☆﹀╮=========================================================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为君逆命而行 作者:姜暖 天无道,世无常; 掌中剑,顷刻载生亡。 无印纵如魔,谁保谁无恙? 睥睨天下,曲中求全; 只甘为君,逆命而行。 强大痴情暴躁攻 X 杀手冷情心机受 这是一篇又虐又狗血又逗比的故事。 简介什么的…… 他叫白芷,是个骨子里爷们长相清秀的男人。 他不是白莲,不是圣母,更不是人见人爱的柔弱受。 他冷静,心机,偶尔仁义道德,偶尔暴躁自私。 前一世,他是食物链的最底端,没有名字,没有家。 后来那人给了他一个代号,给了他一把枪,让他有了活着的理由。 然而,‘背叛’两个字突然活生生的站起来骂他是个傻逼。 后一世,他依然是食物链的最底端,但他有了名字有了家。 在他满足于此的时候,一夜之间他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连平凡都成了一种奢侈。 于是,他背井离乡,毅改初衷,开始踏上这条复仇之路…… 内容标签:重生 强强 恩怨情仇 年下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芷 ┃ 配角:司城无印,濮阳南楼,永逸,申徒燎,司城箜,白氏夫妇,等 ┃ 其它:情有独钟,强强,江湖恩怨,情牵一世,中药医术,虐恋情深, ☆、【杀手虚途】上 ?  气压很低,视线所及的天空,一片乌暗。   天气预报很少有特别准的时候,这样的天气,可能下一秒就会倾盆大雨,也可能阴个一整天之后放晴,虚张声势而已。   他趴在一座废弃的五层楼顶纹丝不动,透过瞄准镜看着对面工厂的门板。   呼呼作响的风丝毫动摇不了他手中的巴雷特MAX。   这是继巴雷特M95之后的三次升级最精版狙/击/枪,它是现如今2020年最昂贵的狙。   也是他花了十个悬赏金买到的宝贝。   它的每个死角都被他擦的铮亮,黑漆漆的金属光泽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让他热血沸腾。   因为,他是个杀手。   他没有名字,没有出生,没有背景也没有户口。   只有一个代号:【J】   7岁之前他都在一家孤儿院苟活,连名字都没有,每天为了填饱肚子都在和人厮打,有饿的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有全身伤口发炎的时候,但是他都挺了下来。   直到那个男人出现,那个梳着后背发眉心一道疤痕的男人将他从孤儿院带了出来,并且赐给他【J】这个代号。   他一直以为,走出孤儿院,便是书中所说的光明。   可他错了,他只是从一片阴影中走向了一片黑暗,完全看不到阳光的黑暗。   J是个合格的杀手。   精湛的技术,敏锐的直觉,矫健的身手,包括一颗冰冷的心。   他没有喜怒哀乐,只有失败成功。   他不从属于任何组织,他的所有行动和暗杀,都只听从于那个眉心一道疤,名为Nelson的男人。   比如这次任务。   这是他杀手生涯最高的一次悬赏任务。   而交给他这个任务的依然是养他10多年的Nelson。   交代后,Nelson说:‘完成这次任务后,就去过你最想要的生活吧。’   J并没有回答。   这项任务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一个交易市场最权威的人,也是J的老相识,雷。   雷是个风流成性的人,没有固定的居所,没有固定的情人,无论J搬到哪里都逃不出这个人的视线,只要雷想,就一定会出现在J的面前,也永远戴着一副追随者的面具向他示好。   讨厌吗?谈不上,最多是觉得雷这个男人有些黏人过头了。   J没有想过会有将枪/头对准这个男人的时候,但是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只要是Nelson交代的,不问理由不问后果,他都会接受。   根据提前准备的信息,今天是雷的交易日,军/火在雷的手里倒/卖,没有一次失误过,而且,交易的地点和时间都很隐秘,这次是花了很大的时间和金钱才得到的消息。   J不能失误。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天依然只是阴着,J趴在楼顶,几个小时里一动不动。   手腕上的时针走到下午3点的时候,对面工厂的门,才有了一点动静。   手指一点点的移动到扳机的位置,微微调动枪身,蓄势待发。   门开了,厚重的铁门发出声音,从里面走出几个人,他们将门推向两侧,排好队伍等待最后的BOSS出场。   先出来的是穿着黑色西装的雷。   依然风度偏偏。   屏住呼吸增加准度,J毫不犹豫的锁定他的头,因为出入这种场合的人都穿着防/弹服,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但,就在他刚要施力拉动扳机的下一秒,雷突然侧身后退了几步,然后回头对另一个人说话。   J顿住了,在他考虑换一个角度的时候,瞄准镜里却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那人,依然喜欢梳着后背发,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放大十倍的瞄准镜里,是那人眉心的一道疤痕,斜立。   “!”   J承认,他很震惊,震惊到错失了最好的击杀时机,这短短的几秒就是杀手的致命伤。   从胡同里开出的车辆挡住了雷的身影,而J在瞄准镜看到的是Nelson也看向这边的视线。   五层楼高的位置,他们不会彼此对上视线,可是那人确实发现了他的位置。   一头的冷汗瞬间冒出,J用最快的时间调整自己,然后开始收拾武器。   他发挥了有史以来最快的拆卸速度,整备好的时候,J拎起20多斤的箱子站起身,准备撤退。   可背后的金属质感还是准确的制止了他的动作。   透过两层衣服依然清晰的感觉的到枪口是多么用力的抵着他的背。   J没有回头,他冷静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等待那人开口。   “没想到传说中的J,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啊。”   毫不掩饰的嘲笑口气从背后传来。   “看来Nelson也并不是完全信任你,不然怎么会让我来收拾残局呢?”   J不知道后面的人是谁,他知道Nelson绝非什么简单的杀手组织老板,也许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身份,不然也不会参与交易,出现在雷的交易场所。   而J,只是Nelson训练出来的,当下最听话最好用的工具而已。   这些,他从未怀疑。   “杀我的理由。”J低问。   因为杀手失手的时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看来你还没有觉悟啊?Nelson先生说的可真准,你是只永远训不服的猫儿,即使给你最好的粮食,也逃不出最低俗的东西。”男人的声音嘶哑,他贴近J的后背,唇抵在J的耳边,“你犹豫,是因为Nelson先生,还是雷呢?”   J没有回答。   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时间。   在男人放松的那一秒,他快速蹲下身向后一扫腿,直接将男人反制,单膝压在男人的胸口,扣着他的手腕对准拿/枪的人,额头。   J冷着声音,“我会亲自去问一问Nelson……”   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J推下了楼顶。   而胸口,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剧烈的疼痛。   地上的男人迅猛起身,他来不及抓住坠入楼下的J,回头的瞬间,就看到了对面墙楼上的人影,那人已经收起狙。   那人和他的目标一样,都是J。   可是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因为即使他收到命令也没有真的想马上杀掉J,毕竟传说中的J还有一些赏玩的必要,而那人是真的杀了J。   没有一秒迟疑。   此时他才明白,不被信任的,不只有J,还有他。   而在Nelson心中,没有一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这就是王者的作风。   用过之后,毁灭,绝非放生。   ? ☆、【杀手虚途】下 ?  老天终于舍得把雨降下了。   是可怜还是嘲笑,无人知晓。   废弃的楼群工厂角落里,J躺在冰冷的地面,胸口染红一片。   细细密密的雨水浇灌着他,像似在洗去他这二十三年来所有的腐臭。   那些已深入骨髓的腐臭。   胸口处已经麻痹了,血依然没有停止外涌。   他或许还活着,保留着最后一丝气息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J清楚的知道,这就是他的结局,没有任何夙愿和期望的结局。   情理之中。   就如人们说的那样,死亡的一瞬间,脑海里会将这一辈子经历过的事情都过滤一遍,J觉得这个说法很对。   可是,这一秒,在他大脑里快速回转的不是枪口下解决掉的陌生人,不是几年的艰苦训练不知疲惫,而是在更早之前,在被Nelson从孤儿院领回来的那几年。   如果幸福就是简单,那几年便是他这短短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   他还记得第一次吃到饱的滋味,还记得浑身化脓的伤口被人小心翼翼清理的温柔,也记得每一晚有人陪伴在身边告诉他如何生存在这个残酷的世界。   其实,他很想叫那人一声父亲。   如果被允许。   J没有感情,不知仇怨,但是他有信念。   他的信念就是生存在Nelson的身边,Nelson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没有前因不计较后果,因为他的命就是Nelson给的。   7岁跟着Nelson,三年修养,五年训练,然后在十五岁的那年第一次将子弹穿透别人的头颅,套着消/音器的枪口还冒着青烟,而J只记得那人惊恐的眼神和鲜血四溅的伤口。   很奇怪,第一次杀人,J没有任何畏惧,有的,是超出年龄的冷静。   他还记得当时交任务的时候,Nelson是多么高兴,拿着很多零的支票塞在他的手上,告诉他,‘你将会成为最棒的杀手。’   那是J听到过的,最高的赞赏。   从小就被贯彻的基本常识告诉他,对杀手来说,断绝外情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很庆幸的是,J对任何人都没有兴趣,包括生理。   大多时间,实在需要的时候才会自己草草解决,从没尝试过除了听命之外的东西,所以雷的出现,是始料未及的。   雷是何等人物,就算不在同一领域的J也知道。   在人际交往复杂的现在,可以公开自己身份活跃在尖端的人物,雷就是一个,J觉得他是笨中求聪明。   他们的相遇很巧,是在酒吧,那是J常去的一个酒吧,在那里可以放空自己,没事儿的时候喝喝酒,看着吵闹的人群找一些存在意识。   偏偏那一天遇到了最不该遇到的人,雷。   第一次见面雷就将轻浮发挥到了极致,对J这颗冰冷高傲的花下了战书,不得到誓不罢手,然而,J没有给过他一个正眼或是一个回应。   三年的纠缠,雷总是在J搬家之后第一个去庆贺,说是搬家其实就一个箱子,穿旧的衣服J不会保留直接就扔掉,换一个地方换一身行头,打扮的比普通人还普通,将自己埋没在人群中,而雷总会对他品头论足,他说,‘即使你再怎么掩盖,也挡不住你那张勾人的脸。’   J觉得自己长的很一般,无非是雷的自说自话罢了。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每一次都很短暂,几句无聊的打趣或是交换眼神,基本没什么交集,偶尔的一起喝酒也都是雷一个人自言自语,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雷和Nelson竟然有交集。   而在临死前的现在,J才大概明白了,为什么Nelson会突然让他杀这个公开身份的交易巨头,雷。   或许只是在试探J到底有没有为自己放弃生命的觉悟,因为雷若被击杀,很多幕后黑手必然会查到他的头上,而以J的个性也一定是责任全包,不会将Nelson暴露一点。   毕竟雷的身份早在一开始J就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样站在风口浪尖还可以自保全身的人必然有个庞大的后援,想要击垮他,就要付出必死的决心,而就算有了死亡的决心也未必能得手,雷的行踪太隐秘,J可以清楚的知道这次交易地点提前埋伏,大概也是Nelson托人卖给他的消息,毕竟这次交易是Nelson亲自操刀的。   也或许,Nelson是真的被人委托暗杀雷,但是像被Nelson派来收拾残局的人说的,Nelson只是单纯的不信任他罢了。看不得自己养的工具有被人觊觎的机会,更不能有机会让自己的工具有牵挂心系的对象。   可J只想亲自告诉Nelson,在他接到这个任务,将枪头瞄准雷的时候,没有一丝的犹豫,他的任务失败,是因为Nelson你的出现。   你的出现,将所有的信任都打入万劫不复,只剩怀疑和猜测。   暗沉沉的天乍亮,一道道闪电舞动在天际。   每一道,都亮的吓人,可是,无论你等的多么焦急,震天的雷鸣都不肯落下。   仰躺在地砖上的J,已经很倦了。   他眯着双眼,看着细密的雨水呈丝落下,越来越模糊的视线渐渐失去了色彩。在他被狙击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空旷废弃的场地,只有他在雨水中濒死。   天地之大,从上向下俯视,竟只剩下他那一块小小的地皮;   世界之大,从左往右排列,竟找不出一处他曾留下足迹的地方。   寒气透骨的风吹乱衣摆,终于在无数闪电之后,迎来了最大一声闷雷。   ‘轰隆!轰隆!轰隆隆隆!’   到极限了,雷声这样宣告。   闭上眼的那一刻,他扯动嘴角,涌出浓血,用微弱的声音这样回答养了他多年的人。   “我最想要的生活,就是……”   就是呆在你的身边,看偶尔一次任务成功之后你的笑容,听你温柔的安慰和劝告,还有在你老的时候,带你去最好的地方,静养。   你可曾知道。   Nelson。   不过,不会有人再知道,因为J的胸口已经没了起伏,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比四周还要冰冷,生生的冻结了他开始有些动摇的心。   在他理解背叛这两个字眼的同时,他就被人背叛了,还是被他可以用生命保护的人。   命运没有选择他,他只能瞑目。   看,这个残忍的世界。   ? ☆、【异世重生】上 ?  “谷主,人已在房内。”   “下去吧。”   “是。”   只有一扇窗子的封闭密室,门半开着,男人阔步迈进。   中央空地的垫子上,坐着一位老者,作息。   男人缓步走到两侧的椅子边,一挥衣摆,坐稳,先开口道:“子巫仙人来我司城谷可有事?”   老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坐了一会儿才起身,面对此前江湖中最有势力的男人没有丝毫畏惧之意,他捋了捋长长的胡须,慢吞吞的问:“谷主可信天命?”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男人这样答。   老者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看着坐在与他面前的男人,这男人乃是十年来誉满江湖的【司城谷】的谷主,司城箜。   司城箜十八岁建立【司城谷】,亦正亦邪一路高调至今,势力所到之处难以匹敌。   司城谷立于高山之腰,环山而建,放眼望,堪比仙境。   而这集智慧武功于一身的男人,却有一大遗憾:无子。   “谷主可曾记得老夫十年前的告诫?”子巫仙人坐在对面的位置,面色凝重。   司城箜端起茶杯,眼未抬,“欲成大就,必将断子。”   “没错。可谷主似乎并不打算听老夫的忠告。”   冷冽的眸子抬起,茶并没有入口,男人起身,甩了甩衣袖,薄唇竟有些上挑:“仙人觉得吾必将孤老终身,无人送终?”   “谷主言重了。”子巫仙人起身微微作揖,“老夫与谷主素来无交,算上十年前的多言,今日乃是第二次见面。”   老者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听闻谷主倾心于一女子,并要喜结良缘,但,老夫觉得,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谷主乃孤星降世,命中不应有子。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将血洗武林。”   “哈哈哈,哈哈。”男人大笑,顷刻间又面如寒冰,周身的杀气四处奔走,头上紫黑玉冠光芒四射,紫衣长袍无风自动。他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空气中回荡着他浑厚的声音:“与吾何干?”   老者运起内功抵挡住这股杀气,有些吃力。   他不得不承认,司城箜的功力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只怕天下无人能与之一战。   子巫乃是江湖有名的说命先生,无缘者不算,算者必将有缘。   他如今敢来司城谷,就势必知道自己不会死。   然而,就算死也有必要来这一趟,天下苍生,命系与他,怎能袖手旁观?   但,泄漏天机,必将遭受大难。   即便如此地步,他还是手执木杖,用内力挥笔墙壁。   ————   孤星欲折天;  命起雷鸣,迷途灵魂得生,避之;   愆三年,帝无星降世,绝武苟活;   逆行,武林,必血雨腥风。   ————   强劲的字扣写在整片墙壁上,老者息功,收起手杖。   颤抖的手抚上胡须,久久凝望。   直到晴天闷雷霹下,才移动脚步,朝着司城谷外走去。   同一时刻,闷雷响彻在隐水村外的破庙上方,无云,无风,只有一道白光乍现,瞬间消逝。   ……   ……   好冷,好热。   交替着缠绕不休。   J觉得死亡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即使没有呼吸了,可还是能感受到周遭的冷暖。   呼吸?   等等……   他挣扎两下,软绵绵的手脚没有任何力气,而眼睛也完全睁不开。   可是,明显的呼吸还有,还有!   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死在了废弃的楼下,雨下的很大,他心口处中了一枪,又准又狠,这是他的坏习惯,不喜欢穿防弹衣,而且那绝对是没事儿无人会踏足的地方。   所以,他的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可为什么现在还有呼吸?还可以感受到冷暖?   是在医院吗?是谁救了他?   这个问题他没有纠结太久,他思考的时间很短,想到关键的时候就会困意袭来,然后陷入深度的睡眠,感觉到饥饿的时候,就会有奶水被喂到他的口中。   这不可思议的状态持续了多久他也不知道,每天都在睡觉,除了困还是困,即使睁开眼睛也看不清任何东西,进食也完全是靠本能。   所以当他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他开始能保持清醒并且看清楚眼前实物,第一个记住的,就是一张女人的脸。   那女人看上去30多岁,眼底是他未曾见过的温柔。   第二张脸,是一个男人,男人留着3寸长的黑胡子,年纪也不小,却斯文尽显。   “夫君,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有些迟笨?”   “你啊,就是爱瞎猜,这孩子可是健康的很,你看那羊奶喝的不是很多吗?”   “是啊,芷儿这么能吃,要快点长大,叫声娘亲啊。”女人这么说着,手里拿着刚秀好的肚兜在篮筐里的婴儿面前晃来晃去,逗玩。   一个月大的婴儿面部表情能有什么?能够表现出震惊和难以置信吗?   答案是:不能。   所以除了哭闹就只剩下面无表情了。   此时的J浑身都跟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他睁大眼睛盯着拿肚兜逗弄他玩的女人,一时竟不知动静。   没错,他再不愿意接受,再无法置信,还是得承认,此时的他变成了一个婴儿。   躺在襁褓里的婴儿!   这是什么情况?是传说中的灵魂附身还是投胎转世?如若是灵魂附身为什么深切的感受到肉身的知觉,会饿会困。   可如果是投胎的话,为什么会有前世的记忆,为什么还清楚的记得每个人的脸。   不过,让他更疑惑的是,为何称自己是‘娘亲’的女人穿着如此古怪?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清澈无比,绝对没有高度近视,那么这女人头上的银簪子和发髻是哪个朝代的旧装?电视剧拍摄现场借用他的婴儿之身吗?   还是说他只是飘荡在异世的灵魂,进入了扭曲的空间,看到了别人的记忆?   所有的假设他都想了个遍,可没有一条能说服自己。   可笑至极。   可笑至极啊。   J没有任何办法,视线大约也就看得到30厘米左右的地方,等他想更清楚查看的时候两人就会走出他的视线范围,这就是一个月大婴儿的正常视觉,所以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需要时间。   这是他做杀手的本能,在发疯之前最先考虑的是,静观其变。   ? ☆、【异世重生】下 ?  一切都明白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四个月。   如今五个月大的婴儿已经完全理顺了所有的猜疑,无论哪一条论据都是明确的箭头,硬生生的指向【重生】这两个字。   没错,J,他重生了。   死后,重生了。   死在2020年的现代,然后灵魂穿越到了一个凭服饰看不出任何朝代的异世。   每天抱着他喂他羊奶的女人,是他这个世界的娘亲。   没事握着他的小胳膊把把脉的男人,是他的爹爹。   娘亲是个贤内人,而爹爹是个郎中。   他们给这个世界的J起了一个很简单的名字,叫:白芷。   娘亲喜欢唤他,芷儿。   白芷,是一种中草药,有祛风止痛的作用,就算是在现代也在沿用,J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女气,可是他从未讨厌过这个名字,因为至少,这是属于他的,第一个有名有姓的称呼。   爹爹经常会出去看诊,在这个不大的小村子里,他是唯一的郎中,而且是口碑非常好的郎中,因为白芷发现,经常会有人带着一些自制的腌菜或者稻米来道谢,对话中白芷听得出来那些人大多都是无钱看医的农家人,实在没什么钱财只能用物品作为谢礼。这个时候爹爹总会很客气的收下,没有嘲笑和不屑,而是很虔诚的收下。   娘亲是个足不出户的女人,每天都围着白芷转悠,没事儿的时候哼哼小调缝缝绣绣,所以白芷的小褂子才多到数不清,而且每一件都绣着和他名字一样的白芷草。白芷草是可以开花的,他的药用是根部,而茎上的花朵曾伞状,上面开满了细细小小的白花。经娘亲的手绣在小布衣上的白芷花,很美,也很干净。   作为婴儿,白芷不会哭,也不会笑,因为这个原因,娘亲经常会跟爹爹抱怨,总是担心小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迟笨症状,白芷这个时候就会假装哼唧两声,以示安慰。   其实白芷在现代的时候就很少哭,最后一次哭大概是在孤儿院的时候,被Nelson领养之后就再也没哭过,就算负重的训练和死亡前刻他都没有哭,更何况是此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笑就更不用说了,原因并非白芷前世是个杀手,杀手也是人,笑很正常不是吗?可是他就是不会笑,不知道是笑起来很别扭还是面无表情习惯了,时间久了,就忘记了嘴角该扬起什么弧度。   娘亲是个很爱笑的女人,不,应该说,她很少不笑。就算是在屋外种菜的时候也是一脸幸福的样子,而额角已经汗水直流。每每这时,白芷就会扯着小短腿舀一瓢清水捧过去,跌跌撞撞的还迈不好步子,等走到娘亲身边的时候,瓢里的水也洒的差不多了,但他看到的永远都是母亲更加灿烂的笑,还会抱着他在半空转一圈,然后对着看诊回来的爹爹炫耀,‘你看,我的芷儿最乖了。’   那时候,白芷刚学会走路,等他到能跑能跳能说全话的年纪,已经开始帮娘亲农作了。   白芷住的村子叫隐水村。   以他的判断这里应该是靠北方一点,因为这里四季平衡,冬天干燥雪下的频繁,夏天炎热却不炙热。   在前世的时候,白芷住在南方,有些潮湿,但四季都很暖,他很畏寒,即使是在这个古代,他也依然畏寒。   暖的时候他会跟着娘亲去不远处的山上采药,再加上爹爹平时的教导,装着看不懂字的他也渐渐知道了很多草药的名字和作用。但是冬天一到,他便穿着厚厚的棉衣躲在炭火旁不愿走动,不是他懒,而是真的怕冷。   爹爹用了很多的中药给他调节,白芷都会乖乖的喝下去,反正中药大多是益气的,对身体也没什么大伤害,但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改变他的畏寒体质,本就喜静的白芷也总是缺少孩童该有的活泼,越静越冷,变本加厉。   其实,村子里其他孩童路过郎中家的屋瓦时,总会趴着栅栏往里看,然后在偶尔看到白芷的时候大声的笑或是吹口哨来引起注意。   爹爹是很受村里人尊敬的,连带这孩童也对白芷很好奇,明里暗里的想要靠近,但是白芷从来不会与他们一起玩,要知道一个灵魂年龄加起来快30岁的人怎么会和几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胡扯?所以,趁家人不在的时候他就拿爹爹的医书打发时间,或者躺在木床上想着前世的纠纷。   说实话,如果可以,他蛮想这么过一生的,可能是前世太过血腥,他累了。   一直以来在他心里,娘亲只是个有些粗神经却很温柔的女人。   不过,那只是之前。   在发生那件事之后,他才知道,娘亲,要比他想的还要敏锐。   那次爹爹出去看诊,娘亲在屋子里做饭,十岁的他坐在院子里看着连大人都很难看懂的医书,然后听到了厨房里传来的碰撞声,他第一时间扔下书跑到厨房,看到了蹲坐在地上猛吹着手臂的娘亲,汗湿的脸上是痛苦的神色。   白芷用了一秒的时间认定,母亲怕是被开水烫了,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舀出一碗冷水浇在娘亲的胳膊上,暂时缓解一下胳膊上的温度,接着他准备一个大盆,舀了很多凉水,将娘亲的胳膊按在里面,告诉她不要拿出来,他去取药。   他将大黄、栀子、虎杖等十几味草药混合调好了,弄成粉末和稠,然后扯下褂子的下摆将药紧紧包在娘亲的手臂上,叮嘱,“等爹爹回来再给你好好看,现在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等他放心呼出一口气擦了把汗的时候才发现,娘亲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抬头,看到了娘亲难得一见的严肃表情。   两人静止了很久,然后娘亲抱住了他,紧紧的搂在怀里。   “你真的是芷儿吗?”   听到这话,白芷身子一僵。   他要如何回答?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是这个白芷,或许真的是,也或许只是灵魂祭引。   “对不起对不起,娘亲一直以为芷儿是个冷情的孩童,襁褓中的时候也是,无论娘亲如何逗玩,都不会对我笑一笑,本以为,本以为……唉,都怪娘亲不好……”   “……”   “你看,老天爷怎么会如此慈悲,将最聪明最乖的孩子赐予了我们白家。娘亲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的好事,一定是这样的。”   “……”白芷轻轻回抱住女人的背脊。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着一个人。   “芷儿这么有天赋,以后,也像爹爹一样做个悬壶济世的郎中吧。”   白芷将脸埋在女人香软的颈间里,贪婪的吸收娘亲身上的温柔,他轻应:“好。”   然后在感受到女人颤抖的身体时,他双臂施力,“我答应你,所以,娘亲,不要哭了。”   而那个时候,白芷并不明白娘亲为何会哭。? ☆、【天命难违】上 ?  白芷还不习惯算农历,经常会弄错日子,直到13岁的时候才勉强记住了如何分算。   可那天,他却记得很清楚。   那是初夏时节,他和娘亲一起去山上采草药,村子四周有很多的山丘,出村子的路就是夹在两座大山之间的。   好几次,白芷都站在那两座山之间,看着蜿蜒的土路,却从来没有出去过,他也不想。   不是畏惧,而是不想离开这个家。   可能是前世没有家这种归宿,所以这一世他格外的珍惜。   这个异世除了书和草药没什么供白芷娱乐的,不像原来没事的时候可以玩玩电脑去酒吧喝喝酒。素来只喝洋酒的他,还喝不惯这里的酒,这时代的酒很烈,似乎只要闻一下就会醉了。   上山的路很难走,才13岁的白芷跟在娘亲的后面,腰间系着一个绳子,另一头被娘亲攥在手里,像牵小羊一样引着他,即使白芷的灵魂很成熟,但身子还跟不上,太稚嫩了。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娘亲停下来,从背筐里掏出一根大蓟和一个小铲子递给白芷,叮嘱,“芷儿你在那边,不要走太远,看到这个样子的草就挖出来。”   “嗯。”白芷接过铲子和草药放进自己的小背篓里,往另一边走去。   “芷儿。”   白芷回头,等着娘亲说话。   “小心一点,不要割伤了。”女人温柔的笑笑。   白芷点头,每一次上山她都会这么说。   他不会走太远,也不是路痴,而且山也不是太大,所以只要不是故意藏着是不会走丢的,不然娘亲断不会让他自己采药。   村子里,白芷家算是过得去的,吃稻米蔬菜,偶尔会有野味,穿娘亲缝的布衣布鞋,日子过的是不愁吃不愁穿,大概是因为这一带只有爹爹一个郎中的关系。   白芷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娘亲,她正蹲在地上挖着草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白芷都会很安心,没来由的安心。   走了一会儿他便看到了杂草中的大朵草药,其实根本不用看娘亲给的样草,大蓟很好认,一大朵,还开着紫色的花实。   白芷拿出小铲子小心的挖着,大蓟的叶子是锯齿状的,很容易扎手,他将准备好的布条缠在手心将叶子压到一边,方便割取。   一个时辰,白芷已经收获了不少,随便找了个树下,凉快一会儿。   山里的夏天到处都是阴凉,方便休息,不过虫子也很多。   “哇啊。”   拿着大叶子扇风的白芷一震,这声音是从不远处传来的,但绝非娘亲的声音。   “啊啊!”   又一声叫喊。   白芷站起身,背着筐篓往前走了几步,绕过一片矮丛四处张望。   ‘轰隆,轰隆隆。’   就在白芷面前蹦出一个身影的同时,平地一声闷雷,直接让两个人呆立原地。   这声雷,让白芷想起了前世死时候的那声,闷闷的,像鼓动心脏一样的响动。   而面前,被这声雷震在原地的,是一个看起来□□岁的孩童。   素锦的黑衣长袍,雕纹镶边的黑靴,玉质的黑色发冠,腰间金色束带,挂一个白色圆形玉佩。红里透白的脸颊此时有些呆然,大眼盯着同样不语的白芷一瞬不瞬。   不过,孩童那身衣服,有些脏了。   这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这是白芷脑海里的第一个反应,第二个是,这孩童是男是女?虽然看穿着应该是个男童。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   他觉得听到叫声前来查看的他有些可笑了,凡事不关己的他何时这么冲动过?   “你是何人?”那孩童先出声,稚嫩的声音辨不出性别。   白芷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喂!”孩童暴怒一声,大喊,“愚蠢的庶民,爷在问你!”   白芷直接无视,完全不打算停下。   “混账东西!你知道爷是谁吗?喂,站住!……唔……”   ‘砰!’   砰?   白芷回头,看到了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孩子现在却趴在地上,对他‘五体投地。’   “唔……混账……唔……”   白芷原地站了一会儿,耳边飘着孩童的哽吟声,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返了回去,然后蹲在孩童的身边,盯着他,“你在哭吗?”   “少说笑了,爷才不会哭!”孩童猛地坐起来,却又倒下了。   白芷盯着看了几秒,才发现这孩子的左腿有些别扭的摆着,他卸下背篓施力将孩子翻过来,然后开始扯他的靴子。   “住手,你这肮脏的庶民,滚开!”孩童挣扎着,挥舞拳头。   乱拳朝着白芷就落了下来,他快速的闪开,还是被揍的跌坐在地。   他忘了,他也才是个13岁的男孩儿。   瞬间,白芷感觉自己的血压一下冲到了脑门,从没有过大喜大悲的他现在感觉自己无法控制了,他起身猛地揪住孩童的衣襟,丝滑的衣服手感很好,但是他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用13岁男孩的所有力量狠狠的揪着他的衣襟,靠近那张粘着泥土的漂亮脸蛋,冷冷的说,“不想死的话,就给我安静点。”   大概是白芷的面无表情太有震慑力了,也大概是孩童知道白芷不会伤害他,所以他乖乖的躺好,咬着唇,不执一语。   白芷不再客气,粗鲁的扯掉他的靴子和长袜,将他的裤子向上挽起来。   “唔……”   孩童扭曲着脸,紧咬的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细碎的痛吟。   白芷放轻了手,黑色的绸褲看不出血的颜色,但是膝盖处已经明显的湿透了,轻摸了一下,白芷才看到手指上的血红,他拿出小铲子将绸裤下面划开一个小口子,然后死劲儿一扯,没扯开,再使劲儿才扯开。   “……”   白白的膝盖上一道深红的口子,血凝固了一些,看起来已经伤了有一段时间了。伤口看起来像树枝刮的,很粗糙。   白芷看了看躺在地上不动的孩童,绯红的小脸全都是汗,此时已经喘着粗气双眼紧闭了。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这孩子体温很高。   伤口很深,实在没办法在这里清洗,不然怕是要感染了。   白芷用了一分钟的时间纠结,本性驱使,看够了世间冷暖的他实在不想添麻烦。   一边想着,一边背道而驰。   白芷一边将大蓟的叶子和茎部放到嘴里嚼碎,苦涩的味道充斥鼻腔,可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差不多的时候将它们涂在了白布上缠在孩童的伤口上。治好不可能,至少大蓟可以暂时止血。   “呜啊……”伤口被碰的生疼,孩童咧着嘴哼叫。   系好布条,将小铲子往背篓一扔,白芷准备站起身离开。   反正这一身金贵装束的孩童也断不会一人在这小山里。? ☆、【天命难违】下 ?  不要怪他见死不救,这是白芷的习惯而已。   能为这孩童包扎好伤口已经是他破了先例了。   可他这一下,没站起来,粗质的短布褂被拽着,白芷差点跌倒。   他低下头才看到那孩童的小手一直攥着他的衣服,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还是疼痛,被拽动的衣服都跟着颤抖。   苍白的小嘴儿还模糊的喊着谁,“娘亲……娘亲……”   “……”白芷听清了孩童嘴里的呓语。   大概是他的脑筋出现了断点,也或许是上天注定了他要被动容这一次,这异世有了娘亲的他不再想前世的自己,而现在,这个孩童的无助和痛苦,像镜子一样反射着他在孤儿院的那段黑暗日子。   那个时候,他曾多少次希望有人能帮助他一下……   掰开孩童的手,白芷将孩童的鞋袜扔进背篓里,扶起人背在身上,矮了一个头的孩子依然不轻,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站起来,然后将背篓挂在手臂上,一步一步的朝分岔路走去。   娘亲说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原路返回,在分开的地方等着,就一定可以再遇。   每一次,都是娘亲等在那里,笑着迎接他,夸他如何的聪明如何的能干。   这一次大概是他先回到原处了。   山上的路不好走,到处都是绊人的草,背上的孩子体温丝毫没有降下来,热热的气息扑在白芷的脖颈处,有些痒。   庆幸的是,他没有走太远的路,绕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和娘亲分开的那个岔口,他将孩子放下来的瞬间,自己就瘫坐在了地上。   前世的他练的一身精细肌肉,虽然纤瘦,却没有一处是多余的赘肉,但现在,除了纤瘦还无力。   这里没有健身器材,他也懒得每天跑步。   即使记得原来的格斗技术但也打不出伤害,更何况这里不需要为了生存报恩而杀人,所以每天除了跟着娘亲忙乎就是看医书打发时间,其他的,实在提不起什么劲儿。   现在可好了,终于知道了自己是多么的弱小。   人家武侠小说里,他这年纪早就只手打虎了。   白芷坐在孩童的身边,忍不住打量起来这孩童,乌黑的发有些乱了,如扇睫毛因孩子的梦呓而微微颤抖,似乎一开始那么气焰嚣张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就算着装可以掩人耳目,但是孩子身上细嫩的皮肤也无法隐藏,所以,白芷敢确定,这个孩子绝对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然说话也不会那么臭屁。   “芷儿这么快?”   不远处传来娘亲的声音,白芷站起身,等娘亲走近了,才对着地上的孩子指了指。   “哎呀,这孩子是怎么了?”女人蹲下身,在孩子头上探了探,“快一点回去吧,不然孩子怕是要热坏了。”   娘亲是个善心的人,白芷知道,娘亲一定会将人带回去的。   这是娘亲最吸引白芷的地方,后来白芷才知道,他之所以如此依赖娘亲,是因为这个女人有着他前世没有遇到过的真切和温柔。   白芷背着娘亲采的一大筐草药,拎着自己的小筐在后面跟着,那孩子趴在娘亲的背上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娘亲走的步子很缓慢,大概是太累的关系,可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和白芷不同,她既没有问孩子的事情也没怀疑,唯一想的就是救人,白芷看着颠簸在前方的女人,突然觉得自己不适合做郎中,因为他心无救济。   他们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到家,一进门娘亲就忙前忙后的给那孩子整理伤口,本来就背了一路手抖的异常厉害,白芷皱眉,抢过女人手里的布巾开始给孩子清理腿上的血迹。   “娘亲去歇息,我来处理就好。”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冷,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但是,他清楚的知道,随着自己年纪的增长,娘亲就会越来越老,直到再也走不动。   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心堵。   这是很陌生的感觉,他不曾有过。   ……   爹爹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酉时了,白芷和娘亲在院子里收拾今日采回来的草药,而屋子里木床上的孩子已睡了三个时辰之久。   白芷已经将无意中遇到那孩子的事情告诉了娘亲,所以爹爹自然也都被详细告知。   孩子的伤已经被白芷仔细的处理过,从配方到熬药都是他亲自动手,爹爹见了大赞白芷聪明,而且懂得适量和妙时。   白芷家并不大,两个卧房一个正厅,厨房是旁边接葺的小屋子,所以晚上的时候白芷是和孩童挤在一张木床的。   这床还是他五岁的时候村里的木匠给打造的,因为欠爹爹的药银就用这个抵了。   床并不是很宽,白芷将孩子往里挪了挪,侧着身子睡,中间放了一卷被子,担心睡着的时候无意碰到孩子的左腿。   让他意外的是,那孩子睡姿特别的稳,基本不怎么翻身,白芷猜大概是他出身良好的关系,所以这些细节上才显得特别有教养。   不过白芷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在意的是这个孩子说话的语气。   到底是何出身会这么张狂呢?   难道这个时代也有‘暴发户’什么的吗?不对吧,这里的公子哥大多都是‘富二代’‘官二代’吧。   翻了个身,白芷面朝着孩童的方向,借着月光盯着他的脸,那是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蛋儿,即使还是小孩子没长成的轮廓,也完全能想象得出这孩子成人后是多么的风姿飒爽。   说来也好笑,如若不是亲自给他换掉脏衣服,还真会猜不透他的性别。   男孩的脸已经恢复了一丝红色,不像白天那么苍白了,但是那双唇瓣还没有恢复血色,此时正开合着不知呓语。   白芷盯了那唇几秒,又翻了身干脆不看不听,无非是些孩子思念娘亲的话,黏黏腻腻的一点都不独立。   想到这里,摸了摸自己的脸,白芷有些沉闷,因为这一世的脸和他前世是一模一样的,每一分毫都不差,不过,头发倒是留长了,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很不习惯,十多年过去了竟也习以为常了。   白芷用着爹爹调制的中草药洗发,所以白芷的头发才一直黑亮黑亮的,要比其他孩子光滑的多。   不过,白芷的发基本都是娘亲给梳的,他学不来,每次发髻都梳的歪歪扭扭,乱七八糟,娘亲看不过去就每天亲自给他梳,还告诉他,   ‘以后娘亲不在了,就让你的妻给你梳。’? ☆、【一波未平】上 ?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与我同床!”   白芷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就是这么一句震天响,原以为是做梦,但耳边的声音太清晰,一下让他没了睡意。   他慢慢的起身,自动忽略掉身后的吼叫,揉了揉因为整晚侧身而眠酸痛的胳膊,一边回想昨天发生的事。   “你是聋子吗?爷在与你说话!”   身后的男孩还在嘶吼,白芷皱了皱眉,并不回应,下床洗洗涮涮就拿着梳子找娘亲去了。   “喂!你站住,这什么鬼地方?”   开门的手一顿,白芷侧身看向坐在床上的男孩,还没有梳起的黑丝垂在耳侧,他冷着脸,启唇:“你该庆幸自己没有被野兽吃掉。”   留下一句话和男孩惊呆的脸,白芷头也不回的出门,还不怎么温柔的摔了一下门。   白芷承认,他有些起床气。   不过即使没有,被这么吵醒也都会不爽。   “……”床上的男孩看着离开的人,扭曲着小脸,一动不动。   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包着一层白布,伤口的地方透着丝丝凉意,已经没昨天那么疼了。   然后在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时,不高兴的嘟囔,“这是什么破褂子,难看死了。”   爹爹天没亮的时候就出去看诊了,白芷去找娘亲梳发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人,找了一圈才发现娘亲在做饭,然后他拿着梳子又回到了房间准备自己先随便梳一下。   一推门,就看到一个耷拉着脸的小孩子坐在床上一动未动,甚是无精打采。   不过,那仅是一秒的事情,见人回来了,男孩又竖起刺,皱着眉盯着白芷坐到铜镜前梳头发。   “粗鄙。”   不客气的声音响起,白芷手下顿了顿,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梳起来。   没错,他承认自己不会梳发,连梳子都用不好,扯弄了半天才把头发都盘上去用木簪子固定,但是后面还是落了很多碎发,从镜子里看,发髻也是歪的。   白芷也不管了,把梳子一放就去打水,过了一会儿又端着干净的清水回来,加了一些去污的青叶,将布巾在里面洗了洗,走到床边完全不打招呼的往男孩脸上一扣,搓洗起来。   “唔唔唔,你……唔……”   男孩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拧的生疼的脸开始泛起粉红,等白芷擦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喊出来,“有你这么伺候人的吗?”   还没怎么脱离奶气的声音带着王者的架势,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但白芷看都没看他,随便给他擦了擦手就将布巾洗了一遍搭在木杠上,然后走到床边对他说,“自己能走吗?”   “废话,爷我又不是没有腿!”   一听这话,白芷直接转身朝正厅走去,反正接下来也不关他什么事儿了。   正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娘亲舀着饭看到出来的白芷笑了笑,“芷儿今天的发髻是自己疏的吗?”   “嗯。”白芷一边应一边挪开椅子坐好。   “比上次梳的好多了。”女人忍不住夸赞了一下,盛到第三碗饭的时候开口询问,“那孩子起来了吗?”   “起来了。”白芷拿起筷子,又递给娘亲一双。   “我去看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用了,他说一会儿就来吃饭。”白芷看向娘亲,交代。   “也好。”女人坐下来,在自己吃饭之前习惯性的先给白芷夹一些。“芷儿太瘦了,多吃一些。”   “嗯。”   在白芷吃完半碗饭的时候才见男孩一瘸一拐的从卧房出来,一张小脸青紫分明,完全是那种尴尬又饿又不服气的表情。   女人放下碗筷,走过去扶了一把,然后将饭递过去,“快点吃吧,吃完之后还要换药。”   就如白芷所料,那男孩果然傻呆呆的盯着米饭和两盘青菜,不动也不说话。   但白芷没想到那孩子竟会说出如此之话。   在娘亲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男孩才一脸不解的问:“怎么没有肉?”   “……”这一句直接问住了娘亲。   “不吃可以回屋躺着。”白芷当然不会客气,反正看起来就很娇贵的大少爷是无法咽下平民的素食。   “这种东西怎么能吃?”男孩又一句。   白芷准备直接无视掉他了,但是一转头就看到了娘亲有些哀伤的脸,他皱了眉,站起身直接拿起一个勺子挖出米饭就往男孩嘴里塞,一边塞还一边说,“能不能吃?”   “唔唔唔……大,胆……”   “诶呀,芷儿快住手,他还是小孩子。”女人被自己的孩子吓了一跳,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情绪化的芷儿,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男孩已经憋得满脸通红。   白芷将勺子往男孩碗里一扔,“不是人人都如你家里那么富裕,不吃就饿着。”   男孩僵硬的嘴里还塞满米饭,看着冷眼凝视他的白芷,突然低下头全都吐了出去,然后擦了擦嘴一瘸一拐的往屋里走。   “诶?孩子,孩子?”女人上前安慰,却被男孩甩开,娘亲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孩子迈着小步往屋子里挪。   “娘亲,吃饭吧。”白芷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劝慰,完全不受影响的自己吃自己的饭。   30多年的阅历中,还真是头一次见这么不讲道理的人,还是个孩童。   女人叹了口气,用抹布细细的擦了擦桌子,将脏掉的米饭收拾掉。   “芷儿,你不该这么粗鲁的。”   白芷一顿,这是13年来,第一次被娘亲责备。   “你要晓得,家境不同当然想法就不同,我们要耐心一些。那孩子现在又是孤身一人,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女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眼神飘忽了一会儿又开口接着说:“一个8、9岁大的孩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你看,他的衣服都是真丝绸缎,一定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少爷,如今却落难了,我们要尽量帮他。”   白芷抬头对上娘亲的澈眸,他知道,娘亲的温柔绝对不是要求什么回报,就是很单纯的心疼孩子,但是他还是说:“帮可以,无理取闹,不行。”   女人抚了抚儿子严肃的脸颊,笑的温柔如水,“芷儿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娘亲很欢心。”   白芷低下头,扒了几口饭,才开口,“娘亲,快吃饭吧,回头我把饭给他送去,顺便给他换药。”      “真乖。”女人拿起筷子,又想到什么,“芷儿一会儿问问那孩子的事情,要尽快通知他的家人。做娘亲的,现在不知道怎么哭丧呢。”   白芷点点头,应。? ☆、【一波未平】下 ?  男儿,一言九鼎。   是这一世娘亲的教导。   白芷当然明白,但是他还真想装傻一次。   原因很简单,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少爷此时正闷在被子里,不出来也不说话,任白芷如何唤叫。   白芷将端来的饭菜放在桌子上,完全不想再去触霉头了,但是答应娘亲好好的劝慰孩子不能不做。   白芷坐在凳子上看着那团薄被,正想着如何开口询问。   ‘咕噜……咕咕咕……’   随着这声动静,被子有些微小的蠕动。   走到床边,白芷面无表情的说:“你肚子叫了。”   被子又动了动,里面的人却不说话。   “你肚子叫了。”白芷重复一遍。   “滚开!”不耐烦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发出。   青筋一跳,白芷拽住被子的一角,死劲儿往下一扯,被子掉了下来,那孩子也完全暴露了。   看着来不及闪躲,此时正满脸通红的男孩,白芷冷笑一声,继续重复:“你肚子叫了。”   男孩大概是被白芷说疯了,他从床上坐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喊,“滚开滚开滚开!……唔!”   男孩的话还没说完,白芷直接掐住他的脸颊,被掐的撅起来的嘴无法说出完整的话,男孩瞪着大眼无法置信的看着胆敢掐他的人。   “你的家在哪里?怎么联系到他们?”   白芷这句话说的很快,但是清晰无比,说完就放开了男孩。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不可教的孩童身上。   “你这个粗鄙的,粗鄙的……竟敢,竟敢……”男孩齿缝挤话,摸了摸自己被掐的脸颊,然后用稚嫩的手颤抖的指着白芷,那神色就像白芷动了他最昂贵的尊严,非杀必诛。   “你是阎王还是玉帝?我为什么不敢?对于你这种不听话的小孩子就该狠狠的教育。”白芷冷哼。   “小,小孩子?娘亲说我是堂堂男儿!”男孩吼,又上下打量白芷,不服气的说:“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凭何教我?”   “就凭我比你多活了20多年。”   “……”男孩看着面无表情的白芷,沉默了一秒,而后大笑起来,“哈哈哈……”   白芷挑眉,盯着傻笑的孩童。   笑的正欢,男孩突然又严肃了脸,抬着下颚一副不屑的眼神,“满嘴谎言之辈。”   白芷一怔,这孩童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明明稚嫩的还带着奶气,可是说话的方式却完全大人模式,虽然一听就是学舌,不过,还挺带那几分架势。   懒得争执了,白芷觉得自己可笑透了,灵魂加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小孩子吵嘴,也真是够无聊的。这么想着他坐下来,用他觉得,这一世最和气的声音又问了一遍:“如何通知你的家人?或者,你从哪里来的?”   白芷说完安静的等待回答,不过,男孩只憋着一张看不懂情绪的脸不言不语。      “说啊。”白芷催促。   男孩依然不说话,倔强的抬着头看着门外。   耐心用完了,白芷提高了嗓门,“你总提自己的娘亲,难道你不怕她担心吗?”   这句话大概说到了点上,因为白芷看到男孩那双大眼里开始慢慢泛红,粉唇颤抖。白芷心里冷哼,终于坚持不住了吧?不过是个8、9岁大的孩子而已。   “我要吃饭。”   “什么?”白芷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孩皱着眉,用聚满水痕的大眼望着白芷,像坚定什么说着:“爷要吃饭!”   白芷呆愣几秒,最终还是将饭端到床上递过去,然后看着男孩每吃一口饭都咧一下嘴。   看着盘子里剩下的蔬菜,白芷问,“为何不吃菜?”   “不喜欢为何要吃?”这句反问非常理所当然。   白芷双臂交在胸前,一副大人模样,“连青菜都不敢吃,还说自己是堂堂男儿,哼。”   “!”男孩皱着眉,“爷才不是胆小鬼!”   这话说是说了,但是男孩拿着筷子在盘子上方盘旋,始终难落下,最后在白芷又一声冷哼后才一副赴死的样子夹起一根青菜,猛地塞进嘴里然后扒了好几口米饭。   看着逞强的孩子,白芷突然有种胸口发热的感觉,有点像驯服了野性的宠物般热血沸腾。  “唔……”男孩闭着眼睛咽下去的时候,意外的发出一点声音,然后盯着盘子里的几颗小青菜看了好一会儿,在白芷以为他又要吐出来的时候,竟然看到男孩又夹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他没有马上扒饭,而是在嘴里咀嚼了几下,接着用类似兴奋的表情吃起来。   一口米饭一口菜,完全没有刚开始的痛苦表情。   男孩的吃饭时候和白芷不一样,白芷吃的不快,但粗狂一些。大概是前世的原因,他喜欢把菜放到碗里拌在一起吃,节省时间。   但男孩的吃饭完全是那种教养很好的感觉,不急不慢,嚼不露齿,筷子也用的非常漂亮。   男孩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白芷把娘亲熬好的药和调好的外用药拿来,坐在床边给他换药。   随便换一个人,看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大喊大叫大概早就抱着哄了,但是白芷是谁?那可是前世在枪口摸爬滚打的职业杀手,让他施救已经是奇文了,怎会哄人?   别说这么一点稍微大的伤口,就算是枪口刀口,白芷都是一个人处理的,哪里需要人这么伺候?而且现在只是换个药清理伤口,男孩就跟白芷在他身上划口子一样吼个没完,还惹得娘亲好几次敲门进来,一边安慰这个小少爷一边让白芷轻点。   白芷听娘亲的话,娘亲说什么他都点头,但是点头归点头,他的手可没有一点要轻的意识。   还语重心长的这么告诉男孩,“长痛不如短痛,忍着。”   左腿上的药是换完了,但是还剩下一瓷碗黑乎乎的汤药。   早就一脸汗水的男孩盯着碗完全没了力气,但是那小眼神像在告诉白芷,‘你敢让爷喝,爷就全都泼你脸上’。   白芷觉得硬给男孩灌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为了避免浪费娘亲采来的药和他亲自煎熬的辛苦,就得想个万全之策,即能不浪费药又能让这个小子喝下去。   这么想着,白芷就从厨房拿了一块白色的糖糕,掰下一小块塞进男孩嘴里,然后在男孩露出惊喜的表情之后,将糖糕举在男孩面前告诉他,“喝了那碗药,这个就是你的。”   说到这个糖糕,可是这一世白芷的宝贝,前世从不爱吃零食的他在这个没有任何膨化食品的年代丝毫无遗憾,不过,娘亲每隔几天就会给他做几块这样的糖糕,酥软不腻,入口即化,竟让白芷吃过一次之后再也不能罢手。   当然,就算吃尽了美味的男孩也是无法抵挡的。   所以,他盯着白芷手上的白糖糕,皱着眉一口喝掉了苦涩涩的药。? ☆、【一波又起】上 ?  白芷一直觉得,一个孩子的棱角能有多尖锐?不过是哄哄骗骗,一下鞭子再给个糖果,没几时就会完全赖过来。   但是那孩子把白芷的这个想法完全推翻了。   本以为他不再苦着脸拒绝吃饭,每天给他换药,分享自己都不怎么舍得吃的糖糕就会唤回孩子的一点良心,可是让白芷没想到的是,这孩子居然把他做的一切‘牺牲’都当成是理所当然。   而且此时,白芷连控制自己不动手给那孩子一记老拳就用了所有的力气。   “我要的是我自己的裤子!”已经恢复到能顺利走路的男孩此时正提着嗓门摔着一条黑色绸裤吼。   “这不是你的是谁的?”   “这难看的缝口是何物?爷才不穿!”   白芷深呼吸了一下,盯着坐在床边无理取闹的孩童,冷着声音:“这是我娘亲细细的缝了好几天才这么完美的,你不要不知好歹。”   “完美?”男孩怒着小脸,“我的绸裤可是最有名的绸缎师傅亲自做的,这么难看像虫子一样的东西怎么就完美了!粗鄙!”   “你再说一遍。”   男孩小脑袋一甩,“粗鄙!”   “shit!”白芷扯动嘴角,上去一把揪起男孩的衣襟按在床上,提着小拳头就往男孩脸上揍。   “哇啊!”男孩痛呼一声,一秒都没耽误的打回去,别看他矮了白芷一个头,但是那小拳头丝毫不比白芷的轻。   两个小孩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互相厮打,白芷当然不会吃亏,他可是个拥有格斗技术的灵魂,即使拳头没有那么狠,但是几番下来,还是让男孩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白芷也好不到哪里去,男孩的力气不小,乱拳打下来,他也来不及闪躲,所以,两个人都是一脸的红印。   孩子打架,不像大人,一拳就见血,两人折腾了好久才留下几块青紫。还好在事情发展的更严重的时刻,娘亲跑来拉开了两人。   “为什么打架?”女人将白芷扯下床,用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语气质问白芷。   “……”白芷扭过头,不说话。要说什么?难道说这个不知好歹的孩子嫌弃娘亲你辛苦缝补的裤子?还是说告诉娘亲自己只是在教训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而已?   “芷儿!”女人严厉了声音,看着不说话的儿子,“去道歉。”   白芷皱着眉看向娘亲,“我没错。”   “他比你小,不管什么原因就是不应该动手。人家娘亲知道了要多心疼你想过没有?”   白芷冷哼一声,用超出年龄的语气对着娘亲说,“那又如何?不让他疼他就永远记不住教训。”   ‘啪!’   这一声巴掌,让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白芷被打的侧过头,看都没看两人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他没有哭,也没有跑,就像平时一样走出去。   脸颊上的只是肉体上的痛,他觉得这种程度的巴掌连让他眉皱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大概是13岁孩童的皮肤太嫩了,经不起这样的巴掌,所以连带心的地方才会跟着发疼。   他不应该这么冲动,不该毫不掩饰自己的灵魂年龄,他知道自己当时一定浑身都散发着冷光,不然,娘亲也不会露出那么不敢相信的神色。   ——————   卧房里,女人原地站了一会儿,手心处的疼丝丝传来,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并没有后悔,但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这句话不是空说,更何况是如此溺爱儿子的她呢?   女人握了握手心,轻着步子出了门,她不是去追白芷,只是从正厅的药柜里拿出跌打的药,然后又回到了卧房。   男孩还呆坐在床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在看到女人又回来的时候一张小嘴能吞下一颗鸡蛋。   “来,让婶婶看看你的伤。”女人温和着声音,蹲在床前轻抚男孩的脸蛋儿。然后拔出瓶塞儿倒些药水在手心,女人的手心并不细腻,甚至还有些粗糙,但是每一下,她都用了心,轻轻的在不碰痛孩子的前提下一点点的涂抹。   “……”男孩呆呆的看着这个女人,和他的娘亲比起来,这个女人要老的多,而且头上也没有漂亮的花饰,可是,就这样温柔的举动让他柔了小脸。   女人停下手,低头看到了自己衣摆上的一双小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衫。   女人温柔的笑了,收起药瓶,站起身将男孩抱在腿上轻轻的搂在怀里,还晃动着身体,温柔的抚拍。   这是一个为人娘亲都会做的动作,这是充满了关怀的动作,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让男孩咬着唇,在女人温软的怀里颤抖了身子。   女人一震,一个8、9岁大的孩子为何会哭的如此隐忍让她差异,但是她还是沉默着将孩子搂紧了一点,用下巴噌着孩童的头,香滑的发都是孩子自己梳的,规规矩矩的半发髻。不像她的芷儿对梳发一点办法都没有。   男孩将脸埋在女人的怀里,想着自己的娘亲。   娘亲也曾这样抱着他,哼曲给他听。   娘亲的身上很香,总是带着他喜欢的味道,而且只要他伸手也一定会有很多想吃的糕点。   那些糕点比白芷给的白糖糕漂亮的多,每一个都是师傅精心做出来的。   他吃的时候,娘亲也一定会拿着香喷喷的手帕守在他的身边,给他擦嘴,问他好不好吃,还要不要吃。   娘亲也像这个女人一样,很温柔。   无论他做了什么坏事都会被原谅,不管多么任性的要求都会被允许。   可是,现在离开了娘亲的身边,没有一件事是顺着他的心意的,他只是像平时一样说该说的话,做一样的事情,可那个叫白芷的大孩子总是跟他对着干。   他不服,他愤怒,但是他必须要忍耐下去。   因为娘亲那天告诉他,用从没有过的严肃语气握着他的肩膀告诉他:   ‘活下去,不要回来,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谁,乖乖等着你的父亲去接你,没见到父亲之前,任何人的话都不要去听,不要去信。你,要牢记。’   ‘一定要牢记。’   ‘娘亲,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他还清晰的记得娘亲依然像平时那样笑,倾城则已。   然后娘亲说,“娘亲迟一些去找你,娘亲,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保佑吾儿一生平安。”? ☆、【一波又起】下 ?  怀里的孩童已经睡去,红肿的眼睑还在颤动,因为隐忍着哭泣的声音,粉白的唇被咬出一排小小的牙印。   女人将孩子抱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将沾水的布巾在孩子的脸上擦了擦。   脸蛋儿上的泪痕已经干涸,只剩下眼角的红肿。   女人轻着步子将房门关上,看着空荡荡的正厅,心,有些无措。   10多年,女人从来没有叱喝过自己的孩子,更不要说动手了。芷儿很懂事,懂事到让人心酸。不哭不闹也没有孩童该有的欲/望,甚至连最起码的撒娇都很少。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看遍每个角落。   女人巡视了一圈,终于在后院的大树下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银杏树很粗壮,小小的孩子正坐在树下掰着药材,细细的分割开准备晒干。   脚步踏在草地上发出细碎的声音,白芷抬头,看到了缓缓走来的娘亲。   “……”停顿了一下,白芷还是先开口,“娘亲今日还去采药吗?”   女人一震,她以为芷儿会不理她,会闹脾气,或者干脆抬脚就走,但是都没有,他只是像平时那样对着娘亲说话。   “不去了。”女人走到孩子身边,蹲下身坐在一旁,“芷儿不怪娘亲吗?”   白芷继续手里的活,“不怪。”   回答很明确,女人点点头,抓起芷儿还在干活的手,用丝帕将他小手上的泥土擦干净,然后将孩子抱坐到自己的面前。   “芷儿,让娘亲看看你的脸。”   女人轻轻抚着孩子的脸,伤要少一些,但还是有很多红肿的地方,她拿出药温柔的在白芷脸上擦抹,每一下都小心到了骨子里。   白芷觉得,一个人在心疼另一个人的时候有很多的表达方式,比如着急愤怒、心慌难挨、悲愤哭泣。   但是他在娘亲的脸上看到的,却是非常,非常哀伤的感觉。   仿佛这些伤,都是娘亲打上去的一样。   白芷抬手,扶住娘亲抚摸他脸颊的手,“一点儿都不疼。”   这一句是白芷发至内心的,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因为他看到娘亲的双眼瞬间掉出眼泪,晶莹剔透的闪着光点,然后顺着娘亲不施烟粉的面颊滑落。   这样的哭泣,白芷很陌生。哭的人既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扭曲眉眼,甚至嘴角还挂着笑。   很温柔的笑。   白芷不知道怎么哄人,尤其是哭泣的女人,即使这个人是他这世的娘亲,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逗娘亲笑,他只是抬起手笨拙的用袖子抹了两下,但是他不抹还好,这一抹,娘亲的眼泪竟如断线的珠子般脱落。   “娘亲。”白芷皱眉,他不喜欢娘亲哭泣。   “没关系,娘亲啊,只是高兴。”女人拥住白芷,将脸贴在他的脸侧,轻着声音,“娘亲啊,年岁大了,老天眷顾,很晚才有你这一子,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去疼,可偏偏芷儿又这么懂事……”   白芷坐在地上,任由娘亲拥着,娘亲身上没有脂粉的香味儿,只有草的清香,白芷很喜欢这个味道,喜欢到贪恋。   可他不知道如何表达。   “芷儿,对不起,对不起……”女人突然哽咽了声音,偏瘦的身子颤抖着。   条件反射的,白芷抬起双臂,短小的胳膊环不住娘亲的背脊,但是他还是抱了上去,然后在娘亲的颈弯里说着,“娘亲没错。”   确实,娘亲她有什么错?   白芷他不是几岁的孩童,怎能不懂娘亲的用意呢。   每天娘亲都很忙,忙着整理草药,每隔两天就会去山上采药,也要忙着整理院子。白芷还是个13岁大的孩童,大忙帮不上,只能跟着娘亲后面转悠,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而今日,母子俩感伤过后竟也坐在树下一边打拾草药,一边闲聊。   其实大多都是娘亲说,白芷听着。   娘亲讲着白芷小时候的事儿,完全沉浸在回忆里,白芷当然都记得,就算他只是个襁褓婴儿,他也知道入眼的一切事情,可他还是装成不知道一样兴趣然然,一边附和一边干活。   这一天过的很快,爹爹回来的时候娘亲已经做好了饭菜,四个人坐在桌前吃饭,听爹爹讲着今天出去看诊的趣事。   娘亲依然忙着给两个孩子夹菜,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爹爹。   饭后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白芷在爹爹的书架上换了一本医书就回了卧房。   其实古代的生活真的很简单,太阳升起来农作,夕下就作息。白芷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不过在睡前还是会点着蜡烛看一会儿书。   安静的夜,只听得到烛台燃烧的声音,白芷坐在桌子前,翻看着新拿来的医书。   凳子咯吱一响,白芷抬头,看到了坐在他旁边的男孩。   那男孩别扭着脸,犹豫半天才开口,“你识字?”   白芷低下头继续看书,若有似无的应:“爹爹教的。”   “你们这里没有教书的先生吗?”   “没有。”白芷回答。   这个偏远的小村子确实没有什么学堂,富裕一点的基本都是自己请教书的先生,不过也都学学过眼,大部分的人都不太识字。他本就识字,虽然爹爹从小就教他,但他还是会认真的学一下,毕竟还有很多字都很复杂,在现代并不常用,而且书读起来还是很吃力,语法大有不同。   “我家有好几个教书先生。”男孩骄傲着脸。   白芷翻书的手一顿,没说话。   “若你问我的话,我可以教你。”   男孩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着急,大概是白芷的反应让他觉得无措了。   白芷抬眼,斜了一眼满脸复杂表情的男孩,他这才明白了,这孩子是要与他和好吗?   不过,他还是恶趣味的来了一句:“我会问爹爹。”   男孩被呛的一震,好半天也没说话,一张小脸红了又紫,气愤了半天才安静下来。他坐在旁边,用小手拄着脸,憋了好半天又开口,“你叫白芷?”   “嗯。”白芷应了一声。   “我叫无……”   白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他疑惑的抬头才看到男孩一脸的为难:“无?”   “不,那个……唔!”男孩突然捂住嘴,似乎在挣扎着。   “无名字?”白芷自由想象。   男孩抬头,然后猛摇头。   “无什么啊?”白芷要没耐心了,怎么名字很难听见不得人吗?   “……”男孩终于放弃,拉着小脸不说话。   白芷本不是执着的人,男孩不说就不说,他也懒得问,就当这孩子没有名字好了,反正都是过客,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 ☆、【集市一程】上 ?  “小黑,吃饭。”   “唔!都说了爷不叫小黑!”    本来还赖床的男孩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指着白芷大吼。   白芷无视,拿着梳子就找娘亲梳头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小黑,今日我要与娘亲去集市,你去不去?”   “爷才不去,这破地方能有什么珍奇!”   白芷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关上门走了,只剩下身后孩童的怪叫。   “不要叫爷小黑!喂!”   其实小黑这名字还挺合适这个男孩的,这可是白芷想了一晚上才得来的名字,本来觉得知不知道名字也无所谓,可突然有了给他起个名字的想法。   而‘小黑’这个名字,竟也叫了半月有余。   今日是上集的日子,白芷穿着娘亲给缝制的新布衣,素白色的褂子用腰带系着,裤子下面是收腿的很舒服,而且鞋子也是娘亲勾的布鞋,鞋尖还绣着两朵白芷花。   而一早就说不跟着去的男孩此时也穿着新衣裳,淡绿色褂子比白芷小了几号。   白芷站在门前看着将玉佩挂在腰间的男孩,大概是这段时间习惯了布衣,所以现在男孩已经不再挑挑捡捡了,而他原本那身绸缎长衣已经被他扔进了河里。   要知道那布料大概也可以卖上好多银子。   说实在的,男孩长得很好看,就算穿着这种平民布衣也很好看,此时白芷才发现,他对人的相貌评级只有好看和不好看。   “这是何物?”   男孩不知道什么站在了白芷的面前,用鞋子踢了踢白芷的鞋子,然后又看到白芷衣袖上的同样图案时又问了一遍,“这是何物?”   “白芷花。”   “白芷不是草吗?”男孩仰着头疑惑。   “白芷是可以开花的,而且是很漂亮的小白花。”娘亲从卧房出来,笑着解释。   男孩拽起白芷的袖子盯着绣花看了一会儿,才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样放开,然后跟在女人的身后一起出门。   ——————   集市并不在这个村子,要绕过一个山才能到另一个小镇,所以不是必要的时候娘亲很少来集市,除非是添置生活必要的东西。   山路不难走,早就被人踩出了一条顺畅的路,这条路不是出村子的大路。   那条两山之间的路,白芷还一次都没有走出去过。   一路上,男孩走的都很慢,一会儿停一会儿张望,没走几步就又渴又累了。   “小黑,你看。”白芷拽起坐在石头上的孩子,抬起手指向下山的路,“顺着这条路就能到家了。”   男孩疑惑。   白芷转身走了几步,然后回头向他摆手,“回去吧。”   “!”男孩瞪眼,小脸憋得通红,“爷出门都是坐轿子的!”   “那又如何?”白芷冷脸。“走不动就回去躺着,别拖后腿。”   “你!”男孩怒,瞪了半天眼睛鼓着小脸快跑几步越过白芷。   女人回头看到两个不愉快的小孩子,一手牵起一个,“我们牵着手一起走,这样就不累了。”   有女人撑着,男孩躲到背后对着白芷做了个鬼脸。   那一副孩童模样差点让白芷喷笑。   “幼稚。”白芷撇嘴。   这一路都没怎么消停,终于走到集市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要知道平时他和娘亲只用半个时辰就能走到的。   “哈啊,要是能飞就好了。”男孩坐在凉亭里,手做扇乘凉。   “别做梦了。”白芷斜眼。   “什么做梦,我是飞过才这样讲的!”男孩站起来,愤愤。   白芷不语,回答都懒得回答了。   男孩站到白芷面前,比划着手,“我家有很多会飞的暗影,但是,父亲不让我这么早学武,所以我才不会飞,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要缠着父亲,让他教我。”   “武?”白芷抬头,原来这个时代真的有武功一说。整天足不出户的他真的没见过什么武功,村子里都实打实的百姓,而且在前世看的电视里也都是吊威亚,他还真不信有什么可以飞的轻功,倒不如空手道和散打来的实在一些。   “没错,我父亲的武功可厉害着呢。”男孩鼻子翘的老高。   “多厉害?”   “嗯……”男孩苦思冥想,然后一拍手,“独步武林!”   “哼。”白芷冷哼。   什么独步武林,不过是仗着人多瞎闹腾而已。   “你不信?”男孩有些嗔怒。   白芷没回答,他当然不信。   懒得再说这些,他站起身拉起娘亲,“走吧。”   “可歇好了?”女人抚了抚白芷的发。   “嗯。”白芷点头。   “喂!以后我要是学了武就带你飞一圈试试!”男孩咋呼。   “我没兴趣。”白芷扭过头,又瞎扯一句,“我也恐高。”   “男儿就要一身武艺,不然怎么保护重要的人?”   “呵呵,黑儿很有志气呢。”女人笑笑,爱怜的摸摸男孩的头。   “当然,这是我娘亲说的!”男孩拍了拍胸膛。   白芷摇了摇头,这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俨然是个孩童,怎么平时说话的时候这么张狂?不过,话说回来,因为白芷早在半月前就宣布男孩叫小黑,爹爹和娘亲就都叫他‘黑儿’,虽然男孩一脸不情愿,但也没反对,但是白芷一叫,他就生气,还每次都吼的脸红脖子粗。   “小黑,快走。”白芷恶劣的试了一下。   “爷有名字。”   果然如此,白芷继续问,“叫什么?”   “唔!”   还是不说,白芷直接严肃了脸,“不说的话就叫小黑。”   男孩不说话了,咬着唇任由女人牵着。   白芷不知道他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到底是什么名字这么神秘,难道说出来就会天地塌陷还是怎么着?   白芷不觉得小黑这个名字难听,甚至还很亲切,来由很简单,第一次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他就一身黑绸长袍,所以,这个名字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男孩已经在他家住了快一个月,好几次娘亲和爹爹问起他都不说自己的家在哪里,最后被问的急了就说娘亲和父亲会来接她,所以他要等。   所以这么长时间也就还算安乐。   白芷不觉得小黑是被家人抛弃了,因为被抛弃的孩子不会穿的那么华丽,也不会如此开怀。大概是因为什么事儿暂时分开,所以只能让一个孩子独等了。   不过,白芷前世曾听人说过,大人的一天,等于孩子的一年。   他当然没有这种感觉,他的灵魂是个成人,懂得如何打发时间,可是小黑呢?   他还是个孩童。   又到底是什么事让他顶着快到极限的脸每天等待呢?   谜一样。? ☆、【集市一程】下 ?  “这是什么?”   “这个呢?”   “那个呢?”   白芷底骂一声,满头青筋的看向扯着他衣袖的男孩,“你在絮絮叨叨问来问去没完没了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小黑一震,竟被气势吓到。   “哼。”白芷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娘亲说先去打个招呼,准备去拜访一下故友,所以两人在门外等着。   高大的围墙暗红暗红的,娘亲说过这家人姓凡,而家主凡老先生是这个小镇有名的琴乐师,两年前娘亲曾带着白芷来过几次,那时候是随着爹爹为凡老先生医诊。   镇上要比白芷住的隐水村大很多,而且也不乏名医,之所以要爹爹远程来诊都是因为早前的交情。更何况,爹爹为凡老看诊,根本不会收银子。   娘亲说凡老先生是位有涵养的人,他的琴乐在这一带是非常有名望的。   但是白芷不喜欢他,不是白芷事儿多,而是前世的浑浊让他见多了这种面上慈悲心里暗黑的人。   大概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大门才再次打开,里面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从穿着来看应该是个下人。   老妇人看到门前站着的两个孩子,上下打量一番才开口:“两位是白郎中的家人吧?”   “是。”白芷应。   “快进来吧。”老妇人笑笑,热情的摆摆手。   “喂?”小黑皱了一下眉,拉着欲走的白芷,“婶婶呢?”   “在里面。”白芷说着,拉住满脸不安的男孩,跟着老妇人进了大院。   院子里都是花草,而每一处花草中间都有一个圆形的石凳,大概是给前来学琴的学生准备的。   “白夫人交代,她和凡老夫人在礼堂叙旧,两位在庭院歇玩。”老妇人将两人领到花园凉亭,又端来糕点和水果让两人等待。   “有什么事儿唤人就可以了。”老妇人最后交代一句才离开,虽说上了年纪,脚步还是挺麻利的,而且面生的很,大概是这两年新来的。   “这什么地方?”小黑绕着石桌转悠一圈。   “娘亲旧识。”白芷解释完就坐下来,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送。   一只小手直接挡住他,糕点也掉到了地上。   白芷眼角一抽,盯着地上摔得掉渣的糕点,低声,“你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要你小心啊。”那孩子竟比他先激动。   “小心什么?”   “小心有毒啊,我娘亲说过,在外一定要谨慎行事。”   “……”白芷抬头,对上小黑认真的眉眼,“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可让人下毒的资本?”   “话不能这么说。你可能没有,但是爷就说不定了。”男孩坐下来,一副神秘的样子。   “去你爷的资本,老子饿的两眼发花了。”白芷拍案而起。   “你,你你你,讲粗口?”小黑震惊。   “我还进口呢。”   这一句侧底让小黑沉默了,表情从震惊到不解再到好奇,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来,“开始那会儿就想问了,为何你说话的方式这么奇怪?好些时候爷都听不懂。”   “奇怪个屁。”白芷继续粗口,又拿了块糕点吃起来。   “你再如此说话,我就要告诉婶子。”   “去啊。”白芷抬眉,一副‘不去就弄死你’的表情。   “你!”小黑气不过,抬着小胳膊指着白芷直打颤。   白芷不理,一口半个糕点,吃的甚欢。   ……   “我当是哪家的大胆之徒在庭院吵闹,原来是穷水村的白芷啊。”   远处飘来不友好的声音,清晰入耳。   白芷回头,看到了往这边大步流星的两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少年要比白芷大一些,是凡老先生的长孙,名为凡无极,女孩儿与白芷同岁是凡老的孙女,名为凡乐儿。   “兄长,兄长不要这么说白芷。”女孩拉着兄长的手臂,奈何兄长的步伐太快,她竟跟着小跑。   “我只是说实情而已。”凡无极翘着嘴角,天生皮肤黝黑的他更像个市井流氓,完全没有琴乐之家的儒雅之气。   “白芷,白芷他是好人。”凡乐儿低着头,小声反驳。   白芷不语,看了一眼就当没听见,继续自己吃自己的。   “你们认识?”小黑压低声音问。   “不识。”白芷应。   一股清风临近,伴着丝丝香甜,两人已经走到凉亭中,站在白芷的旁边。   凡无极用高分贝的声音说着,“不识?白芷兄小小年纪竟如此健忘,看来白郎中的医术也不过如此。”   “兄,兄长。”女孩扯了扯兄长的袖子,阻止,一双桃花眼有意无意的往白芷身上瞄。   白芷不应。   这是他最拿手的技能,不喜欢就不听,不喜欢就无视。   “喂!我在与你讲话。”凡无极被白芷的态度恼羞,一掌拍在桌案上。   “爷的耳朵。”白芷没说什么,小黑到不快了。   凡无极这声怒吼震得他耳膜发麻。   “你是何人?”凡无极这才将目光转向小黑,双眼难掩惊艳之色。   “看什么看?爷背影都比你俊美百倍。”小黑不屑,那傲慢的神态俨然不可一世的公子哥。   “口出狂言,知道我是谁吗?”凡无极气急败坏。   “嗓门大的粗人。”小黑总结,稚嫩的声音丝毫没有怯懦。   “大胆孩童。”凡无极暴躁一喝,抓起小黑的衣领,“我乃凡老先生的长孙,三岁便通琴乐,得数十冠名,何来粗人一说?你……”   凡无极自夸的话还没说完,迎面一拳让他硬生生的倒退了一步,黝黑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啊!兄长!”凡乐儿吓得发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兄长被人殴打。   然,这一拳根本不是结束,厉害的还在后面。   只见小黑怒着眉眼一拳一脚朝凡无极身上就是乱挥。小小的拳头看起来软绵绵,真打上去,还真不轻。   凡无极是什么角色,当然不能坐等挨打,抽出空隙开始还击,年龄和身高的优势很快让小黑陷入了苦战。   白芷本来就想看着,没准备去掺乎,但是旁边的小女孩泪瓣儿掉了一颗接一颗,掉的他直心烦,才终于慢悠悠的上前劝解。   “我说,你们能不能……”   白芷这话才说了一半,不知道谁的拳头一下抡在了他的胳膊上,力道还挺大。   白芷冲上去的时候就感觉自己两眼直发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着拳头就往凡无极身上揍。   事实证明,这种时刻,即便他觉得自己只是在为自己出气,但客观来讲,他确实选择了与一直讨厌的小黑站在同一战线上了。? ☆、【叶笛翩曲】上 ?  等下人将他们分开的时候,凡无极已经一脸青包了。   小黑也好不到哪去。   白芷算最吃香的,找个好角度看准时机就给两下,等凡无极拳头对准他的时候他又赶紧闪开,所以他的脸才只挂了一道彩。   “大白天如此吵闹,成何体统!”   一道声音打破混乱,不远处下人们拥着一位老夫人出来。   “奶奶……”凡乐儿跑过去抱住老夫人的胳膊,颤抖着不知如何表达。   “乐儿乖。”老夫人安慰一下,牵着女孩儿走到凉亭,不语的看着被下人分开的三个孩童。   “芷儿,黑儿,你们,你们这是……”走在后面的娘亲看到两人,吓得不轻,跑过去一手环抱着一个,心疼的抚着两人的脸颊。   意外的,老夫人没有问原因,也没有叱喝谁。   而是弯下身问向旁边的孙女儿,“乐儿都看到了吗?”   “是,是的。”女孩点点头,眼眶红红的。   “乐儿觉得是何人之错?”双鬓斑白的老人温和的问。   “……乐儿,乐儿觉得……”女孩搅拌着手指,犹豫不定。   “乐儿实话实说便是。”老夫人鼓励。   女孩儿看了看三人,对上兄长的时候明显一个惊恐,但她还是直言不讳:“乐儿觉得……错在兄长。”   “乐儿!”凡无极吼。   “奶,奶奶。”女孩被吓得揪住奶奶。   “乐儿不怕,乐儿说的话,奶奶都信。”老夫人爱怜的揉了揉女孩粉嫩的脸颊,然后再抬头的时候已然一副严肃的表情,她吩咐下人,“带少爷回房,抄家训十遍,未完不得进食。”   “是。”下人应。   “奶奶!错不在我,为何只罚我一人!乐儿她胡说,她胡说的!是那歹人口出狂言……”   凡无极的声音由近到远,直至消失不闻。   “凡老夫人,这……”娘亲欲言,却被老夫人打断。   “凡事都是两面之性,怎有一方之过?我罚家孙是应该的,不过,此事还需白夫人回去教导孩子。”   “是的。”娘亲恭敬的应,“给凡老夫人添麻烦了,还请莫要挂心。”   “呵呵,白夫人这么说就见外了,以后在一起的日子还多,孩童不懂事,实属常理。”老夫人温婉一笑,落落大方。   娘亲颔首,回礼一笑。   “白芷。”   铜铃般的低唤响起,白芷回头,看到了凡乐儿那张哭的泛红的小脸。   女孩忸怩了一会儿,才拉起白芷的手,“白芷莫要怨怪兄长,兄长脾气不好,他不是有意的。”   “嗯。”白芷敷衍。   他根本不会在意,唯一在意的是少给了那狂少几脚。最重要的,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爱哭鼻子的女孩子。   两年前造访的时候,这个女孩就总爱围着他转,现在大了怎么说也内敛很多,不过还是很爱哭。   “乐儿好乖,而且出落的这么美。”娘亲蹲下身,毫不掩饰的夸赞。   女孩被夸的低下头,小脸绯红。   “娘亲,何时回去?”白芷不想呆在这里了,浑身不舒服。   “这就走。”娘亲站起身,朝着老夫人行礼,“今日多有打扰,下次再来拜访。”   “好,那就不留你了,日后若有需要随时来便是。”老夫人说完对着下人吩咐,“好生送白夫人回去。”   娘亲牵着两个孩子又一次拜别才缓缓往门外走。   “白芷,白芷。”   眼看快出大门了,回头便见女孩追了上来,手执一方丝帕,快速的塞进白芷的手里,“白芷,这是乐儿亲手绣的,送给你。”   说完这句不等白芷回答就又跑了回去。   翠绿的裙摆消失在拐角花丛的时候,白芷才打开丝帕。   丝帕也是翠绿的,一角绣着白芷草,没开花的白芷草。   “……”白芷把玩了一下丝帕,随手揣进胸前,然后跟着娘亲这才出了门。   “乐儿这孩子很中意芷儿呢。”娘亲笑着。   “啊。”白芷敷衍一应。   他知道。   早在襁褓的时候就知道。   那时候爹爹和娘亲不止一次聊到订亲一事,而且这桩亲事,用现代话说还是倒插门。   在白芷心里,古代的女子只要被指定了未来的夫婿就会一直死心跟随,致死不变,感情什么的完全都不是重点。   而他和那个乐儿不是指腹为婚,而是襁褓时才有了婚约。   娘亲没跟他提过亲事,但是乐儿却知道此事,两年前乐儿就告诉他,以后将嫁他为妻。白芷装傻,可心里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前世,他没谈过恋爱,短短的二十三年,除了握枪就是杀人,哪有时间寻什么真命天女。   所以今生也不懂男女之情。   他没想过以后,如果这是娘亲想要的,他并没什么异议。   接过父业,娶一女子,为爹娘送终,可以的话再留下一子,然后慢慢老去,这就是他最想要的一生。   平凡,无波。   ……   娘亲在集市上又添置了很多东西才带着两个孩子往家走,回去的路上小黑就开始打蔫,最后还是娘亲把他背了回去,而白芷也累的不行,拎着一大堆东西强挺着到家。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爹爹也是刚到家不久,在正厅配药。然后再看到两个孩子脸上青紫痕迹的时候深皱了一下眉,简单的给他们处理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娘亲将早上的剩饭热了一下随便吃一口,完事儿的时候才发现两个孩子都睡的死死的了。   毕竟只是个10来岁孩童的身体,累了就会马上反应出来,所以一到家,两个孩子都来不及洗澡来不及慰劳一下空空的胃,任爹爹擦完药酒之后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夜很静,无风。   隐约可以听到正厅里娘亲和爹爹的对话,却不真切,偶尔娘亲一句叹息,偶尔一句柔笑,还伴着爹爹的长篇大论。   很奇怪,爹爹是喜静的人,大多时候都在专注医术,偶尔和白芷对话也都是很严肃,几乎没有笑谈。   可是随便一个人都感觉得出来,爹爹是一个很儒雅的人,既不对权富献媚,也不随性妄言。连白芷都觉得,这样一个男人在现代定是个学识渊博的绅士。   正厅的声音什么时候没有的,白芷也说不清了。   昏昏沉沉的以为是在做梦,他的觉很轻,前世的习惯,从不睡深,所以即使现在累到极致也无法真的沉睡。? ☆、【叶笛翩曲】下 ?  白芷一直认为小黑只不过是个家世稍好的公子哥,脾气火爆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作为小孩子又太过逞强。   可最近他对小黑有点改观了。   为什么?   就因为现在,小黑的眼底有着他看不透的光。   夜色渐浓,云遮月,露星芒点点。   白芷坐在后院的银杏树下把玩着手里叶子,静静的听着耳边悠扬的曲调,此时,竟有种脱离世尘的错觉。   小黑倚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双手执银杏叶放在唇边,轻微的扯动,气流经过之处竟有曲乐飘出。   曲子很简单,可是有点悲,很缠绵那种。   白芷不懂古时候人们对音乐的鉴赏,但他依然听得出曲子中的惆怅。   而吹着叶笛的男孩儿表情难得的严肃,一双大眼望着不知名的远处,好似前方随时可能出来什么人来接他回家。   一曲终了的时候,白芷才从莫名的沉默中清醒,他看了看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男孩,然后将手里的叶子放在嘴边,学着小黑的样子吹了两下,“噗噗……”   “哇啊,好难听。”男孩被白芷突然的吹叶子声拉回思绪。   “这鬼东西到底怎么发出声音的?”白芷拿出叶子擦了擦喷出来的口水。   “哼。”小黑突然哼笑一声,蹲下身置于白芷的身侧,摇着自己手里的那片叶子,神叨叨的说,“要不要爷教你啊?”   “……”白芷斜眼一瞥,又将叶子放在嘴里乱吹。   “噗噗……”   “不要吹了!”小黑打掉白芷手里的叶子,表情难看。   “你一开始就会吹吗?”白芷冷着脸,眼睛瞟到小黑手里的叶子时疑问,“还是说你的叶子被你动了手脚?”   “动什么手脚,这就是和你一样的叶子。”小黑傲慢的说着,刚说完白芷就抢过他手里的叶子,然后自顾自的放进嘴里,吹起来。   吹了几下之后依然是难听的声音,丝毫没有曲调,白芷拿出从小黑手里抢来的叶子左看右看,明明只是普通的树叶,没有一点不同的地方。   他转了转树叶,想了一会儿才疑虑到,“其实根本不是树叶,而是你自己在吹哨吧?”   白芷没有等到回答,抬头看向小黑的时候才发现男孩儿的小脸,那一脸震惊绯红的脸蛋对着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白芷疑惑。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小黑猛的抢过白芷手里的叶子扔在地上,还用脚一顿猛踩。   白芷看着如此动作的孩童,一时竟没了语言,他懵了。   然后只见男孩儿抖着手指着白芷,依然绯红的小脸扭曲不定,“你你你,粗鄙之人竟敢,竟敢……”   “什么啊?”白芷皱眉,他做了什么?   “叶叶,叶子,我吹过,你你你……”男孩支支吾吾愤怒的不成完整的话。   “我知道啊?不然我怎么说……”   行了,白芷这才明白小黑的意思,一句话还没解释完也莫名其妙的尴尬起来,也是呢,古代的肌肤相亲就要许一生了,更何况是,唾液交换。   不过,那是指男女之间吧?   想到这白芷才通了,他无所谓道,“男子之间怕什么?”   小黑一见白芷这态度就更不愿意了,“怎能不在意,娘亲说了,君子要许一人终老的。”   “还君子。”白芷冷哼。   “有什么可笑的,本来就是。”小黑负气。   白芷看着男孩的大眼,“小黑,我觉得数尽天下也找不出能与你相配的女子。”   “哼。”一听这话,小黑鼻子翘的老高,“当然,所以娘亲才说,我的妻必将是这全天下最美的人儿。”   “……”这种感觉又来了,白芷想笑,但是却不知道如何扯动嘴角,除了冷笑他还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想大笑的冲动,这小黑完全听不出自己话里的讽刺意味。   “怎么?嫉我?”小黑挑眉,转而又上下打量起白芷,半天才总结道,“不过,以你这平凡样貌能找到就已经不错了。”   白芷觉得自己此时的脸一定是前所未有的面无表情。   确实,小黑长大之后定是个俊美的男子,而自己也很平凡,这张看了三十多年的脸也没觉得哪里美了,顶多算是五官端正,不过,说到女子……   白芷掏出怀里被遗忘的丝帕,丝帕在褂子里捂的温热,翠绿色的质感很丝滑,角落一株白芷草,看上去竟也很美。   “是那个丫头给你的?”小黑双臂交叠胸前,居高临下的撇着白芷手里的丝帕。   “她叫凡乐儿。”白芷喃喃,即便以后真的娶了乐儿也没什么不好,不知爱情为何物的他却有种想要找个归宿的感觉,就像爹爹和娘亲一样相伴到老互相牵挂,而且乐儿也非常的温柔恬静,就算一辈子也没有友情之上的东西也无所谓吧?   所以,白芷对着小黑这样说:“她是我以后的妻。”   白芷没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什么奇怪,但是他看到小黑明显一怔的脸。   许久之后白芷才发现,他的唇角是上扬的。   他快速转回脸,压抑着乱跳的心脏。   因为他发现,他是可以笑的,虽然毫无意识,但是他确实笑了。   指尖抚上自己嘴角,回忆着那种感觉,可怎么也找不到了。   “……”小黑还愣在原地,盯着低头摸着自己嘴角的白芷,心口处有些莫名的别扭。   他还小,他说不出这种脑中一闪的感觉,但是他确实看到了白芷如新月的眼角,还有挑的微小弧度的唇瓣,如果非要说的话,他觉得,若有女子如此对他笑颜,必定就是他娘亲说的‘天下最美的人儿’。   “我,我才10岁年纪,正当意气风发的时候!”   小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白芷一愣,他看向皱着眉眼的孩童,“我大你三岁,来,叫兄长。”   “不要做梦了。”男孩儿认真道:“不久之后爷定当超越父亲。”   “……”白芷撇撇嘴,“你父亲很牛X吗?”   “什么是牛X?”孩童马上转换了面部表情。   “啊,就是非常厉害的意思。”白芷解释一下。   “当然!何止厉害,父亲他乃是江湖第一人,娘亲说,父亲的武功无人能敌。”小黑挑高声音。   白芷看得出小黑眼底的向往,但是他依然无法理解,“武功高有什么用?可以当饭吃吗?还不如踏踏实实的讨生来的好。”   “没志气!”   “……”白芷站起身往屋子走,并不说话。   没志气?是啊,这一世他不想有什么志气。   反正无论你多么忠心,都一样会被背叛,什么豪侠什么武功,只不过是满足私欲罢了。   还不如平平淡淡的活着,来得实在。? ☆、【初露头角】上 ?  白芷一直跟着爹爹学习医术,数千草药也记得差不多了,除了不常用的还有些陌生之外,其他都能流利的说出功效和用途。再加上白芷有事儿没事儿自己琢磨医书,这么多年下来,多少都见些成效。   不过,要说大有所成就严重了,毕竟还没有实际操刀的经验。   不过,机会来了。   那天爹爹没有出诊,在正厅随笔记录诊程,白芷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看书,太阳不是很耀眼,天气清爽宜人,小黑也坐在白芷的旁边,一副和尚模样打坐。   小黑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每隔三天左右就会用两个时辰打坐。   一开始白芷以为小黑只是在休息,所谓静则养性,他还是懂得的。   不过他发现每次小黑打坐两个时辰之后就会满头大汗,他曾在小黑睡觉的时候偷偷为他把过脉,发现小黑的身体非常好,没有任何不适之处。   他就更奇怪了,出汗过多按理说应该是疲累或是燥热所致,但是小黑的脉象平稳,甚至好的让人火大。   白芷身体也很好,没病没痛,不过与小黑的脉象相比,就显得贫弱的多。   此时小黑也是,早已满头大汗,两个时辰刚过他就深吸了两口气,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白芷正蹲在他前面盯着他,小黑一怔,差点后仰过去。   “你为什么出这么多汗?”白芷终于问出来了。   “正常之状。”小黑揉了揉发僵的脖子,虽是出汗,但脸色非常红润。   “你到底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当然是坐息啊。”小黑眼神飘忽。   白芷一见,这孩子明显在说谎,于是他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坐下,继续看自己的书。   “……”小黑一时无言,他以为白芷会追问下去。   收好气息,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白芷身边,居高临下的问,“你在生气啊?”   白芷不理。   “喂!”   白芷不理。   “爷在叫你!”小黑气不过,拽过白芷手里的医书,大声喊。   书被抢走了,白芷也不理。   这种局面僵持了很久,一直到小黑将书往白芷手里一扔,然后蹲下身小声说,“我告诉你还不成吗?”   白芷抬头,有了反应。   “诶?你看,你这不是理我了吗?”小黑一咧嘴,坏笑。   “……”白芷一个头两个大,竟然被个10岁孩童玩弄,站起身越过小黑就要走。   一见白芷要走,小黑眼下也急了,他慌忙拽住白芷,“我说,我说!”   白芷扯开手,继续抬脚。   “好了,父亲说不让我告诉别人的。”小黑拦住白芷,说到一半又抓了抓乌黑的发,为难的要命,最后在白芷没耐心的皱眉后才开口,“心诀啦。”   “什么?”白芷疑问。   “就是父亲告诉我的心诀,让我每隔三日练一次,说是可以让我强身壮体。”小黑解释。   白芷扯动嘴角,“既然是好的心诀为什么不让你说?”   “这个,我也不清楚,父亲只说这是我们家独传的,不能让外人知道。”   “乱神秘。”白芷不屑。   “不要这么说,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处,但是父亲说的话不会错的。”小黑不高兴了。   “……”白芷站定,用非常鄙视的眼神盯着小黑,“你,有恋父情结?”   “什么?”小黑不解。   “我说你……”   “请问白郎中在家吗?”   浑浊的声音打断白芷,两人回头,看到了站在院子外的一位老者。   白芷应声,“家父在。”   “多有打扰了。”老者客套的走进来,白芷带路。   “爹爹,此人找你。”白芷进到正厅交代一句。   “白先生。”老者作揖。   “客气客气。”白郎中回礼,赶紧停笔走出来,“请问老先生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老者缓缓坐下,面色苍白,“老朽近日多有不适,想请白先生看诊。”   “老先生严重了,大可以派人叫我便是。”   白芷看着爹爹比较客气这才打量起那位老者,老者穿着素雅,干净整洁,颇有点世外诗人的感觉。   不过这都是白芷感觉的。   “老朽一路寻来也当是修身了,只不过,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去年白先生为家儿看诊,早已痊愈。可我这身子就……”   “老先生平时都有什么不适?”白郎中单手覆上老者的手腕,闭眼凝神半刻。   “老朽经常会出现上气不顺,疲惫难卧,身热烦闷,以前并没有此感。”老者回想。   “……”白郎中点点头,半响之后朝着站在一旁的白芷招招手,“芷儿过来。”   白芷走过去,看着爹爹。   “芷儿过脉试试。”白郎中笑着摸摸自己的胡须。   白芷了然,将手轻搭在老者的脉上,然后又看看老者的面相。   “可得了什么结果?”白郎中问向白芷。   “脉象散乱,但并非内伤,而是由外感导致的肺气上逆,肾失摄纳,以致呼吸困难,甚则张口抬肩,鼻息煽动,不能稳卧。”白芷思量。   “哦?”白郎中点点头,“那老先生患的是何症?”   “逆气之症。”白芷应。   其实所谓的逆气就是喘病,也就是现代所说的哮喘中的一种。   “有何疗法?”白郎中继续问。   白芷看向老者,“请老先生伸出舌苔一看。”   细看之后,白芷继续说,“苔薄白,舌边红,脉浮滑,此乃外寒内热之源,取麻黄、黄芩、桑白皮、石膏、苏子、杏仁、半夏、款冬花为引熬制,一天一剂,不出十日便能痊愈。”   “……”老者愣住,看着不大的孩童眼底满是惊奇。   “哈哈……”白郎中浑厚一笑,对老者作揖,“此乃家子,年十三,芷儿所说之症正是老先生所得之疾。”   老者起身回礼,“白先生教子有方,此乃医中才子啊。”   “不敢不敢,家子卖弄了。”白郎中谦应,“不过,老先生需要长时间调理,注意外寒,否则一旦引发还会再犯,逆气之症本不是去根之疾。”   “年纪大了,奈何疾病缠身,老咯,老咯。”老者摇摇头。   “老先生可曾听说子巫仙人?”   “略有耳闻,传言子巫仙人乃神仙化世,年过百岁却如知命之年。”老者笑答。   “没错,吾等之辈不曾见过,若有幸一见,并要好好诊查一番。”白郎中难得笑谈。   “仙人?”白芷疑问。   “芷儿不知,子巫仙人是知晓天命的神人,经他说算之人,无一例外。”白郎中如是说。   白芷凝想,知晓天命?   算卦的?   不过,什么神人,无非是以讹传讹罢了。? ☆、【初露头角】下 ?  老者回去的时候留下了一两白银,出手如此大方白芷还是第一次见到。   要知道,爹爹的每次看诊加上抓药也不过20文钱左右,而这一两白银竟是20文钱的五倍。   “这银子该是芷儿的。”白郎中送走老者,将银子递到白芷面前。   “我不要。”   “芷儿,这是你的第一次诊费,有意义。”爹爹将银子塞进白芷的手里,不容推辞。   “夫君你是不是太宠芷儿了?”娘亲从内房出来,笑的温柔。   “诶,何来宠之说。”白郎中否定。   虽然爹爹没过多解释,但是白芷明白,这是爹爹对他的鼓励和肯定,于是他便心安理得的收了这银子,晚上的时候还将它藏在了枕头下面的盒子里。   “干嘛把银子藏在这种地方?”小黑睡在床的里侧,看着白芷摆弄个小扁盒子,疑惑。   “防偷。”   “这么点银子谁会偷啊?”小黑一抬眉,满脸不解。   不过,越是这么天然的不解,越让白芷不舒服。   “你有吗?”他问。   “这算什么?千两黄金爷也随手拿来。”   “我看看。”   “现在不行,等我回去之后的,定给你瞧瞧黄金成山的样子。”小黑说的轻佻,完全没看白芷现在的表情。   “我现在就要看。”白芷冷着脸。   “现在哪有啊?”   白芷起身挨近男孩儿,用近乎寒冬的声音说,“没有,那就给我乖乖闭嘴。”   “……”小黑一怔,灵动的大眼忘记眨动。半响才说出话来,“你,你这人好奇怪。”   “……”白芷翻过身,面朝外。   “喂,我说白芷你,好像两个人。”小黑将头靠近白芷,悄悄的说。   白芷一震,心跳快一拍。   小黑见白芷没应,自顾自的躺回床上,看着床板,“总感觉你有时候很世俗,有时候很可怕,有时候又非常……”   小小的脑海里闪过那晚银杏树下白芷的笑容,竟不知如何形容。   “什么?”半天没有下文,白芷回头,却看到那孩童已然酣睡!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说睡着就睡着了,不过一会儿的时间。   白芷转过头,盯着明晃的窗,透过窗纸可以看到月亮又补圆了一些。   在这个异世,白芷依然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虽然他总是看医书,但是如要说热衷的话,真的没有。就像一般人都会有个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或是喜欢的玩物,他也没有。   前世的时候用到什么就买什么,梳着后背发的男人准备什么他就吃什么,从没主动要求过食物,更没有吃过一次就想要吃第二次的冲动。   现在也一样,娘亲的小菜即使没有什么油星他也吃的很饱。这里条件有限,没有前世那些豪华的料理,而且家里并不富裕,能一顿三餐吃的饱饱的白芷就觉得很不错了。   偶尔会想到前世孤儿院时期的事,那时候一个硬的跟石头一样的馒头都是宝贝,抢到之后藏起来等饿的不行的时候吃。是他命不好,但是他没怪过抛弃他的父母,没有感情何来怪罪?不管是生下他之后父母双亡还是故意把他抛弃,那都是铁一样的事实无法改变,即使被黑暗的孤儿院收留也都是注定的,他从未放弃过活着。   他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童话书,书里讲的是光明的未来,那是他的第一个愿望,也是他终于为自己活着找到的理由。   可是遇到Nelson之后他才觉得,愿望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牵强附会的东西,于是他的7岁到23岁都为了这个养他育他的男人而活。   没有任何余地的为这个男人打拼。   结果呢?   白芷闭上眼睛,强制住心底陌生的酸楚。   十多年了,还在不同的世界,但是依然无法彻底驱散心里的这块暗黑,它搅的他不能入睡是常有的事儿,好在白芷是个知道如何冷静的人,所以,他还能平静的接受。   ……   这一算,小黑已经在白芷家白吃白住了三月有余。   娘亲和爹爹都是善人,只有一开始因为担心询问过小黑家事,但是小黑闭口不谈也就不再追问,不仅不问了,还把小黑当家人一样伺候着。   白芷是没有脾气的,没有脾气不是脾气好,而是不会对谁生气,更不会迁就。   虽然表面年龄上大了小黑三岁,但他完全不会忍让小黑,该说该顶的一句都不留情,好几次小黑都脸红脖子粗的去告诉娘亲,娘亲是个温婉的女人,用白芷的概括就是有点粗神经。做家事的时候很仔细,但是对人就宽容过头了。虽然娘亲不会真的说白芷,但还是会好生劝慰小黑。   小黑虽然很狂妄,总是对白芷‘爷’来‘爷’去的称呼自己,但是人还算正直,时间久了多少磨平了他高贵公子的棱角,对错也很分明。   两个人吵架是每天都会上演的,因为床的大小位置,因为吃饭或是因为无聊的小事儿。   当然每次都是灵魂年龄30多岁的白芷胜利,不过,即便小黑被气的够呛也从未哭过,要说哭的话,就是刚到这里的时候在女人的怀里哭过那一次,但白芷是没见过。   这三月下来,小黑竟也多少摸清了白芷的秉性。   冷淡苛刻,还有点奇怪。   这是小黑自己总结的。   但是他不讨厌这样的白芷,说话不累。   要说唯一不满的就要数白芷的沉默了。   这不能怪小黑不满,白芷就是随行惯了,想沉默就沉默,不管之前讲的多么欢实,只要他一沉默,小黑一定会抓狂。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算轻松自在,白芷一有机会就跟着爹爹出去看诊,小黑也屁颠屁颠的跟着。每次爹爹都会先让白芷先说,对的地方称赞,错的地方纠正。   白芷第一次学针灸的时候是拿小黑做的实验。   针灸是以通经脉,调气血,使阴阳归于相对平衡,使脏腑功能趋于调和,从而达到治病的效果。   不过,对于穴位的准备置位不是很熟悉的白芷还是把小黑折腾的够呛,在小黑的几次哀嚎之后才不再喊疼了。每次结束的时候白芷都会多给小黑一块白糖糕,作为奖励。   因为小黑的付出,白芷为病人做的第一个针灸调理就成功了,为此爹爹还特别给白芷和小黑一人买了一个风筝,两人拿着风筝连续几天晚归,玩的不亦乐乎。   小黑也就算了,人家是正经的10岁孩童,还是个没玩过这等俗物的小少爷,但是白芷也跟着玩的挺好就不应该了,好几次白芷都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陪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爷玩到天黑。? ☆、【保你无恙】上 ?  没用多久,白芷就成了村子里的小名人儿。   爹爹出诊的时候也会有偶染风寒的病人前来看诊,这个时候白芷就会顶替爹爹的位置。   娘亲欣慰,每每这时都会对着白芷夸赞一番,说白芷是天生的医者。   这话不陌生,前世的时候白芷也被这样夸赞过,但是语意不同。   Nelson也经常在他任务漂亮干净的完成后夸赞他,‘J真是天生的杀手’。   那时候白芷觉得,这就是对他最大的赞同。   日子就那样淡淡的过着,偶尔的小插曲白芷也欣然的接受,就算小黑总说早□□亲和父亲会来接他,但三个多月了却一直不见来人。   有时候,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小黑会突然变得很沉闷,白芷不会安慰人,他除了陪他一起沉默就是随便敷衍一下。   小黑其实可以哭的,将对娘亲和父亲的思念哭出来至少还好一些,不然白芷都觉得长久下来小黑会憋成心病。   但遗憾的是,小黑还真没哭过,至少白芷没见过。   不过,这话下定义的早了。   今日娘亲准备去山上采药,白芷上次没有跟着,因为随爹爹出去看诊,这次他早早就起来准备好了,小黑每次起床都很费劲,小小年纪赖床真不是件好事儿。   白芷捏着小黑的鼻子好半天才见人渐渐醒来,他用完最后的耐心催促小黑吃完早饭的时候已经快日上三竿了。   这次娘亲带着白芷和小黑去了远一些的山上,白芷来过这山两次,地形比常去的那座山要难走的多。   小黑之前跟着上了几趟山,后来因为太累就懒得动了,基本都在家睡觉,这次心血来潮,前一晚就信誓旦旦的告诉白芷一定要叫他起来。结果来是来了,可现在没走多远就嚷嚷累的人着实让白芷心烦的要命。   “你走不走?”白芷扯了扯连在两人之间的麻绳,不耐烦。   “走走走,不能休息一下啊,爷的腿快折了!”小黑坐在一块石头上,喘着气。   “没用。”白芷皱眉,看着走在前面的娘亲已经开始采药了,他心急的很,回头看了看坐在那里的孩子,“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我去采药。”   “我才不等。”小黑听闻要将他留下就不干了,起身超过白芷就往前走。   白芷提了提背筐,跟在后面。   等草药采到半背筐的时候,白芷才休息,他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用带来的水把手冲洗一下才从背筐里掏出早上带出来的白糖糕。   白芷解开绳子跑过去往娘亲嘴里塞了一块,然后给不准备休息的娘亲擦了擦汗,才跑回来拿出一个递给坐在一旁的小黑,最后自己吃起来。   大概是早上没吃饱,小黑也吃的有点急,还一边吃一边点头,“婶子这白糖糕做的还真美味。”   “嗯。”白芷应。   “等我回去之后,让婶子多做一些,然后也让我们家厨子学学。”   “别做梦了。”白芷打击他。   “才不是做梦,我们家厨子可是很厉害的。”   “厉害厉害,你们家什么都厉害,爹也厉害,娘也厉害,连扫地的都很厉害吧?”白芷冷嘲。   “是啊,父亲本就厉害,娘亲她也……娘亲……”   白芷瞥了一眼没音儿的孩童,只见小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娘亲什么啊?”白芷问。   “……”小黑不语。   又来了,一定是又开始想娘亲了。白芷想到这里也不再说什么,但是往嘴里送糖糕的手却停了,半响,他看着脚下的半山树林轻轻的说,“不然,就一直住在这里好了。”   小黑抬头,但白芷并没看他,“我,我可不是因为离不开娘亲,爷已经是大人了,只是,只是稍有想念罢了,久一点也好,娘亲和父亲一定会来接我的。”   白芷咽下最后一口白糖糕,“大人才不会说自己是大人。”   “我,娘亲说我已是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别逗了,黄口小儿。”白芷冷哼。   “你!”小黑愤然起身,指着白芷说不出话。   “小黑。”白芷转过头,像平时一样面无表情,他说,“叫兄长。”   “……”小黑一愣,半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嚷嚷,“谁要叫你这种人兄长啊,粗鄙的草民。”   “不叫?”白芷挑眉。   “死也不叫。”小黑仰起头。   白芷拍了拍手上的白糖糕碎末,隔了好一会儿又问,“为何?”   “没有为何。”小黑转过头又坐在了地上,撅着嘴,“就是不愿。”   白芷站起身,他实在懒得再继续追问下去了,反正在小黑心里一定是那种狗屁的理由,什么草民什么粗鄙不配之类的。   其实白芷也就是说着玩玩,他真没想到要让小黑一直住在他家里。   人与人之间不就是相见分离的关系吗?   谁在谁的地方停留多久,自有定数,他也不会执着。   ……   “啊,啊,好痛!什么!”   白芷刚拿起绳子要系上就听到小黑的叫声,他回头看到蹦起来就跌坐在地的小黑,铁青着脸握着自己的小腿。   白芷上去想要扶起,刚要开口询问就看到了一条四尺来长的细蛇从石头缝里爬走了。   白芷快走一步看到那蛇,棕色花纹背上一条白线,尾部呈黑色。   是栖蝮蛇。   这带山上并不常见,是很毒的一种蛇。   白芷皱着眉,回到小黑身边按住他,然后朝着娘亲的地方大喊,“娘亲!”   娘亲听到唤声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白芷扯下衣服将布条紧紧系在小黑的腿根处,“怎么了这是?”   “娘亲,小黑被毒蛇咬了,我们要尽快回去。”白芷冷静的说。   但是当扯开小黑裤角的时候发现他的小腿已经开始出现红肿了,牙印很深,大概马上就会出现紫斑。   白芷静了几秒,最终拦下要背起小黑的娘亲,他掏出剩下的水,将小黑的伤口清理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   “芷儿!”娘亲察觉到白芷的动作之后,惊恐一唤。   白芷没有停下,他皱着眉,狠狠的吸了一下伤口的位置,然后朝旁边吐去。   “芷儿,芷儿让娘亲来。”女人赶紧蹲下身阻止。   白芷没有时间解释,他若开口会不小心将毒素咽下去,他只是一边吸着伤口,一边朝娘亲摆手。? ☆、【保你无恙】下 ?  嘴开始麻了,血液的腥味儿充满整个鼻腔。   汗顺着白芷的头上往下流,直到双手再也挤不出伤口的血液,白芷才让娘亲拿出她准备的水,快速的清理口腔。   “回家。”白芷扶起小黑将他放在娘亲的背上,然后拎着两个筐篓跟在后面。   回家的路有些远,如果白芷没有为小黑吸出毒液,或许小黑根本挺不到回家就会死去。   娘亲背着小黑稳着步子尽量快速下山,但是怎能与平地想比,时间还是有些紧了。   即使白芷已经吸出大部分的毒素,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剩余的毒素蔓延到小黑的全身。   白芷背着娘亲的大筐,一手拎着小框,还空处一只手扶着小黑受伤的那只腿,尽量不让它太颠簸。   等他抬头看看小黑的状况是才发现,那个男孩一直都在看着他。   别着头,看着走在后侧方的他。   “不会死的。”白芷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或许只是安慰。   “……”小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青紫的小脸儿毫无生气的耷拉着。   白芷快走一步,将耳朵靠近孩童的唇瓣。   “……谢谢。”   低低的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白芷瞬间皱起眉头。   此时他才发现,他要的不是这句谢谢,而是像平时一样和他大吵大闹的小黑。   狂妄一点没关系,暴躁一点也没关系。   至少,证明小黑还好好的活着。   一路上小黑都半眯着眼睛,白芷本以为吸出大部分的毒素总可以保住性命,但是等到家的时候,小黑已经完全没了意识。   爹爹不在家,白芷只能凭借自己在书中看到的所有知识来为小黑驱毒。   这个年代没有血清这种东西,只能以祛内风为主。   栖蝮蛇属风火毒型蛇,蛇毒为燥烈之物,毒素散发之快很难想象。   白芷回想着书中所记,让娘亲为小黑清洗伤口,他则拿着梯子在药柜前取药,青木香、白茅根、丹皮等多种草药混合,从梯子上下来之后,他顿了顿,凝眉看这簸箕里的草药,又打开了一个药柜,里面是晒干的白芷草药。   他将药材递给娘亲让娘亲去熬,他则拿着刚才从爹爹的药柜里找出的散□□膏。   “唔……”   大概是药膏覆在伤口上弄痛了小黑,小黑扭过头哼唧了一下,但就那一声,之后又没了意识。   只剩下满头的大汗。   白芷将膏体揉进伤口,然后用干净的布条缠上,这才得空休息一下。   这些药膏和药丸是爹爹的宝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会拿出来用,爹爹早就给白芷说过这些药的用处和配方。   白芷将瓶塞拧回去放好,然后坐到床边看着男孩儿。   大概是折腾的太久了,男孩乌黑的发丝乱的很,白芷突然想给他梳一下,但是奈何自己对头发实在没辙。   用干净布巾擦了擦男孩儿的额头和脸颊,此时的脸颊才恢复了一些,不像一开始那么青紫了。白芷深出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也是满头大汗。   爹爹回来的时候娘亲正好把药煎好,白芷说了药剂的方子和用量,然后看到爹爹点头才安下心来,这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能力。   喂药的过程很艰辛,小黑是没有意识的,而且本就不喜苦物,还是娘亲一点一点用勺子喂进去的,看的白芷直着急,若是让他来的话干脆就掐住他的下颚,一下全都灌下去。   小黑安稳的睡着之后,已经是未时了。   “栖蝮蛇在这一带很少见。”白郎中喝着茶说着。   “那蛇并不大。”白芷回忆,对书中记载的栖蝮蛇来讲,确实很小。   “芷儿过来。”白郎中对孩子招招手。   白芷走过去,看着爹爹抓起他的手腕仔细把了一下,片刻之后拿出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口中。   “爹爹?”   “你为自己诊过脉吗?”白郎中问。   “没有。”白芷坦白,确实没有,吸过毒素之后就只清理了一下嘴里,因为一般情况下只要嘴里没有伤口应该不会被感染。   “芷儿脉象平稳,但是有些异样,虽不严重,还是预防的好。”白郎中抚了抚白芷的头,叮嘱。   “嗯。”白芷自己将手搭在脉上凝神半刻之后才点头应。   确实没什么大碍,顶多是爹爹怕伤及他的五脏。   “芷儿,芷儿……”   白芷和爹爹在正厅说话的空档,娘亲突然从卧房走了出来,“芷儿快去看看黑儿。”   白芷心头一紧,不会出现差错的。   他将不好的念头驱赶,快步走进卧房,只见床上的人儿此时正半睁着双眼,双手在身上胡乱的翻着什么。   “小黑。”白芷靠近,轻唤。   被拉回神儿的小黑这才看向白芷,他哭丧着脸,“玉佩,玉佩不见了。”   “玉佩?”白芷隔开小黑胡乱挥动的手,在他的腰间翻找。   “怎么办?怎么办啊……玉佩不见了……”   白芷停下手,在床的周围找了一圈,确实没有找到,这么一想,或许是回来的路上被弄掉了也说不定。   “时辰不早了,明天再去找吧,今天你先好好休息。”白芷用布巾擦了擦男孩儿汗湿的脸。   “我要去找。”白芷的手被小黑拍开,他挣扎着起身,却因为体力不支一下又跌躺在床上,“不行,不行,那是娘亲给我的玉佩,不能丢,绝对不能丢!”   “不要闹了,你以为现在什么时辰了,天黑了也回不来。”白芷耐心的说。   “就算天黑我要去找!”小黑继续挣扎起身,几次之后都没有成功。   只能咬着牙一次一次的试。   白芷看不下去了,他猛的按住乱折腾的人,第一次火烧般的愤怒,“你不要命了是不是?那种东西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你懂什么!那是娘亲给我的,是在我出生那天就跟着我的玉佩,娘亲说……”男孩吼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半响之后双臂覆在脸上,声音哽咽,“娘亲说,那玉佩是灵物,是佑我平安的宝贝……是,娘亲说的……呜……”   小黑哭了。   白芷以为小黑哭的时候会是那种特别豪放的哭法,就像小黑的个性一样,但是事实上,小黑只是双臂捂脸,不让人看到表情,呜咽的声音很低,大概是咬着唇的关系。   可是白芷依然看到胳膊的缝隙处,滴落在耳边的泪。   那是透明的,对白芷来说非常陌生的液/体。? ☆、【火红盛宴】上 ?  走在回来时的那条路,白芷低着头仔细的搜找着。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得不轻,竟然在看到男孩儿哭的时候甩下一句‘我去找,你等着我’,就出来了。   白芷很少这么冲动,连娘亲要跟着出来找都被他拒绝了,他告诉娘亲小黑需要人照顾就自己跑了出来。   事实上,他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担心。   他是这么认为的。   爹爹要在家里随时看着小黑的病情,但在白芷出门的时候还是叮嘱了一句‘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不管找不找得到’。   白芷不认为他找不到,客观来讲,隐水村的村民不多,也不会有人没事儿上这么远的山路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找到。   路确实有些远了,一路上都是草,有的半身高,白芷只能弯下身在草里仔细的找,但是直到走上山的时候也没有找到。   白芷擦擦额角的汗,看了看渐渐西斜的太阳,加快了寻找的速度。   上山的路依然艰难,白芷顾不得太多,走一步停一下,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个遍。   终于找到玉佩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今早小黑被蛇咬的那个地方。   白芷拿起石头旁边的白色玉佩,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这才看清上面的雕纹。   圆形的玉佩。   四龙环绕镶边,中间一个【無】字。   無,是‘无’的繁体。   拇指抚了抚质感滑润冰凉的白玉,白芷将它攥在手心。   回家的路总是很长,白芷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而当他下山的时候已经黑天了。   找到玉佩之后心里轻松很多,总感觉可以看到小黑那张蠢脸嬉笑的样子,白芷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回赶,心底,有种陌生的,放晴的感觉。   借着月光,白芷走了一段不远的路,直到前方出现了一点亮红……   亮红?   白芷一顿,脚下慢了一些,黑天里为什么会有亮红?   是谁家放的炮竹吗?   不对,这种小村庄怎么可能有那么大手笔的人,这一世白芷长这么大也就看过一次,还是在两年前去凡家的时候爹爹带他去看的。   比起前世华丽的烟花,那种简单的炮竹其实不值得一看,不过也许是人们的渲染,白芷记得当时他觉得那简单的炮竹也格外的美。   但此时,那些红色的炮竹是怎么回事儿?   白芷快走两步,心脏莫名的加快跳动,一种不好的预感直袭心头。   ……   终于等到近了,看的清了。   所以,那并不是什么炮竹,而是火焰。   黑色的夜被照的火红,点点金色火星飘飞在夜空。   白芷渐渐加快脚步,最后用前所为有的速度奔跑起来,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只听得到心脏的跳动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他的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前往,那个火红的地方。   “快点,那边要着过来了!”   “不行啊村长,火势太大了!”   等白芷喘着气跑到的时候,看到了很多人,围在他家门前,他们忙忙碌碌的提着水桶,一边叫喊着‘让开’,一边将水泼向那片火红。   白芷走近,外围的妇女和孩子认出了他,然后有人喊了一句,“白先生的孩子还活着!”   接下来,村长从人群走了出来,说了几句没有得到回应,然后猛然摇了摇白芷的双肩,用很大的声音说着,“孩子,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家人呢?在不在房子里?……”   一连串的问题向白芷抛来,白芷听到了,但在他回答之前那些话却又从脑子飞走,双耳像连通了一样,留不住村长的一句话。   熊熊烈火在黑夜里如此耀眼,像一场烟火盛宴般尽情的燃着。   而此时的白芷竟发不出声音。   他听到村民说,发现的时候房子已经着了很大的火了,当时实在冲不进去,只看到了躺在门口,半身还燃着火的白先生。   白芷蹲下身,看着被破席子盖着身的人,许久之后他才跪坐在地上,掀开席子,抱起半截身子已经焦黑的人,炙热的火光照亮他怀里的尸体,告诉他,这个人就是爹爹。   他呆呆的看着好心的村民们手执水桶奔走在房屋边缘。   他抱着爹爹的尸体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面无表情。   白芷是思想结构特别清晰的人,什么问题在他那里都有答案。   即使他不说。   但如果此时有人问白芷,‘你后悔找这趟玉佩吗?’   他一定说不出答案。   后悔吗?   他也不知道。   此时他的脑海里只是不断的回响着小黑最后哽咽的话,他说这是可以保佑平安的玉佩,现在白芷信了,因为他找到了玉佩,他拿着玉佩,所以,他活了下来。   而没有了玉佩的小黑和娘亲,就那样被活活烧死了。   是,这样吧?   ……   火被浇灭的时候天已经乍亮了,而白芷坐在原地动也未动过。   妇女孩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安慰几句也就离开了,留下来的男子们在奋斗了一晚上之后终于将大火熄灭。   太阳升起的那会儿,白芷看到了自己的家。   青烟寥寥,一片乌黑,只剩下粗壮的房梁斜斜的挂在残破的墙壁上。   白芷突然感觉有点冷,夏季的温度不低,却让他有种寒风刺骨的错觉,他看向怀里的爹爹,用手抹掉爹爹脸上的黑烟,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明明昨天下午的时候还在为他把脉的爹爹,手还是温热的,此时却像冰块儿一样。   当手指拍到爹爹脖颈处的时候,白芷一顿。   快速抹擦了几下,才看到爹爹脖子处一道暗红色的直线。   白芷用指尖扒开一点,不是红线,是个伤口,很深的伤口。   深到隔断气管儿的伤口。   白芷用指尖抚了抚,不像是被什么东西勒出的痕迹,因为伤口的裂处表皮平整,除非是被利器以特别快的速度划过,否则绝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此时他才冷静下来,所有的疑点都浮现在了眼前。   就算是着火了,娘亲和爹爹也不可能跑不出来,这个时代没有液化气也没有炸弹,怎么可能马上就熊熊烈火?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着火之前,爹爹和娘亲就已经跑不出来了。   也就是说,爹爹和娘亲是先被控制了或是被人杀害了,还连带着小黑也被杀了,而爹爹之所以躺在门前,大概也是因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跑出来,所以才会一半身子探出门外。   不对,不对,白芷皱眉。   爹爹不会扔下娘亲和小黑自己跑出来的,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白芷想着,用所有的理智推算着,但是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因为他根本找不出任何家人会被杀害的理由。   爹爹和娘亲都是善人,根本没有什么仇家,至少在白芷活到这么大的时间里,没有听说过一个这样的仇家存在。   而所有的一切就那么摆在他的面前,铁一般的事实。   不容置疑。? ☆、【火红盛宴】下 ?  想通了一些事情之后,白芷才放开爹爹,因为一夜的跪坐,双腿早就失去了知觉,他双臂支在地上忍耐着酸麻的感觉过去。   白芷用席子重新将爹爹的身子盖起来,然后朝烧得焦黑的房屋走去。   残破的屋瓦里,村长带着几个村民在翻翻找找,或许在哪个没烧着的角落可以发现什么奇迹。   白芷觉得这种奇迹太牵强了,这么大的火就算没有烧到也会被活活烤死。   泥土和灰烬和在一起,每走一步都觉得下一步粘腻不堪。   房屋不大,一进门就是正厅,所有辛苦采集、晒干的药材都没了,破碎的茶壶和茶杯零碎的掉在灰烬里,白芷艰难的在还有些余热的灰烬里前行。   他走到爹爹原本放药瓶的柜子附近,用木棍儿挑开灰烬,看到了几瓶完好只是熏黑的药瓶,温度有些高,他跑去提了一桶水将手沾湿,才快速将药瓶拿出来,然后将他们放在外面凉一下。   “村长,村长快来!”一村民大喊两声。   白芷回头,看到了几个人围在原本他的卧房的地方,挖着什么。   白芷走过去,心‘怦’的一下,像要鼓出胸口般。   那群人里,他看到了娘亲的银钗。   六寸长的钗,两根交缠着,尾端相合成一朵花的简单银钗。   这是娘亲唯一的首饰,从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娘亲就一直戴着,每天都戴着。后来娘亲才告诉他说,这是爹爹和娘亲的信物,是爹爹攒了好久的银子才给娘亲打造的。   她还说,你看啊芷儿,这两根交缠的银,就是爹爹和娘亲,最后有了你这一朵花。   白芷知道娘亲只是在逗他开心。   而这只被娘亲珍惜了半辈子的银钗此时就被丢在洗脸用的铜盆里,混杂着黑灰,在少量的水中若隐若现。   白芷没有多想,当他回神的时候已经抬手往水盆里伸去,但是在触及水的瞬间又迅速拿开。   因为水太热了。   “孩子啊,小心点,这水很烫的。”村长赶紧舀来一瓢水浇在白芷的手上。   白芷甩甩刺痛的手指,将铜盆踢翻然后扯下短褂子的下摆沾了沾水,包住地上的银钗放入冷水中。   银钗掉入水中的时候发出‘嘶’的一声,好半天白芷才取出来,掏出凡乐儿给他的丝帕将银钗仔细的包好揣进胸怀。   接下来,白芷跟着村民在废墟中翻找了近两个时辰,除了一开始的银钗和几瓶药,就再也没有找到其他东西。   村长散开大伙儿,然后对白芷说,“孩子啊,先去大伯家吃点东西,之后的事儿大伯想办法。”   白芷看着年岁已高身体却硬朗的村长,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慈祥了。   于是,白芷点点头,应了。   没错,现在还不是沮丧的时候,天气很热,要将爹爹的尸体埋了。   村长家并不富裕,白芷一次都没来过,比起他原来的家,村长的住所要更简陋一些。村长有两个儿女,都已经婚娶,女儿嫁到了隔壁的村子,如今不大的房子里住着一家五口,很挤。   白芷坐在饭桌前吃着陌生味道的饭菜,不是菜的味道难吃,而是他第一次有这种难以下咽的感觉,但是他依然快速的将饭往嘴里塞,咽不下也要强迫自己咽下。   因为,他要活着。   前世,他杀人无数,每一个在他枪/口倒下的人都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一个复仇的工具而已,没有感情没有怜悯之心。更不用担心有人会找他报仇,因为他只是收钱替人办事儿,要找也是找委托之人。   现世呢?   自己的家人和小黑也是被人委托杀死的吗?   不知道。   所以,他要活着,找出这个人。   白芷其实心里明白,自己什么都不会,除了一颗脑袋和略显的医术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最重要的他的外表只是个13岁的孩童,如果他嚷嚷着为家人复仇一定会被人笑掉大牙,一定被人指着鼻子说他异想天开。   事实上,表面看上去就是失火导致的全家身亡,村子里都是实实在在的农夫,他们不会知道爹爹脖子上的深痕是什么寓意。   而就算知道了,就能如何?   ——————   农历七月初三,一场人灾大火带走了白芷的爹爹,娘亲,还有小黑,毁了他赖以生存的,唯一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农历七月初四,村长召集几个村民将白郎中埋葬,白芷从自己的卧房中捧出两把分不清是骨灰还是灰土的粉末埋在了爹爹的坟里,和坟旁。   立碑为:   【慈父慈母:白氏夫妇】   【家弟:小黑】。   消息半天之内就传到了邻村,曾受到爹爹诊治的人们断断续续的前来哀悼,他们摇头他们落泪他们惋惜,他们也可怜剩下的白芷,于是他们留下能留的铜钱银子或是吃食。   白芷依然没哭,但他明白,他很难过。   就像知道Nelson背叛他,将他灭口的瞬间一样难过。   跪在坟前,他的心,酸的扭曲,却就是掉不出眼泪。   或许老天在给他构建灵魂的时候就没有给他泪腺,也说不定。   葬礼很简单,没有礼堂,因为没处安置;没有回宴,因为没有钱粮。   只有一些冥/纸和村里石匠给打造的简单墓碑。   上面的字,是白芷亲手刻的,有些歪扭,却深刻入心。   天黑的时候人们渐渐散退,村长忙着送客,而白芷从始至终都跪在坟前,没有回礼,就是烧烧纸。   村长说小黑还小,不要给他烧纸了,因为据说给年纪比自己小的人烧纸是收不到的。   白芷不信这个。虽说烧纸只是个形式,但他不会吝啬到连烧纸都不屑。   他在两个坟前都烧了纸,给爹爹和娘亲各磕了一个头,最后在小黑的石碑前久久凝望。   是啊,小黑,不过是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孩子。   白芷心里没有对小黑爹娘的惭愧,凡事有因必有果,若不是他们擅自将孩子送出来也不会碰巧被杀。他承认是他冷情,但是他却对小黑充满了说不出的感觉。   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内疚。   是吧,是内疚,如果没有答应小黑跟着上山的请求,如果小黑没有被蛇咬,又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带他回来。   然而,为时已晚。   ……   村长是个好人,他让白芷住在他家,日后的事情日后再想,毕竟还是个孩子。白芷没有回应,晚上好好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天没亮白芷就悄悄走了,他将收到的银子和吃食都留在了村长家,算是这两天的辛苦照顾,然后拿着两个馒头,推开了村长家的大门。   这一世,13岁,他没了家。   不过要比前世出生就没了家要好太多,他不会恨上天让他体验了家人的温暖后又夺走,更不会恨上天的不公,因为一切都是人为。   夏末清早的天,白芷走在山路上,身上,带着四样东西。   娘亲的银钗、爹爹的药瓶、乐儿的丝帕、还有小黑的玉佩。   他要走出去,为了死去的家人和小黑。   你可以说他踏上了一条复仇之路,也可以说他只是想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用多久都没关系,他定要夺走他平淡生活的人,死在他的面前。   他非君子,他会不择手段;   他非豪杰,他改的起初衷。? ☆、【逆流讨生】上 ?  白芷很冷静,胜过以往。   在真的走出这片山区小镇之前,他要准备很多的盘缠。   最主要的,现在的他还太小。   他还不知道这个异世的外面是如何的凶险,是否和电影演的一样到处都是鬼魅魍魉,但首先就要先确保自己能够活命,所以他需要长大,再长大一些。   白芷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从隐水村走到了隔壁的小镇,此时他正站在暗红的大墙外等待着里面的人为他开门。   没错,这里是凡老先生的住所。   他现在的唯一去处。   “诶呀,这不是白家少爷吗?快进来。”开门的是上次那个老妇,她依然热情。   “我找凡老先生。”白芷开门见山。   “老爷现在不在,一早就出去了,你先进来,老爷午时便归。”老妇人拉着白芷往院子里走。   “谢谢。”白芷点头。   “你看你这孩子,还客套什么。”老妇人温婉一下,然后明显哀伤了表情,“家里出事也真是苦了你这孩子了,唉。”   白芷垂下眼睑,事情正如他所料,家里一夜之间没了已经传到了凡老先生这里。   老妇人看着白芷,以为他在伤心,安慰道:“孩子啊,别太难过,白先生本就和老爷是旧识,白先生过世,老爷不会坐视不管的,你就安心的住在这里。”   白芷看向老妇人,点点头。   没错,他此次的目的就是找凡老先生可以供他个住的地方,他认定了古代人信守承诺,他本与凡乐儿有婚约,所以,即便要低头他也要留下来。   你看,白芷他绝对不是什么君子,他可以为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底线。   ……   “我当是谁一大早前来叨扰呢,这不是白兄吗?”   白芷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喝着老妇人端来的茶,茶刚喝了一口,门口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高出白芷一头多,十五岁年纪,黝黑黝黑的不像个琴师之后。   此人正是凡老先生的长孙,凡无极。   白芷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继续喝茶。   “怎么?又开始装清高不成?”凡无极晃悠着步子,走到白芷面前怪着语气。   白芷将茶放在桌上,实在是不想理会这种心高气傲的小孩子,不如出去走走看看花草也好。   相较之下,同是心高气傲的少爷,小黑要比凡无极得心的多,至少小黑的出言不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而凡无极,一副小人嘴脸、愚者之气。   突然想到小黑,让白芷心里一沉,他站起身,转身就往出走。   没走几步,凡无极就闪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挑着眉。   白芷闭了闭眼,抬起步子绕过他,但是凡无极依然挡住他的去路。   白芷眼抬头未抬,“无极兄,有何贵干?”   凡无极愣了一下,之后喷笑出来,“哈哈哈……”   张扬的笑声带着嘲意。   白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凡无极张着嘴大笑,然后等他笑累了再给自己补上一刀。   果然。   “往常来说,不是应该无视我,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着我吗?”凡无极略弯下身,装成不可思议的模样问:“如今,白少爷这是在跟我示好吗?”   白芷歪了歪头,应,“算是。”   大概是没想到白芷会这么老实的承认,凡无极呆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何?”      “都不是小孩子了,何必见面就吵。”白芷答。   白芷并没有说谎,至少他是真的不想吵架,这对他以后住进这里没有任何好处。   其实凡无极太当自己是回事儿了,他以为白芷讨厌他,可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白芷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或者说,根本就没在意过他。   在白芷眼里,凡无极不过是个有点家世有点成绩,脑门却挺得的比天还高的小孩子罢了。   “吵?”凡无极反问,“我们有吵架吗?”   白芷看向他。   凡无极绕到白芷的侧面,弯身看着他,“不要搞错了,我只不过在教训讨人厌的孩子而已。”   “……”白芷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些小小的语言攻势不算什么。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凡无极笑笑,又绕到白芷的另一侧,“白芷兄觉得我是那种无理吵架之人吗?”   白芷闭了闭眼,之后抬脚就往外走。   他不是没耐心了,是觉得不应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凡无极见白芷不应,还走了,顿时火冒三丈。白芷的秉性很奇怪,凡无极身边的孩童都是以他为中心,而像小了他两岁的白芷完全不在他的掌握之中,被人捧惯的他无比心烦,就像两年前第一次见到白芷一样,在他身上找不出一点尊敬自己崇拜自己的目光。   尤其是他听说了白芷将来会与家妹乐儿成婚的事,更是让他讨厌白芷,他只一心觉得白芷配不起家妹。   他快走几步追上去,双臂覆在胸前与白芷并肩同行,“哼,此次单独前来是要与家妹叙旧吗?”   白芷一顿,看向凡无极,只见那人脸上没有一点谎言之意,白芷不解。   按理说,家仆都知道他家出事,为何身为凡家长孙的人不知?   “不是。”白芷应声。   “休要说谎,不过,你应该是白来了,家妹与娘亲和父亲去了远方亲戚家,所以,你怕是见不到了。”凡无极挑起唇角。   白芷停住,看向凡无极,“我说了,并非是为此事而来。”   凡无极感觉到白芷没在瞎说,于是疑惑,“那为何?”   白芷想了一会儿,他决定不隐瞒,毕竟要在这里安生的住下来,首先就要排除这道难关,他说,“我来,是要久住这里。”   “……”   白芷看着表情瞬间僵硬的人,心里冷笑。   凡无极就是凡无极,再怎么自视清高也藏不住表情,虚有气势。   “久,久住?”   “没错。”白芷点头。   “何因?”凡无极皱了眉。   “你不知?”白芷明知故问一下。   “……”凡无极想了一下,半响眉头又皱深了些,他不快的说,“怎会不知?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进我们白家吗?”   “是。”白芷承认,调走往凉亭走去。   若凡无极知晓此事,他无需隐瞒。   “脸皮如此之厚,入赘之人有何颜面这等狂傲?婚事并未板上钉钉,早晚让你滚出我们凡家。”   没走多远,凡无极的怒吼就响在背后。   白芷冷哼。   看来,他高看了凡无极,原来凡无极以为是入赘一事,并非知晓他家火烧之事。? ☆、【逆流讨生】下 ?  凡老先生是午时回来的,此时白芷就在前厅站着,规规矩矩。   前厅除了两个丫鬟也没有其他人。   凡老先生坐在主位上,喝了几口茶才缓缓开口,“孩子,这趟来有何事?”   白芷看着上了年纪黑发掺杂白发的凡老先生,淡淡的说,“家父和家母因为屋中失火没有及时逃出,都西去了。”   “……”凡老先生手下一顿,“何时之事?”   “七月初三那晚。”   “正是前日?”凡老先生站起身,显得有些惊讶,“为何失火?怎会没逃出去?”   “不知。”白芷这样答。   确实不知,但是他不准备告诉凡老先生爹爹脖子上的伤。   “那为何孩子你没事儿?”凡老先生疑问。   “那晚我因事外出,回来的时候家中已经燃尽。”   “……”凡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那,白兄的丧事……”   “凡老先生您多虑了,家中丧事已经办理妥当,白芷也是受村长照顾。”   “唉,可惜,可惜了。”凡老先生走到白芷身边,“孩子,老夫与白兄已有多年交情,此事没能帮上忙,心有忏愧,若孩子不嫌弃,我愿为白兄做法安魂。”   白芷作揖,“凡老先生何来忏愧之说,家父与家母是天灾难避,命中劫数。但法事就不必了。”   “这样啊。”凡老先生捋了捋胡须,“孩子一早来告知,想必还没吃东西吧?”   凡老先生这么说着,随即吩咐下人准备饭菜。   “等一下。”白芷出声,“凡老先生,白芷早上来的时候吃了饭,现在并不饿。此次前来,想让凡老先生为白芷讨个安生的地儿,因为家父没有远亲,所以只能投靠您老了。”      白芷开门见山,如果不说,只怕这位凡老先生要装傻到底了。   他真当白芷只是个13岁孩童,家奴都知道的事情他凡老不知道?别说笑了。   可越是这样,白芷就越要难这老头一次。   果然,当白芷说出目的的时候,凡老先生明显一个犹豫,然后返身坐回主位,端着茶杯慢慢喝着。   白芷不骄不躁,静静的等待回应,他不信这个誉名在外的老者会断然拒绝。   “白兄的遗孤,老夫理当收留。”凡老先生露出为难的神色,“不过,世道难行,家中实在没有余粮多养一个活人……”      白芷心中冷哼,这么大的院子,连一个孩童都养活不了,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但是他毫不退缩,“娘亲曾对白芷说过,白芷与乐儿有婚约在先,所以,白芷定不会让凡老先生白白养活。”   “哈哈……”凡老先生笑了两声,没有正面回应白芷,“婚事乃是早前谈说,酒后之言,酒后之言。”   白芷垂着眼,面无表情。   “孩子若不嫌弃可以住在这里。”凡老先生突然改了心意。   “多谢……”   白芷的礼才行了一半,就被凡老先生打断。   “不过,不怕孩子你笑话,家中确实紧的很,如若孩子你肯帮忙做些家事倒是为老夫省了不少心。”   “……”白芷顿了一下,之后他将这个揖做完,声音清晰,“多谢凡老先生,不愧为家父的深交,有难之时对白芷不弃,日后白芷定当好好回报。”   白芷的话说的很淡,却充满了锋针,他没有抬头,他知道凡老先生的脸一定快要撑不下去了,而他如此说话日后也不一定会好过,但是他不后悔。   凡老先生将白芷交给了管家老伯,让他给白芷安排一下。   如白芷所料,凡老先生没有多说一句好好照顾之类的话,大概还在计较白芷的冷嘲热讽。   之前一直都没什么真实感,直到换上下人服的那一刻,白芷才真切的体会到没了家的感觉,这感觉和前世不同,这是知道了家的温暖后骤然失去的心空。   一切发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从他第一次见凡老先生的时候就知道这人绝对不是爹爹口中说的贤者,白芷不会看相,就是直觉。   而他的直觉,很少出错。   凡老先生肯收留他,不过是在意自己的名誉罢了,但是收留归收留,怎么个收留法,外人就无法谈说了。   世人只需知道,凡老先生忠义两全,仁至义尽就好。   ——————   管家老伯是个老实人,对白芷没有过分的增加负担,也没有特殊照顾,觉得以白芷这个年纪能干的活都让白芷跟着学。   白芷学的很快,每天清晨便拿着大扫把跟着下人在院子里打扫,之后又会提水往厨房运。   白芷天生纤瘦,水桶从没有提满的时候,动作也慢了半拍,为这事儿,管家没少对他冷眼。   不过最后还是那个善良的老妇人跟管家好顿商议才将白芷分配去了厨房。   凡老先生家的下人不多,厨房也就一个厨子,一日三餐加夜宵有时候忙不过来,老妇人带来的帮手正好应了这厨子的心。   不过听之前分配过去的下人说,在厨子身边做几天就做不下去了,说是厨子脾气难处,实在受不了。   ……   “就这小子?”看起来三十有余,长相粗矿的厨子穿着沾满油渍的围褂上下打量着白芷。   “诶呀,别看这小子长得瘦,脑袋可是聪明的很那。”老妇人好心的解释。   “哼,哪里聪明?一副嫩瓜长相,若不是手笨怎会发到这里?”厨子一脸不屑的将刀往菜板上一扔,震动一声,只见刀正正的插在菜板上。   “您不也在这里吗?”白芷淡淡一句。   厨子双眼一瞪,大步走到白芷面前,提个嗓门,“你说什么?”   白芷刚要在说一遍,就被老妇人抢了先。   “你看看你,在凡家做了半辈子了,还这么收不住性子,别吓坏了人家孩子。”老妇人这般说着,还抚了抚白芷的发。   “吓坏?若吓坏了就省心了,赶紧带走,我这里不缺人手。”厨子没了耐心,转身去水桶中捞鱼去了。   老妇人一听着急了,“你可知道,这孩子是白先生的遗孤。”   似乎爹爹的名字起到了作用,厨子手下明显一顿,他抬头又打量起白芷,半响才说,“就这小子?哪里像了?”   “谁说男子要像爹爹的?白芷这孩子神似他娘亲白夫人哩。”老妇人说着,还扒拉两下白芷额前的碎发。   白芷被说的有些发懵,从小到大没人说过他长得像娘亲,而老妇人嘴里说的‘神似’指的是什么?   他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神似娘亲的地方,娘亲温柔善良,长得算不上美女却是儒雅大方的类型。   而他,冷漠又平凡,没有一处能拿出来比较的。   这不是他的自毁,而是实情,因为作为男孩子,他的长相太弱了。   就如前世。   所以才会吸引一些异类,比如,雷。   正当白芷思绪飘飞的时候,厨子的话直接拉回了他。   “留下吧,不过,干不了,就直接滚。”? ☆、【一方丝帕】上 ?  厨子是个粗人,说话果断而且毫不给人留颜面,就算是对凡老先生也是直呼凡老不加先生。   下人更是对他敬而远之。   不过,白芷一点都不排斥他,即使他总是对白芷呼来喝去,即使他总是让白芷干最脏的活。   因为白芷觉得这个厨子是个正直的人,至少在这个凡家,厨子是个出类拔萃的好人。   其实白芷认为自己也不算什么好人,虽说不偷不抢,但绝对不会对别人生怜悯之心,相反的他总是利用别人的怜悯之心为自己铺路。   而在他心里,好人,大概就是表里如一。   他觉得厨子就是这样的人。   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绝对不会玩什么心眼儿。   ……   “这菜再洗一遍。”   厨子将白芷刚拿过去的菜给扔了回来,头都没抬一下。   这一大清早就忙前忙后的时候很少,凡家基本不会有什么大事,这次也是迎接归人。   凡老先生的儿子从远方亲戚家回来。   而此时白芷已经忙的两眼昏花了,前世没做过家事,一个悬赏金就够他挥霍,想住哪里就搬哪里。而这一世有娘亲宠着,除了采药看诊他真不会什么。   就像头发一样,从娘亲没了之后,在凡家也过了一月有余,他的头发就没有板正过,将头发都梳起来,在头顶拧个发髻用木簪子固定,歪歪扭扭的还有点滑稽。   “动作麻利点儿!发什么呆?”厨子在两个大锅之间转悠,哗啦哗啦的炒着菜,后脑勺像长了眼睛一样。   白芷很少说话,不像之前在家还可以,不过他本就话少,在这里更是没什么熟人,所以除了必要的日常对话,他真的很少主动开口。   把菜又洗了一遍递过去,看到厨子没给仍回来,白芷直接去忙下一样,厨房的活不累,就是油腻,每次都浑身脏兮兮的,白芷爱干净,下人没有洗澡用的浴盆,每晚他都自己温水端个小木盆洗身,虽然有些牵强但也能打过去眼儿了,不然他实在难以入睡。   一直忙到快午时的时候饭菜才总算都做好了,期间管家来了好几趟,最后一趟催促直接让厨子发火了,不过管家似乎也习惯了厨子的性子,撇撇嘴就那么回去了。   “一个家宴而已,弄的跟催命似得。”厨子把盘子一摔,发出响声,嘴里还抱怨一句。   “烦的话就去别地方讨生好了。”白芷难得的回应。   “……”大概也是被白芷突然的搭话惊到了,厨子转身看了白芷一眼,“我倒是想。”   “为何不走?”白芷往灶里添柴。   “契约还有个四年,到时天帝老子也拦不住我。”   “契约?”白芷好奇。   “老头子死之前欠了凡老银钱,我这做儿子的还债被。”厨子嘴里这么说着,脸上还一副厌恶的表情。   “您在凡家做了多久了?”   “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就来了。”厨子看了一眼白芷,说道。   白芷明了,怪不得这里的下人都对他有些敬意,原来是老人儿了。但是到底是欠了多少钱啊,竟然搭上半辈子。   “等出去之后讨一女子生活,可不在这里继续了,乌烟瘴气的惹人作呕。”   厨子的话让白芷有些茫然,作呕?   “哼,别想着去到处传话,老子说出来了就没怕别人听见,老子早就看够了凡老那一副假惺惺的嘴脸,多呆一个时辰都浑身不舒服。”厨子见白芷没声,直接全盘托出。   白芷没赞同也没反对,就那么听着。   厨子见白芷没反对,皱眉,“你不是白先生的儿子吗?白先生可是凡老的深交。”   白芷将柴火填满,站起身拍了拍手,“您称家父为先生,必是尊我家父,既然知道家父与凡老深交,为何只厌其一?”   “你……”厨子一顿,斜眼看着白芷,“你果真十三年纪?”   白芷没有否认。   “真是奇了。”厨子放下勺子,抓了抓头发,看向白芷,“白先生有恩于我。”   “……”白芷回视,等待下文。   厨子往矮凳子上一坐,“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在凡家干活,性子急躁,总被一些狗仗的欺负,那时候身板子跟你一样弱,每次都被打的浑身是伤。有一次昏死过去,是白先生救了我。还免费给我抓了几副药,我才缓了过来。”   白芷听着,怪不得刚来这里的时候老妇人一提他的爹爹这厨子马上就答应了。   原来还有此事。   “之后也是常有的事儿,白先生来一次就会给我顺便看看,时间久了我身体壮实了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既然如此,为何非要打架不可?”白芷不理解,做人可以圆滑一些的吧?   厨子看向白芷,“你懂不懂有些人就是一根直肠子到底?老子就是这样。”   白芷面无表情的看着厨子,这人很有自知之明。   “不过,白先生出事,凡老竟然把他的遗孤当成下人,真是让世人耻笑。”   白芷垂下眼睑,他觉得这没什么可耻笑的,毕竟,是爹爹看人不准。   “还歇脚了?那边都到齐了,上菜!”   管家大喝一声打断两人,还敲了两下门板。   “知道了知道了。”厨子头都没回,随便摆了一下手。   半刻,丫鬟们陆续走了进来,端着做好的饭菜开始上桌。   这种时候就没白芷什么事儿了,一直到晚上大概都不会有什么活了,随便整理了一下残余,又给自己弄了点吃食,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院子里栅栏中的几只母鸡发呆。   厨子还要去前厅候着,什么时候都上桌了他才能回来。   白芷觉得古代人的讲究太多了,等级观念也太强,但是身在异世,不接受都不行。   不过有一点白芷还是被特殊照顾了,一半下人们都住在一个大炕上,从来到厨房之后厨子就将他调到了自己的卧房,还在床边给白芷搭了一个小床,这样也省了白芷被呼噜声叨扰。   别看厨子膀大腰圆的,晚上睡起来还真是挺消停。   白芷其实挺感激厨子的照顾,虽然厨子不说,但是多少是在对他爹爹的回报,手段什么的粗鲁了一些,却也让白芷安心了不少。  至少不像有些人,做一点好事儿就到处宣扬,很怕你不领情,很怕别人不知道。   ? ☆、【一方丝帕】下 ?  今天是凡老先生儿子带家眷回来的日子,也就是说凡乐儿回来了。   不过,白芷并没有机会见到她。   现在的他只是个下人。   这一个多月凡无极也没少叨扰他,隔三差五的就来找他的事儿,但白芷从来都能无视就无视,这让凡无极每次都败兴而归。   白芷觉得凡无极是在浪费时间,他们注定不会有什么交集,他都无法理解为何凡无极非要和他过不去。   就像现在,夜深人静,刚洗好澡的白芷端着木盆准备回房睡觉,而面前却有人挡住了他的路。   “别以为家妹归来,你就有好日子了。”凡无极双手覆在胸前,一副警告的模样。   白芷眼未抬,借着月光他绕开身前的身影往房间走去。   “喂!”   凡无极拉住欲走的人,这一拽却让白芷手下一松,木盆直接砸在了脚上。   疼的他一皱眉。   凡无极基本都是耍嘴皮子,很少碰触他,这次还是第一次主动拉住他。   “啊……”白芷未出声,凡无极倒是先惊了一下,“都是你自己没拿稳,休要该罪于我。”   白芷咬着牙根挺着脚面的刺痛,忍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直起身,差点跌倒,站稳之后拎起滚在一边的木盆继续往房那边走。   “喂!”   凡无极追上来,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如果你要告知爷爷……”   白芷停下脚步,冷着声音,斜睨,“闭上你的臭嘴,离我远点。”   白芷的表情一定很阴暗,不然凡无极不会吓得呆立了原地,他看着一瘸一拐的白芷进到屋子里,久久,竟不知返。   而表情,比那夜的天还要暗。   那是一切的开始,是凡无极彻底开始正面和白芷对着干的契机。   如果不是白芷忍到了极限也不会拉下脸对凡无极下重口,连续早起加上有些风寒,各种细小的心结都往一个疙瘩上使劲儿,即使是白芷也多少有些到极限了。   凡无极就是那种人,越是无视他,他就越要往你的视线里跑,如果你顺从了,他就变本加厉,不顺从也纠缠不休。   而像这种撕破脸皮的话语,像给了凡无极借口,他已经不仅仅与白芷发生口角了,甚至开始动手。   不过,所谓动手就是说激动了推白芷一下,或者装作无意撞一下。   当然,白芷永远都是得过且过。   ——————   白芷早上起来的时候厨子并不在,他比平时晚起了一些,一起来觉得头晕晕的,替自己把了一下脉才发现病得不轻,现在还没到领月银的时候,三月一发的银子应该不会少,但现在没钱抓药,只能挺着。   反正人都是有抵抗力的,挺个七日就会痊愈。   这么想着他就洗漱了一番,照样把头发弄一个发髻就草草了事。   一早去厨房的时候厨子已经开始准备早餐了,热腾腾的蒸锅里冒着白气,白芷皱着眉挺过胃里的一阵恶心,他坐在门前喝了一口冷水才缓解一些。   “小姐,小姐……”   厨房是个小院子,除了下人和故意来挑事儿的凡无极基本没什么人会来,此时门外竟有些吵闹。   白芷抬眼,一愣,他看到了身穿翠绿长裙的凡乐儿。   女孩儿站了一会儿才走进来,身后是一边追着她一边阻拦的丫鬟。   “小姐,小姐不要乱跑了,这种地方怕是污了小姐的裙衣……”   凡乐儿推开丫鬟,走到坐在门前的白芷面前,粉白的小脸儿有些喜色,又有点怒气,“白芷何时来的,为何不告知乐儿?”   “你这不是知道了吗?”   “若不是偶然听到爷爷和家父说起此事,乐儿怎能知道?”   白芷看着面前的女孩儿,“知道不知道又能怎样?”   “……”凡乐儿一怔,她知道白芷很冷淡,但是不曾这般无情,她哀了小脸儿,咬着唇瓣,不语。   小孩子好麻烦,尤其是女孩儿。这是白芷的心声。   “好了,回去吧,这地方脏的很。”白芷起身劝了一句。   “那白芷和乐儿一起……”女孩话说道一半这才打量起白芷的衣衫,她疑惑,“白芷为何穿着下人的布衣?”   “我现在就是下人。”白芷解释了一句。   “白芷说笑,我这就去与爷爷问个清楚。”凡乐儿拉起白芷就要走。   “乐儿。”白芷不动,“凡老先生收留我,我才能有口饭吃,你别这么冲动。”   “白芷是我的,我的……”女孩儿说着竟脸红起来,转而又严肃着小脸儿,“白芷不该是下人。”   “这就是事实。”白芷凛了眸子。   “……”乐儿明显不解,“白芷的话,乐儿不懂。”   “你小子,在这偷懒,准备一下早饭,跟我去趟集市。”厨子从屋里探出头,不怎么客气的吩咐。说完又看了看一身翠绿的小姐,“小姐回去吧,这里不干净。”   “厨子师傅,我要带白芷走。”乐儿抿着唇。   “啊,这可不行,很多活等着这小子呢。”   乐儿一听不高兴了,挡在白芷身前,“白芷不是下人,他以后是我们凡家的人。”   厨子瞄了瞄与乐儿同等身高的白芷,“小姐说笑了,白芷现在就是下人,这是凡老交代的。”   “才不是……”   “乐儿。”白芷出声,“回去。”   女孩儿转过身,嗔怒,“白芷为何多番拒绝,爷爷一定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为何好生生要来做下人?”   “乐儿。”白芷盯着女孩儿水灵的桃花眼,淡道,“我没家了。”   “……”女孩儿一怔。   “爹爹和娘亲,还有小黑,都死了。”白芷留下一句,越过女孩儿往厨房走。   本不至于告诉这么小的女孩儿,但是乐儿比他想象的还要在意他,这让他措手不及。   “怎么会……怎么会……”女孩儿怔然,不敢相信。   “小姐!”   凡乐儿像似凝思了一会儿,才跑了出去,丫鬟在后面追着。   白芷没有回头,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没什么大不了。   凡乐儿跑出了厨房院子,突然停住,连带着后面的小丫鬟差点撞到她,凡乐儿回头,看着大了她一些的丫鬟,问:“巧巧可知道白芷的事?”   名唤巧巧的丫鬟犹豫了片刻,低着头应,“不知。”   “说谎。”   “小姐!”   “我这便去告诉娘亲给你调走。”凡乐儿转身就要走。   “诶,小姐,小姐。”丫鬟慌了,拽着小姐的衣摆,“奴婢……知道……”   凡乐儿回身,看着她。   “小姐,若老爷问起来千万不要说是巧巧说的。”小丫鬟左右看了看,压在小姐耳边说,“巧巧听说,白少爷家一夜之间就被火烧没了,就剩他一个人,月前投靠老爷,但是老爷让他做了下人,还不准此事张扬,不然,要被送出去的。”   女孩儿听着丫鬟的话语,干净的小脸从震惊到不悦。? ☆、【再起事端】上 ?  晚饭的时候凡家老小坐在一起,甚是安静。   毕竟凡家是琴乐世家,饭桌上更是礼仪周到,没有喧闹闲聊。   但是,凡家儿媳见女儿心神不宁的样子,忍不住小声提醒,“乐儿,多吃些菜,别光顾着吃饭。”   “……”乐儿低着头不应,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看向主位的爷爷,“爷爷,为何让白芷做下人?”   这话一出,一桌子六口人都看向女孩儿,表情不一。   凡老先生嘴下一顿,却没回应。   女孩儿急了,“爷爷……”   “乐儿,先吃饭。”凡老夫人微笑着提醒。   凡乐儿撅了撅小嘴儿,奈何家训,不得不闭口吃饭,但是接下来的饭菜一桌子人都冷了不少。   有些漫长的饭吃了好一会儿才结束。   凡老先生放下筷子后由丫鬟端来水簌簌口,他捋了捋胡须,看向自己的长子,“近日乐儿的琴乐要加紧些,多多叮嘱。”   “是的,父亲。”凡家长子应。   “啊,还有,乐儿,没事儿不要去后厨。”凡老先生留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留下一桌子人互相看着。   “奶奶……”乐儿站起身走到凡老夫人的身边,欲泣。   “乐儿,你要明白,凡家做主的是爷爷,当下乱世,能让白家遗孤留在这里已经是看在与白先生多年交情的份上,休得胡闹。”老夫人安慰。   “可是,奶奶,乐儿与白芷有婚约在先,这么做实有不妥。”乐儿低着头,泪水在一双桃花眼里打转,似乎一眨就会掉落。   “乐儿,女儿家该矜持一些。”凡家长子提醒。   “可是,父亲,事实……”乐儿看向严肃的父亲。   “此事,无需在提。”凡家长子一拍桌面,转身离开。   “……”乐儿看着离去的父亲,无力的凝眉。   小小的她无法理解一家人的态度,为何白芷家落难却要落得如此下场,为何大人说话都话中有话,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   “白芷!”   一大早上厨房外就是一声震天响,白芷放下手中的菜叶,走出去。   只见凡无极站在门前,怒火冲天。   白芷看了一眼,转身就往厨房走,还有菜需要整理,他可没时间跟这种小孩子胡闹。   见人不理,凡无极迈着大步朝白芷走,然后一把抓住他,“你到底如何迷糊乐儿的?”   白芷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抬眸回视,“放开。”   “说!”凡无极不仅不放,手下还加重了几分力道。   “说什么?你当我和你一样吗?”白芷冷哼。   “你,你说什么?!”凡无极这一声吼完,直接将白芷摔开,用了十足的力道。   “唔。”纤瘦的白芷被摔出老远,最后磕在灶台前挂干食的柱子上,后背顿时火辣辣的疼。   “我警告你,爷爷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才肯收留你,你真当自己是什么角儿了?若不是爷爷可怜你,给你口饭吃,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凡无极嚷嚷,“家妹年纪尚小,分不清贫贱,但是早晚她都会嫌你,若要有吃食,就老实的做个下人罢了,倘若再私下与乐儿胡言,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一大串的警告响在耳边,白芷坐在地上,缓了缓背后的刺痛,站起身,淡着表情。   越是这样冷漠无视,越是让凡无极生气,他恶言相加,“事到如今也不怕把话告诉你,哼,别以为你留下来就能成为凡家的人,乐儿与你的婚约不过是一时之言,无凭无据早就作废,乐儿是要嫁入周家的,周家可不像你们白家一样穷酸,人家是正当的书本网,你拿什么比较?”   “为何比较?”白芷抬眉。   “哼。”凡无极冷笑,“以你这等身份何曾配得起家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比你强些。”   “你说什么!”凡无极一把揪起白芷的前襟,横眉怒目。   “无极少爷来厨房何事?”   正当凡无极欲动手的时候,厨子扛着一头肥猪出现在门口,满身污渍的望着两人。   凡无极见到厨子时嫌弃的躲了一下,这才狠狠松开手,然后一甩衣袖离开了。   厨子将死猪往地上一扔,看着白芷,“别闲着了,帮忙。”   白芷应声穿上白褂子,拿几柄割肉的刀递给厨子。   厨子分割猪肉,似无意的问,“怎么?和那顽少爷有过节?”   “没有。”白芷回应。   “没有?没有他总是找你事茬,不止一次两次了吧?”   “……”白芷蹲下身,将厨子割下的猪肉放进盆里清洗,“看我不顺眼吧。”   厨子闷声一笑,看向身边的白芷,“我说啊,你还真是冷静,下居凡家,却招惹凡家少爷,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白芷听着,也不说话。   “刚才听到那顽少爷说,你与小姐有婚约?”   白芷手下一顿,“以前有,现在,大概没有了。”   白芷不是聋子,凡无极的话全都清晰的进入了他的耳朵,其实白芷并没有非要和乐儿有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婚约可以当成借口顺利一些,没想到凡无极会厌恶到这种程度,不过,如果乐儿真的嫁于他,他还真的有些退缩。   就像凡无极说的,此时的白芷他,什么都没有。   穷酸都称不上。   “还真有这么回事儿?”厨子歪头,“你们家事到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也难怪凡老不认账了。”   “嗯。”白芷点头。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小小年纪竟比大人还要冷静,不过,留在凡家也不定是什么好事儿。”   白芷将洗干净的猪肉晒在外面的木架上撒上盐,折身回来的时候,他对厨子说,“我不会留在凡家太久。”   厨子抬头,盯着白芷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决定。不过,我还要挺个几年。”   没错,白芷不会呆在这里太久。   这个决定刚刚才有的。   从进来凡家的这一个多月就没消停过,也是白芷这一世最坎坷的一个多月,干活什么的没有好说的,出力得食。   不过,就凡无极来说,确实太烦了,即使白芷再怎么无视,最终都会被冷嘲热讽一遍。   一开始没什么,但是现在来看,白芷确实高估了自己的底线。   ? ☆、【再起事端】下 ?  白芷决定离开凡家是一定的,但是至少是再过个一两年。   不过,计划再快,也没有变化快。   自从凡无极在厨房跟他大闹一场之后白芷就再没见过凡乐儿了,不知道是凡乐儿有意逃避还是有什么隐情,但这都无所谓。   白芷低调的生活,偶尔看到凡无极就绕着道走,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厨房这种脏乱的地方,凡无极也很少再来,偶尔一次也是看看白芷说几句冷嘲的话就走。   白芷以为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下去时,凡家来了客人,这客人是数月前凡家长子带着家眷去的周家,而这次来的客人,正是周家小少爷。   也就是凡无极口中说的,会与乐儿成婚的周家少爷。   就连平日不出厨房的白芷也听说,周家小少爷是个特别儒雅的少年,按年龄来算跟凡无极同年,却比凡无极知书达理的多。   这都跟白芷没什么关系,这是白芷自己认为的。   白芷从早饭后就跟着厨子去了菜市场,厨子挑着担子走在前面,他拎着小筐跟在后面。街上的人很多,吆喝声和叫骂声从没来消停过,吵闹的市场让白芷烦躁。   前世就不喜欢人多的他去酒吧也是坐在最安静的地方,但是身在此境,不得不跟着厨子出来采购。   “诶呀,这不是凡家厨子吗?今儿这菜可是十足的新鲜,来点?”菜贩子献媚着嘴脸,拎起几缕青菜在厨子面前晃悠。   白芷站在一边看着厨子和菜贩子讨价还价,实在闲的无聊。   ……   “乐儿想吃吗?”   “诶呀,周兄真是的,家妹不喜欢酸的。”   熟悉的声音飘到白芷的耳边,他用一秒的时间认定后面说话的人中就有凡无极,他挺直背,不回头。   “来两串糖葫芦。”是女孩儿铜铃般的声音。   “乐儿不是不喜欢吗?为何还要买?”凡无极无奈。   “无极兄,既然乐儿喜欢,那就买吧。”温柔的声音响起。   “哈哈,周兄可不能如此宠溺家妹。”   ……   声音由远及近,白芷清楚的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   “白芷,发什么呆?拿着这个。”厨子一声唤回了白芷的愣神,对手一扔将大捆青菜扔进白芷的筐子里。   这一声唤叫,到底是惹来了快要越过去的几人。   白芷掂量着筐子,视线内走近一双白色镶绿边的绸鞋,还有一声乐儿的呼唤:“白芷!”   白芷停顿了一下,抬头淡着表情,看到了一脸喜色的乐儿。   “好巧啊,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我跟厨子出来买菜。”白芷应。   “嗯……”女孩儿瞬间面露哀伤,看到自己手上的糖葫芦时,又开心起来,她拿起一只递到白芷面前,“这个给你。”   “……”白芷盯着挂着糖浆的糖葫芦,不接。   “拿着呀,这是乐儿给你买的。”女孩儿温柔一笑。   “我不吃。”白芷拒绝。   “乐儿。”凡无极走过来,躲过乐儿手上的糖葫芦,“乐儿自己吃便是,为何给不相干之人?”   “乐儿本就是要给白芷的,兄长还来。”女孩儿欲夺。   “无极兄,给她吧。”一只手拍在凡无极的肩上,劝解。   白芷转动视线,看到了同样盯着他看的少年,那少年白面俊秀,长褂随身,浑身都透着儒雅的气息,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丝毫没有鄙夷。   凡无极为难了一下,最终还是还到乐儿的手中,但是却不客气的对白芷说,“家妹给你,莫要多想,就是可怜你而已。”   “兄长!”乐儿对凡无极嗔怒一声,这才将糖葫芦又递到白芷面前,“不要听兄长的话,乐儿买了两个,一个给你,一个给奶奶。”   白芷提了提筐子,看着乐儿,“谢谢。”   说完之后就追着厨子去了,他没有接糖葫芦也没回头,他知道女孩儿一定尴尬的很,但是他就是不想接。   没有迁怒。   他想的很简单,与其给女孩儿希望,不如让她尽快远离,选择更好的归宿。   “……混账东西!家妹给你是看得起你!”   身后是凡无极的怒骂,白芷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呜……”女孩儿低着头,慢慢垂下手,肩膀颤动。   “乐儿,给我吧,我替你给他。”一双白皙的手接过女孩手里的糖葫芦,温柔着声音。   “周兄,你不要误会,家妹是可怜那人,才……”凡无极解释。   “兄长为何总是这般不饶人,白芷又没做错什么,乐儿就是倾心于他!”凡乐儿朝着凡无极喊。   这大概是凡无敌最受挫的一次了,从小到大,家妹何曾对他如此喊过?   看着跑远的乐儿,凡无极气不打一处来。   盯着手中的糖葫芦,周家少爷一笑,“无需生气,凡事都要有个先迟之序,急不得。”   ……   忙乎了一天,白芷才吃上一口饭,厨子平日对他不错,就像这时忙的太晚没时间吃饭,他都会在锅里看到两个馒头和一点咸菜,厨子这是给他收拾完厨房的时候吃。   前世的时候白芷最讨厌的就是面食,这一世竟也吃的无碍,要不怎么说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呢?   快速吃掉馒头,白芷冲了个澡,感觉浑身舒爽了才收拾收拾往房里走。   风寒早就好了,也没吃药。   走到院子里的榕树下,看到一个身影,一席长褂立于树下,白芷也没多看,脚步不停。   “白兄。”   这一声唤,带着友好的语气。   白芷停住,回身,“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把乐儿白日要给你糖葫芦给你。”周家少爷这么说着拿出一个用黄纸包着的糖葫芦递到白芷面前。   “我不吃。”白芷说完欲走。   “诶?白兄。”周少爷越过白芷,“乐儿也是好心一片,怎有不要之理。”   白芷抬眼,这少年要比他高,“不想要就是不想要,没那么多理由。”   “……”周少爷明显一震,转而笑出声,“呵呵,早就听乐儿说白兄是个冷情之人,没想到竟真是如此。”   白芷不语。   “不过,乐儿还说,白兄只是面冷而已。这糖葫芦我只是转交,至于收还是不收白兄自己处理。”周少爷这么说着将糖葫芦放在白芷手中的水盆里,转身欲走。   “何必多此一举?”白芷问,他着实好奇。   “为何啊?”周少爷摆摆手,“当然是为了博乐儿倾心。”? ☆、【欲加之罪】上 ?  糖葫芦白芷并没吃,而是给了厨子。   本以为一个糖葫芦能有什么鬼,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引子。   接下来的日子周家少爷总会在他晚上收拾完的时候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像似无意般每每都会找个话题闲聊几句。   白芷多数是不应的,实在累了就直接走人,反正多说无益,本就不是同路人。   但那个周家少爷却是很有兴致一般,自说自话也乐的闲。   而这一天,与周少爷坐在石凳上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凡乐儿。   白芷远远就听到乐儿那清脆的笑声,他轻着步子并没打算上前说几句,直接拿着水盆越过。   “诶,白兄。”可是,周少爷并不想让他离开。   白芷转身,看到周少爷旁边的女孩儿低着头,白嫩的小手揪着手绢。   “白兄来坐一坐,我正与乐儿聊到白兄。”   “不了,你们聊。”白芷回绝。   大概是想到白芷会拒绝,凡乐儿也没出声。   反倒是周家少爷起身走到白芷面前,“乐儿难得在此,不如说说话可好?”   “没什么话可说的。”白芷皱眉。   他有些烦躁,这个姓周的小子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总觉得不对。   “白芷……”女孩儿低低的声音传来,“白芷当真讨厌乐儿吗?”   “乐儿多想了,我很乏了,改日再说。”白芷转身就走,不想再说什么。   “白兄,你这样,可非君子之为。”   “君子?你当不就好了。”白芷斜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开。   周家少爷立了一会儿,听到女孩儿的呜咽声才折身回到石凳旁,“乐儿,白兄与你说的不同啊,是有什么隐情吗?”   “我,我也不清楚,只当,只当是白芷心系家人,一直伤心难愈,但是这么久了,依然……”女孩儿用丝巾抹泪。   “好了,乐儿不要难过了,可能是白兄见到我与乐儿在一起,嫉妒了也说不定。”   “……”这一句真的很管用,至少女孩儿不哭了,还绯红了小脸儿。   周家少爷温婉一笑,看着女孩儿爱怜非常。   ——————   “孩子,我是看在你老实才收留你,为何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凡家前厅,坐了一圈的人,正位的凡老先生放下茶杯,看着站在那里的白芷,才道出这么一声。   白芷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也不辩解。   事情很简单,一早上周家少爷发现自己的随身玉佩不见了,动员下人找了很久都无果,最后周少爷来了这么一句,‘或许白兄知道,毕竟我们每天都会聚一聚。’   这一句话让凡无极彻底有了借口,带着几个下人就去厨房找到了白芷,白芷当然不认,凡无极气不过直接带人去白芷房里翻找,最后在白芷的枕头下找到了一个木盒。   木盒是白芷跟厨子要的,用来装白芷的四样东西。   一只银钗,一方丝帕,几个药瓶,还有一个玉佩。   凡无极一见盒子里的玉佩,当下就认定了是白芷偷的。虽然不是周家少爷的那个绿色玉佩,但是这白色玉佩要珍贵的多,世间罕见,所以,凡无极觉得一贫如洗的白芷怎会有这样的玉佩,不是偷的,哪里来的?   白芷当然不会坐等,毫不客气的从凡无极手里抢过玉佩和其他东西揣进腰间的布袋里。   这一抢,凡无极就火了,命令下人将白芷压到前厅还召集了全家人来审判。   说是审判有点侮辱这两字了,无非是一头倒的将罪行都加给了白芷。   此时,凡老先生感叹完了,事情的‘受害者’发言了,他上前一步,对凡老先生作揖,“凡爷爷,虽说那玉佩是我周家传家之宝,但此事并非一定是白兄所为,请再多些调查才好。”   凡老先生抬手,制止周家少爷的话,“先不说到底是不是白芷所为,就说他身上的罕见白玉,又如何解释?”   “没错,爷爷,我看这小子八成也是顺来的,那玉质地光滑,白如割脂,而且触手生寒透明似璃,雕花精细,绝对不是出自一般师傅之手,那也就是说,这等玉佩定是有钱人家的东西。”   凡老先生扶着茶杯,“若真如无极所说,白芷何不解释一下那玉的由来?”   “小黑的遗物。”白芷淡说。   确实是小黑的遗物,如果可以,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将玉佩还给小黑的父母,但是,这希望太渺茫了,他连小黑的名字都不知道。   意外的是,白芷知道这是好玉,没想到在无极说出来之后,却是这般珍奇。   “小黑?”凡老先生疑惑,“何人?”   “爷爷,前些时候您不在,那小黑是暂居他家的孩童,曾跟白芷的娘亲来过。”凡无极解释。   “你认识?”凡老先生问。   凡无极明显一怔,尴尬的回,“我曾与那孩童……发生或争执,在无极看来,是个粗劣之人,不会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后。”   “哦?还有此事?”凡老先生看向凡老夫人,等待回应。   “老爷那时不在,是白夫人带着两个孩子来的,确实与无极争执,但是也没什么大不了,在我看来,那叫小黑的孩子,除了粗鲁一点,并没有不妥。”老夫人说着,完全不偏袒任何一方。   “但是,那孩童穿着布衣,怎就是能拥有那等玉佩的人?”凡无极接着说。   “白芷不会偷的!”站在娘亲身边的女孩儿终于按耐不住,双手一伸护在白芷身前,看着爷爷和奶奶,“不是白芷,白芷是好人。”   “乐儿!”凡家儿媳马上拉住乐儿,连拖再拉的才将人带到一旁,“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不懂礼数。”   “可是,为何大家都要怀疑白芷?明明白芷没有偷!”女孩儿一副欲哭的表情仰着小脸,不解。   不解的何止凡乐儿,连白芷都觉得无奈。   “你有何凭证说不是白芷偷的?”凡无极对着家妹较真儿,“你与白芷不过是几面交情,怎么就这么偏袒于他!”   一句话直接扯开了所有的关系。   一直不说话的白芷看不下去了,抬眼看向凡老先生,“敢问凡老先生,就像无极兄所言,可有什么凭证说明是白芷偷的?”? ☆、【欲加之罪】下 ?  “狡辩!”凡无极大喝。   “无极。”凡老先生冷声制止,凡无极才收了一张恶煞的脸,负气往旁边一站。   “凡爷爷,白兄此言有理,确实没什么凭证证明白兄就是偷我玉佩的贼人。”周家少爷谦虚一笑。   这话说完,全厅人都向他投了几分赞赏的目光,包括白芷,但是白芷的眼神没有赞赏,只有冷冽。   此时,周家少爷的贴身下人插话,“少爷,前日这人不是去过少爷房里吗?为何要替他说话?”      这一句彻底让白芷冷哼,没错,他是去过周少爷的房里,那是周少爷想吃夜宵,特地吩咐下人让白芷随便煮些粥水送去,而那一次竟成了所谓的证据。   先礼后兵,   可笑至极。   “竟有此事?”凡老先生看向说话的下人。   下人作揖,“回凡老先生,那日少爷吃的少,晚上的时候饿了就吩咐奴才让厨房做些粥送到少爷房里,而我和少爷去了无极少爷的房间,回去的时候只见这人从我家少爷房里推门出来。”   “哼!”凡无极走到白芷面前,“还有何言辞?”   “白芷啊,我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才收留你,现如今你竟做出这等劣事,任我也保不了你,如若你交出周家少爷的玉佩,此事老夫可为你求情。”凡老先生说着,定论已下。   “不会的,不会的……白芷,快告诉爷爷,不是你偷的!”凡乐儿激动了,她挣扎着娘亲的怀抱,满眼蓄泪的看着白芷。   白芷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凡老先生,“此事并非白芷所为,信也好不信也罢,如今白芷无需在多呆时日,请凡老先生开些月银,我这便离去。”   “哈哈哈……”   白芷话音未落,就听凡无极狂笑起来,那笑声刺耳的很。   “怎么?偷了东西想走不说,还要开月银?”凡无极扭曲着脸,嘲笑。   白芷无视他,直直的看着凡老先生。   “凡爷爷,看在家中爷爷的份儿上,此事作罢了吧。”周家少爷走到凡老先生面前,“感谢今日为孙儿出头,但是孙儿觉得并非白兄所为,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孙儿想,此事就不追求了。”   周家少爷行个礼,又看向一旁掉泪的女孩儿,“再者,孙儿不愿乐儿妹妹难过。”   “唉。”凡老先生起身,拍了拍周家少爷的肩旁,赞赏的点点头,然后对着站在原地的白芷说,“今日贤孙不计较,我也无需追究,但是,白家与凡家从此以后恩断义绝,我们凡家绝对不与贼人勾当,如若你不知悔改,也算是白郎中在天不应,死不瞑目。”   说完再没看白芷一眼,对管家吩咐,“带他下去领月银,不得让他再踏进凡家一步。”   一场好戏结束了。   白芷莫名其妙的成了贼人,短短的几个月他从下人升级为贼人,说可笑,也都怪他自作自受。   怪他认为凡老先生还存有一丝良心这种东西。   显然,是他判断错了。   而他竟连过多的解释和愤怒都没有,从头到尾。   当他走出凡家前厅的时候,背后响起乐儿哭喊的声音和她娘亲劝慰声,还有凡无极低俗的粗言,全都像风一样绕在白芷身边,它们进不了他的心,即便可以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些刮痕。   管家领着白芷到了帐房,一脸鄙夷的扔给他一辆白银,然后催促人收拾东西赶紧走。   白芷掂量着手里的一辆白银,几个月的辛苦劳累竟然就这么点银子,看来凡老先生是完全不打算掩盖自己的吝啬了。   白芷将银子揣进腰间的布袋里,回去换上了自己的短褂,这身白色的,绣着白芷花的短褂是娘亲给他缝制的,几个月都不曾穿过了。   虽然都是布衣,这身自己的短褂要比下人服合身的多。   白芷收拾了一圈才发现什么都不需要拿,和来时候一样,就这四样东西。   “你这小子,就这么走了?”   白芷转身看到厨子站在门前,不知道站了几时。   “多谢厨子师傅这几个月的照顾。”白芷淡淡的作揖。   “行了你,既然不是你偷的,为何不为自己辩解?”厨子一早就听说了,下人房里都快炸锅了,都说这白芷看起来文文静静与世无争的,没想到竟是偷盗之人。   “不值。”白芷就两个字总结。   厨子看着淡着表情的白芷,“你当真13年纪?”   白芷点头,随便一应,这厨子问了好几遍了。   “也罢,命该如此,任你也挣扎不了,你可领了月银?”厨子问。   “领了。”白芷也没说领了多少,反正就算说了别人也当他是在诉苦。   “跟我来。”   厨子交代一句,就带着白芷来到了厨房,忙前忙后往布兜里装了几个白面馒头,又拿黄纸包了一只热腾腾的烧鸡,然后递给白芷,“我把债还清前,也没什么银子,这个你拿着,一时半会儿你也找不到好活儿,外面世道乱。”   白芷盯着厨子那双粗糙的大手提着的食粮,心里有点热腾腾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每次娘亲给他做完白糖糕放进他嘴里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白芷接过,郑重的作揖,“感谢厨子师傅。”   “可别说了,这点算什么,比起白先生对我的恩德,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厨子我没本事,留不住你,等年限到了,定当好好与你痛快喝一顿。”   “好。”白芷应。   ——————   白芷走出凡家的时候,除了暗红色的墙壁,就一人送他。   而这人偏偏还是周家少爷。   “白兄,今日拜别,多多保重。”   白芷站在门外,看着站在门里的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笑靥温和,只不过,心要比白芷想的要深远的多。   “玉佩找到之后别再弄丢了,不然还会有人蒙不白之冤。”白芷说的淡,话里有话。   “此话,周某不懂。”   白芷看着他,“懂不懂无所谓,我就想知道一件事,”   白芷顿了顿,接着说,“你是真心待乐儿的吗?”   前因后果无非是因为这点儿女情/事。   即使白芷不曾踏足,但是也多少感觉得到。   周家少爷低头一笑,好一会儿才答,“周某,对乐儿妹妹倾心一片,天地可鉴。”   白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就好。”   这三个字说的很真切。   然后,白芷迈出大步,片刻不再停留。   ? ☆、【得人恩惠】上 ?  白芷在外面晃悠了半天,眼看要黑天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干活,不是嫌他太小就是嫌他太瘦。   就像厨子说的那样,世道很乱,到处都是人满为患,街上更是很多乞丐孩童。   白芷没有多余的钱财来可怜别人,也不可能去可怜,现在的他如果再不找到一些活做,也会像那些乞丐一样。   而他又不能去客栈,客栈太贵了,他不能浪费银子,在没找到活做之前只能找个容身之处,不过直到夜深了他才寻了个废弃的马厩准备熬一晚。   马厩应该是废弃很久了,很少有人经过这里,连打更的大爷都只是往这边喊一声了事。   白芷找了一些干爽的草铺在地上算是床了,然后才拿出白天厨子给他的馒头和烧鸡,已经凉了,但还是很香。   白芷用水袋里的水冲了冲手,然后拿起一个馒头猛咬了一口。   他已经很饿了,这可是从凡家出来之后的第一顿饭。   不过,这口还没咽下去,他就听到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白芷回头,借着月光看见了一道黑影越过废弃的门。   接着,紧跟其后进来的有五六个人,他们手里都拿着棍棒,还有从后面慢慢走出来的凡无极。   “哼,躲在这里吃食,真是脏啊。”   凡无极的声音透着嘲笑,他看向白芷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厌恶,脚下的杂草也被踩的作响。   白芷咽下那口馒头,然后将剩下的塞回了布兜里,正要包烧鸡的时候,一只脚狠狠的踢翻了他手中包到一半的烧鸡。   “败家之犬,有何颜面吃烧鸡?”凡无极大喝一声,然后和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白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凡无极,“何事?”   “何事?”凡无极弯腰凑近,“当然是要你身上的玉佩,你偷了周兄的玉佩想一走了之吗?他们放过你,我凡无极可要替天行道。”   “我说了,我没拿。”   “你当然不会承认,早就卖了吧?”凡无极走近,“不过,你既然不想交出来,那就把身上的另一个赃物拿来。”   白芷皱眉。   原来凡无极是看上了小黑留下的那个玉佩。   “我若不给呢?”白芷正色。   “不给?那就抢咯。”凡无极说完变了脸色,一喝,“上。”   白芷后退一步,侧身拿起一旁早就看到的木棍儿,朝着扑上来的几个人回击过去。   ‘咣咣’   静谧的夜,脏乱的废弃马厩里,响着木棍碰撞的声音和几个人的大喝声。   白芷一人即使拿着棍子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同时与五六个人对抗,这不是前世,所以不多时他便占了下风,瘦小的身子吃了几棍也有些站不住了,他借着月光冷眼看着几个人,额头上的血滴在眼皮上,影响了视线。   他冷静屏息,然后在几个人冲上来的瞬间一棍子扔过去,抓起地上的杂草一扬,在其他人躲避的时候,自己则反身越过马厩的墙壁,墙壁不高,白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翻了出去,头也不回的往市集跑。   “给我追!”   凡无极喊完,身后立马一群人的脚步声。   白芷拼命的跑,本就不爱锻炼的他已经发挥了超长的速度。   他跑,一直绕着房子弄堂跑,不回头也不停脚,见弯就拐,直到后面的喊声渐渐消失了,他才靠在一个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不知道凡无极会不会追过来,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一旦歇下来就再也无法抬起脚。   白芷顺着门板坐下,汗水混着血流下,他随意用衣袖擦了擦,这一擦却弄的脸上黏黏腻腻的。   抬手一看才发现,都是血。   一旦意识到的时候,头就开始疼起来。   额头疼,后脑勺也疼,但是白芷实在动不了,就算现在凡无极追上来他也一定跑不掉的,但是……   白芷闭上眼之前,手紧紧的攥住腰间的布兜,感受到掌心的圆形冰硬才安心的彻底昏迷过去。   ——————   疼,   很疼。   头疼,浑身都疼。   这是白芷醒来的第一反应。   在他睁开双眼之前,先闻到的是熟悉的,草药的味道。   沉重的眼皮打了几下才彻底睁开,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支起胳膊,一点点的起身,但还是起的快了,眼前一闪白光险些又跌了回去。   “唔。”白芷咬牙坐起来,看着自己胳膊上还有光着的上半身缠着几圈白布,又摸了摸额头,额头也被包好了。   “有人吗?”白芷尽量发出声音,奈何嗓子太紧,声音出来竟是哑的。   他坐了好一会儿才下了木床,穿上鞋子坡脚走了几步,腿酸的很,膝盖处也很疼。   他咬着牙推开房门,入眼的是个小院子,院子里围着一圈圈栅栏,里面种着几样草药。   秋末时节,这些草药竟被照料的很好。   院子是封闭的,四周的围墙也很高,他位于后面的小房子,对面像是个后门。   ‘咯吱’   白芷还打量四周的时候,前面的后门被人推开,门板发出老旧的声音。   来人是个老者,五官平和,他一见白芷站在院子里,赶紧走过来,“诶呀,小兄弟可还哪里疼?”   白芷回视,“老先生,请问……”   老者有些急性子,抢过白芷的话,“今儿个一早就见你躺在门前,浑身是伤,但是运气还好,昨天晚上并不是很冷,小兄弟你这才捡了一条命,否则以老夫的医术,恐怕也难回天了。”   “……我,躺在门前?”白芷记得昨天确实躺在一块门板前,不过之后就记不清了。   “没错,正是我家门前,不过幸好老头子我习惯早起,并没有其他人看到。”老者走近,“难道小兄弟是被仇人追杀?”   白芷摇头,追杀不至于,而且凡无极也算不上仇人,顶多算是孩童打架。   “那小兄弟为何伤的这般严重,看伤势定是棒棍所伤。”老者疑惑。   “因为小事和别人打了一架。”白芷简单化。   “这样啊。”老者走上前,抚上白芷的手腕,一边点头一边诊断,“内有淤血但问题不大,都是皮外伤多修养几日便可痊愈。”   白芷点头,“多谢。”   “哪里哪里,我这也是救人一命积德积德,哈哈哈……”老者爽朗大笑,连带着胡茬也跟着颤悠。   白芷低头看到了栅栏里的草药,手指处了处它的叶子,“这天南星栽植的很不错,初冬收什,老先生是郎中的吗?”   “诶,小兄弟认识这草药?”老者惊喜,“老夫开药铺讨生。”   “原来如此。”白芷看了看自己被包裹的胳膊,伤口处隐隐透着丝凉和刺痛,大概是烈性的散淤药。   “小兄弟家在何方?如果不介意可以在这多疗养几日,老夫我一人没什么不便。”老者和善的笑。   白芷顿了顿,看向老者,“我没家。”   这三个字没有哀伤的调子,可老者却呆然片刻,然后丧丧着脸,为难道:“诶,老夫一人看管这药铺多有劳累,看诊的时候不得不关了铺子,流失钱财,也流失客人那,而且现在的世道也找不到懂医术草药的孩子,微薄的银钱招不到伙计咯。”   白芷了然,好一会儿之后朝着老者作揖,“多谢老先生收留。”   “哈哈哈,果然是聪明的孩子。”老者大笑,“不过,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白芷。”  ? ☆、【得人恩惠】下 ?  后来白芷才知道,这药铺是老先生和亡妻一起开的,但是亡妻早逝,便留下他一人撑着,无儿无女也怪孤单的。   白芷在这里帮活一个月之后才真正的了解老先生的医术是如何高明,这个小镇郎中不少,老先生的药铺生意一般,大多数都是老顾客。   老先生看诊非常快,和爹爹的温火疗法不同,老先生属于相克式疗法,用药和计量都非常奇特。   白芷一开始有些不解,但慢慢的老先生为他讲解之后才略知一二,白芷觉得老先生的医法有点像现代的西医,对症下药,直接断绝祸根。   但是这种疗法有时也很危险,在白芷来之前,老先生看不了的病多是拒绝的,这会儿,从白芷主动把脉之后,老先生才将常年慢病交给白芷。   老郎中有名有姓,但是白芷习惯叫他师傅。   毕竟,白芷觉得自己学到了。   ……   “真想不到白芷这么精通医术,可是和哪位高人学的?”老郎中得闲,坐在凳子上喝茶。   白芷坐在柜台前记账,轻应,“家父,是个郎中。”   “哦?可是这镇上的人?哪家?”   “家父已逝,是隐水村的白郎中。”白芷淡淡的说着。   老郎中一愣,举到一半的茶杯停在半空,盯着记账少年的背影,突然一下从座位上起身,茶水迸溅出来烫的他一个吸气,急忙吹了吹手,又走到白芷面前上下打量,“你,你可是白郎中的孩子?”   白芷停下笔,看向五官放大的老郎中,“是。”   “诶呀!”老郎中拍了拍脑袋,一副悔恨的样子,“怪不得你的行医手法这么熟悉,原来是白郎中的孩子。”   “梁师傅与家父相识?”   老郎中回神,尴尬笑两声,“算不上相识,但是曾亲眼看过你父亲看诊,当时我也是凑巧路过。”   “路过?”   “没错,当时街上有一个乞丐突然抽搐起来,在老夫上去之前,你的父亲已经开始给那乞丐诊断,那乞丐急病急发,你父亲果断的很,比老夫还要先看出病症所在,当时老夫心升敬拜啊。”老郎中摇头,眼底是毫不遮掩的赞赏,“那之后也在一起探讨过行医之事,并未接触太深。”   “……”白芷低下头,继续写账。   爹爹就是那样的人,白芷一直都知道,可是呢?从古至今,好心没好报,好人不偿命,这都是定律。   “诶?不过,据说白家那场大火离奇,就剩下白郎中独子一个,可后来不是被白郎中的友人凡老先生收留了吗?”老郎中疑问。   “是的。”白芷应,“是我自己出来的。”   “为何?凡老先生德高望重,品行口碑良好,断不会亏待了友人的遗孤,白芷怎会自己出来?”   “梁师傅,人各有志,我觉得是晚辈不适合那种地方。”白芷择言。   老郎中凝思半刻,看着笔下不停的白芷,“莫不是白芷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   “没什么委屈,不过是数月的照料,我想,我做的足以回报。”   “果然是有什么隐情啊,不过白芷既然不想说就不说,反正天在看,经历的都是经验,需要看开啊。”老郎中宽慰。   白芷放下笔,将账本整理了一下,“昨日客人的诊治配方今日药都全了,我去抓了去,晚些时候那人来取。”   “好好,白芷在,老夫什么都省心咯。”老郎中往椅子上一靠,乐得自在。   白芷看了一遍药方,拿着梯子在药柜前取药。   许久之后,老郎中突然开口,“孩子啊,不想爹娘吗?”   “不想。”白芷实话实说。   其实,与其说不想,不如说从未想过,是否思念,他也不知道。   “诶呀,白芷可别伤心,老夫也是口快,不过,你的父亲,确实是位难得的好医者,只可惜,天妒英才……”老郎中无奈道,以为孩子口是心非。   “早就过去了。”白芷应。   “不为世间凡情捆住脚,当真好少年。”老者摸了摸胡子,“老夫就要逊的多咯。”   白芷不应了。   他不知道要安慰老者还是笑自己的冷情,其实他明白梁师傅是由衷之言,也苦笑他自己为亡妻厮守至今无法忘怀。   白芷从未想过,没了这一世生他养他的父母,自己到底有多难过。   其实,白芷没察觉到,他走出那个村子为查到火灾背后的实情已经超出了他前世的作风,这便是白芷自己都不了解的,情。   ——————   在药铺的日子安逸,没有脏累的活儿等着他,也不用起早贪黑,草药院子里种植,剩下都是老郎中采购回来的,所以大多数时间白芷都很闲,有客人的时候顶着一张坏死的脸招待客人,还多次被老郎中当笑话,说白芷的面部应该做些针疗,否则长时间下去会大面积僵死。   白芷只当老郎中在开玩笑,该面无表情依然不多一个喜怒。   初冬到深冬,天气渐渐转冷,在这个不大的小镇里,白芷和老郎中两人打理这个药铺,不过一开始白芷就发现老郎中有些懒惰,自白芷来了之后就都是白芷做饭,听老郎中说平日都是买点现成的干粮饱胃,也真是难为这个老头子了。   老郎中每个月结算的时候都会给白芷开工钱,不多,但是算好了。因为除去药材的本钱,剩下的实在很少,之余还给白芷开工钱,也算是老郎中对白芷的一种看重。   白芷不会客套,老郎中给他开多少他就收多少,他不会说什么感激的话,拿人钱财就要做事,而且是做很多的事。   看诊,抓药,熬药到日常白芷都给老郎中照顾个遍,从白芷来了之后老郎中的身子也硬朗不少,这也是老郎中喜欢白芷的地方,做多说少,人很实在。   白芷从未担心过凡无极会找上来,因为这个小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凡无极断不会来这种怎么看都破旧的药铺来,即便来也都是下人来抓药,白芷他早就与凡家再无瓜葛。   现在的他只想两件事,一心攒银两,为以后做基础,不管是前世还是现世,没有钱什么都白扯。虽说这点工钱没什么指望,但是日积月累也会有不少的积蓄。   还有一件事就是等长大一些,五年十年都可以,等他能够适应这个异世之后他就会走出去,他答应过娘亲,悬壶济世做个郎中,他应了,即使他没有爹爹和老郎中的医德同济,但至少他可以提高自己的医术作为以后养活自己的饭碗。   这些白芷都打算的很明确。   所有的一切也就那一个目的,找出杀害爹爹、娘亲还有小黑的真凶。   多艰难都可以,为达成这个目的,他会不择手段。? ☆、【时间如梭】上 ?  “白芷啊,老头子我可是快要饿死咯,饭还没好吗?”   看诊的前堂传来老郎中的哀叫,还有客人的笑弄。   “好了。”   随着一声清爽的应,前堂的后门被打开,走进一位翩翩男子,那男子手托菜盘,一席白衣长衫,白色束腰,乌黑发从耳侧两端绕到后面,用一根木簪子固定在脑后,留下的长发垂至腰间,几缕碎发置于脸颊两侧,眉眼清秀,唇如点朱,竟有些脱俗的干净。   “诶呀,白芷啊,你可是要饿死老头子了。”老郎中看到来人赶紧接过饭菜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狼吞虎咽起来。   男子走到看诊结束的病人旁边,拿起老郎中开的药方开始给病人抓药,不出一会儿就全都包好递了过去。   “老梁要是没了你,非得成了饿死鬼不可。”病人接过药,打趣,“不过如今白芷也年过二十了,何不娶妻度日?”   白芷依然面无表情,似乎这里的常客都了然,少年开口,声音如水,“一日一副,注意忌辣,切勿饮酒。”   “好好,白芷一席话,怎有不听之理。”病人一笑,告别两人转身离开。   每每提到娶妻之事白芷都会避而不答,时间长了,病人们也都当是自说自话,一笑而过。   这病人前脚刚一出门,一个身影便蹿了进来,那少年比白芷小了一些,却是个精明的主。   一进屋就嚷嚷,“诶呀,师兄,我要饿死了。”   这话一出,竟与老郎中有几分相似。   白芷摆弄着草药,头未抬,“厨房有饭,自己去取。”   “哇哦,太棒了,谢过师兄。”   那身影匆忙礼揖,直接穿过前堂,直奔后厨。   这个身影,是位少年,是白芷进来这里的第三年被老郎中捡回来的,捡回来的时候小少年瘦的就剩皮包骨,就差一口气了。   少年和白芷一样,都留在了这里,虽说他不懂医术,但是嘴甜心细特别会招呼客人,没事儿就出去跑,到处宣扬药铺,也给药铺带来了不少客人。   少年没有名字,生来就没爹没娘,跟着老乞丐一路乞讨生活,老乞丐死了之后他就一人独活,因为性格咋呼没少被其他乞丐欺负。   老郎中想了好几天才给少年想了个名字,叫梁缘。   他称老郎中老爹,唤白芷师兄,白芷从未叫过这个名字,就叫他师弟。   ——————   现如今,是白芷来到这个药铺的第八个半年头。   白芷,二十二岁。   按古代来说,男子这个年纪理当婚娶,但是白芷连个倾心的人都没有。   经常有好事儿的媒婆来说媒,白芷都给推了。   不是他心有所属,而是心有所系。   系着九年前家里的那场火灾,和死去的三人。   这八年半的时间,白芷从未变过,不笑不哭,无喜无悲,每天忙绿在药铺照顾一大一小两个顽童。   凡家,他也再没去过。   一个镇上,似乎生活出了两个世界。   但,他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夜晚,是他与凡乐儿的最后一次相见。   也是他的随身物件从四样减少到三样的时候。   那是凡乐儿嫁入周家的前一晚,她来找白芷,她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初成男子的少年,问着是否曾倾心于她,若有情,便带着她远走高飞。   白芷没有回答,他只是将乐儿13岁那年赠予他的丝帕还了回去,还说了一句类似祝福她的话。   凡乐儿是偷偷跑出来的,站在不远处看风的丫鬟心急的催促,但是凡乐儿当时除了哭就是哭,白芷没有办法,他只能告诉她,在他白芷心里,从未有过凡乐儿这个女子。   这是很明确的答案,问题的一开始就被否决了,无需回答第二个。   白芷只记得凡乐儿不敢置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跑走,漆黑的夜只留下一她翠绿的衣摆流线,还有丫鬟对他的怒视。   白芷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他们本就不应该在一起,没有过就是没有过,无需暧昧不清。   其实让白芷如此决断的,是因为那个周家少爷倾心于乐儿多年,至今未变。   白芷知道这么多年凡乐儿总是来偷看他,即使她每每都站在很远的角落,看着柜台前的他,但是他从不曾说破,更不会主动上前驱寒温暖。   而女孩儿终于在嫁人分别的前夜找到了白芷,却也彻底死了心了。   那年的第二天,白芷还在药铺点药,就听到了街上的喧哗锣鼓,一群人围着队伍前进,那是凡家长孙女出嫁的日子,场面定然不小。   白芷没有出去凑热闹,他只抬眼看了一下,火红的花轿被人簇拥着从街上抬过,热闹非常。   看完热闹跑回来的师弟嘴里哼着小曲儿,看到白芷之后说,‘都说那凡家小姐是这镇上第一美人,只可惜坐在花轿里看不到什么模样,啧啧,还是我福薄啊。’   白芷手下整理药材,并不应。   ‘不过啊,那小姐也是个奇人,前面队伍吹锣打鼓,你猜她在做什么?’师弟一屁股坐在白芷旁边,神秘样。   半天没等到回答,师弟撇撇嘴,“师兄真是冷情,一点都不好奇吗?”   ‘不好奇。’   白芷心想,无非是哭哭啼啼舍不得家罢了,能有什么奇的。   ‘诶诶,那女子啊,竟将丝帕悬于轿窗,她则在轿中弹琴。’师弟夸张着表情继续说道,‘不愧出身琴乐世家,那琴弹得,即使不懂琴的我听了都觉得如泪如泣,哀伤至极啊,莫不是知道女子出嫁离家难过,怕是要误会她是眷恋某位男子咯。’   白芷记得,当时的他听师弟那番话之后随后问了一句凡乐儿弹得是什么曲子。   然后师弟说,听旁人讲是凡家小姐早年自创的【影莫离】。   【影莫离,莫离影,我如影,随君,一生不离。】   这曲影莫离,是乐儿早先所创,简单却有着离别相思之苦,是她送给白芷的一首,相思曲。   当时还小的白芷没觉多好听,就是缠缠绵绵的太悲伤了,对音律也不是很懂的他更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听师弟说完,心中多少有些触动。   触动,因心生怜悯。   是啊,从小便倾心于他的乐儿,如今却嫁入了别人家,而她倾心的男子却说,从未倾心过她。   从未。   白芷在感情方面还青涩,他不懂女子的心。   更不懂为何乐儿会倾心于他这么多年,他什么都没有,没钱没势,现在连家都没了,他们之间甚至连最起码的闲聊都没有过,但那女子竟连出嫁前的最后一晚都要讨个说法,还要抛弃所有让白芷带她走。   在古代,女孩子能说出这些话,是要多少勇气和决心呢?   所以,白芷觉得自己确实如别人说的冷情,看到凡乐儿的泪,他没有感觉,是真的不心痛。   或许他根本没有感情这根弦,也说不定。   不过那都是前话了,这三年多乐儿嫁过去之后并没有传来不好的消息,偶然一次听师弟提起过,说乐儿已经为人母了,这是白芷比较欣慰的,至少,她还幸福着。   至少,比跟他在一起要幸福的多。? ☆、【时间如梭】下 ?  春,该绿的叶子都早早绿了,夜晚也不再冰冷。   白芷觉得古代的四季都很分明,不像前世的现代,春天短暂干燥,刚进夏天就热的恼人,等热度稍有缓解一下就进了冬天,四季像坏了一样,更替不均。   这无非是人类的‘杰作’吧。   在这个异世,明显的四季更替还真是种享受。   此时白芷就坐在庭院的台阶上,看着夜空的漫天星辰。   娘亲和爹爹,还有小黑已经没了九年了,这九年里也攒了不少银子,是时候了吧?   “师兄!”   白芷还想着,背后就有人轻拍了一下。   “师兄这么晚还不睡?”梁缘坐在一旁,用这些年养的浑圆的脸蛋儿俏皮的笑了笑。   “一会儿便睡。”   小师弟往白芷身边坐了坐,用肩旁撞撞他,“师兄?”   白芷侧头看向有话要说的人。   “师兄,你看老爹他年岁大了,虽然身子还硬朗,但这一年头发白的特别快……”小师弟眼珠转了转,又抓了抓头发,“老爹也没个儿女,就我们两个徒弟。”   “……”白芷面无表情的听着,师弟很少有这么绕话的时候,平日里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怎么还摆着这么复杂的脸?   “师兄为大,倘若早些接管药铺,娶得一妻,也可让老爹休息休息不是?师弟不才,对医术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   “师弟。”白芷打断他,眼睛看着夜空,淡着声音,“我是要离开的。”   “!”师弟猛地抬头,看向白芷,眼里是震惊。   安静了好半天才开口询问,“师兄的意思是,离开药铺吗?”   白芷答非所问,“你也不小了,做饭抓药我都教过你,即便我走了,也还有你照顾梁师傅。”   没错,别看小师弟平日总是装傻充愣,做饭日常还是挺行的,而且即使不懂医术抓药还是会抓,这些都是早些时候白芷强逼着他学的。   那个时候,白芷就想到会有今天。   “……”小师弟皱眉,沉了声音,“师兄离开药铺还能去哪?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白芷看向少年,“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这句话简单明了,让少年咬了唇,“师兄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近日。”   少年皱眉,“老爹可知晓?”   “梁师傅救了我的那年,我就告诉过他。”白芷应。   他被老郎中救得那一年,白芷就明确的告诉过老郎中,总有一日,他会离开。   他记得当时老郎中也没说什么,就笑着说,男儿志在四方,理当出去闯荡。   其实白芷没什么志向,只是执念而已。   “……”少年垂着头,不再说话,半响,才猛地起身回了房里。   白芷听着门板的摔动声,垂下了眼睑,其实他也不知道走去哪里,这些年都没什么头绪,更不要说找谁报仇。   可爹爹脖子上的深红血痕,像噩梦一样叨扰着他,他还不知道这算不算孝顺,算不算报答这一世的养育之恩,他只想为爹爹他们讨一个说法。   而在那之前,应该先去找一个人,小黑死前一直等待的家人,将这价值连城的玉佩归还。   玉佩很名贵,白芷曾查阅过古书,但是市面上的书籍没有记载这种玉佩的来历,顶多是说出自更南方。   ——————   自从那晚的坦白后,小师弟就别扭了好几日,整天愁眉苦脸不说,还有意躲避白芷,白芷只当他是闹脾气,也没刻意去解释。   这日饭桌上,白芷见老郎中吃的饱饱的往凳子上一靠,启了唇,“梁师傅,后日,我便远行。”   这话说的很淡,似乎只是在讲一些日常。   老郎中还没什么表示,只听一声巨响,是小师弟将饭碗往桌上一摔,他站起身对着白芷大喊,“说走便走,走了也罢,省的像我这种外人叨扰了您。”   “小兔崽子,皮紧了是不是?怎么和你师兄说话呢?”师弟话音一落,老郎中就站起身,一副火冒三丈的架势。   “老爹也是,早知道师兄要走为何不说一声,还跟没这回事儿一样,难道老爹不会舍不得师兄吗?”   老郎中一怔,随后拉下了脸,怒目对着嚷嚷的小师弟,“你懂什么,你师兄和你能一样吗?谁像你整天就知道瞎晃,人家是出去办正事儿。”   “老爹!”小师弟一拍桌,气愤不过,转身跑了出去。   “这,这小兔崽子,越来越……唉。”老郎中看着跑走的孩子,往凳子上一坐,叹气。   白芷也没说什么,收拾完碗筷就回到前堂招呼病人,没人的时候就和老郎中闲聊几句,跟平日没什么两样。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也不见师弟回来,看着老郎中时不时的往外看,白芷才知道,师弟怕是真的生气了。   他跟老郎中打了声招呼,就出去找人了。   白芷虽不怎么出门,但是还是知道小师弟在哪里的。   小师弟不止一次告诉过他,这个小镇有一个湖,很少有人会去那里,白芷也就去过一次,没什么特别之处,还有些脏,不过很清静是真的。   他沿着集市的一个胡同七拐八拐,走出集市之后看到一片荒废的房子,绕过去就看到一个小湖,那小湖是死水,都是下雨积攒的,这么多年都未曾干涸。   而那少年此时就蹲在河边,捡着石子往湖里扔,像个闹别扭不肯回家的孩子。   白芷走近,哄人他不会,就硬生生的问了声,“不饿吗?”   “哇啊!”   似乎被吓到了,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头便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白芷师兄。   少年扭过头,撅着嘴,“反正都是要走之人,管我干嘛?”   白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索性也坐在地上,“你知道我多大年纪了吗?还要哄你这种小孩子。”   “要走了,也不吝啬说笑了吗?”师弟哼笑。   “……”白芷看着绿幽幽的湖水,算了算自己的实际年龄,虽然两世都不曾超过二十三岁,但加起来也有四十多岁了吧,也算是个经历丰富的成人。   “师弟啊,我离开,是为了两件事,一件是物归原主,一件是,查找杀害我家人的凶手。”   微风掠过,带着湖水的腥涩。   师弟看着淡淡说出这话的人,那人乌黑的长发挂肩,眉眼清秀无波无澜,翩翩如君子,似乎任何事情都不曾系于他。   连本该怒目或哀伤的话都说的冷淡。   “凶手?老爹说,你们家不是火灾吗?”   白芷看向他,还是第一次将憋了九年之久的秘密讲出来,“不仅仅是。”   白芷只是这样回答他,却没有告诉他爹爹脖子上的伤痕。   如果说,前面的话都是安慰小师弟的话,白芷已经破了先例,他何曾如此绞尽脑汁的去说服一个人呢?   你看,你并不是一点都没变。? ☆、【陌路永逸】上 ?  白芷走的那天,天气很好,初春时节,不冷不热,正是远行的好时候。   踏出药铺的时候,白芷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前的老郎中和师弟,他们只是站在那里,笑着欢送。   可白芷还是看到了师弟身侧握成拳的双手。   他看着两人,摆了摆手,转身迈开步子,不再留恋。   背后,传来老郎中的喊声,“小兔崽子,我死之前,回来看看我这老头子!”   白芷脚步未停,他知道,老郎中只是在告诉他,要好好活着。   江湖凶险,白芷还未曾踏足。   他还不知道的是,当老郎中看到自己枕头下的,装着几十辆白银的盒子时,哭的老眼昏花。   那是白芷折了九年积蓄留下的,带走一半,剩下的都放在了老郎中的枕头下。   那是对老郎中的救命之恩,给予的小小回报。   ——————   白芷走出小镇之后回了一趟家,照常给爹娘和小黑烧了一些纸钱,还看了一眼废弃了九年的院子,房屋还是塌陷的,没有人在这里筑房,院子里也长满了过膝的杂草。   他家本就是村子的最前面,如今看过去,村子里倒是多了不少房子,大概都是后搬进来的人家。   后院的银杏树又粗壮了不少,此时也绿叶挂满树梢。   那棵树下,充满了关于家人的记忆。   爹爹曾在树下教他医书,娘亲曾在那里和他一起嗮过草药,小黑曾在那里为他一叶翩曲。   一切都如崭新,从未淡化。   白芷站了一会儿,在看到不远处有陌生的孩童时,他才转身离开。   踏上那条,看了十多年却从未踏出过的路,夹在两山之间,蜿蜿蜒蜒的土路。   迈出村子的时候,是另一片陌生的景色。   一条不宽的小河顺着山路流向了很远的地方,白芷不打算沿着小路走,他拐出两山之间,踏上了大路。   大路很宽敞,但是脚步的痕迹很少,有也都是马车压过的车辙,也是,这么偏远的地方,用走路的实在很辛苦,但白芷不能将银子浪费在这种地方。   白芷大概走了有两个时辰,才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茶舍。   简陋的茅草棚子和几张桌椅倒也凉快,白芷走过去,将装着衣服的包裹放在凳子上。   “诶呀这位公子,喝点什么?”小二跑来招呼。   白芷抬眼,“水。”   小二一愣,“公子,我们这里有茶有酒,就是这水……”   “水就和茶一个价儿好了。”   一见是个聪明的主儿,小二立刻眉开眼笑:“公子是要冷水还是热水?”   “热水。”   “好嘞,公子稍等。”小二提着嗓门,转身跑去屋里。   茶舍就四张桌子,其中一张坐着两个人,都一副农夫打扮,提着一壶酒两碟小菜闲聊。   白芷坐在远一点的凳子上,突然感觉一道视线,他转头,便看到茶舍旁边有一个乞丐坐在树下,喝着水袋里的水,盯着他看。   视线对上的瞬间,白芷就移开了。   “公子,您的水。”小二提一壶热水放在白芷的桌前,“还来点小菜吗?都是自家腌菜,好吃的很。”   白芷倒一杯水,“不用了。”   “好嘞,慢用慢用。”小二热情的应完才走开。   白芷吹了吹热水,说来也挺奇怪,前世的一些习性,这一世也都带着,像畏寒体质,像不喜欢太烫。   但是比起冷水,初春的时候还是喝点热水比较好。   你看,做郎中也没什么不好。   ……   ‘踏踏……’   ‘踏踏踏……’   一杯水刚喝了一半儿,耳边就响起马匹的声音,数量还不少。   白芷不喜欢看热闹,自己喝自己的热水,但是一抬头,还是看到了隔了两桌的那两个农夫,此时竟手置桌下,似乎在握取什么。   没有给白芷时间寻思,在他确认那两人手中拿着的是两柄长刀的时候,那群马匹已经停在茶舍的前方,然后马上的人直接翻身下马,抽出武器就朝着那两个农夫砍下去。   “诶呦,客官,小心小心那!我的桌子呦……”小二见状躲在门后,哭丧着脸不敢上前,只能眼看着自己的桌凳被砍得稀巴烂。   “……”   茶杯还握在手中,白芷凝了视线。   别看他现在面无表情,像似个世外高人一样没事儿看热闹,其实,此时他的心就要蹦出胸口。   这是什么?   武功?飞人?   没有威亚,没有吊钩机,但是,这些人在茶舍边飞来飞去是怎么回事儿?   那刀刀见火花的力道,这是真的要杀人吗?   “……”直到手中的热度超出了指尖的承受能力,白芷才回神。   忙放下杯子,吹了吹滚烫的手指。   白芷觉得自己有点像土包子进城,这么多年基本都足不出户,即没见过真刀实枪,也没见什么人练武,药店里每天接触的都是老弱病残,哪里有什么传说中的高人?   虽然曾怀疑过爹爹脖子上的痕迹是刀剑所伤,但实在想不出来,即使前世的他也不可能弄出那么细的致命伤。   而现在这真实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让他不相信都不行。   此时的他,脑海里,竟飘出小黑的话,‘喂!以后我要是学了武就带你飞一圈试试!’   白芷应该为自己的发呆后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后退到五米之外,站定之后才感觉到自己的腰间有一只手臂。   而他原本坐着的那张桌子此时已经分为两半儿了。   白芷皱着眉,看向身后的人,正是刚才盯着他看的那个乞丐。   那乞丐放开手,灰土土的脸一咧,“喂喂,你发什么呆,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白芷站稳,并没回答乞丐的话,刚才仅仅是一秒之内发生的事情,从他的桌子到茶舍外面五米的位置,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腰间一紧,什么都感觉不到,是这个乞丐救了自己吗?   看上去除了脏乱就没其他特点的乞丐是怎么救得他?   瞬间转移?轻功?   白芷本就不高,和前世一样,一米七,一点都没变。   那乞丐比白芷还矮了点儿,此时正仰起一些视线看着白芷,“谢谢的话就不用说了,请我吃顿美餐就行,诶嘿嘿。”   白芷眼角一滞,回过头看前方的打斗,不回应小乞丐。   “我说公子你长得眉清目秀怎么这般冷情,怎么说我也是救你的人吧?若不是我,你刚才就死了好几次了,看公子你也不会什么武功……”   白芷闭了闭眼,从腰间掏出一两银子,回身塞进小乞丐的手里,然后继续盯着前方,他不是看热闹,而是看着自己还落在地上的包裹。   重要的东西都在身上,包裹里只有两套衣服,但还是要拿回来。   他只希望别被那群人踩到。? ☆、【陌路永逸】下 ?  等白芷捡回自己的包裹时,茶舍已经面目全非了,他费力的扒开坍塌下来的茅草棚子,终于在最下面发现了自己的包裹。   他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眉头皱紧,这也就是这个时代,要是前世那种随意破坏别人的摊子,非得承受各种法律责任不可,而这个异世,打烂了人家赖以生计的小店铺,一拍屁股就跑走了,不知道是谁赢谁输,总之是一方跑一方追,完全没了踪影。   白芷看着坐在地上嚎哭的小二,从身上掏出几文钱递了过去。   小二愣愣的接过,看着离开的人的背影条件反射说了句‘客官慢走’。   才第一天出来就遇到这事儿,要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白芷此时心里才真正的有了身处这个异世的真实感。   根据老郎中说的,一直朝南走,就会路过很多大城镇,白芷心里有一丝期待,总会有人知道这个玉佩的出处。   倒霉的是,直到黑夜来临了,白芷也没找到个像样点的镇子,他只能在间遗弃的破庙过夜。   破庙里什么都没有,就有几座挂灰的石像,看上去应该是以前供奉的佛主,时间久了没人管理的关系,挂满布条的石像看上去还有些吓人。   不过,白芷不信这个,也没什么可怕的,他随便搬了几块木板铺上稻草,然后又垫一层自己随身带的布单子算是简单的床了。   趁着还有些光亮,白芷从外面捡了一些柴火堆在一起,又留了一些柴晚上用,然后一吹火折子点燃取暖。   白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馒头和水简单的吃着,馒头有点甜味儿,是昨晚出来前自己蒸的,平日都是就着菜吃,这干噎还真有点没滋味儿。   白芷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外面细细碎碎的声音,他抬起眼看向门口的暗处,警觉起来。   待看清那抹身影时,白芷才收回视线,继续啃他的馒头。   “诶呦,公子,好巧啊。”   说话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救过白芷的那个乞丐。   此时那人正拿着一只褪了毛的野鸡往白芷身边晃悠。   随后一屁股坐在白芷弄干净的木床上,拿起一根木棍儿将野鸡串起来自顾自的在火上烤。   考了一会儿还随口问,“有盐巴吗?”   白芷掏出装盐巴的瓷瓶递过去,也没应声。   乞丐往鸡肉上撒了点盐巴,“我说公子你一人出来,是要去什么地方?”   “南方。”   “南方?没个确定的位置吗?”   白芷喝了口水,应,“没有。”   乞丐转了转烤鸡,又问道,“公子什么年纪?”   “二十二。”   “比我小了五岁。”乞丐嬉笑。   白芷瞅了瞅乞丐,一脸灰土,也看不出什么长相,倒是说话中透着很多成熟之气,若不开口真不道此人年纪。   “不过,遇见就是有缘,我也正好去南方,不如我们一道如何?”   白芷顿了顿。   “诶呀,你是瞧不上我这叫花子吗?”乞丐咧咧嘴。   “没什么瞧不上瞧得上。”白芷实话实说。   这人救过他,必然是比自己多很多没有的东西,但是他还不知道如何与生人相处,就算是跟老郎中也是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算真的当作家人。   乞丐难得没接话,过了好一会儿见野鸡烤的差不多了,才撕下肉肥的鸡腿儿递到白芷面前,“尝尝我的手艺。”   飘着香的鸡肉就在眼前,白芷也不推让,接过之后扔给乞丐一个馒头,算是回礼。   鸡肉烤的都流油了,外酥里嫩还真是不错,白芷吹了吹也没客气,直接吃起来。   在药铺的时候老郎中喜欢吃肉,但是因为条件有限,也就隔三差五的在菜里加点猪肉,或者小师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鱼,烤鸡这东西还真吃的不多。   “怎么样?”乞丐吃的满嘴是油,鼓着腮帮子问。   “还不错。”白芷称赞。   乞丐嘿嘿一笑,“公子怎么称呼?”   “白芷。”   “白纸?”乞丐重复。   “草药的白芷。”   “是那个白芷啊,这名字倒简单干净。”乞丐点点头,“叫花子我啊,叫永逸。”   白芷看向那人,这名字起的很文雅,和这人的形象相差还真大。   “怎么?觉得很奇怪?我这名字可是仙人所赐。”看出了白芷的眼神,乞丐解释。   “……”白芷没接话。   “永逸永逸,就是永远平顺安逸的意思。”   “……”   见白芷还不说话,小乞丐眨巴两下眼睛,“小白本就话少还是认生?”   小,小白?   白芷眼角一抽,看着给自己乱起外号的乞丐,“我叫白芷。”   “诶呀,小白多亲切,以后日子还长呢。”   “我并没答应与你同行。”   “别生气呀,我这不是一个人孤单寂寞,想找个人一起吗?看小白也是独自一人,这不正好吗?”   白芷皱了皱眉,“天下独自一人的多了,你何不去找其他人。”   “……”听了白芷这话,乞丐停了停,“就你了。”   “为何?”白芷很少这么刨根问底。   “为何啊……”乞丐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笑的神秘,“茶舍那一面,永逸觉得公子很奇特。”   “都是凡人,有什么奇特。”白芷不屑。   “不不不,别看我是个叫花子,永逸我可是号称天下第一算命先生的徒弟,看人还是很准的。”乞丐掐了掐指头,凝神道,“公子你面如白玉,堂中透光,莫不是命运曲折,也是苦中求福,不过,命中大劫不可不防。”   “……”白芷哼了一声,这说辞怎么这么像前世那些骗人的算命先生?   “公子不信也数正常。”乞丐摆了摆手低低一笑,“反正,人有命,天定命,公子的命自有定数。”   白芷听着乞丐自说自话,一句话也不说了,等两人吃的差不多之后火也快灭了,白芷添了一些木材,躺在了木床的里侧,让出一些位置,侧身而睡。   他不知道乞丐的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几句话来回换着说,都说天定人命,可白芷他就不信这个。   命运是自己手中的,如何改变,是他自己的事。   这么想着,白芷随手掏出怀里的玉佩,拇指抚着质地冰凉的玉,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将这块玉送回小黑的家。   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就是觉得,小黑平白死去,不值,也可惜。   当然,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执着归还玉佩,是出自何情。? ☆、【初闻天下】上 ?  “这玉,可是玲珑白玉?”   白芷感觉身上一沉,一个手臂绕过他的侧身直接抢走了他手上的玉佩。   “四龙镶边,尾朝四方,中间一字抵万金,此乃极品玉石啊。”乞丐将玉佩放在眼前打量,又转头看向白芷,“这是小白所有?”   “不是。”   “说的也是,小白不懂武,应该与司城谷没有什么渊源。”乞丐嘀咕。   白芷一怔,起身看向乞丐,“你知道这玉的出处?”   乞丐将玉佩放回白芷的手上,咧嘴一笑,“当然知道,我乃是这天下武林第一百事通,怎能有不知之事”   白芷懒得听他吹嘘,直接问,“这玉,出自何处?”   乞丐抬了抬眉,看着白芷略微变化的脸,“小白可与我同行?”   白芷用了三秒的时间思考,然后应,“好。”   乞丐一笑,大声说,“玲珑白玉,四龙环字,此乃司城谷之物。”   “司城谷?”白芷疑问。   “没错,”乞丐也疑惑了,“小白为何会有此玉?”   “故人之物,前去归还。”白芷实话实说。   “诶呀你傻啊,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不如卖了够你大吃大喝一辈子了。”乞丐哀痛。   “……”白芷瞬间冷了脸。   “不过,”乞丐话锋一转,“这玉啊,小当铺收不了,大当铺不敢收,就算你有心卖了,也不见得有人敢买。”   白芷问,“为何?”   “这玉佩,只有司城谷的主人才配拥有,据说,天下只有两枚,是司城谷谷主和夫人才有。不过,这枚为何在小白手上?莫非……”   白芷看到乞丐的脸忽明忽暗。   然后他一把握住白芷的手,正色道,“莫非你真正的身份是司城谷后人?”   白芷猛的抽回手,面带冷色,“司城谷是什么地方?”   乞丐一见白芷不像说谎才擦了擦汗,“吓死叫花子了,我当你是深藏不漏呢?不过,你当真不知司城谷?”   “为何非要知道?”   “看来你是真的未经这尘世。”乞丐站起身,走来走去,像个说书先生,“我就为你好好解说一下这天下之势。”   “如今天下武林主分三势,当然其他势力也不容小觑就是。这第三大势当属‘两柄正义短刀杀尽天下邪恶’的【申徒门】,这申徒门乃是豪派,以铸造武器誉名江湖。”   乞丐用食指点了点脑门,继续说,“这第二位啊,是位于湖中央的【濮阳山庄】,那可是非常美的地方,若不是亲自去过,还当是仙境呢,啊啊,不是有那句话吗?‘湖中仙境,无路踏入,似云似雾,惹人迷醉’,这‘迷醉’可是宰你生死的意思,那濮阳山庄以毒为名,他们的毒无形无味,价值不菲,所以是当今武林最富贵的势力。”   乞丐夸张着表情,“听说他们的衣裳都是金子做得。”   白芷眼角一抽,这金子做的长衫能穿吗?   “‘长剑一挥,破万丈;行如影动,迅如光,只见暗处一闪,已是血封喉’   ,这便是天下最大势力的【司城谷】。”乞丐说完,看向白芷,表情凝重,“他们以暗影为名,听说从司城谷出来的暗影,个个都是身手了得,杀人于无形啊。那是我们这些平民万万惹不得的人,不过,他们杀人看的不是钱财,而是兴趣。”   “……”   “纵使你有钱财万贯,但传言司城谷谷主司城箜性格怪癖,他高兴可不收银两就让你的仇家全家灭门,如若不高兴,可能连你都会被杀。”说完乞丐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   乞丐突然蹲到白芷的面前,小声说,“不过,如若让他人知道了公子你身上的玲珑玉佩,怕是要招祸灾了。”   “为何,你不说抢了也没用吗?又卖不出去。”   “你以为这玉佩就是个装饰吗?拿着这玉佩,你就天不怕地不怕了,谷中暗影见这玉佩就如见到谷主,若外人见了你这玉佩,定是躲的远远的烧高香。”乞丐挑了挑眉毛。   “那不是暴露了吗?”   “你还挺聪明。”乞丐嘿嘿一笑,“不过,真正见过那两枚玉佩主人的人还真不多,司城谷出谷都是戴着面具的,所以啊,谁知道你是真是假。”   “说了等于没说。”白芷躺下身,既然世人都知道司城谷的人出谷都戴着面具,那么他这个没戴面具的人无故亮出玉佩岂不是更让人怀疑?   乞丐撇撇嘴又问,“小白得这玉佩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九年前。”   “九年前?九年前……”乞丐猛喊一声:“九年前!”   白芷皱眉,看向乞丐。   “九年前司城谷曾发生变故,若不是司城谷主武功高深无人能敌,怕是要败谷了。”   “什么变故?”   “是一个武林神秘势力偷袭司城谷,而当时司城谷谷主并不在,所以司城谷一晚上死了不少人,后来司城谷谷主回来才稳定了局势。但是,暗杀的势力那之后就消失了,这些年都没什么动静,至于什么恩怨,无人知晓。”   白芷看着乞丐,有些不信,“你不说司城谷的暗影很厉害吗?”   “诶呀,谁没个疏忽的时候,又不是所有暗影都时刻守在谷里,可能是出去了呗。”   “那一晚发生了什么?”白芷问。   “谁知道,就听说死了不少人,这些年过去了,也不见司城谷有什么损失,人家照样强大,坐稳势力之首。”   “……”白芷沉默一会儿又开口,“司城谷谷主有几个孩子?”   “这个不知道,就算我本事再大也进不了司城谷啊。那里的下人都身手不凡,对谷主忠心耿耿,根本打听不到。”乞丐叹气,“不过听说司城谷谷主曾经娶过一妻,至于其他的都不清楚,当时司城谷谷主成亲的时候也没有邀请任何人,连有没有后人也不清楚。”   “这样。”白芷垂下眼睑。   “诶,不过,我说你啊,幸好遇到我,有我做保镖,你这一路可就安全咯。一想到可以去司城谷一趟,我这热血沸腾啊,搞不好这司城谷谷主还会大宴款待我们,毕竟是做好事,好事啊!”乞丐也随身躺下,还用手肘碰了碰白芷的背。   “还真是谢谢了。”白芷闭眼轻声。   “别客气别客气,以后互相照顾嘛。不过,你真要还回去?”   “嗯。”白芷应这一声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一会儿,背后传来了乞丐不大的呼噜声。   白芷睡不着,不是他不困,而是心很乱。   他从未听说这些事,什么【申徒门】【濮阳山庄】【司城谷】。   申徒,濮阳,司城,都是复姓,这个白芷知道,但是它们真如传闻一样吗?这些,真的可以出现在现实里吗?   而且这些都是爹爹和老郎中没提过的事情,如果真如乞丐所说,那么这块玉佩真的是司城谷的重物,那小黑是什么身份?   小黑,是司城谷的后人吗?   如今小黑已经死了,又要如何交代?? ☆、【初闻天下】下 ?  “小白啊,等等我!”   白芷不理会后面跑来的人,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咻’   一到人影停在白芷面前,强制他停下。   “我说小白啊,你起来怎不叫我一声?说好同行的不是吗?”永逸抱怨。   “你不是追上来了吗?”白芷绕过人继续往前走。   永逸嘿嘿两声跟上,“也是,叫花子我武功盖世,轻功更是首屈一指。”   “……”白芷顿了顿,停下脚步看向永逸,“你在快速移动我看看。”   “快速移动?”   “轻功。”   永逸抓抓头发,“这个嘛,没问题,不过现在我啊饿的要死了,刚才施展轻功已经到极限了,所以……”   “嘁,原来只会吹牛而已。”白芷不屑,瞥了一眼那人直接走了。   ——————   “诶,这位客官,来点什么?”小二将布巾往肩上一搭,笑面迎人。   “随便来点青菜,白饭。”白芷往凳子上一坐,交代。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眉开眼笑,刚转身去厨房交代,就看到了一屁股坐在桌边的永逸,连忙扯住这乞丐往外面拉,“出去出去,这是你能进来的地方吗?”   “诶诶,进门是客,你这店还有没有规矩?”永逸叫嚷。   “还客?你这乞丐倒是会异想天开,赶紧滚远点,别扰了客官的胃口。”小二死劲儿推攘。   永逸不高兴了,站稳了身子,任小二推了半天也丝毫无法动他半分,永逸打了个哈欠,“你今天若推不动我,就得给乞丐我大鱼大肉伺候明白吗?”   “休想。”小二挽起袖子,一副蓄势待发的状态。   “小二,我的菜呢?”白芷皱了皱眉,没时间看两个人耍宝了,从早上走到现在快午时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小镇,肚子饿的实在难受。   “啊,是是,我这就去传菜。”小二笑脸相迎,转身又甩了甩袖子,嫌恶的看着乞丐,“你若老实在门口等着,或许我会大发慈悲赏你点剩饭。”   “小二。”白芷出声,“他和我是一起的。”   “啊?”小二惊讶一声,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乞丐,才缓和一些,献媚的对白芷道:“这,你看客官,实在对不住,我这以为是外面找事儿的乞丐,得罪之处还需担待,担待啊。”   白芷摆摆手示意没事儿。   “喂,你得罪的是我,干嘛和他道歉。”永逸拉拉着脸,朝着跑走的小二吼。   坐在凳子上,永逸还在嚷嚷,“狗眼不识泰山!”   “是你自己的问题。”白芷一语道破。   “我的问题?”永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行头,“哪里有问题?这衣服我都穿了好几年了,也洗过几次,怎么有问题?”   “……”白芷嘴里一口茶险些都喷出来,他斜睨永逸,“我以为你从来没洗过。”   “诶,小白这话严重了,衣服不洗时间久了会把自己熏死的啦。”   白芷放下茶杯,沉默。   永逸靠近白芷,“你当真嫌弃我这叫花子?”   “为何要嫌弃?”白芷反问。   “啊,那就好,小白当真是个君子,不像旁人对我冷眼相待。”永逸满足的笑笑。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穿什么,跟我没关系。”   “……”永逸愣,半张着嘴慢悠悠吐出几个字,“小白,你好生残忍。”   ……   饭菜上桌的时候永逸吃的狼吞虎咽,本来白芷很饿,看着这家伙的吃相完全没了食欲,终于忍不下去了,他放下碗筷,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不会跟你抢。”   永逸抬头,腮帮子鼓鼓的,吐出的字也模糊不清,“唔唔唔!”   “……”白芷倒了杯茶水推倒他面前,示意他喝下去再说。   永逸咕咚咕咚两口喝下去,这才空出口腔,“我饿啊!”   “饿也慢点吃好吗?”白芷商量,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永逸划拉那么快,他就是没食欲。   “不行不行,没时间了,晚一点就会饿死。”永逸边说边往嘴里扒饭。   白芷一下按住那人的饭碗,冷着脸,“给我慢点吃,看着就烦。”   “……”饭还在嘴里,永逸看着白芷那一脸不爽的表情,呆呆的应了声,“好。”   这顿饭吃的很沉闷,等白芷吃完第二碗的时候,永逸已经开始吃第五碗了,白芷皱着眉看着那人丝毫没有停下意思的筷子,忍不住道,“你的饭都吃哪里去了?”   “啊?”埋头苦吃的人头都没抬。   “你很瘦。”   “啊,”永逸咽下一口饭,“可能没消化就排出去了,直肠子,直肠子,哈哈。”   “……”白芷眼角一抽,大声喊,“小二,结账。”   “诶诶,我还没吃完。”   ——————   经过数日的陪伴同行,白芷为永逸这个乞丐下了这样的定论,那就是:言行奇怪、心大乐观、口无遮拦。   现在又加了一条:坑蒙拐骗。      其实白芷这么说有点严重了,人家永逸只不过站在路边朝着每一个看上去有点钱财的人满嘴胡诌而已。   这是经过的第四个小镇,比起其他的地方,这个城镇要大的多,就从这条街道的人和店面就能看出来,而且,这里的有钱人不少,这会儿永逸已经搭上了好几个,不过刚说几句就被人冷眼轰走就是了。   白芷坐在街道两侧的露天面馆,喝着茶水,看着永逸为他展现的,平日是如何赚钱的本事。   只见永逸两眼一亮,毫不在乎失败和冷眼,又在人群中看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上前一个凝眉,“诶呀,这位爷,您印堂发黑,唇边虚油,两眼污浊,依我看,爷您近日必有大凶之灾啊。”   “……”白芷冷哼,对谁都是这套说辞,有人信才怪,谁都不是傻子,会相信那才见鬼了。   “滚开滚开,别挡了我们爷的路。”旁边的下人赶紧轰赶。   永逸一手推攘,一边不放弃的说着,“爷您不能掉以轻心啊,凶非大凶,自有可破之理,小的甘为爷泄天机,保爷度过此难。”   “没完了是吗?信不信我揍你?”下人怒着嘴脸,一副再说一句就下手的架势。   “爷,爷,听小的一言如何?信不信由您定夺。”   永逸一副牺牲者的姿态和那下人推攘,似乎他就是省命救人的白莲花。   ? ☆、【墨兰华裾】上 ?  白芷面无表情的盯着几个人演的闹剧,整不好还可以看场打架。   正当白芷以为可以看热闹的时候,那五大三粗的大汉突然一抬手,撤走下人,看着永逸问道,“你是何人?”   永逸赶紧作揖,“在下乃江湖术士,为人驱灾解难混口饭吃。”   “你刚才说我怎么着?”   “啊,小的看爷近日必有凶兆,所以……”永逸应。   “有何凶兆?”   哦?白芷抬眼,看着那位颇有兴趣的大汉,那大汉看上去也就三十年岁左右,络腮胡子盖住了嘴边,但是衣着看上去很富贵。   永逸赶紧见缝插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   “说,说的好自然赏你,说不好,就得挨点板子。”那位爷也算豪爽。   “行了,有爷这一句话,就算泄露天机遭天谴也值了。”永逸说完有模有样的掐了掐手指,还时不时的看看那位爷,半响又摇摇头一副惋惜摸样。   “诶我说你这叫花子,装的吧?”下人不耐烦。   “有了!”永逸一拍手,眼珠直转,“爷最近是否遇了什么人?”   大汉思索一会儿,点头。   永逸眼前一亮,“敢问爷,那人可是有事求爷?”   “没错。”   “这就对了!”永逸大喝一声,然后靠近大汉神秘道,“爷万万不可答应,如若答应怕是会遭来不测。”   “不测?什么不测?”   “爷别紧张,这个待我好好算算……”永逸说着继续皱眉掐指,还时不时的瞟两眼大汉。   “赏。”大汉也是明白人,见这术士为难,立马招呼下人赏银子。   “诶呦,爷真是爽快。”白芷接过重量十足的金元宝,立马不掐指了,将金元宝往怀里一揣,小声对大汉说,“爷可是天生大富大贵之相,若这次应了那人,小则破财,大则殒命,万万要三思啊。”   “……”下人一愣,看向大汉,“爷,难道真要毁约?这人我们惹不起啊!”   大汉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永逸,“可还有其他对策?”   永逸思考,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此人并非一般之人,如若强拒,怕是有些牵强,不过,若爷再三婉拒,说不定就会免这一灾祸。”   “当真?”大汉严肃了眉眼。   “放心吧爷,都是出来混口饭的,这种泄天机的事儿小的一般不会说,看爷命中必有贵人相助才多嘴一言。”永逸笑脸相陪。   “好,借你吉言。”大汉说完,转身便走。   永逸见人走了,转过身刚要与白芷炫耀一番,这脸就僵了。   因为大汉那粗犷的声音传来,“若你妄言,爷定让你五马分尸。”   “……”白芷看着面目表情定格的人,顿感滑稽。   永逸浑身一颤,鸡皮疙瘩顺起,摇摇晃晃走到白芷身边倒了口茶一口喝下,“哈啊,爽!”   “还爽呢,作为这些日子相伴的缘分,我会给你烧些纸钱。”白芷冷哼。   “诶诶诶,此话差异。”永逸摇摇食指,看着白芷低声说,“我这可是天算,错不了。”   “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俗人。”永逸总结。   见白芷不再说话,他拍了拍胸怀处鼓鼓的地方,“走咯,请你大吃一顿。”   “我的面快好了。”白芷拒绝。   “小二,面不用做了。”只见永逸吆喝一声,二话不说拽着白芷就走,“算是作为你请我白吃白喝这么多日的回报。”   白芷也是疯了,怎么就应了这个永逸。   不过此时两人并不在饭馆,而是在裁缝店。   “我说掌柜的,你这么大个店就没个好点的成衣吗?”一身乞丐行头的永逸一进店就往椅子上一靠,完全财主架势。   “我说,你这要饭的大白天抽什么风?赶紧哪儿凉快哪儿蹲着去,别在这……”   老板的话还没说完,永逸一下将金元宝往桌上一放,只见老板立马变了嘴脸,点头哈腰的走过来,“诶呦,客官这是要什么样的成衣?还是订做?我们这各种绸缎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白芷眼角一抽,这古代人怎么都这么能见风使舵。   “订做不用了,把你们这最好的成衣都给我拿出来瞧瞧。”永逸明显财大气粗了。   “成成,您稍等。”老板说完赶紧进了内室,不一会儿抱着一堆衣裳出来,五颜六色,甚至还有女子裙衫。   “就这些?”永逸撇撇嘴,挑来挑去都不满意。   “是啊,不然给您量身订做?”   “不必了。”永逸在几个看得上眼的褂子前挑挑捡捡,突然视线一扫,手臂一抬,指向里面墙上挂着的长衫,“就那件了。”   白芷抬眼看去,墙上是一件灰色长衫,倒是清雅的很。   “诶呦,那件是别人订好的,这,这不是为难我嘛。”老板面露难色。   永逸懒得计较,将一锭金子往桌上一敲,看向老板,那表情俨然再说,‘你是卖还是不卖?’。   老板犹豫一会儿,一狠心挑下长衫,“这长衫也算与客官有缘,卖了。”   ……   折腾了一天,等两人到了这镇上最大的酒楼时已经黄昏将近。   坐在酒楼二楼的靠窗位置看着街上的过客,满桌子的大鱼大肉加上美酒,白芷才真正了解到,钱是多么好的东西。   不,是银子。   之前接触过的最大数量也就是几十辆白银,没想到这一锭金元宝足足有20两。   这个时代,1两黄金就是10两白银,20两金子就是200两白银。   他白芷攒了九年才不到100两,平日两人吃饭也就几十文钱而已……   想到这,白芷都想杀了这个死骗子。   不过,话说到这里,白芷仔细的盯着这个骗子看,换上意外合身的灰色长衫,深色束腰的永逸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尤其是那张已经洗了好几遍,终于见得天日的娃娃脸,还有脱了乱草堆,此时已经规规矩矩束起的发,整体看来,竟有些翩翩公子之相。   “吃啊,看我干嘛?”某人吃相倒是没怎么改变。   “我在想,以前你都是这样子行骗的吗?”   永逸放下啃了一半儿的熏鸡,难得的用布巾擦了擦嘴,然后正色道,“小白,这么久了,我果然不应瞒你,我真正的身份是……”   永逸停了片刻,接着说,“我乃是子巫仙人的入室弟子,得仙人开仙眼,所以看得到天下人的祸福,算得了这天下人之命。”   ? ☆、【墨兰华裾】中 ?  “你喝多了。”看着趴在桌上,满脸通红的人,白芷好心提醒。   “什么喝多,我可是千杯不醉,这才几杯。”说着自己千杯不醉的人此时连喝了几杯都不晓得了,而且一边说话,嘴边还一边漏酒。   白芷吃的也很饱,毕竟难得这么好的饭菜,可以说是这一世最华丽的晚餐也说不定。   酒,白芷就喝了一杯,这异世的酒太烈性,他这一杯喝完,食道和胃就火辣辣的,而且头也有些晕。   不过他理智尚存。   ‘啪’   白芷正喝着茶解解酒,桌子突然一响,一抬头才看到永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摇摇晃晃的走到白芷身边,胳膊往白芷肩旁一搂,满嘴酒气的笑起来。   “嗝,我告诉你啊小白,这就是江湖!嗝,老子五岁就在外面摸爬滚打,如今,嗝,如今也算是有得一技,也不怕你瞧不上,嗝,第一眼看见你,老子就觉得你不一样。”   白芷撇开头,奈何永逸的酒嗝还是喷在他的脸上。   而四周的宾客也都往他这边看,这让白芷有点烦躁。   “怎么,你是不是不信我真的会算命?嗝。”永逸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嘿嘿,实话告诉你!”   “……”白芷推开喝的颠三倒四的人,可刚推开,永逸就又粘上来。   “今日那大汉,嗝,就是个傻子,哈哈,老子说什么他信什么,什么大凶之兆,都是骗他的,嗝,他还真上钩,还给我一锭金子,你说他是不是傻,啊?哈哈,嗝。”   白芷一点都不意外,这永逸满嘴胡话,没一句真的,什么算命先生江湖术士百事通,在他看来就是个欺诈犯。   用现代话说就是个瘪三。   “说来也怪了。”永逸抬起头,一张娃娃脸红透了,“我这一猜,嗝,真就猜对了,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都帮我,嗝,这金子啊,就该是老子的!”   永逸大声嚷嚷,但这话音刚落白芷的身子就一轻,搂着他说酒话的人一下飞出两丈远,然后狠狠的撞在另一张桌子前。   ‘噼里啪啦’   接着,是盘子瓷碗掉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陌生人的呼声。   白芷一怔,看向躺在另一张桌角,一脸晕乎乎的永逸。   他刚要起身,就看到一人站在了永逸的身前,那人正是白日里的‘傻子’大汉,此时正怒着眉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永逸。   “胆子不小啊,敢骗到爷头上?”大汉一喝,四周一下安静了。   白芷起身,心呼不妙。   此时的永逸像没有感觉一样,醉醺醺的躺在地上一副安逸的模样,还不舒服的撇了撇嘴,完全感觉不到四周的杀气。   白芷刚起身,就见那大汉揪起永逸的衣襟,抡起拳头狠狠挥下。   “住手!”   白芷的这一声喊完全出自本能了,他没有想好任何对策。   不过,大汉这一拳愣是没打到永逸,在距离永逸三寸的地方停住。   不是大汉自己停住的,而是一只白色长萧。   这白色长萧挡在大汉的拳头上,看不出用了什么力气,却完全制止了大汉这狠狠一拳。   然后在大汉想换个角度打下去的时候,这长萧突然向上一扬,直接让大汉手下一松,倒退几步,而永逸也成功躺回了地上。   白芷顺着长萧,抬眼。   那人,坐在倒塌桌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悠闲的靠在座位上看着躺在地上的醉酒人,一席墨兰华裾优雅脱凡,脑后系墨兰玉簪将如瀑长发固定,腰间五彩铃随着主人晃动白色长萧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白芷晃了一下神,赶紧走过去扶起永逸,喝多的人完全没了自主能力,明明还没有白芷高,却意外的沉。   “喂!谁准你带他走了?”大汉朝着好不容易将人扶起来的白芷喊。   这声喊得白芷心烦,他冷着脸,“关你何事?”   “什么?”大汉一震,“爷今日就是被他骗的人!”   “哼,”白芷冷哼,“你有证据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家都不是瞎子,明明是你先动手的吧?”   “你!”大汉气的脸红脖子粗,一句话憋得够呛。   “没话讲就闭嘴,这酒后乱言当真,才是愚者。”白芷说完将永逸往肩上抬了抬,才驾着他往楼梯移动。   “吗的,给我拿下!”大汉一声喊,马上一群人围住了白芷。   白芷停下脚步,肩上的人太沉了,再加上刚才喝的那一杯酒,脑袋也有点晕。   其实白芷完全不是挑事儿的人,他最拿手的技能就是隐身再隐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完全是出于前世杀手的本能,他更不会为了谁白白挨揍,而如今他这么冲动大部分都是酒精作祟,这酒啊,真是可怕的东西。   “给我往死里打!”大汉接着下令。   “诶,等等。”   在白芷以为真的逃不过这一劫的时候,那个长萧的主人站了起来,而且还出言制止。   白芷背对着他,看不到那人的脸,却听得到那人低沉优雅的音调。   “庄主,这事儿您就别管了,若不是这个骗子,今日我断不会麻烦您来这一趟,都怪我听信谗言,这两个崽子不教训一下,兄弟我解不了气!”大汉粗着嗓子,但是语气里带有敬意。   没错,这大汉就是因为听信了永逸的话才再一次要求庄主前来谈早就定好的事儿。   本来就是个交易的小事儿,但是却担心真如那骗子所说破了家财。   还想着如何婉拒呢,这下好了,口还没开,就听到靠窗座位的酒鬼说出那套话,仔细一看才知道正是白日那个江湖术士!   拿着长萧的男子笑了笑,如沐春风,他绕过下人走到白芷面前,长萧一伸,置于白芷的下巴上,施力抬起。   触在下颚上的萧很轻,却有股气力让白芷来不及闪躲,当被迫抬眼的时候,白芷才真正的看到这男子的长相。   ‘江山美画,神隽之笔。’   这是白芷脑海里飘过的八个字,这男子长眉入鬓,眉眼勾画,薄唇微挑,那一副清风般的俊美面容宛若天人。   此时那人正微笑着盯着白芷看,一脸轻浮。   没错,是轻浮。   而这一副神态竟让白芷想起前世的一人,雷。   即使他们的长相没有一处相同之处。? ☆、【墨兰华裾】下 ?  白芷皱着眉,下巴躲开长萧,抬眸看着比他高了很多的男子,此时他的大脑以非常快的速度运转,他在克制自己的出言不逊,因为这个人似乎可以让他们免除这一劫。   “好冷的眼神。”男子扯动唇角,迎着白芷的视线,“不想我救你们吗?”   “想。”白芷坦言。   不是他低头,也不是他恳求,这只是简单的回答。   见白芷意外的诚实,男子轻笑,反手握着长萧指了指大汉,却在问白芷,“你方才说,不认识此人。”   “是。”白芷应。   “胡说八道!”大汉猛的站到白芷身侧,粗声。   “胡说?”白芷斜睨,“今日这是第一次见面,你先出手伤人不说,还有什么理在这吼?”   白芷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他一直冷眼旁观永逸诈骗这个大汉的全过程。   他就是抓住大汉不认识他来作梗。   “你!”大汉瞪眼。   “你什么你,你敢说你见过我?敢吗?”白芷咄咄逼人。   “我不认识你。”大汉一怔,竟被白芷问出了实话。半响又缓过神,扯住白芷肩上的人,“我不认识你没错,你可以走,但是他不行!”   大汉说完这话一施力猛的拽动永逸,而白芷还驾着永逸的胳膊,这一扯,直接让白芷也跟着倾斜。   这只是一霎那。   一把椅子直接飞向永逸,然后咯吱一声靠在后面的桌子边,而永逸也安稳的瘫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同时,白芷只觉鼻间一阵清香,随后腰间一紧,接着撞在了硬朗的怀里。   在他还来不及判断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已经听大汉怒声,“庄主为何多番护佑,这人是我们交易出现差异的罪魁祸首,如若不讨个公道,还有何颜面!”   “兄台可听我一言,这事儿就当买我个情面,作罢了吧。”   这是很轻的声音,响在白芷的耳边,刚才那一闪,他头有些眩晕,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   “这!”大汉为难。   “或者,兄台想中断这次交易?”男子温吞,语气里却有不容置疑。   大汉凝眉片刻,作揖,“庄主既然主意已定,我便不再追究。”   “好。”男子一笑。   大汉这才召唤掌柜来打扫二楼,重新摆席。   “我先后救了你朋友两次,是不是可以交换一事?”   那人的呼吸喷在耳朵上,白芷躲了躲,不应声,又推了推面前的胸膛竟动不了男子丝毫,“放开我。”   “我不放。”轻浮的语调。   白芷皱眉,抬头的瞬间就对上了那一张神眷的脸,他迅速的转开头,错开一点距离,“神经病。”   男子轻笑,环紧手臂,让白芷更贴近他,“神经病是什么病症?”   “有完没完?”白芷斜眼,懒得解释。   “香玉在怀,怎能有完? ”   白芷瞬间烦躁,抬脚就朝着男子的绸靴上踩。   不过,这一脚肯定是踩不到的,男子什么时候躲开的他都没感觉出来。   踩不到没关系,白芷再接再厉,两只脚换了方的踩那人。   男子轻笑一声,放开环着他的手臂,站开距离,一脸喜气,“你这公子,可是有意思的很。”   “……”白芷懒得理他,脱身之后拽起还瘫坐在椅子上的永逸,一步一拐的朝楼下走。   “公子名字可否告知?”   背后传来的声音依然很轻,却清晰入耳。   白芷头都没回,更不会应答,直接脚步不停的拖着喝醉的人离开。   这男子让他想起前世的‘雷’,那个纠缠了他多年,最后却被自己的瞄准镜对准的那人。   虽然长得不一样,可那神态还是让他心浮气躁。   ……   “庄主可是与那白衣公子相识?”大汉坐在新摆好的桌前问道。   男子这才收回视线坐在桌子的对面,衣摆一掀,翘着腿坐下,“今日是第一面。”   大汉笑了两声,“哈哈,庄主可是看中那白衣公子?”   长萧晃动,“只觉有趣罢了。”   “说的也是,这天下美人儿尽数随君采撷,这等相貌平凡的男子定不会合了庄主的口味。”大汉附和。   男子轻笑,“那也未必。”   “哈哈,那公子性子烈的很,若不是少主这等风流,怕是一般人都驯服不来啊。”   “这样才有趣不是吗?”男子手握酒杯,长萧轻晃,似有似无的轻吟:   “此等珠玉原石,竟藏于这乱世……”   ——————   白芷走出酒楼之后直接拐进最近的一家客栈,他该庆幸在去酒楼之前在这最近的地方办好了房,这要是远的话,白芷宁愿把这人仍在大街上不管了。   拉开一间房白芷直接将人往床上一扔,身上的重量一没,他一下坐在床边,喘着粗气,任额角的汗淌下。   “唔唔……”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大概是被白芷这随便一扔压到了胳膊。   看着这人新买的长衫皱皱巴巴还粘着油水,竟也可怜这十几辆白银的绸缎衣衫。   白芷晃悠着身子走到木盆前,用清水洗了洗脸,这才缓解不少。   从来不干力气活儿的人现在才知道体力透支的感觉。   这一世除了在凡家干的那三月多的重活儿,真就没干过什么重活儿。   白芷锤了锤肩旁,回头见永逸睡的很死,这才往隔壁的房间走。   一进房间便迅速宽衣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   第二日天刚见亮白芷就醒了,仔细的洗漱一番才背着包裹敲了敲隔壁的门。   ‘叩叩’   没人应。   ‘叩叩叩’   白芷敲重了几下,还是没人应。   伸手一推才发现门没锁,而屋子里还保持着昨晚他走时候的状态。   白芷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口水淌到枕头上的人,额头爆青筋。   “如果你再不起来,我就走了。”   这句话很管用,直接让呼呼大睡的人睁开了眼睛。   永逸猛的瞪圆眼睛,盯着站在床头俯瞰他的白芷,“小,小小小白?”   “……”白芷皱眉,“你起不起来?”   “啊,什么时辰了?”永逸起身,发现自己的靴子都没脱,“我怎么睡在这里?诶呀我的长衫啊!”   白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永逸呆着表情。   “……”白芷眯起眼睛,警告:“以后别喝酒了。”   “那可不行,酒这东西戒不得。”永逸的脑袋摇成拨浪鼓。   “你已经病入膏肓了,若再喝酒,定会英年早逝。”   白芷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 ☆、【初入境地】上 ?  两人在镇上买了不少干粮,一路南下,走走停停,眼看着粮食又见底了,才终于看到一片华灯之地。   一走进这繁华的镇里,两人就随便找了个面摊吃面。   “客官,您的两碗面。”小二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面,招呼。   “哇哦,好烫!”永逸口急,刚送进嘴里的面又吐回了碗里。   白芷手下一顿,装作没看见。   “……”永逸瞄了几眼,终于忍不住,“我说小白啊,到底您这是哪里不顺气?这几日你一句话都不曾应我。”   白芷吹了吹面条,哧溜哧溜的吃起来。   ‘啪’   永逸干脆将筷子一摔,正色道,“你不说话是吗?还为上次的事生气啊,心胸狭窄。”   “吃你的面。”白芷眼未抬。   这人终于肯说话了,永逸傻笑一下拾起筷子也跟着哧溜起来。   ……   “诶呀,怎么了这是?”   两人正吃的火热朝天,前方桌子处传来一妇人的声音。   随后这妇人便提了嗓门儿,“吐出来作甚?不要作践粮食!”   可那孩子似乎听不真切,依然将口中的面尽数吐了出来,惹得周围冷眼纷纷。   永逸吃的正欢,才不会因为这种事绕了兴致。   他以为白芷定是吃不下了,想要调笑两句的时候,却看到白芷起身走向了那桌。   “等一下。”白芷推开妇人拍打孩子胳膊的手,“让我看一下。”   “你是何人?”妇人有些不高兴。      白芷并没回应,而是盯着孩子看了一会儿,见那孩子脸有肿胀,手指接触处皮肤滚烫,而且似乎神志飘忽。   白芷顺着孩童脸颊肿胀处找寻,又翻开孩童的衣领,才看到孩子耳根后的红色点状,他开口,“头钗借我一下。”   妇人疑惑,“我家孩子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白芷面无表情的看着妇人,“这孩子被蜂蜇了,已经有好些时日,如果不想他死的话就要取出毒针。”   “你,你胡说!”妇人不信。   “他现在已经出现眩晕恶心,脸颊肿胀,伤口处也开始出现炎症,不出两日,必死。”   白芷的声音很淡,似讲着与他无关的事情。   “……”妇人犹豫了半刻,瞪着眼睛往白芷所指之处看了一眼,看到正如白芷描述那样才半信半疑的拿下自己发髻上的头钗。   白芷问小二要了点酒水,将头钗浸在里面算是消毒,然后吩咐妇人按住孩子,他则开始为孩子取刺。   刺很细,既没有手术刀也没有镊子,只能挤出一点挖一点,被蜂蜇了本就疼痛难忍,而且伤口似乎被孩子抓了很久了,才会肿的特别严重。   孩子即使意识飘忽,还是挣扎猛烈,这让妇人更是不安的看着白芷。   结果挤了半天也不见效果,白芷皱眉,这孩子挣扎的厉害,正当他要叫永逸上来帮忙的时候,看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一人,绕过白芷随便在孩童的身上点了一下,那孩童便不动了,但是依然在咧嘴嚎哭。   白芷抬头,便看到了一席墨兰长衫的男子。   那男子对他一笑,示意他继续。   白芷收回视线,专注于挖取毒刺,但是耳边依然能听到人群的细语。   大概都是说这男子如何如何俊美,如何如何潇洒。   一滴汗滑下,白芷抬手擦之前,有人用袖子替他擦过,白芷也没抬头,手下用力,直接将整根毒刺取出。   他将毒刺和头钗放到桌上,手搭在孩童的手腕上诊了诊,片刻之后开口,“这蜂毒并不是很烈,但是拖了这么久也伤及六腑,现在快去药铺取马齿苋等药材挤压成汁涂在伤口处,在开些内诊的药方,几日便可康复。”   “……”妇人还在震惊中,直到男子又轻点了一下孩童,孩童才挣扎着往娘亲怀里钻,这才让她回神,她一边对白芷点头称谢,一边抱着孩子往药铺走。   ‘啪啪!’   那男子轻拍两下手掌,称赞道,“心如菩萨。”   人群退散,但是目光依然在墨兰长衫男子的身上徘徊,而非白芷。   白芷与那男子拉开距离,坐回自己的位置,用水清洗了一下手还甩了两下才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永逸依然瞪着双眼看着白芷,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而那男子竟也随意坐下,盯着白芷吃面。   白芷面不改色的哧溜面,还喝了口茶顺一顺。   永逸呆着张脸,眼珠子在圆圆的眼睛里晃动,游走在两人之间。   他一是震惊白芷竟然会医术,早些时日还说自己再度饮酒就会英年早逝;二是震惊面前的这个墨兰衣男子。   “庄主!”   正当白芷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传来别人的呼唤。   男子起身向来人抬了抬手,然后指尖捏起白芷的一缕发丝,“公子可还记得欠我一事。”   “不记得。”白芷侧头扯回头发,又开始光天化日之下不认账。   “哦?”男子挑眉,“那我就不客气了。”   白芷还没意识到男子这话的意思,便觉腰间一轻。   “这里面定是宝贵之物吧?那日见你也随身携带。”男子掂了掂手中的布袋。   白芷皱眉,站起身单手一伸,“还给我。”   “你应,我便归还。”   “……”白芷瞪着他,这男子绝非一般人,就凭刚才在孩子身上随便一点就让孩子纹丝不动来看,硬碰硬是完全没有胜算了,思量半刻,他才开口,“好,就应你一事。”   男子轻笑,握住白芷的手将布袋放入白芷的手心,还有意无意的碰了白芷手心一下,很温热。   男子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白萧一举:“君子一言。”   白芷移开视线,将步袋挂在腰上继续吃面,面都糊了,但是他还是有点饿。   约定什么的对白芷来说都是白费,他就是嘴上应应,若那人真让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他才不会理。   面终于吃完的时候永逸还呆着脸,白芷拿出几文钱放在桌上,起身就走。   “啊,小白!”   永逸一见人走了,想起身追上去,又不舍得碗里的面,忙扒拉几口。   看着繁华胜过以往经过的任何城镇,白芷问身后的人,“这是何地?”   “司城谷境地,司城谷在前方半山腰,而这镇是源起司城谷,所以叫司城镇。”永逸追上来快速解释一番,又低声问:“你与那男子相识?”   白芷冷哼,“他也认识你。”   “啊?”永逸大声,夸张着表情。   “不信,改日再遇见,你大可以问问,说不定他还会劝你少喝点酒。而且,就拜你所赐,才会应了那人一事。”   “拜我所赐?别说笑了,那种人怎么可能与我相识……”   “那种人?”   永逸停下脚步,看着白芷,木讷启唇,“那人,便是濮阳山庄当家庄主,濮阳南楼。”? ☆、【初入境地】下 ?  “小白,小白,小白。”   “说。”   “你会医?”   “嗯。”   永逸别扭半天,“你那日说的当真?”   “什么?”   “什么什么,你不是说我不能再喝酒了吗?还说我再喝酒就会英年早逝。”   “啊,那个啊,骗你的。”白芷随口应。   “……”   两人一边往山上走一边闲聊,白芷说完这话永逸竟站在原地不动了。   好一会儿才提个嗓门,“你骗我!”   白芷头也不回,“我这是救你。”   “得了吧,你可知道我多少时日不敢饮酒了?”永逸走过来,不怎么愉悦。   白芷认真道:“为了他人,请你忌酒。”   “凭什么啊,我喝我的,关他人何事?”   “可以,但是别在我面前喝。”白芷看向永逸,面无表情:“拜托了。”   “诶,小白你这话什么意思,诶!”   两人昨日到的司城镇,今日才往山上走,山上的路都修葺的很平整,阶梯两边隔一段距离就有奇怪的雕像,似神似鬼。   白芷面上没什么变化,但每向上走一步就感觉脚沉一分,还没来由的胸闷。   一路上走走歇歇,两人用了快一个时辰才看到了一个门柱。   那门柱黑色泛光,上方的匾上刻三个黑字,强劲有力:   【司城谷】   白芷下意识的手握成拳,望着门柱里面宽敞了不少的阶梯,还有正上方的黑白相间的建筑。   这种色调的压迫感,很强烈。   “小白?”永逸站在门柱前,看到停在原地的白芷。   白芷这才回神,快走两步与永逸一起跨入大门。   ‘咻’   一阵寒风,下一刻脖子处就生了凉意。   “小白小白,别动,千万别动。”永逸僵着头,眼珠往白芷那边瞟,快速提醒一句。   “何人敢闯我司城谷?”   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两人的脖子上都驾着剑,那人只稍用力就可要了他们的命。   永逸对身后的人出声,“在下来贵谷是有事求见谷主,请兄台告知。”   “再踏入一步定让你们身首异处,马上离开。”那人沉着声音,完全不理会永逸的请求,说完直接抽离两柄锋剑,又一阵风没了踪影。   感觉脖子上的凉意没了,白芷才看向永逸。   永逸也看着他,片刻之后耸了耸肩,“我就知道是这样。”   “你知道?”   “因为我来过很多次,都被拒之门外。”   白芷难得好奇,“你来做什么?”   永逸往地上一坐,压低声音“当然是来探查。”   白芷看着上方的高房,对着地上的永逸轻声问,“我们上去了,真的会被杀?”   “不。”永逸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往山下走,“不等你到上面,就走出十步,不,多走一步,我们就要地府再续了。”   ——————   上山失败之后的几日,白芷就经常坐在屋子里,看着手里的白色玉佩发呆。   去山上之前,永逸就说,在事情都稳定之前千万不要说玉佩的事情,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芷没资格说这异世的人将别人的生死看的如草芥,前世的他也如此不是吗?一枪一个,他从未怜惜过任何人。   但是如果不亮出玉佩又怎么见到司城谷的谷主呢?如何确认交还?而山上守护森严,连阻止他们上山的人都看不到。   就他连为什么要执意将小黑最后的遗物归还都想不明白。   但是,这玉佩,到底要不要归还,如何归还?   如果归还了死了怎么办?   这些都是现在该解决的问题。   而且在这些问题之前还有一个大难关,那就是如何进入司城谷,如何见到司城谷谷主。   不过,这个问题没有困扰他太久,晚上在客栈楼下吃饭的时候,永逸才回来,还带着一身酒气和陌生脂粉的味道。   他一屁股坐在白芷旁边,咧着嘴笑。   白芷嫌弃的捂了捂鼻子。   “你猜我去了哪里?”   白芷坐到另一侧位置,拿过饭碗继续吃饭。   永逸撇了撇嘴,毫不在意的、一子一顿的说:“我去了伊香院。”   白芷又不傻,这一世没接触过,难道上一世还没听过吗?古代这种名字无非是青\楼。   “感谢我吧,我这都是为了你。”永逸用手抓了把菜往嘴里塞。   白芷皱眉,“为了我去青\楼?”   嚼东西的嘴一顿,永逸抬眉,惊讶状,“你去过?”   白芷斜眼,连回答都懒得回答。   “唉,我当你是块没染世俗的玉,原来已经上色了。”永逸说完还用那种眼神看了看白芷。   “你再那样看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踩爆?”白芷这话说的很淡,一点都没面部狰狞。   “……”越是这样平常的说,越让永逸浑身冷颤,他眉成八字,“小白啊,你的外表和内在为什么差别这么大?难道你患有什么奇怪的病症,不得已为之?”   白芷嘴里还嚼着饭,大眼危险的眯起。   “啊哈哈,你看看我这不是说笑吗?”永逸一见赶紧软了话,起身挪动位置挨着白芷坐,小声说,“不过,这几日我算是没白跑,我有办法进司城谷了。”   “什么?”白芷随口一问。   他真对永逸没抱什么期望。   “七日后,司城谷谷主请宴,我们混进去。”   “混进去?”白芷停下碗筷。   “没错,司城谷素来与外界没什么联系,要正大光明进去根本没门儿,不过每隔几年谷主就会宴请几位旧识聚首,据说……   白芷手一抬,打断永逸,他问:“没什么联系别人怎么找司城谷的暗影帮忙报仇?”   “你傻啊,那日去司城谷你没见门柱旁边有个黑色的铁箱子吗?”永逸鄙视,见白芷完全没看到的表情,继续道:“有心人自是亲自将请帖写好放进去,司城谷若接这个活了,自然就找去了,若是不接,就算你把那铁箱子塞满了,人家都不看。”   白芷点点头,示意永逸继续,“据说什么?”   “啊,据说这一次宴请找了伊香院的舞娘作舞。”永逸悄声说着。   “……”白芷瞬间冷了眸子。   “我们就混进舞娘里,放心吧,我都打点好了。”   果然!   “你用什么贿赂的?你那银子在人家眼里什么都不算吧?”白芷疑问。   “啧啧,你怎么这么小瞧我?我可是神算,放心吧,这事儿差不了。”永逸挑了挑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要混你自己混。”   “诶,这可不行,都说好我来响乐了。”   “我不会响乐。”白芷何止不会,连碰都没碰过,前世也很少听歌。   永逸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凑近白芷,“你来舞。”   ‘啪’   白芷将筷子摔在桌上,看向永逸,“你有没有脑子?”   “诶你先别激动。”永逸赶紧安抚,“我都和那边说好了,你只要用这几天简单学一下就可以了,嗯?”   “我是男子。”白芷盯着人齿间挤字。   永逸退开身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芷,嬉笑,“放心吧,换上衣裳之后,看不出来。”   “你好像更合适一些吧?”白芷斜睨永逸,不管是站起来还是坐下,都比永逸高出半个头的他实在不知道哪里合适了。   永逸咧嘴一笑,然后猛地抓住白芷的手,又伸出自己的手对比,“看到了吗?这才是男子的手。”   永逸说完还晃了晃自己的手掌,比白芷大了一点的手掌上都是茧子,而且还油腻腻的,衬托的白芷的手简直白皙的过了。   白芷感觉自己的血压一下冲到了脑顶,他抽回手,甩出几文钱放在桌子上,对着永逸冷声,“你再敢提及此事,我就扒了你的皮。”   说完这话白芷就转身上楼了。   留下永逸坐在桌前呆愣,半响之后才手抓菜捡了几口,嘟囔,“真凶啊。”   也难怪白芷不悦,前世的他也是手掌骨骼分明满是茧子的,拿枪练拳,哪一样不炼身子?但是这一世真就没做过什么苦力,所以,才让永逸拿来当笑话。? ☆、【一舞落花】上 ?  白芷觉得自己一定病的不轻,不然怎么会跟永逸来了伊香院,不仅来了,还认真的看着舞娘跳舞。   而永逸呢,根本没有练习打乐,而是在前厅跟这里的姑娘闲扯。   白芷不是没试过其他办法,他打听了两天,问了很多人。   但是没有一条是关于司城谷内部的事情,他都奇怪了,那么大的司城谷为什么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前世有网络有钱有人脉,但这一世要什么没什么,除了同意永逸那馊主意,真是逼得他走投无路了。   距离司城谷谷主宴请还差五日,这五日白芷只能一拼了。   乐器和舞蹈,他选择了后者,因为这么多舞娘,混在里面定是看不出来的,而乐器,逼死他也敲不出个旋律来。   此时他就坐在旁边,看着前面的带头舞娘独舞。   没错,这套舞前面和后面都是领舞独自完成,中间才有其他舞娘共舞。   白芷坐着看了整整两日这套舞,永逸也喝了整整两日酒。   晚上回到客栈的时候白芷会把蜡烛吹灭自己跳,毕竟是个男子,让他人看了定会觉得奇怪,整套舞跳下来有点累,为了记住节奏他也会嘴里跟着哼哼,不过,很小声就是了。   倒数第三日,白芷正看着的时候,带头的舞娘拉住他,对他温柔一笑,“公子差不多记住了,不如一起跳来试试。”   白芷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跟着九个舞娘跳了起来,他在最后排的中间位置,僵硬着身子左摆右摆,也算是跟上了节奏。   一遍结束的时候,一群女子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果然如永公子说的那样,白公子是个聪明人。”   “就是呢,就看了两日便会了,我可是练了好些时日呢。”   “所以说,永公子说的可真对,白公子果然是个……”一女子说完忙捂住了嘴,慌乱无疑。   其他女子也跟着变了脸色,急忙朝多嘴的姑娘使眼色。   白芷察觉不对,看着那女子问,“是什么?”   “诶呀诶呀,就是天资卓越啦。”领舞的女子大声应。   其他女子赶紧点头称是。   白芷心有怀疑但也没多问。   领舞的女子见白芷还有所怀疑又补了一句,“自古出色男子舞者不占少数,所以白公子定能成为不错的舞者呢,只要您肯下功夫。”   “不,我……”   白芷想说他并不是想成为舞者,但是却被其他女子的起哄声淹没了。   累了一天终于回去的时候,白芷敲响了永逸的房门。   好半天门才开,白芷看到开门的人歪歪扭扭的站姿当时就很满意。   因为,这人只有喝醉了才会说真话。   他进到房里,将门关上,沉着声音问醉酒的人:“你到底和那些舞娘说了什么?为何她们会同意一个不会舞的男子加入这么严谨的表演里。”   这是两句很长的疑问,永逸耷拉着脑袋消化了很久,在白芷以为他没听懂的时候,他才开口,“啊,那个啊,我给她们算了一卦。”   “算什么卦?”   “你想啊,嗝,此次舞演可是在司城谷!那是什么,嗝,什么地方!那是阎罗殿啊。”永逸坐在凳子上,满脸酒气,表情夸张,“别看他们是在伊香院讨生,也都是好姑娘啊,嗝,那一个个纯的不得了,诶呀那小脸一逗就通红通红的呢。”   白芷皱眉,“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不,当然有关系。”永逸摇摇食指,认真表情,“我说,嗝,这趟司城谷之行必会凶多吉少,她们就,就请我一算。”   “你说什么了?”白芷坐下来,到了杯茶,不紧不慢的问。   “我就说,嗝,要想活着走出司城谷,必要得贵人相助。”   白芷大概明白了,“所以,你说我是她们的贵人?”   永逸嘿嘿一笑,“很聪明嘛小白。”   “你又骗人?”   “小白啊小白,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永逸哭丧了脸,“兄弟一场,我必须助你一臂之力啊。”   “我看你是为了自己能喝酒吧。”白芷斜眼。   “不管怎样,你看,你不是跳的很好吗?那群姑娘可是很高兴的告诉我说,”永逸摆起兰花指,细着嗓子学舞娘,“诶呀,白公子很有天赋呢,倘若真的可以让我们平安归来,那我们定要重重答谢呢!”   白芷头冒青筋,拍开永逸的兰花指,“还真是谢谢你了。”   ——————   倒数第二日的时候白芷依然跟着练了一天的舞,领舞的女子给他指点了很多地方,僵硬的姿势也改了不少。   总的来说,进步神速。   但是身体大幅度的弯曲和扭动,除了脸,身子没有一处不酸痛的,白芷觉得自己实在太缺少锻炼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每晚都练到很晚才睡。   然后洗身之后躺在床上盯着那块白玉发呆,他确实在发呆,没有想任何事情。   事到如今,不管小黑是不是司城谷的人,都要试一试才知道。   这是他欠小黑的。   ……   最后一日的时候,进展的不是很顺利。   不顺利,说的并非整套舞的流畅度和整齐度,而是白芷。   跳了几遍之后,领舞的女子围着白芷琢磨了半天,还让他们重复的跳了一遍,最后还是其中一女子找出了白芷跳舞别扭的地方,她走到白芷面前,疑问,“白公子笑一笑如何?”   这话一出,所有视线都看向了白芷的唇,本就不会笑的白芷瞬间僵硬了脸,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一下更僵了。   让他无缘无故笑,等于要了他的命。   “这样是不行的白公子,舞者的灵魂除了舞技,还要有表情来衬托。”领舞的女子摇了摇头。   “……”白芷感觉自己的牙齿都要让自己咬响了,可这唇角就是翘不起来。   这时候永逸拎着酒壶走了进来,哈哈大笑几声之后,无奈道,“我与小白相识这么久都没见过他笑,你们若真让他笑了,我定要叫你们声‘阿姐’。”   “真的假的?”领舞的女子不信,“这天下竟有不会笑之人?”   “喏,”永逸一抬下巴,指向白芷,“他就是第一个。”   “……”白芷皱眉,这不会笑怎么了?有什么错吗?   “这可如何是好……”姑娘们纷纷议论。   领舞的女子原地想了好久,看一看白芷又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最后一拍手,对着姑娘们说,“有办法了!”   “什么?”姑娘们齐声。   领舞的女子神秘一笑,详细说起来。? ☆、【一舞落花】中 ?  宴会在晚上申时开始,而她们是中间的时候出场助兴。   这日一大早上十个人就聚在伊香院的后厅准备。   舞衣是早就做好的,他们不用现在就换上,他们会在午时上山,跳完舞之后归来。   “诶呀,我好紧张,怎么办。”一女子抖着手坐在凳子上,捂着脸。   “好了,都这种时候为何还紧张。”领舞女子劝慰,“是福是祸,要过了今晚才知道,况且,永公子不是早就为我们算好了吗?不会有事的。”   领舞女子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因为姑娘们都一改往日的活泼,一个个都沉着脸。   白芷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喝着茶,不语。   说实在的,他一点都不紧张,前世的时候,再难的任务他都会完成,而这一趟舞,对他够不上任何威胁。   他唯一担心的是,能不能见到司城谷主,能不能顺利将小黑的事情告知。   “呜呜……”   白芷正想着呢,耳边就传来了低声的呜咽。   一个年龄最小的姑娘不知道是压力太大还是怎么,此时竟小声的啼哭起来,惹得其他人也跟着不安。   领舞女子叹了口气,走到那姑娘面前,抚了抚她的脸,“还记得当初你对阿姐说的话吗?”   姑娘点点头,梨花带雨。   “你说过,要在16岁的时候找一心仪男子嫁于他,那么就要先获得自由之身对不对?”   姑娘咬着唇,点头,但是却压不住颤抖的声音,“阿姐说话我都懂,可是,可是那司城谷素闻有去无回,心儿,心儿害怕……”   此话一出,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傻心儿,那都是听闻,司城谷断不会与我们这小小女子过不去,你说是不是?我们只管跳我们的舞回来便是。”领舞女子起身,拿起一旁的茶壶倒茶,“心儿莫怕,喝点这天精草茶,压压惊……”   ‘啪!’   瓷器破碎的声音。   “啊!”   “阿姐!”   白芷抬眸,只见那领舞女子蹲坐在地捂着腿死劲儿的拍着,姑娘们惊呼着。   这怕是茶壶掉在腿上,烫到了。   白芷走过去,吩咐人取凉水浇在领舞女子的腿上,然后他想都没多想上去就要扯开女子的群裤,但是却被她打开。   白芷被拍的一怔,抬头才看到领舞女子红晕的脸。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自古男女授受不亲的。   “嘁。”白芷咋舌,但还是让其他姑娘去药房抓药,然后让领舞女子去房里脱去衣衫将腿浸泡在凉水里,直到腿上的温度降下来。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姑娘们才为领舞女子涂好药。   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她们哭丧着脸告诉白芷,阿姐有事找他。   白芷进到屋里的时候床上的床帐围得严严的,他坐到远一点的凳子上,等待领舞女子开口。   “白公子。”床帐内的女子出声,“可能这要求很唐突,但是能否请公子答应小女子一事。”   白芷沉默了一会儿才应,“你说。”   “小女子的腿,怕是跳不了了,这药膏涂上根本穿不了舞裙,而且,就算不涂药也一片红肿,实在不雅。”女子难色,“所以,公子可否代替小女子的位置一舞?”   “其他姑娘代替你会更好一些。”白芷说的在理,毕竟他一个初学者,跳的再好,一个男子,也不够柔美。   “她们还小,去那种地方跳舞还是第一次,怕是连上场都很难了吧。”   “那就推掉好了,这若大的司城镇还怕找不到舞者吗?”白芷再拒。   床帐里没了声音,好半天,女子才道,“公子可知这伊香院是什么地方?”   白芷直言,“青\楼。”   “没错。”女子低笑一声,竟有苦涩:“虽说这里是后院,看不到什么客人,但是那院前是什么景色,我太了解。白公子一身清,断不是沉迷俗事的男子,而且几日的相处也看得出,公子绝非什么胆小之人。”   “……”白芷不语。   “不怕公子嫌疑,其实,这些姑娘都还是清白身子,从被卖进来开始就被选来跟我学舞,她们还小,在接客之前都要学得一技,而且15岁之前不能赎身就要沦为,”女子停顿,声音有些颤抖,“沦为取悦男子的贱/身,一辈子都要背负肮脏的骂名。”   女子擦了擦眼泪,继续说,“而真正能在学艺的15岁前为自己赎身的,太少了。我知道司城谷是什么地方,但是倘若这一趟成功了,便会有一大笔银子供她们赎身。”   “所以,你宁愿铤而走险?”   “是啊,没有办法了。”女子一笑,“我曾听老一辈的人说,数年前曾有女子舞者为了钱财去司城谷宴请上跳舞,但是因为太过紧张出现了差错,当场就被杀了,所以这么多年都不曾有女子前去。好在司城谷不会强人所难,而这次,也是我托人将自荐书送去了司城谷。”   “姑娘手下带出的舞娘不少吧?为何偏偏怜惜这一批?”白芷问出心中疑惑,确实如此,这天下无可奈何的人多了,被卖进青/楼的姑娘也多了,她这么赌,有何意义?   “这是最后的机会。”女子开口,呜咽:“今年年末我便会回老家成婚,这群孩子也是我带的最后一批,身在此处多年,真真受够了人情凉薄,一批批的姑娘学到了手艺去取悦男子,真正能得一心人赎身的,少之又少。”   白芷沉默半刻,开口,“你真当我是什么神仙转世吗?”   女子低笑,“不知道,但是,只能信了。”   坐了好久,白芷才起身,看着床帐内隐约的身影,他轻说,“我试试吧。”   “感谢公子,我便在此,等待你们归来。”看不到的床帐里,女子俯身作揖。   白芷没再停留,转身出了房。   门被关上的瞬间,床帐内的女子便哭出了声,她狠狠的握着自己的右手,心痛难挨。   谁道呢?   为何水壶会掉落,为何滚烫的茶水会洒满了腿?   因为她也怕,她也紧张,所以她手抖。   但是,后悔和自责都已经晚了,此时已是午时,舞者们已经要出发了。   除了站在窗边看着几个孩子迟疑的脚步,她只剩下祈祷。   祈祷那位永公子说的话会灵验,祈祷白公子将姑娘们平安的带回来。   ——————   午时刚过,永逸才到,明显没睡醒的脸上贴着假胡子,一身乐者装束,竟也像那么回事儿。   白芷召集姑娘们戴好帽兜出发,和六个乐师往山上走去。   这一趟福祸未知,姑娘们有她们的目的,白芷也有白芷的目的,但是无论哪一个都要平安的归来,白芷还没傻到去相信永逸的话,什么贵人什么神仙,都是扯淡。   但是,他愿意一试。   不是白芷心软了被女子打动,而是他觉得他可以做。   对他来说,既然都是一舞,独舞和伴舞,又有何区别?? ☆、【一舞落花】下 ?  春末,农历五月二十,申时。   司城谷院内张灯结彩,将渐黑的夜,照的通亮。   这司城谷建于半山之腰,环山而立,一般人怕是走上几日也走不完这谷城。   不过,被树环绕而立,谷城内却一颗树也没有,除了怪异的雕像就是石头。   此时司城谷前庭,摆了六张矮式的红木雕纹长桌,其中一张长桌摆在正前方,两侧各置三张和两张。   每一张桌都有三尺长,上面摆满了吃食和美酒。   正前方长桌后面的卧椅上铺着昂贵的毛皮,其他五张卧椅也铺着毛皮,稍小一些。   这格局摆设,宾主尽显。   ……   “今日,借吾寿之名请宴,无非是借由聚上一聚,大家尽欢即可。”   一席紫衣位于上者,他站起身举起白玉酒杯晃了晃,低沉的声音传达。   左侧位置的墨兰衣男子起身,“南楼在此代敬谷主一杯,祝谷主万寿无疆!晚辈先喝为敬。”   说完,濮阳南楼双手握杯,一饮而尽。   “好!”谷主大喝一声,随后饮下。   “贺谷主万寿!”   站在四位宾客后面的手下齐声作揖,这贺声传至整个山腰。   四位宾客也站起来同饮一杯。   一杯先起,其他人坐下,右侧一男子随后起身作揖,“谷主今日四十有八,却风姿不减啊,可想这九魂心诀已练到数半之上?”   此人名为迟运,无门无派,乃江湖第一百晓生。   素来与司城谷谷主交好。   “哈哈哈。”谷主大笑,就如那人所说,四十八年岁的脸上看不出细纹,他这一笑甚是暧昧,不答也不否。   这【九魂心诀】乃是司城谷的至高心诀,原本只是传说中的神物,素有得此心诀者称武林。   后来被司城谷谷主司城箜机缘得来。   心诀分内功九层,每一层突破都有非常大的变化,但即便是武林第一人司城箜,这心诀却几十年未见其成,不过,仅仅是几层心诀就让司城箜坐稳了江湖之首,可见这九魂心诀是何等神物。   “怎不见贤弟?”濮阳南楼坐在左侧的位置,从进来到现在都不见那人的身影,旁边的座位也是空的。   “他一向随性,南楼自是尽欢,不必挂他。”谷主司城箜随后一答,然后朝着身后的手下一摆手。   那手下了然,传音一喝,“歌舞,起。”   声落,偌大前庭立刻响起鼓点琴乐,但绝非柔美类,而是激昂的乐曲。   随后,空中飘下数道身影,均是黑色束装,他们掌中持剑,在空中耍了几道剑花之后便落于庭院中心。   变换的阵形,流畅的剑招,乐曲中留下剑破空气的声音,那剑式花哨,变化莫测,一会儿化作软绸随身摆,一会儿又如锋刃利器,而每一种招式都透出了司城谷独特的武功身法。   随着众人后跳收剑,这一套剑舞才算完了。   酒肉尽欢,之后的每一场歌舞都可称奇。   但是,若要看女子舞曲还真是来错地方了,不过这都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这司城谷清一色男子,几年一次的请宴本就没有女子舞者,唯一一次还是多年前那场,不过那女子因为当场出错了扫了兴致,被司城箜一掌拍死,自那之后就都是男子剑舞或是奏乐。   所以当白芷带着姑娘们出场时,着实是让这群人愣了好一会儿。   ——————   明月挂空,星辰无数。   半山上的司城谷响起不同以往的柔和乐声。   前庭旁边的空地上,六人各拿着乐器等待,首先由永逸手拨琴弦,每一节音律结束,都会走出一位舞者。   九音结束,长桌中间的空地上,已经立了九人。   那九人贴在一起,其中八人面朝外,双臂高举长袖遮面,围成一个圈,将一人围在圈里。  舞者们身着淡粉色轻纱舞衣,裙摆拖地,腰间丝带飘飞,头发盘起。   随着鼓点起,舞者们将遮面的衣袖慢慢放下,逐渐露出的面颊,竟都戴着白色精美面具。   众宾客凝神,盯着众粉色中的一席白衣。   鼓点越来越快,女子们分散开来,位于中间的一抹白色乍现。   乌黑秀发披散,额前一串白珠,串珠子的丝线绕过头两侧编进后面的发里固定。   绕胸的裙摆层层叠叠甚是飘渺,肩上一件薄纱缠着手臂,赤足的脚裸戴着玉片叮当作响,而那人面上,也戴着面具。   纸浆做的,白色面具。   这面具就是领舞女子想到的办法,来遮掩白芷生硬的面部表情。   而这一席白衣舞者,便是白芷。   他的这身行装也是领舞女子的那套,穿上意外的合身,就是鞋子太小了,没办法白芷干脆赤脚,反正男子赤脚也无所谓。   加上白芷一共九个舞者,分开站位之后乐曲才算正式奏响。   前面的独舞部分白芷事先就截去了,直接从中间的一起舞开始。   起起落落,聚聚散散,裙摆飞扬,旋转落定。   整套动作练了很多遍了,不会有人出错。   白芷是这么想的。   然而眼看共舞快结束的时候,队形一下乱了,因为应该呈波浪循序渐进的舞蹈动作,一下中断。   透过面具,白芷看到了跌坐在地上的心儿。   心儿是这些姑娘中最小的一个,之前也是最不安的一个,在上场之前永逸就没少劝慰。   但还是出错了。   看到心儿颤抖的坐在地上,其他姑娘也出现了慌张,左看右看的僵着动作不知所措。   白芷深吸一口气,一个旋身蹲下来,在心儿耳边轻声,“站起来。”   劝解什么的没用了,白芷只能用严肃的语气命令。   好在心儿凭着一点意志站起身,但是却双脚颤抖动也不动了。   身后的乐声没有停,却不再整齐。   白芷沉了沉气,一摆手直接暗示姑娘们站成一排立于后方,他则向前跑了几步。   其实他应该在姑娘们中间完成这套独舞,但是为了引开视线,他选择了远一些的距离完成。   看到白芷继续舞,永逸给身边的乐师使眼色,这才调和了乐声。   独舞部分是这套舞的绝美之处,白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舞好,他没有领舞女子那般柔韧的身姿,只能凭着自己的极限尽量去做。   面具下的脸依然是没有表情的,白芷立于上位者的长桌前不远处,随着琴乐退一步舞几下,那动作算不上柔美,却流畅华丽,竟有着另一番滋味。   白芷退到第四步的时候,手臂向两侧舞开,头向上仰的同时,面具‘啪’的一声轻响,白芷只觉面部一凉,面具已经飞出好远。   他着地的趾间一顿,缓缓收了手臂,但是却没有停下。   面具离开白芷脸上的瞬间,坐在左侧,此时离白芷最近位置的濮阳南楼猛地一握酒杯。   他凝眉注视着那张脸,那张画着淡淡胭脂,唇瓣点朱的脸。   而他的身边,此时正坐着姗姗来迟的,司城谷少主。   那少主,单只黑色绸靴踏在躺椅上,手里,把玩着几颗原珠。   那七彩原珠熠熠生辉,价值连城。   也正是打落白芷脸上面具的,珠子。? ☆、【再遇故人】上 ?  遮面的面具没了,白芷不能乱。   乐声未停,他也不能停。   身后是八个带着白色面具的姑娘,面具下是怎样的神色已经不难想象了。   白芷深吸气。   脚下的石砖冰冷入骨,每一步的踩踏都扯动了他的神经。   他凭借着记忆舞动,退到最后一步时,猛然向前一跃,随着乐曲的节奏加快,开始原地旋转,白色的轻纱裙摆飞扬,脚上的银色玉片清脆欢悦,转到天地融为一线的时候,他双腿收拢,旋身跪坐在地上,一手伸向空中,一手以袖纱遮面。   随着乐声渐逝,他两臂缓缓收起交叠胸前,同时身子慢慢后仰。   白芷面朝着上方,眸中映无数星辰,发如黑瀑散满地,一串白珠点在额间。   然后,他眸成弯月,唇角缓缓翘起。   这一笑,似无意,似落花,惹人深深迷醉。   一曲,终了。   ……   永逸看不到白芷脸上的笑容,却可以看到在场的每一个人看向白芷的视线。   那是非常露骨的注视。   而此时白芷正喘着粗气跪仰在地上,他用最后的力气撑起上半身,想要起来好好看看位于上位者的谷主,借着有这么多人的面说点什么,哪怕是确认一句小黑是否司城谷的人也好。   可在他起身之前,一只手臂,非常强硬的环住了他的腰身,白芷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一股力量拉起,随后置于一个怀中。   白芷交叠在胸前的手还未张开,此时贴在那人的胸前,动弹不得。   他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视线交汇的一刻,白芷的呼吸就停了。   此时的司城谷夜晚堪比白日,而面前的这一张面容就那样暴露在白芷的眼前,那是张非常刚毅俊美的脸,直眉刻画,眸子炯炯,薄唇上挑不羁,额前的碎发斜向一边,此时因为低头看着他而挡住了一侧眼角。   就是这张脸,夺走了白芷的所有呼吸。   不是因它有天帝嫉恨的俊美,而是它的熟悉。   没错,很熟悉。   顷刻间,所有儿时那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都犹如再现,脑海里充斥着稚嫩却傲慢的男孩儿声音。   他曾说:   ‘愚蠢的庶民,爷在问你!’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与我同床!’   ‘你,你这人好奇怪。’   ‘娘亲说,我的妻必将是这全天下最美的人儿。’   ‘娘亲说,那玉佩是灵物,是佑我平安的宝贝……是,娘亲说的……呜……’   ……   ……   脑海里还回响着男孩儿的话语,白芷的手臂无意识的想要触碰一下那张本应该不存在这世间的面颊,但是使力了几次,却抽不出手臂。   “爷中意你。”   薄唇开合,是这男子在说话,带着陌生的低沉声音。   白芷这才回神,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环抱着他的男子。   似乎觉得白芷在疑惑,这男子又说,“你笑起来绝美。”      “……”白芷用了很久来消化这男子的话语,半响才开口,“……小黑。”   白芷的声音有些嘶哑,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这句轻唤。   “无印。”   浑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一席紫色长衫的司城箜坐于上位,他身子前倾,手肘触在膝盖,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出声打断。   谷主的这一声提醒才将众人拉出沉默,他们这才自动鼓掌,来表达对舞者的赞赏,同时也饶有兴致的看着迟来的男子抱着那舞者。   这时迟运举杯大笑,“素闻谷主有一奇子,没想到竟如此出挑。”   “此话不假,既然有这么出色的后人,谷主何苦一直藏着?”另一宾客附和。   谷主一笑,不答不应。   没错,正如其他人所说,这司城谷谷主有一子之事知道的甚少,而今日他请宴公开,也就表示,并不想再继续隐瞒,似乎有意让世人知道。   而其中隐情,却无人敢探究。   就算是作为武林第一百晓生的迟运也难知其中秘密,即使他早就知道司城箜有一子之事。   “贤弟,”濮阳南楼晃了晃酒杯,“多年不见,既然来了,与为兄喝几杯?”   抱着白芷的男子,正是司城谷谷主的独子,司城无印。   男子薄唇一挑,翻身一跃,坐在了自己的位置,手臂却没有放开,而是让白芷坐在他的腿上,白芷的双臂还交叠在胸前,抵在他的怀中,一动也动不了。   男子拿起酒杯,随意向濮阳南楼一举,倾口而尽。   白芷皱眉,在所有猜测爆发之前,压低声音说,“放开我。”   男子低头,与白芷几寸距离,薄唇开合,“你要陪爷喝酒。”   “……”白芷的眉头皱的更深,小黑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知道,但是在这之前,“让其他舞娘们领赏下山。”   无印挑眉,看着说着此话的白芷一会儿,才大声吩咐,“赏舞者,送行。”   下人得令,直接带着八个姑娘和六个乐师退下,永逸跟在人群的后面,看着坐在男子怀里的白芷,心头发紧。   他想到很多后果,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如果白芷一旦遭遇不测……   ——————   歌舞还在继续,白芷也僵着身子坐在男人的腿上,即便是夏天,这山上晚风依然有些凉,但他没有时间顾虑这些。   他敢确定的是,眼前这人就是九年前死掉的小黑,他不能否认。   虽然小黑和娘亲的尸体都没有找到,但是当时情况来看,确实不该有生还的可能。   小黑的玉佩还在白芷的身上,既然如此宝贝玉佩的小黑就不可能不管。   而最让他疑惑的是,为何小黑还活着?   大火时,他自己跑出去的?   不,当年他被蛇咬了还不能下床,根本不可能。   那么,就是被人带走的,但是,为何带走的时候要杀害爹娘?   最重要的是,小黑活着为何不来找他,为何将如此宝贵的玉佩就这么不管了。   白芷心脏跳快,胸口起伏,他觉得自己似乎临近了真相。   而在他还在猜想的时候,一杯酒抵在了他的唇边。   白玉酒杯很凉,触在他唇边的瞬间让他一个吸气。   “看了爷半天,可是馋酒了?”   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毫不掩饰燃火的视线。   白芷撇开头,拒绝。   歌乐的声音很大,桌子与桌子离的也远,别人只当这司城少主与美人调情,却不知白芷正用着一张非常平板的脸注视着男子。   毫无情调可言。   男子见这怀中美人不喝,有些不悦,转而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薄唇轻挑,猛然捏住白芷扭过去的头强迫他面向自己,倾身而下。   “唔!”白芷瞪大双眼,唇齿一凉,竟是男子以嘴对嘴,将酒水哺进他的口中。   奈何男子的力道太大,白芷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瞪着双眼看着与他近在咫尺的眸子,那眸子漆黑,看不到底。   月光在那双眸子里闪耀,透着神秘又凛冽的光。   那是白芷不熟悉的,小黑的眸。   这杯酒很多,白芷口中装到极限,又因为男子的舌尖探入,被迫咽了一口,酒很烈,白芷觉得自己的喉咙和食道瞬间火辣。   他目光一冷,牙齿一合,直接咬上在他嘴里搅/拌酒水的舌。   “!”   男子眸色一暗,退出自己的舌,两唇之间,拉起掺着血丝的银线。   看着唇边流出酒水的人儿,男子只觉浑身沸腾,他飞身而起,跃起之后低沉的声音才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无印有事先行离开,诸位尽欢。”   “这少主当真风流啊。”迟运笑。   “哈哈哈,见谅见谅。”上位者也大笑,一脸宠溺,毫不在意。   濮阳南楼坐在位置上,听着无印有些急切的声音和消失的身影,握着酒杯的指尖发紧。   从那舞者被打落面具的时候,他就认出来了,那个跳舞的人,就是前些日子遇到的白衣公子。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男扮女装?   但,于情于理,他都不会阻拦。   也不应阻拦。? ☆、【再遇故人】下 ?  身边有风掠过,四周景色快速后退,直到一声门响,回神的时候白芷已经置于床上,而身上压着这男子。   男子薄唇挑起一丝笑意,急不可耐,“爷要你。”   白芷觉得自己理解能力一定退化了,不然为什么听不懂男子的话?   而那薄唇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落下堵上他的唇。   “唔唔!”白芷踹着腿挣扎,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去上不来。   跳了舞之后的疲累和见到故人的心累都席卷上来,让他彻底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在他的唇间扭转。   男子热吻之际,似在安抚,“莫怕,你是爷的第一个女子,之后爷便娶了你。”   “小黑……唔!”   白芷破口的瞬间,男子的吻又落下。   ‘撕拉’   是衣裳被撕破的声音,白芷瞬间感觉胸前一凉,然后一只粗糙的手掌覆上他的胸膛。   白芷猛拍男子的背脊,直到双手麻了,男子的唇才停住,舌也退了出来。   那男子面露不解的看着白芷,手掌还在白芷的胸前摸了摸,然后他缓缓低下头,看到了白芷雪白的胸膛。   然而却没有一丝隆/起。   男子一下跃起站在房间的地上,又退了几步,指着白芷道,“你,你是男子?”   白芷身上轻了,呼吸渐渐稳了,他闭了闭眼,猛擦了几下嘴,口腔里还残留着那男子的烈酒味道。   他有些烦躁,为何留了两世的初吻,竟然是予个男子?   更可气的,这男子是小黑,还竟以为他是女子,才吻的。   想到这里白芷火涨,他拉上残破的衣襟,坐起身,盯着一席锦缎黑衣的男子,问:“你,不认得我?”   “你竟敢骗爷!扮成女子的样子真是不知羞耻!”男子似乎听不到他的问话。   白芷这才想到自己的打扮,他凝神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看到一个洗脸的金盆,他也不管水干净埋汰,直接倾身将水往脸上抹,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停下手看了看铜镜,已经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额头上的珠子还在,白芷抬手使劲儿扯了两下没扯下来,两侧的头发被自己拽的生疼,他放弃一甩,也不管了。   白芷转身,走到看着他一连串动作,此时呆立的男子面前,仰头与他对视,“你,认不认得我!”   “……”男子疑惑,被白芷严肃的表情所疑惑,他挑眉,“为何爷要认得你?若不是你假扮女装,爷定不会与你……”大概是想到和白芷吻了,这才猛擦自己的嘴,厌恶非常的嘟囔,“第一次的吻,竟是跟个男子,真是令人不快!”   “!”白芷一怔,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那人一丝作假都没有,所以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你叫什么名字?”   “爷的名字?”男子又擦了擦嘴,嫌恶的说,“凭什么告诉你?”   白芷揪住男子的前襟,用有生以来的最大音量喊:“说!”   “……司城无印。”男子条件反射,他也不明白为何会乖乖说出口。   “司城,无印?”白芷手下一松,凝眉片刻,又急问,“你可有玉佩?一个四龙环字的玉佩?”   白芷此话一出,司城无印就犹豫了,他定定的看着白芷的双眸,那双眸子里是复杂的光,无法理解。   “有没有?”白芷追问,可话音刚落就觉脖间一凉。   “你是何人?”   司城无印已然冷了脸,薄唇扯动,声音低沉,完全像换了个人,他反手持一柄黑剑架在白芷的脖颈上,低问。   白芷沉默,他想起九年前与小黑第一次的见面,那时候他也是这么问的。   然后,他是如何回答的?   他当时好像并没有回答。   脖上的冰冷一次次的浇灭他的激动,其实,是白芷不冷静了,从各种角度看都没什么可疑问了。   小黑就是这司城谷谷主的儿子,如今的司城无印。   ‘无’字玉佩,长相,性格,永逸口中的九年前司城谷变故,还有小黑少时的话语。   加起来,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这些,都是最有力的证据,证明小黑当年根本没有死!   但是,现在却记不得他白芷了,是何故?难道是白芷他长大了变了摸样?不可能,前世是这个模样,这一世也一样。   还是说,小黑他是故意的?   那么……   “小黑。”白芷看向那双冷眸,“我只问你一事。”   白芷顿了顿接着说,“是谁杀了我的爹娘。”   黑剑沉了一分,白芷清楚的感觉自己的脖子传来刺痛。   大概伤了。   司城无印皱眉,“莫名其妙,爷没有那么低俗的名字。”说完直接撤剑背过身,大喝一声,“滚!”   这喊声很大,似乎要穿透这整个司城谷。   白芷看着那人怒气升腾的背影,再问:“是谁杀了我爹娘?”   那身影未动,但白芷清楚的看到,无风的屋子里那人的黑色衣摆慢慢飘动起来,然后是那冷的让人发寒的低沉声音:“滚。”   白芷凛了眸子,“你既不是小黑,为何不杀我?”   话音一落,司城无印已瞬间近身,贴着白芷的身子,居高临下看着白芷散乱的发顶,手强硬的握起白芷的下颚,强迫他抬头,低声道,“虽然不知你为何胡言乱语,但是你放心,我定不会留你太久。”   这句话说的很含蓄,却是一张名副其实的死亡诏书。   这个死亡诏书其实很简单,对司城无印来说,白芷这个大胆的公子竟然扮成女装夺走了他的第一次情动和亲吻,这是他无法原谅的,更甚的是,此人竟说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让他烦躁更加。   白芷垂下眼睑,心脏发酸。   这不是陌生的感觉,每每想到Nelson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但是,不知道为何,此时听完小黑的话,心脏竟发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现在的白芷不能反抗,甚至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小黑不认识他,是不肯还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再追究。      他可以将玉佩交还,可以当成陌生人,但是他必须要知道,为何当年的火灾,只有小黑你,不,只有司城无印你安全的活了下来。   可这话终是没能问出口,因为下一刻,白芷就被一掌推出了门外。   背后撞在门上是火辣辣的痛,那股力量像空气弹一样让白芷来不及抓住什么,只能随着这股力量飞出漆黑房外。   庆幸的是,除了嘴里因为那一掌震出的腥甜血迹,身子并没有如期那般狠狠掉在地上或是撞在岩石上,而是有另一股力量化解了他的冲力,然后揽住他的腰身转了两圈停下。   站定的瞬间,有清香入鼻,这味道白芷记得,正是多日前的那位墨兰衣男子,宴会上也看到的,永逸口中的那位濮阳山庄的庄主,濮阳南楼。   前些日子接触的时候,也闻到过这种香气,和小黑身上的味道不同。   南楼其实半途借故离开,并非有意,当他施展轻功到达后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多想,只凭内力化解到白芷身上的一掌,然后接住他。   他的脚步刚稳,就看到了房门前,那一席锦缎黑衣的男子。   南楼还想是不是这白衣公子性子太烈了,惹得贤弟不快,毕竟他这个贤弟未接触过男女之事,还是个火爆的脾性。   而当他看到白芷身上的破碎衣衫和没了脂粉的脸时,环着人儿的手臂一紧,他抬起手,拇指轻擦白芷唇角的鲜血,温柔轻声,“可怕?”   白芷皱着眉,他没办法回答这人的问话,意识也仅仅保持了一会儿,下一刻就软了身子,昏死过去。   南楼弯身,抱起怀里昏迷过去的人儿,对着站在门前手拿绝世黑剑的男子开口,“贤弟应当怜香惜玉才是。”   “哼。”司城无印冷哼,“那大胆男子竟敢冒充女子,不杀他已是爷手下留情。”   “这一掌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更何况是个不会武功之人,这公子多半是要‘香消玉殒’了。”   “南楼说笑了吧?这男子不会武?”无印面露疑惑,这才回忆刚才那一掌,确实没有感觉到那人的任何内力。   而这个满口胡言的公子所说的话,此时他才稍微记起。   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然不见了南楼的身影,只听到传入空气中的话:   “贤弟既然厌恶这公子,就交给南楼处理吧。”? ☆、【已是陌路】上 ?  “主子,这……”   华贵的房间里,一少年看着被家主抱回来的人甚是惊讶,可这疑惑的话愣是被打断了。   “玉青,取水来。”濮阳南楼并未回答随身仆人的话,直接吩咐人取水,然后将失去意识的白芷放坐在床上,双指在白芷胸前的穴位上点了几下,听到白芷轻微的声音才将他那一身被撕的破烂的轻纱脱下。   南楼手下很轻,指尖与白芷的身子隔着一些距离,撤去衣衫后将白芷放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又拿过玉青洗好的布巾给白芷擦脚。   “主子,我来我来。”玉青见主人这架势马上欲抢。   “你去准备些清淡的粥菜,这公子醒的时候要吃。”南楼挡下要抢布巾的人,继续吩咐。   “可是,主子,您这……”玉青的话又说了一半,见自家主子完全听不进去就默默的离开了,关门的时候好生的叹气,要被人知道这濮阳山庄的庄主为一个穿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人擦脚,岂不是要坏了主子的一世英名。   想到这里玉青又将门推严实了几分,摇头晃脑的才离开。   屋子里,濮阳南楼拿着布巾仔细的给白芷赤着的脚擦了两遍,才算将脚底的灰土擦干净,他洗了洗手,掏出腰间的五彩铃其中的一只白色铃铛浸在水中摇了摇,然后扶起白芷将一杯水缓缓倒入他的口中。   ……   白芷醒的时候已经是另一天的申时。   在他恢复意识的瞬间,胸口处就传来火烧般的灼痛,他抬起手臂缓缓抚上胸口中间,既没有开个洞也没有什么伤痕,然而这灼痛感要生生吞噬了他。   “醒了?”   温柔的声音响起,白芷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人。   那人依然是墨兰华裾,手中执着白色长萧晃来晃去,甚是悠闲。   “……”白芷看着那人淡色的双眸,记忆一点点的复苏,“这,什么地方?”   “客栈。”南楼一笑,“饿吗?”   白芷盯着那一张无害温吞的面容,片刻才出声,“是你救了我。”   “看上去,应该是这样。”男子含蓄。   “……”白芷淡着表情,好费劲才挤出两个陌生的字,“……谢谢。”   “呵。”南楼笑,抬手拾起白芷的一缕黑发,“光用嘴说的谢谢,我不会接受。”   白芷难得的没有反驳也没有出声,他看着装饰豪华的床顶,半响开口,“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哦?”南楼倾下身子,双臂置于白芷的头两侧,“问我问题,可是需要回报的。”   “我没有银子。”   “我不缺银子。”南楼想了想,“一个问题换一件事,和之前一样。”   白芷对上那双浅眸,正色道,“小……司城无印是何人?你与他什么关系?你可知九年前的司城谷变故之事?那个时候他在哪里?”   南楼居高临下的静看白芷一会儿,眼底是复杂的光,他似乎在想问题,又似乎在窥探白芷的眼底,但他依然轻着声音回答道:“无印是司城谷谷主的独子,不算上次宴请我是他少时只见过几次面的远亲,九年前我并未在此地,不知变故之事也不知他在哪里。”   “……”白芷冷眼,这回答等于没答。   “不过,”南楼压低身子,“说说看,你,是何人?”   “我什么人都不是。”白芷伸手低在那人胸前,提醒,“起开。”   “不喜欢?”   白芷眉头轻皱,“我是男子。”   南楼明显一愣,然后起身坐回床边,长萧拍着手心笑出声,“我知你不是女子。”   “你是gay?”   “什么?”南楼挑眉。   白芷闭了闭眼,换了个说法:“你喜欢男子?”   南楼薄唇一挑,手指抚上白芷放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滑动在白皙温热的肌肤上,双眼回视白芷,毫不避讳的说,“若这天下男子都如你这般。”   白芷收回手臂,转过头闭上眼睛,决定装睡。      “我以为,即使你的心有喜怒哀乐但是脸上没有。”南楼起身走向桌子倒了杯茶,声音淡淡,“不过,宴请那日,你笑了。”   白芷闭着眼睛,“那有什么出奇?”   “有啊。”男子坐在凳子上,扯动腰间的五彩铃鸣响,“那笑容,倾城则已。”   “我不觉得这是夸奖。”白芷想翻身,却扯痛了胸口,他皱了皱眉,咬着牙放弃了转身。   “你所受之伤是内伤,需要调理很长一段日子,不过,即使你不会武,这一层的内力也不会要了你的命。”   “你的意思是,司城无印对我手下留情了?”白芷睁开眼,一闭眼就是那张刚硬眉宇的面容,让他心躁。   “留不留情我不知,我只知,他并不想杀你。”南楼轻应。   不想杀?   白芷不这么认为。   那晚的小黑,眼神冰冷的可怕,浑身的杀气连他都感觉出来了,至于那一掌是不是真的只用了一层内力他无从知晓。   只知道这一掌,足足让他卧床不起,呼吸不畅。   那晚他完全沉浸在小黑没死的惊讶中,连谷主的脸都没看到,而且还忘记将玉佩归还给他的主人。   在确认司城无印就是小黑的瞬间,在他脑海里就全是疑问。   为何只有小黑平安的活下来了?为何爹爹和娘亲死了?为何家里着了火?又为何小黑不记得他?   他以为只要小黑开口就会知道所有真相。   他以为……   “主子。”   门外有人说话,打断了白芷的思绪。   “进来。”南楼放下茶杯,应。   门推开,进来一位十几岁的少年,那少年探头看了看床上的白芷,看人在睡觉,就压低声音对主子说,“通知了。”   南楼点点头,对着床上的人轻声,“你在这里修养几日,之后我再送你回去。”   “好。”白芷干脆的答应。   现在走确实很勉强,他太了解自己的身子状况,刚才给自己把脉的时候就发现了,脉象很虚弱,不是急病而是六腑受创,就连现在,每呼吸一下都连带着胸口发疼。   但是奇怪的是,这种灼烧很明显的在缓解,似乎有一股凉气在胸口游走,这让他好受不少。   “他醒啦?”玉青见床上的人有回应,朝自己主子问。   “谁知道呢?大概是在说梦语。”   “……”玉青挠了挠头,一脸不解的问,“他会不会死啊?”   南楼轻笑一声,“我觉得应该还能活几天。”   “啊?那多不吉利,主子,我看还是把人送回去吧。”玉青急了,这濮阳山庄历来制毒不医人,主子救下那位男非男女非女的人已经够奇怪了。   “哦?”南楼挑眉,眼睛却盯着床帐,即便挂起来的床帐挡住了床上人儿的脸。   “主子,你与那人认识吗?他好奇怪,男子女装,又被人所伤,您这样救回来可行吗?”玉青站在一旁,撇着嘴,想了半天觉得不对劲儿,一张嘴一瞪眼,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家主子,“难道是主子又欠下风流债,可是这人找上门了,然后被主子……”   “哈哈哈……”南楼爽朗大笑,丝毫不掩饰对玉青的宠溺。   玉青一见主子大笑便闭了嘴,这表情多半是猜错了,但是自家主子风流,没少有女子找上门来,大多数都因为进不了濮阳山庄而黯然离去了,不过也有痴情难挨的女子在湖岸自杀,这么说来,主子还真没有救过一人。   玉青想不透就撅了嘴,放弃了直接问主子,直接轻着脚步往床边挪。   不挪还好,这一挪就看到了床帐后的人儿,那人半睁着眸看向轻步走来的玉青,面无表情。   “哇啊!”玉青向后退了几步,脸红,“主子骗我,这人明明就活着!”   “你才死了。”白芷不轻不重的回击。   “你你,你咒谁死?”玉青重踏几步走到床边,看着面无表情的人,生气。   “你。”   “你大胆!我家主子救你性命还悉心照料,你既醒着却装睡,莫不是看上我家主子心慈就是另有目的!”玉青一气,怒着小脸口不择言。   白芷淡着表情,盯着面前的少年,“你真当你家主子是香饽饽吗?”   “你你!”玉青指着床上的人,“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   “知道啊。”   “竟然知道你还如此轻狂?”玉青皱眉。   “玉青。”   不等白芷说话,南楼站起身,看够了笑话,才出言制止,“去把粥菜取来,让白公子吃些。”   “可是,主子他……”   “去吧。”南楼薄唇一挑,语气不容置疑。   “嘁。”玉青一甩袖子,转身走出房,还不怎么温柔的关上了门。   南楼走到床边,低眸看着白芷,“你知道我是谁?”   “你不也知道我的名字吗?”虽然白芷没有告诉过这人名字,也不过几面而已,但是刚才确实听这人说了‘白公子’,大概连他什么身世都被这人查的一清二楚了也说不定。   “那你说说看,我是何人?”男子饶有兴致的坐在了床边。   白芷回视,“濮阳南楼。”   “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你。”   “濮阳公子这般轻浮自恋、风流成性,就算不想知道也难吧?”白芷冷哼。   “哦?世人这般传我?”南楼挑了挑眉,无奈。   “不,这是我自己总结的。”? ☆、【已是陌路】中 ?  那晚其他人在司城谷舞演回来之后,领舞女子就没怎么睡过,一边是高兴姑娘们得到了丰厚的赎身银子,一边担心白公子的下落,直到永逸告诉她白芷没事她才得闲为姑娘们筹办赎身之事。   但是没见到白公子本人,她多少有些心里不安,三不五时的跟来喝酒的永逸打听。   其实永逸本来是在客栈等着的,直到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前来告知白芷没事他才放心,确定白芷不会出事并被濮阳南楼救了之后就开始恢复了以往,整天往伊香院跑。   从司城谷回来赚了不少银子,这可乐坏了他。   本想着白芷过几日才会回来他就撒了欢的喝酒,每天都喝到酩酊大醉才晃晃悠悠的往回走。   就像今日,虽比昨日少喝了,可还是双眼模糊,走路打晃,眼看快走到住的客栈了才发现了身后有些异样。   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只当自己是花了眼,猛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就进客栈睡觉去了。   客栈外,半月悬空,胡同里闪出一道身影,那身影看着客栈片刻后才转身施功飞走。   ——————   司城谷,后院书房。   男子半身侧卧在躺椅上,一只穿着黑色锦缎长靴的脚支起踩在绒毯上,随意不羁,手中执一本书有意无意的翻着,直到感觉空气中的变化才缓缓合上书本,他对着安静的门外开口,“麟。”   随后,一道身影推门而进,只一瞬间,没有任何痕迹,开口的时候这身影已经立在躺椅前作揖,“少主。”   “如何?”   “几日跟踪并没有什么动静,据属下观察那叫永逸的人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叫花子,平时靠骗取钱财为生。”   “他们,什么关系?”   “目前来看,只是普通友人。”   无印点点头,又道:“他死了吗?”   黑衣男子低着头,犹豫片刻,“少主,那位公子现在南楼庄主休息的客栈,属下不能近身,但是应该没有死。”   “他的名字。”   “白芷。”   司城无印手间一顿,看着单膝跪地的贴身暗影,“白纸?”   “少主,是草药的那个白芷。”   “……”无印哼笑,“低俗。”   暗影沉凝,“少主,那公子身份不明并非本地人,现在无法确认南楼庄主说的话是否属实,那公子会不会武,还需等到他和南楼庄主分开,目前南楼庄主似乎有意庇护,想彻底探查还有些困难。”   “……”   司城无印坐起身,喃喃道,“南楼……”   “南楼庄主与那公子似乎有过几面之缘。”   “继续跟着,随时通知我。”黑眸闪动,深不见底。   “是。”   暗影得令,一阵风没了身影。   司城无印指尖点着书面,闭上双眸全是那张波澜不惊却异常坚毅的面容,其实只要他开口大可以跟南楼要人,硬杀也没什么不行,按濮阳山庄和司城谷之间的交情,一个小小公子完全不在话下,但是这几日他的心底却有些纠结。   杀了他,轻而易举,谁让那大胆公子敢男扮女装扰他兴致,甚至……   想到那温软的唇瓣,无印皱眉,他不得不承认,那双唇,是他第一次尝到的滋味儿,竟有深入骨髓的甜美。   更让他在意的是那公子的话。   ——————   白芷在濮阳南楼的客栈房间里住了整整四日,第五日的时候他才算好了,其实这个所谓的好也就是能行动自如了,胸口的地方依然很灼痛,虽然不知道那个轻浮庄主给他喝了什么药,但身子渐渐转好确实说服了他。   濮阳南楼一早起来到隔壁房间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白芷的身影,只有桌子上的一张纸,用茶杯压着。   ‘衣裳借用,改日归还,多谢。’   草草几个字,这人就算走了,还穿走了他借给白芷的长衫,不过落款处的两个小小的‘多谢’也让南楼嘴角翘了好一会儿。   他只觉得这位白公子有种非常洒脱的气节,既不对他堂堂濮阳山庄庄主献媚,也不惧他。   实属难得。   ——————   “诶,这位爷,看看这玉石,可是世间罕见那,您瞧瞧?”   白芷一早从客栈出来就没吃早饭,身上也没银子,穿的还是濮阳南楼的长衫,此时走在拥挤的大街上还被商贩拽住,一个劲儿的往他面前推那块儿破玉。   白芷皱着眉,心里有些烦躁,他用胳膊挡开商贩,冷着声音,“我不买。”   “您先别说,先看看这玉,爷您身着这等绸缎定是识货的行家,一般人我都不拦他,您看这玉可是难得的玲珑白玉!”商贩说道还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靠近白芷,“不瞒您说,这玉可是出自司城谷的白玉,我的远房亲戚在司城谷做下人,这可是他从谷里高金换来的,若爷您看得上,我这也算功德一件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白芷就彻底不信了,他推开污脏的玉石看都不看,“远房亲戚?”   “嘿嘿,没错。”商贩傲了鼻子。   “哼。”白芷冷哼,“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商贩一听人这么说,一下谨慎了起来,他盯着白芷上下打量,好一会儿才开口,“爷不是本镇的人吧?”   白芷甩了甩衣袖背到身后,“你可知私贩谷中宝物是何下场?”   “诶?”商贩顿时一脸冷汗,后退几步又开始猛打量白芷,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这位爷莫要打探小的虚实,谁不知司城谷的人都是出谷遮面,断不会像爷这般穿着华丽。”   白芷定神,看来都知道这司城谷的人出谷的时候都是遮面的,怪不得来到这司城镇却找不到一个司城谷的人,其实不是找不到,而是大街上根本不会出现戴着面具的人。   “你怎知我不是乔装?我告诉你……”   白芷本打算吓唬这个商贩一下,随便打探点门道,管他真假,至少能比他知道的多,但是,这句话才说了一半儿,一阵风就将他带走了,留下商贩原地站着直发愣,半天才意识到这人是施轻功没了踪影。   “这玉怎么卖?”一个路人拿过商贩手上的玉石左右瞧。   商贩回神,一把抢回来,回身就收拾行囊,“不卖了不卖了。”   一大早就晦气的很,本来只是怀疑那公子,刚刚那一阵细微的黑风还是让他险些吓破了胆,难不成那公子真是司城谷的人?   赚点银子不容易,第一天就碰上这事儿,吓得他多半要躲些时日了。   ……   飞。   本以为是非常舒畅自由俯瞰万物的感觉。   但现在白芷除了头晕就是恶心。   四周的房屋和树木以非常眩目的方式后退,身体隔一段距离跌落又借力弹起,浑身上下都像散架了一样,被风打的生疼。   白芷被人搂着腰,手臂在他的腰间用力的扣着,他的脸完全被按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抬不起头也挣不开,只能眯着双眼看着身后的模糊景象。   不知道就这样飘飞了多久,白芷的双脚终于踏在地上的时候,还不等他站稳就被一股力量推开了。   白芷狼狈的跌撞在树上滑落,后背火辣辣的,他抬起眼,忍着暴躁看向那人,那人很高,入眼是一双黑色金边雕纹的长靴,衣裳也是一席黑色镶金边的锦缎,衣摆分成四扇垂到膝下,背后背着着一柄黑色长剑,面上戴着一副遮住眼鼻的半截金色面具,斜斜的刘海挡住了面具的下的一只眼睛,只露出一只盯着白芷,一眨不眨。   白芷拍了拍长衫站起身,过大的衣裳被他卷起了袖口,连鞋子都有些大,要知道刚才被带着飞的时候他可是脚尖用力蜷着才没让鞋子掉落。   ‘噌’   耳边一阵冷风让白芷停下了整理衣衫的手,脖子边的树上已然插着一把黑亮的长剑,一缕黑发也随着剑锋掉落。   白芷抬眼,对上那张金色没有一点修饰的半截面具,面具只遮到鼻翼,露出的薄唇抿着,没有一点开合的意思。   但他知道这人是谁。   在这人贴近他飞起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是你也算是兑现你的承诺了。”白芷突然想到小黑曾经说过,等他会武的时候定要带着白芷飞一飞。   虽然这飞的感觉很恶劣。   那人微动,盯着白芷的眸没有一点波澜,“还在胡言?”   白芷垂下眼睑,感受着脖颈间的剑气,轻喃,“是啊,我还挺喜欢对牛弹琴的。”   ‘啪’   “唔。”白芷后背一痛,低吟出声,那人瞬间压向他,手握剑又深入树中几分。   “你说爷是牛?”   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响在面前,白芷深吸一口气,冷静回视。   “你就这么想死吗?”那人这样问他。   “你会杀我吗?”白芷反问。   “哼。”那人冷哼,寒冰一样的黑眸盯着白芷,“让你活到现在自是有目的。”   “我对司城无印你来说,还有什么价值呢?”   “你是何人?”面具下的人再次开口,已经是另一个问题。   白芷凝思一会儿,目光不移,“白芷。”   “爷问你是何人?混进我司城谷是何目的?”   白芷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看着那双漆黑的眸,瞬间所有烦躁都涌上心头,他冷声,“我是何人?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就是看中了司城谷的钱财,看中了司城谷的势力想要一计夺之,这么说,你信吗?”   白芷看不到那张面具下的表情,但是四周突然涌起的寒风和剑气生生的扼制了他的四肢,连带着初愈的胸口也开始灼痛。? ☆、【已是陌路】下 ?  金色半遮的面具折不出光线,这一片陌生的林中充满了荫凉,阳光都透不进来。   所以,白芷才觉得冷。   司城无印就和他离着一指的距离,黑色长剑置于他的颈侧,身后是一棵粗壮的树,就是这棵树成了他现在唯一的支力。   “呵。”   白芷以为他的一套威胁胡说会让那人动怒,没想到反倒让那人笑出了声。   司城无印冷笑一声,薄唇挑了一个微妙的角度,漆黑的眸子盯着白芷,“看来你是真的想寻死。”   白芷摇摇头,诚实,“我不想,我还有一件事非办不可。”   “关爷何事?”   白芷一顿,这人的语气让他分不清此时是记得他的小黑还是忘了他的司城无印,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在骗自己罢了,即使两人就是同一人,却不再是同一人。他只是淡着声音应,“当然关你的事,只有你知道我爹娘的死因。”   白芷话音刚落,下颚就被人硬生生掐住抬起,然后他看到面具下露出的那只眼正散着冷光。   “那晚你就在胡言乱语,难不成……是想引起爷的注意?”   白芷一愣,这堂堂司城谷少主竟然是个自恋到这种地步的人吗?竟然说出这种调调的话。   大概白芷也不知道,此时想到这里的他是什么样的表情,因为在他发愣的时候,那张薄唇已经覆在了他的唇上,身子也同时倾压了下来。   只因他无意的笑。   是啊,白芷他笑了,只是简单的嘲笑,嘲笑小黑的自恋和轻狂。   嘲笑而已。   可他并不知道自己面瘫的脸上是怎样惹人絮乱的模样。   所以当司城无印吻上他的时候,他除了震惊和不解,什么都没有。   意识到再次被吻的同时,白芷就开始推拒,大幅度仰起的头很辛苦,辗转的唇瓣夺着他的呼吸,唇齿被撬开,滑/腻的舌在他口中搅/动,让他一阵头晕。   “唔。”   白芷动不了,下颚被掐着,身体被压在树上,那人的面具时不时的会刮到他,很冰。   “小,小黑!”白芷齿间低喊,紧闭着双眼抗拒这种陌生的悸动。   这无意识的低喊,生效了。   那人退开唇瓣,近距离盯着白芷,薄唇还有些红,吐出的气还有温热,语调却很冷,“你竟敢喊别人的名字。”   白芷喘着气,胸口的伤处隐隐发疼,他瞪着面具下的漆黑眼眸,说不出一句话。   司城无印退开,侧身反手握住剑,似乎下一刻就会将树砍断,连带白芷的头颅,他低声,“你当爷是谁?”   “我是男子。”白芷大脑已经开始出现断章了,他无法回答司城无印的问题,只能用这种方式抗拒这第二次的吻。   “你当爷是谁!”   这不再是低问,而是充满了怒气的吼,然后白芷只觉头上一震,粗壮的树被砍断了,绕过他的头顶,被斜斜的砍断。   白芷没了表情,定定的看着发怒的人,“司城无印,我是男子。”   大概是被白芷这种答不接问的话给彻底气过了,司城无印收回剑,侧身而立,“爷辨得出。”   “那你亲我干嘛?”白芷用近乎呆呆的口气问,第一次被吻是因为那人当他是女子,而这次他既没穿舞衣,也没涂胭脂,怎么看都是个男儿吧?   “……”   大概是这问题太难了,让司城无印站在原地凝思了好一会儿,半响才开口,“你笑了。”   “我笑了?你视力不好吗?再说我笑你亲我干什么?”白芷完全不敢相信,一张无波的脸上是罕见的不解。   那人盯着白芷,不回答也不应,直到白芷开始怀疑自己的话是不是不清楚的时候才听到那人的声音,“不知道。”   “不知道?那晚你不是很恶心吗?不是说我男扮女装很无耻吗?现在说不知道,说亲就亲,凭什么?”   司城无印双眸一凛:“爷想亲便亲。”   白芷觉得和这人争论的他实在太可笑了,明知道这人从还是小黑的时候就很不讲理,更不用说现在了,但是,第一次的吻是误当他是女子,而这第二次,又给个什么理由呢?   神经错乱还是一时迷惘?   两人就那样面对面站着,都不再说话,似乎都等待着谁先开口说些什么。   司城无印单手握剑,看着站在原地眼睛瞟着别处的白芷,心里有些莫名的发紧,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到这人一笑就控制不住的吻了上去,当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沉浸在了这人软糯的唇中。   他该杀掉他的。   从第一次见面被迷惑开始,就应该一剑封住他的喉咙。   一直闭关在谷中后山的他初尝人世便遇到了这么个奇特的男子,两次,竟连两次无法下手,还吻得火热。   这让他无法理解。   还有,为何这人三番两次的提到‘小黑’这个名字?是与他长得很像还是说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谁?   “我走了。”白芷轻声,已经迈动脚步。   司城无印站在原地看到穿着过大衣衫的人朝山下走,他竟没有阻拦。   白芷走了几步,停住,回头看向原地站立的笔直身影,他面对着阳光,看不清那张面具,只能提高音量,“你的玉佩在我那里,有时间,来取走吧。”   白芷不觉得那人找不到他,连乱街上都可以带走他,那也一定随时都可以锁定他的位置,这一世没有跟踪仪器,大概都是一些暗影的眼线吧。   飞来飞去的也省事儿。   “你混进司城谷,为何事?”低沉的声音,没有起伏。   这个问题,司城无印问了好几次了,白芷没有一次好好的回答,因为白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站在山坡上想了好久,终于再次抬起眸看向那抹身影的时候,这样问:“你还记得隐水村和白郎中一家吗?记得白糖糕和银杏树吗?”   白芷又等了好久,才从上面传来不大却简短的声音。   “不知。”   垂下眼睑,白芷才回答那人的问话,“我进司城谷,是为小黑,为他见司城谷的谷主一面。”抬眸,看着树荫下的人,“现在,只要将玉佩交还给你,我就会走。”   是啊,白芷会走,本来那晚见到小黑的瞬间,他的任务就结束了。   他承认,就在刚才之前还在对小黑记不得自己而不满,因为本该清楚的爹娘死因又会变成一个谜团。   但现在,他突然觉得不管这人是不是记得他都无所谓了,既然不知道爹娘的死因,那么多留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是吗?只要他还活着,总能找到什么线索。   而且,小黑,不,是司城无印,与他白芷已是行同陌路。   白芷没有等那人的回答,说完的时候已经转身朝山下走去,山下就是城镇,这样看下去,好像镇还挺大。   所以,没走几步,现实就将他拉住了,他叹了口气,有些尴尬的再次回头,“福仁客栈怎么走?”   那人没有理他,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身就消失在了树林中,再也找不到踪影。   白芷皱了皱眉,“小气。”   是挺小气的,把人莫名其妙的带到这个地方然后丢下不管,一点都没有侠士风范。   算了吧,他司城无印哪里算侠士了?   按电影里演的,他这套行装多半是坏人角色。   白芷淡着脸,加快脚步往山下走,到了镇上之后一边问路一边找,终于在午时的时候找到了自己寄住的客栈。   客栈的老板一见熟人马上寒暄几句,白芷随便应了一句就上了楼。   房里没人,自己的东西和走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人动过的样子,永逸也不在客栈,大概是跑到哪里喝酒去了。   自己包着三样东西的布袋在去山上跳舞的时候就寄在了永逸那里,没想到中间发生这么多变故,也幸好没带在身上,不然早就丢了。   白芷让小二准备了一桶热水,他泡了澡就躺在床上休息。   大脑有些混沌,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足够让他改变之后的行程,接下来只要等着那人来取玉佩就算告一段落,他实在不想再上山了。   脚累,心也累。   ……   永逸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白芷早将借来的长衫洗干净还吃了晚饭,然后看着永逸夸张着一样脸在他面前傻呆呆的张着大嘴。   “我的布袋呢?”白芷站在永逸的房里,对着喝的醉醺醺的人问。   “……白,小白?”永逸终于出声,说完还像多年没见的老友一样扑过来抱住白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白芷刚换好的衣衫上擦。   “脏死了。”白芷推开,手臂挡在永逸胸前,“我的布袋呢?”   永逸还没晃过神,“什么布袋?”   “我之前让你帮我保管的布袋。”白芷耐着性子。   “哦哦,你说那个白色的布袋?”永逸一拍脑袋。   “拿来。”白芷伸手。   “……”永逸呆了片刻,然后笑呵呵开始满屋子翻找,一边找还一边说,“等等啊,我想想,嗝,我上次好像在床边看到来着……”   白芷冷着脸,看着撅着屁/股跪在床上翻找的身影,威胁:“如果弄丢了,我就活埋了你。”   “诶呀,小白你还是这么冷情,你交给我的东西怎么可能丢嘛!我就是怕掉哪里了所以才不敢带在身上的啊,我是多重视你这个朋友……”   永逸的话白芷充耳不闻,就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布袋。? ☆、【遗失玉佩】上 ?  司城谷。   后山断崖的石门缓缓开启,里面走出两人。   暗影见有人出来立马现身,对着身着紫色长衣的人道,“谷主,水已经准备好了。”   司城箜抬了抬手示意,然后对着身边的人说,“近日可有事?”   “没有。”无印应。   “没有就好。”司城箜走到崖边,背对着身后的儿子,“九魂心诀最忌讳心有杂物,无印可知其中利害?”   “是的,父亲。”   司城箜沉默注视,片刻甩开长袖,起身跃起消失在断崖,谷主的贴身暗影对司城无印作揖也跟随消失。   站在断崖的最高处,司城无印俯瞰着断崖下的细流,这断崖与司城谷前院没有任何桥梁,是独立出来的断峰,这里的每一株草木他都再熟悉不过,因为这后山的练武之地是他住了九年之久的地方,以前是功力不够跳不过这崖,现在能过去了,却觉得这断崖距离如此之短。   练功之后洗了个澡,就去了书房,半卧在躺椅上,司城无印拿出随身携带的玉佩。   这玉佩质地光滑,触手生寒,是堪称玉中帝王的玲珑白玉。   四龙环绕,中间一个‘印’字。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姓白的男子要让他去取玉,与他相关的玉就这一块儿,司城谷主人身份的刻字白玉,从九年前开始,这玉就跟在他身边,父亲说这玉是司城谷主人的物件,不能丢不能弃。   这玉是可调动司城谷所有暗影的令牌,也是这天下绝无仅有的珍品。   但是……   ‘你的玉佩在我那里,有时间,来取走吧。’   那人的话还清晰的记得,是要他去拿什么玉?   还是说,这只是个阴谋陷阱?   “少主。”   门外有人轻声。   司城无印收起白玉,“进来。”   来人是他的贴身暗影,麟。   “少主,那人的身份,查到了。”麟作揖,开门见山。   司城无印起身,看向来人,“说说。”   “属下派人一路查下去,有了眉目,那公子原是北方的一个小村出身,家人因火灾都死了,后来他在一个药房当伙计。”   “……”司城无印等了半天,见麟没了下文,疑问,“就这样?”   麟点头,“没错,就这些,照属下看来,那公子确实什么背景都没有,是个不足一提的郎中。”   司城无印皱眉,麟办事不会有差错,这么看来,那人也没有任何武功的迹象,难道真如麟说的,那人只是个普通的郎中?   但是,为何他会叫自己小黑?为何要问他爹娘的死因?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或者,那人只是单纯的认错了人?   想到这,司城无印有些莫名的烦躁,这烦躁不是一次两次了,连练功都有影响,所以,要把心头的烦躁消除,就要斩草除根吗?   不过是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他不该如此犹豫。   这不像他,不像这堂堂司城谷少主的行为。   ——————   “白公子,来,尝尝这葡萄,这可是一早儿到的,新鲜着呢。”   领舞女子从白芷来看她就没消停过,一会儿给端茶一会儿给送水果,还喋喋不休的谢来谢去。   “永公子,今日怎不见去前厅?姑娘们可都问呢。”领舞女子见永逸也跟着白芷在后院坐着有些好奇,这几日都是泡在前厅的人怎么突然来这清冷的后院了?   永逸瞟着眼睛,瞟的都快翻出来了,也没见白芷脸上有任何表情。   他正襟坐着,完全不像个比白芷大五岁的人。   没错,让白芷这般冷情的原因就是出在永逸他自己身上,之前去司城谷一舞的时候,白芷就告诉永逸好生保管布袋,但是因为永逸的过度嗜酒,终于还是将白芷的话给抛在了脑后,眼看着把客栈的房间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那个白色的布袋。   这都好几日过去了,白芷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领舞女子见这气氛不对,坐到永逸旁边小声问,“白公子这是怎么了?虽说平日也是一副面无表情,但今日看上去格外的……”   “嘘,嘘!”永逸赶紧阻止女子再说下去,还给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去劝劝白芷。   领舞女子无奈叹气,还是主动开口,“白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说出来,我也可好替你想想办法不是?”   白芷喝了口茶,淡淡开口:“永逸。”      这一声唤直接让永逸僵了背,他结巴的应,“诶,诶。”   “你可戴在身上来过这伊香院?”   永逸凝思了片刻,抓了抓头,“没有啊。”   永逸虽然不知道布袋里是什么东西,但是一路南下,都见白芷宝贝的系在腰间,他也就知道这东西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可没想到让白芷如此挂心。   “我说小白,里面是什么啊你这么在意,怎么说都是我弄丢的,实在不行我买给你一模一样的赔给你好了。”永逸耷拉着脑袋,有些无力。   白芷放下茶杯,终于看向永逸,“里面是我爹娘的遗物。”   “啊?”永逸猛的站起身,“这,这都怪我粗心大意,放心吧小白,就算翻遍着司城镇我也会将失物找回,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爹娘的在天之灵!”   白芷看着发傻的人,又补了一句,“还有那块儿白玉。”   “……”   一句话让永逸彻底僵了动作,前一秒还信誓旦旦,下一秒就张大了嘴看着白芷,“不,不,不会吧!”   “诶呀,你们这是说什么呢,我这什么都听不懂。”领舞女子干着急。   白芷解释,“没什么,就是装着我爹娘的遗物和一块儿绝世好玉的布袋让这人因为沉迷酒色弄丢了而已。”   这话说的淡,却字字带刺,扎的永逸头皮发麻。   “也难怪白公子不高兴了,可是爹娘的遗物呢。”领舞女子摇摇头,又问,“不过,这绝世好玉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为何永公子这般惊恐?”   这话问到点上了,永逸缓过神坐下,完全没了精气神儿,“这玉啊,可是能买的下这数十个伊香院。”   “啊?这等珍贵?”领舞女子也惊讶,而后拍了拍永逸的肩旁叹道:“白公子是我见过心胸最宽阔的男子了,若我丢失了这等珍物,定会疯掉呢。”   “……”永逸一听,更是无法言表了。   “问题在于,那是别人的东西,而且我答应近日便会归还。”白芷淡着声音,没有起伏。   “!”永逸又跳起,“怎么办啊!要死了要死了,这下真要英年早逝了。”   “这玉不是白公子的?”领舞女子问完就见白芷点了点头,她寻思了片刻,一拍手,压低声音,“公子,近日小女子听说集市有个商贩专门卖上等玉石,听说连司城谷的白玉都有,不管真假,不如买一个先瞒过去?”   不等白芷回答,永逸苦笑,“别说笑了,那玉岂是想仿造就能仿造的吗?”   “你看看你这公子,不去看看怎么知道行不行,总比在这里哭丧强吧,虽说这办法有些下作,但或许可保永公子一命也说不定呢。”领舞女子劝解。   白芷站起身,“算了,再想办法吧。”   说完告别了领舞女子,从伊香院的后院往客栈走去。   永逸没跟着,他坐在后院,一边絮叨着英雄命短,一边吃着领舞女子洗好的葡萄。   ——————   白芷这一路眉头都没舒展,其实他不怪永逸,要怪就怪他自己,本就不该让布袋离身。   只可惜跳舞的时候不能带在身上,不然他定不会交给别人保管。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前几日刚跟那人说完随时来取,这下玉佩没有了,只能再想办法。   “……”   想办法的时间是没有了,能不能活着也得看白芷的命大不大了。   因为此时,当白芷推开客栈房门的时候,那人就一席黑衣的坐在他的床上,与推门而入的白芷,正面相对。   白芷冷静的关上门,动作缓慢,他强迫自己所有的大脑细胞都活跃起来,想出一个完全的对策。   他若有所思的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水已经凉了,但他毫不在意的喝了一杯,他的动作很慢,床上的人此时张着腿手臂交握在胸前,豪放的坐姿一点做作都没有,却俨然王者风范。   此时他正一动不动的盯着白芷,半遮的面具盖住了所有的表情。   “那个……”白芷放下杯子,先开口,“你来啦。”   “……”床上的人未动。   白芷看向那人,半天才又出声,“为何一直戴着面具,我们不是见过面了吗?”   斜向一边的刘海挡着那人的一只眼,露出的那只眼还盯着白芷,没有闪动。   白芷站起身,缓步走到那人身边,“能否取下你的面具?”   白芷其实就是没话找话,无非是先放松这人的一身凛气再想对策,他完全没指望这人真的能将面具摘下,毕竟司城谷有它的规矩。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这人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应。   白芷只当他是默认,于是毫不客气的抬手,抚上那个冰冷的金色半遮面具。   而这,只是刹那的鬼使神差。   ? ☆、【遗失玉佩】中 ?  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白芷早已知道了,但当他拿下面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这棱角分明的五官,正是他熟悉的小黑,虽然那时候小黑还稚嫩,但是脱了稚气的五官一点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想范围。   濮阳南楼很好看,是白芷见过的最美的男子,绝不阴柔,却眉眼如刻画。   而司城无印的脸,要冷毅的多,这五官相貌,有种王者不羁的气势。   白芷移开视线,把玩着手里的面具,这面具是挂在耳朵上的,没有一点多余,他心血来潮的在自己脸上放了放,面具有些大,不能同时挂在两侧耳朵上,但是透过面具看向床上那人的时候,竟有种特别的感觉。   这种陌生的心紧让白芷迅速拿开面具,晃了晃神将它放到床边。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清冷的声音,透着低低的隐忍。   白芷抬眸,“我就是好奇而已。”   “哼,那晚你不也是戴着面具吗?有何好奇。”   白芷这才想起来,那晚一舞的时候确实戴着面具,但是半途却被人打落了,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是白芷觉得应该就是小黑的恶作剧,他问:“面具,可是你打落的?”   “是又如何?”那人毫不否认。   “不如何,那只是纸浆做的面具,不值什么钱,倒是你的,看起来像金子做的。”白芷看了看放在床边的半截面具。   司城无印没有接话,片刻之后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又被白芷抢了话。      “你那天将我一人留在山上,害我走了很久才回到客栈。”白芷一边走向桌子,一边说着。   这语气其实听不出抱怨,就是随便一说。   “哼。”那人冷哼,“你明知我是何人。”   “知道啊。”白芷似有似无的应着。   “一般人见我司城谷暗影都会退避三舍。”   “……”白芷看向那人,淡道,“我也会退避。”   “你看上去并不惧我。”这是陈述句。   “为何惧你?”白芷反问,问完之后才发现,确实不对。   但是,他要怎么说,只因你司城无印就是小黑,即使被你的杀气缠身也不会心生畏惧,这话,该从何说起?   司城无印起身,他走向坐在桌前的白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认定我不会杀你?”   “不。”白芷摇摇头,“若你不高兴,很可能杀了我。”   “但你并不怕。”无印说完这话,嘴角突然泛起一丝笑意,他肯定道:“你,倾心于我,甘心死在我的剑下。”   白芷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无印,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陈述句,完全没有让人质疑的余地。   可是,这十足的自信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不等白芷说什么,那人又开口,“玉佩。”   白芷一怔,眼睛瞟向别处。   该怎么回答?   司城无印低笑一声,似有嘲意,他弯身揽上白芷的腰拽入自己的怀中,低沉着声音,“看来,取玉佩是假,惹我才是真。”   “!”白芷一个吸气,他听懂了司城无印的意思,他只觉得头皮发凉,这误会为什么会这么理所当然,为什么会这么顺当,完全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   “啊!”白芷低声,因为在他晃神的时候一下被人抱起,还是最让人无语的公主抱。   司城无印挑着唇角往床边走,看着白芷明显有些变化的面瘫脸,他低声,“爷,便随你心愿。”   白芷皱眉,“随什么随,放开我。”   那人冷哼一声,眼睛看向自己的衣襟。   白芷也顺着他的视线转移,这一看才发现刚才被一下抱起,条件反射的抓住了这人的衣襟,他赶紧放手,别扭道:“放我下来。”   司城无印当然不会理会白芷的要求,自顾自的将白芷往床上一扔,压下身覆上,双臂一挥猛地扯开床上人的衣襟。   ‘撕拉’   野蛮至极。   “!”白芷瞪眼,迅速拉回被扯开的衣衫,声音有怒气,“五两银子。”   “什么?”那人一怔。   “撕碎衣裳的钱。”拽着自己衣襟的手有些发白了,白芷咬牙切齿。   司城无印明显一愣,之后不屑的一语,“让爷高兴了,一百件都买给你。”   这话像似宣告一样,紧接着司城无印就半眯了双眼,薄唇似笑非笑,直接倾身压下,咬上白芷袒露出来的脖颈。   “唔。”白芷咬牙,很疼,一定是被咬破了。   他推拒,挣扎,手脚并用的往那人身上挥动,但是那人的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丝毫挪动不了半分。   那人喷出的热气在他颈间,很痒。   大概是感觉身下的人挣扎厉害了,无印抬起头,有些不解,“你不愿?”   “废话,我当然不愿,我又不是同/性/恋!”白芷怒了。   “你真是莫名其妙。”那人发出不悦的低咛。   “莫名其妙的是你吧?我让你来取玉佩你干嘛这样?要压就去压女子,我一个男子……唔。”   白芷的话没说完,唇就被人握住,粗糙的手掌连他的鼻子都捂住了。   司城无印半眯着眼,漆黑的眸里透着隐隐杀气,“闭上你的嘴。”   说完这话,司城无印再不客气,握着白芷唇鼻的手移开,唇落下,毫不温柔的吻上那张胡言的嘴。   与前两次想比,这次的吻更急一些,白芷只觉得唇上火辣辣的疼,唇齿开着,那人的舌强硬的在他嘴里翻/动,带着陌生的雄/性/气味儿弥漫在嘴里,惹得他浑身发麻。   “……”白芷睁着眼睛,呼吸一点点沉重,这绵长的吻和被那人压住的双手让他越来越无法顺畅呼吸。   脑海里有些空白,这是很陌生的感觉。   那人的唇舌火热,像似要夺走他所有呼吸般的狂乱。   而胸口,依然疼的厉害,伤已经好了,可这疼还是侵蚀着他所有神经。   火热的唇移开了,白芷重拾了氧气,他双眼发直的大口呼吸。   嘴边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呢喃,“小黑,小黑住手……”   ……   司城无印很急躁,没来由的急躁,这白皙软糯的肌肤就在他的唇下,他贪婪的啃吻,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深红的痕迹,在感觉身下人没有挣扎的时候开始撕扯剩余的衣襟。   ‘啪。’   司城无印被猛的推起,脸颊瞬间传来一丝疼痛。   当他抬起头看向那双透着哀伤的怒目时,所有的火热在一瞬间熄灭,只剩下不敢置信和莫名的心头发紧。   白芷的拳头垂下,在他找回理智的时候一拳抡圆了打上了那人流连在他胸前的侧脸。   白芷喘着粗气,第一次,慌了。   他喊,屋子里全是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怒喊。   “小黑,你疯了吗?我们都是男子,你怎可,怎可这般对我!我们,我们……唔。”   无印低着头,双手发狠的垂在白芷的头两侧,床板都发出闷响。   他打断白芷的怒吼,沉着声音,“再说一遍,爷不是什么小黑,爷的名字是,司、城、无、印。”   白芷盯着那双冷眸,他咬着唇,一点点冷静下来。   没错,这人是司城无印,不管是什么原因,已经不再是那个他熟悉的小黑。   “玉佩,丢了。”   白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说了实话。   “丢了?”无印反问。   白芷躺在枕头上,看着上方的那双眸,“玉佩,让我弄丢了。”   无印看着那张透着哀伤的脸,眉头皱紧,“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没装,真的丢了。”   “哼,你当爷不知吗?”司城无印倾下身,一手环过白芷的头下,一手缓缓移动直至停留在白芷的脖颈处,握住,却并不是施力,“你,以玉佩为借口多番与我胡言纠缠,迎我又拒我,说说看,到底是何目的?”   “我没有说谎……额。”   白芷的话被脖颈处的手掌死死扼住,那宽大的手掌顷刻间就可要了他的命。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漆黑的眸散发着无形的杀气,冰冷的缠绕在四周。   白芷难受的皱着眉,双手无力的掰着脖颈处的那只大掌,“我,咳,我为,归还,玉佩而来。”   明知道这话是不该说的,可白芷想不到其他的。   而这句实话俨然是死亡的催命符,脖子处的手掌越来越用力,白芷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脑门,他张着嘴,寥寥无几的氧气在鼻翼徘徊就是吸不进去,喉咙的剧痛让四肢也开始麻木。   在白芷的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他才想起死去的爹娘。   娘亲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瞳每天都宠溺看着他,那双长满了细茧的手每天都抚着他的头,他还记得那双手掌的温度,还记得娘亲唤他名字时的爱怜音调。   还有爹爹不表露的疼爱和教导。   可现在,他们人呢?   没了,早就九年前就离他而去。   他为何要离开那个给他温暖的家?   对了,因为他要找到杀害爹娘的人,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都没关系,总有办法为他们讨个公道。   所以,他还不能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和前世的他不一样了,前世的他死无牵挂,只哀Nelson的背叛,可这一世,他还有,他还心有所系。   于是,他闭上眼,用所有残存的理智驱散自己的放弃,艰难的发出细小的声音,他说:“是的,我,喜欢,你。”   ? ☆、【遗失玉佩】下 ?  司城无印的杀气充满了整个屋子,他压在白芷的身上,一手环着他的头,一手死死的握着白芷的脖子。   这不是恐吓的程度,而是一点点掐瘪气管儿,将白芷所有呼吸都生生掠夺的扼制。   他要他说实话。   可身下的人儿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于是他将心底的烦躁都置于手掌,发狠的掐着他的脖子。   现在,他要他死。   “是的,我,喜欢,你。”   手掌下的人发出细小的声音,那是不仔细听就会遗漏的细小。   司城无印盯着那双闭上的双眼,看着那人眼角滴落的泪。   是什么划在心头,发狠的疼。   他就那样呆呆的看着那两滴泪顺着白芷的眼角滑落到发鬓,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湿痕在眼侧。   “咳咳咳……”   手松的瞬间,白芷就猛地咳起来,猛然冲进鼻口的氧气让他险些背气。   他曲卷着身子,侧身缓解,喉咙咳得发热,充血的脑袋也慢慢得到舒解,但大脑还处于闭塞状态,一片白茫。   这与死亡只剩一瞬的距离,他停住了,此时,却生不如死。   ……   司城无印坐在床边,看着难受猛咳的人,表情复杂。   什么时候放开手的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是看到这人的眼泪了,还是因为这人说出的细小话语。   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个答案,司城无印干脆施力拽起曲卷的人儿拉到自己面前。   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白芷还在大喘气,咽下一口唾液都引的喉咙发疼,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四周的一切,还有面前的那张脸。   无印单手挑起他低下的头,再启唇,“你刚才说什么?”   白芷呆呆的看向那双冷眸,凝视很久,才嘶哑开口,“我……”   大眼瞪大,白芷突然闭上了嘴。   他没有失忆,临死前的所有记忆都在,他是看到了阎王的瞬间说出了那句保全自己的话。   没错,是保全。   那种情况下,他放弃了实话,选择了谎言。   他没有那么多理智思考,既然这人认定了他倾心于他,那么,就顺着说好了。   可此刻才发现,这话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说,是多么难以开口。   白芷脑里挣扎的时候,司城无印的双眸已经开始眯起,他盯着犹豫还有点震惊的清秀面容,不悦,“你是忘了,还是又在说谎?”   握着白芷手臂的手掌有些用力,疼的白芷一个吸气,他咬着唇瓣里侧,眼睛瞟向别处,强压着突然涌上来的心跳。   他轻声,说出了两世都从曾未说过的‘告白’:   “我……喜,喜欢,你。”   这一次,声音也很小,却不再模糊。   司城无印听清了。   他看着双颊绯红的人儿,心脏发酸,这种从未有过的苦涩蔓延在心底,他不知道原来被倾心述说,是这种抓痒难耐的心情。   他猛的放开手,任白芷滑落,他抓起床边的面具戴上,背对着床上的人儿,站了片刻之后,阔步推门而出。   再没踪影。   白芷坐在床上,衣衫破烂,他呆呆的听着半开的门吱吱的发着声音,却不能去关上,浑身像被抽空了力气般,再也抬不起胳膊。   “……”   还红艳的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白芷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又说给谁听。   他抬手摸上自己的眼角,湿热的感觉已经没了,只剩下干涸的泪痕在脸侧发紧。   该怎么解释这种心情?   无奈,所以选择背叛自己,选择苟活吗?   还是说,对记忆里的那个小黑,充满了愧疚?   他也不知道。   ——————   从那天白芷‘告白’之后,司城无印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是白芷没有想到的,他当时只赌那人不会杀了他,却没想到会发展成这种局面。   而且,让白芷疑惑的是,司城无印竟以为玉佩的事情只是个幌子。   为何他会那么说?   认定了白芷只是拿玉佩做幌子来与他纠缠,那么就说明那人根本没在意玉佩之事,不在意也就是说,在那人的记忆里,根本不存在玉佩之说。   还是说,那人已经把玉佩拿走了,那么偷了玉佩的人是无印?   坐在客栈的一楼饭桌前,白芷思考。   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吓了自己一跳,如果真如他猜测的那样,玉佩在之前就被那人拿走了也不是没可能,那人武功那么高,要从永逸手里拿走太轻松了。   不,不对。   如果是那人自己拿走的,大可不必再来与他质问,而且既然忘了白芷,就不会不好奇为何白芷会有那块儿玉佩。   所以说,玉佩,不是那人拿走的。   “……白,小白,喂!”   白芷一怔,转头便看到了一张夸张的娃娃脸,摆着手掌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白芷面无表情的拍开那只手,端起饭碗继续吃饭,这才发现,饭菜都凉了。      永逸探着脑袋盯着发呆的人,“我说小白,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白芷放下碗筷,也不准备吃了。   “小白。”永逸坐好,收了表情,“你可是见到了司城谷谷主?”   “没有。”   “没有?”永逸提了声音,又赶紧压下,“没有你为何说有人会来取玉佩?”   白芷顿了顿,回视,“我见到了玉佩的主人。”   “这样啊。”永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而又觉得不对,“不对啊小白,那玉佩中间是一个‘无’字,司城谷谷主名为司城箜,也就是说……这玉佩是司城谷少主司城无印的所有物?”   “嗯。”白芷应。   如今的武林无人不知这司城谷谷主有一子之事,上次的宴请谷主有意诏告天下,那么司城无印也不再是秘密的存在,只不过,见过司城谷少主的人,除了司城谷的暗影和当时的几个宾客,就没人了。   “原来如此,那晚那个人,就是,额,抱着你的人,就是那司城无印?”永逸回忆,当时他走的早,距离宴请的长桌又有些距离,并没看清那人的相貌,只记得那人抱起白芷做到了躺椅上。   “嗯。”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既然他就是你要找的故人,为何不见你们再叙?你们既然有可以托付玉佩的交情,不是该重重答谢我们吗?毕竟我们是千里迢迢归还旧物的不是?”永逸笑着,没心没肺。   白芷没有回答永逸的一连串问题,他只是垂下眼,盯着冷掉的青菜,“永逸,这世间,是否有让人失忆的药物或者武功?”   “啊?我是在问你问题,你怎么反问我了。”   白芷看向永逸,淡道:“他,不记得我了。”   永逸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司城无印不记得你了?”   白芷点点头。   “那他还记得那玉佩吗?”   “不记得。”   ‘啪!’   永逸一拍桌,站起身,他抬起手臂指着白芷,点来点去,一副有口难说的样子。   “你发什么疯?”白芷皱眉,这人又发什么疯?   “你呀你,既然他都不记得了,你干嘛还找啊,那种东西留在身上也是祸害,丢了也好。”永逸一副纠结的表情。   白芷沉默半响,才缓缓开口,“那本就是他的东西。”   永逸一屁股坐下,“你傻啊,你一个两手空空的郎中,一点武功没有,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你记得他,人家根本不记得你,那是谁啊,那可是堂堂司城谷的少主,人家根本不会领你的情,你看看你现在,破财又劳身那,整不好人家还得怀疑你偷了他们的宝物。”   白芷一句话也无法反驳,永逸是话糙理不糙,句句都在点上。   但是,还有一点,那就是在得知小黑没死的同时,白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问小黑自己爹娘的死因。   只不过,任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小黑并不记得他了,所以,之后的一切都是顺水推舟,一点都不在他的预想范围内。   白芷轻着声,又问了一遍,“到底有没有那种药或者武功?”   “当然有。”   白芷一怔,手无意识的握紧。   “不过啊,那种□□吃了也是半死,怎么可能好生生的活着。武功什么的,倒是没听说。”永逸思考状。   手心松开,白芷心头发闷,永逸的话虽不能完全可信,但也不无道理,他自己只是个刚踏入这异世的生人,只能听别人说而已。   至于到底有没有这种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的药或者武功,根本无从知晓。   现在这种情况,白芷只能认为小黑是无意识失忆的,不然,他定要给现在的司城无印搬个什么奥斯卡最佳演技奖。   “喂,那玉佩就那样吧,丢就丢了,别找了,整不好,咱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永逸压低声音。   “不行。”   “什么?你还没闹够吗?上次那一趟司城谷你都差点吓死我了,你还想去啊?人家不赖账怎么办?”永逸急了。   白芷掏出几文钱放在桌上,整了整衣襟才开口,“永逸,我爹娘的遗物还在那布袋里,和玉佩放在一起。”   “……”   行了,这句话直接让永逸闭了嘴,还双手合十的朝天拜了拜。   先不说这被主人遗忘的玉佩,就这遗物就够永逸头疼的了。   怪只怪他贪酒误了事儿罢。   ? ☆、【机缘巧合】上 ?  眼看着在司城镇住了近一月,两人的钱袋也跟着见瘪。   若不是白芷将从司城谷赚来的银子要了回来,恐怕都被永逸祸害光了。   永逸那份儿本就不多,喝了几天花酒全都赔了进去,连带白芷那份儿也花了不少,等白芷伸手要他那份儿的时候,永逸才别别扭扭的交出了所有的银子。   白芷的布袋还没有找到,这偌大的司城镇每天过往的人群多到数不清,更不可能挨个去问。   但白芷从来没想过放弃,那里面有爹娘的遗物,无论如何都要找到。   不过,一想到那些东西有可能被带出司城镇,白芷就有些烦躁,这天大地大,该怎么找呢?   在所有烦恼欺压之前,白芷首先要冷静下来,他用剩余的银子租了个小院子,连带着一个小铺子,白日里靠给人看诊赚点钱财,虽然前来看诊的病人很少,但也比在客栈白白浪费银子好的多。   房子很小,就两个屋子和一个破厨房,两人收拾了两天才总算看得过去,小铺子里草药不全,太贵重的草药买不起,只有些平日常用的草药。   匾牌也是白芷自己手写挂上去的,就两个字,‘医铺’。   这个医铺开起来也有一个月了,白芷也没见过司城无印,算算上次见面还是两个月前,也不知道这些日子那人的下落。   永逸倒是改了很多,偶尔喝酒也都不让白芷看见,大多时候都出去晃悠,天黑了才回来,然后带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几个银钱交给白芷,还一脸得瑟的表情,说白芷中规中矩永远也赚不到银子。   白芷心安理得的收下银子,照样过自己的小日子。   其实白芷知道,永逸出去,是替他找布袋,虽然永逸嘴上不说,但是有一次采购草药的时候白芷碰到了永逸正找人询问。   他猜永逸不会傻到直接问,一定是骗来骗去,顺便再捞点银子。   ——————   机会这东西很奇妙,当你费心去找的时候往往会错失,当你身心俱疲的时候,它又会悄悄来到你的身边,抓着你的手,告诉你,‘你看,奇迹来了’。   没错,白芷相信这是个奇迹。   因为今日前来看诊的妇人头上戴着的银钗,怎么看都很熟悉。   待他看清之后,马上就确认,那个银钗,就是娘亲的遗物。   那妇人穿着一般,既不是锦缎也绝非粗布,看起来40岁上下,却满脸的细纹。   白芷盯着妇人头上的银钗,强迫自己冷静。   他坐在看诊的桌前,淡着声音,“夫人有何不适?”   “近日啊,我这浑身不舒服,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总感觉头晕晕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妇人皱着眉头,一脸苦涩。   白芷点点头,执起布巾放在老妇人的手腕上,沉气诊脉。   片刻之后,白芷放开双指,“夫人并无大碍,只是风寒之症,我给你开几副药,吃了便会好。”   “诶呀,是这样吗?我就说是风寒,我家那口子非让我来看看,真是大惊小怪。”   白芷拿起笔,写好药方,并没有马上去抓药,他问:“夫人可是这镇上的人?”   “是啊,郎中看着倒是面生的很那。”   白芷点点头,“我并非此镇的人。不过,看夫人面色红润,即使风寒也难掩喜色,倒是心情大好的样子。”   妇人掩嘴一笑,“可不是嘛,我家儿媳呀可是要生了,已经是第二胎,家里事事顺当,儿子又孝顺,能不高兴吗!”   妇人说完还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银钗。   “夫人头上戴的银钗,可是孝子为您买的?”   老妇人喜色,“是啊,我家那孩子呀,就是会讨人欢心。”   白芷了然,随意的问,“这银钗做工精细,夫人可知是出自哪家工匠之手,我也有心为娘亲打造一个。”   “这个就不知道了,说来也是巧,是我儿在集市遇到的一个商贩,高价买来的。”老妇人说着,脸上浮现骄傲的神色。   其实银钗并不怎么值钱,顶多算是很精细,那雕花绝非粗糙的制品。   “商贩?哪里的商贩?”   老妇人摇了摇头,“这可不知道,是我儿买来的。”   白芷顿了顿,并没有继续追问,他起身去抓药,这空档想着办法。   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不能让老妇人有所怀疑,如果真如老妇人所说,这银钗是他儿子买来的,那么就一定要先知道哪个商贩,倘若老妇人的儿子就是那小偷,就更不能打草惊蛇。   白芷将草药包好,递给老妇人,“夫人这病虽无大碍,但之前缠身过久,怕是引起其他病症,所以需要再次看诊,如果方便的话,三日后,再来一趟。”   老妇人一听有些害怕,“还有其他病症?”   “现在不好诊断,夫人用药三日后我再看看。”   “三日啊?”老妇人为难,“三日后我怕是不得闲,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我一人管着,今日来也是偶然得闲呢。”   白芷应声,“夫人无需担心,方便的话,三日后我会去府上打扰。”   老妇人明显欢喜,“若郎中不嫌麻烦的话,那就有劳了。”   白芷本以为会费些时间,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他该庆幸自己有张接近坏死的脸,即使当他记下老妇人说的家住地址时,也没有任何表情。   永逸回来的时候白芷将事情都告诉了他,并告诉他三日后去看诊的时候在家里看着药铺,永逸本想跟着去的,但是白芷拒绝了,这一趟只是先去问问风。   其实没让永逸去是怕他那张太过喜形于色的脸。   ……   三日过后,白芷应约去了老妇人家。   按照老妇人留下的地址,是在偏离市集的地方,这司城镇很大,繁华的街也有几个,四周都是小村小户,很紧凑,没有空着的地方。   白芷近午时才出发,用了半个多时辰找到,开门的就是那位老妇人,看到白芷之后更是热情招待。   正如老妇人所说,家里的大大小都是她一人操办,中规中矩的人家,五口人,还有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白芷先是给老妇人看了一下,服了药之后明显转好,他也就没瞒着,告诉老妇人,身体安康。   老妇人也是个热心肠,见白芷没有马上走的意思,就和他聊了起来。   老妇人的儿子并没有在家,说是爷仨儿出去砍柴了,大概要晚点才回来。儿媳妇在屋子里不会随便见生人,白芷就坐在院子里和老妇人闲聊,本就不多话的他只是附和,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他才会想起永逸的重要性。   等白芷坐的腿都发麻的时候,才见一个背着柴的粗壮男子进院儿,后面还跟着一老一小两个人。   那粗汉看了一眼白芷就移开了视线,接过老爹背上的柴自顾自的劈起来。   老妇人见了马上将白芷引荐给儿子,白芷这才算是跟这个粗汉对上了话。   粗汉话少,目光烈性,但白芷问了几句就能确定,这人不是偷他布袋的人,因为这粗汉在白芷询问银钗哪里买到的时候,没有一点说谎和慌张的迹象,很爽朗的就告诉了白芷那商贩的下落。   粗汉说,那商贩是这镇上有名的怪商人,卖的东西不定,时来时不来的,他也抓不准时机,上次也算偶然。   白芷该问的都问了才告辞离开,走的时候那粗汉还盯着白芷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说什么。   等白芷离开的时候,才隐约的听到那粗汉询问娘亲白芷的身份。   ——————   “我说小白,这消息到底准不准啊?”   坐在街边石头上的永逸用草帽扇风,这大太阳下坐着怪热的,而且已经连续蹲了好几日了。   白芷也热,但他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流动的人群。   “喂,小白,问你呢?”永逸用手肘推了推旁边的人。   “应该不会错。”白芷随口应着。   这已经是两人出来蹲点的第五日了,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看的眼花缭乱,不过,这里是比较繁华的街,白芷对这里有些印象。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还真忘了。   “我说,这样等简直是白费力气,药铺关着门,万一有病人来怎么办?不如我们每日定时来这里看一眼,没来就不用这么等了吧?”永逸坐在一旁唠叨,额头上又出了一层细汗。   “你闭嘴。”白芷皱了眉,本来也没有那么热,让永逸说的也有些烦躁。   永逸撇了撇嘴,嘟囔,“看不出你这么有耐心,几个时辰一动不动,你到底是练了什么功?”   白芷未应。   安静的等人、耗时间,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前世,有时候为了杀一个目标,他会连续蹲上一整天不吃不喝,而这一世,显然也留下了这样的本能。   他坐在两个小摊的后面,眼睛看着前方胡同,那男子说,如果商贩出现,一定是在酒楼拐角的胡同,也就是现在他的位置对面。   时间接近未时的时候,胡同里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单肩挑担,身着粗糙布褂,一双草鞋,还有走起路来有点跛的左脚。   白芷定神,就是那商贩,一身行头正如粗汉所述,分毫不差。   而且,这商贩……   白芷盯着那人一会儿,猛地想起,那日从濮阳南楼的居住客栈回来的时候,就是经过这条街,就是被这商贩拦住,并给他推荐一块儿污浊的玉。   ? ☆、【机缘巧合】下 ?  白芷凝神,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那个商贩。   那商贩走出胡同,站在两个摊子中间,站了好一会儿,像似在四处查看,大概过了半柱香之后,才开始摆弄自己的担筐。   白芷轻着声音对身旁的永逸说,“那人来了。”   永逸还在神游中,白芷的这句话一下让他回了神,“谁?哪里?在哪里?”   白芷回头一巴掌拍在永逸的头上,“小点儿声。”   永逸被打的一愣一愣的,缓了半天才木讷的点点头,“哦哦。”   白芷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盯着对面,“那个挑担子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商贩,现在,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啊?”永逸啊了一声,又赶紧压低声音,“还等啊?他不是出现了吗?我们上去探探口风不就得了。”   “不行。”白芷低声,“如果真是这人偷的,定会让他怀疑,整不好,这次机会也会错过。”   “那现在怎么办?就傻看着?”永逸明白这道理,但是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吧?   “等他收摊之后,我们跟着他,首先要确认的就是,这人到底是不是偷走布袋的贼。”   “跟着?万一出差错了怎么办?你怎知他不是武林高手?”永逸不赞同。   白芷回头,看向永逸,“你不是高手吗?”   这话说的永逸爱听了,本来严肃的脸一下笑开,还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诶呀,你这么说我也怪不好意思的,虽然我确实深藏不漏,但是……”   之后的话白芷就自动省略了,他可没打算听永逸的自吹自擂。   ……   酉时刚到,那商贩就有了动静,街上的人还没散,他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忙了半天,也没见他问几个人,大概是没物色到好的买主。   白芷站起身,用脚踢了踢身旁的人,“走了。”   白芷低着头穿插在人群里,眼睛盯着那人收拾担筐。   商贩将担子往肩上一扛,左右看了看,回身就往胡同里走。   天开始黑了,白芷远距离的看着那身影跟在后面,小心翼翼。   商贩在胡同里拐来拐去,白芷也跟着拐,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见那商贩绕过一片小树林,白芷跟在后面,发现小树林后面是个独门独院的庄稼院。   那庄稼院不大,还很破旧,他躲在庄稼院外面的灌木中,拔出一条缝看着院子里的几个人,大概五六个左右的男子,他们一见商贩回来都站起来迎接,因为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见那商贩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喝酒之后,白芷才放松一些,他轻声说,“我们等他们散伙之后……”   大概是放松了神经的关系,白芷才发现四周静的可怕,黑漆漆的夜里,只听得到远处院子里的吵杂声和虫叫,他的声音显得很突兀。   白芷回头,身后没有任何身影。   他四处看了看,这才察觉这一道都是他一个人跟着那商贩,而永逸根本就没跟来。   白芷当然不知道,此时的永逸正躺着口水窝在墙角下睡觉,白芷那一脚提醒根本没叫醒他。   白芷叹了口气,看来还得他亲自上阵了。   他屏息,轻着脚步朝着院子那方移动,最后绕到栅栏外的一口水缸后面,这才听真切了他们的对话。   “我说你也太谨慎了吧?这都多少时日了,要找早就找来了。”   “是啊,我说啊,你就找个差不多的主卖了算了,这玩应儿不好卖,留得时间越长也越容易招来祸害。”   这两个人的声音很陌生,白芷背对着水缸,不能往里看,否则很容易被发现,这里距离他们太近了。   “你们懂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知道吗?上次就差点出事,还好我躲得及时。”   这声音白芷知道,是那个商贩,声音有些尖尖的很明显。   “说来就好笑,人家根本就没当你是真的,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儿了,你还后怕?”   商贩还沉得住气,似乎不太在意别人怎么埋汰他,“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可是司城镇,想找到好买家就得有耐心。”   “耐心可屁,大家可都等着分财呢,你可给我快点,我这眼下手头没花的了。”   “是你卖还是我卖?”大概是商贩的这句话起了点作用,原本大声嚷嚷的人不出声了,过了好一会儿商贩才再次开口,“诶,说来也怪了,这玉佩哪里得的?司城谷的东西被盗不可能不被查吧?”   “哼,这你就别管了,司城谷的人我们哪里能近身,自是有傻子让我们得手,而且,这玉佩绝对假不了。”   对话一直进行着,那些人喝着酒,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话有些复杂,白芷静静的听着,分析着。   大概的情况他了解了,他的布袋确实是这群人偷得,而且他们口中的‘傻子’应该就是永逸了,而商贩只是替他们售卖,得来的钱财大家分。   白芷想到两个月前在集市上遇到的这个商贩,当时商贩拽着他向他推荐玉佩,白芷压根就没信,若不是他借了濮阳南楼的长衫来穿,大概也不会被拉住。   当时玉佩被弄的很脏,现在想想应该是怕人认出来才故意涂的。   没办法,当时是刚从司城谷捡回一条命,他怎么也想不到永逸会弄丢了他的布袋。   ……   白芷一直坐在水缸的后面,缩着身子看着天上的月亮,半圆的月亮从东边慢慢转到正中间的时候,那群人才散了。   几个大汉也没收拾,酒壶往桌上一扔就进了旁边的侧房,商贩也喝的不少,晃悠着脚步直接进了自己的主屋睡了。   白芷瞄了几眼,又观察了半个时辰才起身往院子里移步。   他走到桌前看到了满桌子的酒壶,还有那商贩的担子。   白芷看了一眼担筐,直接越过来到了主屋的窗下。   没错,如果那担筐里有玉佩,商贩不可能就那么扔着不管,那玉佩一定还在商贩的身上。   白芷沾了一点口水将窗纸捅开,透过缝隙看到了躺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的商贩,此时正酣然大睡。   值得庆幸的是,那几个大汉睡在旁边都房子里,不然白芷绝对不会这么冒然行动。   他轻着步子,开门都屏着息,手死劲儿把着双开门,缓慢的动作,尽量让门板不要出声音。   屋子很大也通透,什么家什都没有,就一张床和一个桌子。   桌子上摆着几个瓶瓶罐罐,白芷放轻手脚,随着商贩的呼噜声一点点移动,拿起桌上的几个瓶罐放进怀里已经额头一层细汗。   这药瓶都是爹爹的遗物,里面的东西也没少,大概他们以为这东西是便宜的药丸也就没当回事儿,确实是不值钱的药丸,但是对白芷来说,就不一样了。   屋子什么都没有,桌子上上下下甚至椅子都找遍了也没发现玉佩的痕迹,白芷擦了擦汗,轻步来到床边,商贩张着嘴打着呼噜,睡的正香。   白芷在床边找了好久,最后一低头才看到商贩手腕上的红线。   那红线很粗,在商贩的胳膊上缠了好几圈,连带着一个东西压在手下。   白芷凝神,轻轻扒开商贩的手,才看到了玉佩的一半儿。   玉佩依然很脏,看不清楚龙纹,但是他确定就是那块儿玉佩,因为那半截字可以很清楚的看到。   正是‘無’字的四点底。   那粗糙的红绳穿过龙与字的细缝,缠在手腕上,很难解开。   白芷闭了闭眼,别说剪刀一类的东西,就是连个利器都没有,永逸不在,现在也不可能回去找他了,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解。      还好绳线的打结处是在上方,但也废了他好些时间才解开,白芷拽起商贩的袖子,一圈一圈的拉动红绳。   汗顺着额头滴下来,白芷顾不得擦,他屏着气,小心翼翼的解着绳子,直到绕到最后一圈的时候白芷才放松一些。   可一旦放松他才发现,四周静的奇怪。   他顿了顿,看向商贩。   “!”白芷一怔,怪不得他觉得突然变得那么安静,是原本的呼噜声没了,而那商贩此时正半眯着眼睛似醒非醒。   白芷猛地扯下还缠了一圈的绳子,拿起玉佩就往外跑。   大概有片刻的延迟,待他跑到院子的时候,身后的屋子里传来震天响的尖锐喊声,“什么人!给我站住!”   白芷发狠的跑着,他没有绕着树林走,而是直接跑进林子里,夜很深,那些人断不会马上找到他。   当白芷跑出林子的时候开始在胡同里穿来穿去,他不是路痴,他的记忆力很好,不然他也不会记得那仅仅几眼的商贩。   ‘哐’   ‘哇啊!’   一声闷响和一声喊痛同时响起。   眼看这胡同都绕了一半了,却一下撞到了人,白芷被撞的坐在地上,肩膀疼得他想骂人。   “诶呦我的头!小白你跑哪儿去了你?”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白芷看到永逸也坐在地上,粗喘着,“走,快走。”   “走什么啊?你到哪儿去了?我这一睁眼睛你人就不见了,害我找到现在,还迷路了。”永逸站起身,抱怨。   白芷弯着腰,歇气,“玉佩找到了,还有爹爹的遗物,但是,那群人发现了我,要快……”   ‘嗖’   ‘嗖’   正当白芷解释的时候,几个人影围了上来,他们看准白芷, 二话不说直接抽刀往他身上砍去。? ☆、【谁人情动】上 ?  “哇啊,什么什么啊!”   乱刀不长眼,一旁的永逸拽过白芷闪过几刀。   “哼,敢在阎王头上动土,胆子不小啊!”一个大汉抬起刀,面色狰狞,“给我上!”   “唔。”   大汉的刀没砍到,因为白芷和永逸的身影嗖的一下没了。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架起轻功追去。   白芷的腰被人搂着,他面朝后方,低下头的时候清楚的看到矮了他不少的永逸挥着小碎步快速穿梭在胡同里。   两人跑了很久才跑出胡同,直到进入宽敞的街道,永逸才停下,他靠在一家门板上急喘着,语不成句,“终,终于跑,跑出来了。”   白芷怔怔的看着弯腰喘气的永逸,淡淡开口,“你为什么跑?”   “啊?”   白芷皱眉,“我问你为什么跑?”   “你傻了?不跑难道等着被砍吗?”永逸五官都挤到一块儿了。   “你不是高手吗?”   永逸站起身,深出一口气,“我当然是高手,不然怎么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你打不过他们?”白芷一针见血。   “当然能啊!”   永逸的这句话刚说完,身边就一阵人影闪动,瞬间蹦出五个身影将他和白芷团团围住。   “……才怪。”永逸干笑两声,看着几个拿刀大汉,接着说完上句话。   白芷咬牙,他现在恨不得像拍电影那样喊一下停,然后狠狠的揍永逸一顿,不然他实在觉得自己蠢到无可救药,竟然以为永逸是个很厉害的高手,没想到只是轻功厉害而已。   白芷这话说的严重了,人家永逸不仅仅会轻功,还能接下几招,白芷就干脆拿起一旁不知道什么棍子胡乱挥着。   当然不出一会儿,两人就败下阵来,被五个人堵在墙角,脸上身上都是伤。   其中一个大汉恶狠狠的拽起白芷的衣襟,狞笑,“跑啊?就这两下子还敢偷东西?快交出来!”   白芷惦着脚,顶着一张满是青紫的脸回视,“真是好笑,偷东西的贼竟然说别人是贼。”   “喂!”永逸提醒,现在不是讽刺的时候吧?这小白还要不要命了?   “唔。”   果然,白芷这话刚说完就被赏了一拳,这一拳是用刀把捅的,揍在他的肚子上,疼得他紧紧皱起眉。   “哈哈哈。”大汉狂笑,看着手下没了劲儿的白芷,用刀把抬起白芷下巴,“脸长得倒是清秀,来,叫声爷爷,或许能饶你一条狗命。”   “啊哈哈哈哈。”   旁边的几个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看着热闹。   白芷咬牙,将嘴里的血咽下,鼻翼中充满了腥味儿。   他扯动唇角,哼声,“孙子。”   在大汉震惊的瞬间,白芷直接抓过大汉的手腕,然后快速一个转身置于大汉的怀内,猛地使力将大汉硬生生前摔在地。   那大汉粗壮,寂静的夜发出很大的闷声。   “!”   在所有人都被白芷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震惊住的时候,白芷拉起一旁跟着惊呆的永逸,低喊:“跑!”   这一次他们逃出来了,永逸用了所有解数在胡同里穿来穿去最后绕回家中。   一进后门的院子,两个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永逸坐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小白,玉,玉佩还在吗?”   白芷从怀里掏出脏污的玉佩还有几瓶药,示意。   永逸拿过玉佩,“这怎么这么脏?是你那块儿吗?”   白芷点点头,“是他们故意弄脏的。”   白芷说的没错,如果是假的,他们绝对不会费这么大劲儿,小心翼翼保留到现在也不敢卖。   永逸一边用袖子擦着玉佩,一边问,“对了,刚才你那是什么怪招?”   “什么?”白芷疑惑。   “还什么?你是不是会武,干嘛一开始不用?害我白白挨打。”永逸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得吱呀咧嘴。   “那是跆拳道。”白芷靠在门板上,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那大汉很高大,本就没什么力气的白芷能将大汉摔出去也是亏了这巧劲儿。   但是和前世的一摔比起来,简直弱爆了。   “什么拳?”永逸没听明白,“不过,那大汉竟被你摔得四仰八叉,像个翻壳的王八,啊哈哈哈。”   白芷看着没心没肺此时竟笑起别人的永逸,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骗子。”   “我怎么是骗子了?”永逸被骂的头晕。   “武林高手?啊?我看你就是个瘪三。”白芷冷哼。   “怎么就瘪三了,我这轻功哪一点逊色了?要不是我,咱们早死了。”永逸不服,站起来和白芷对抗。   ‘嗖’   一阵清风,一个黑影。   在两人还在争吵的时候,白芷只觉身后一凉,瞬间全身一僵。   永逸一下收了浮夸的脸,待看清白芷身后的身影时,严肃问道,“不知司城谷的人来我这脏乱小院有何贵干?”   那暗影带着半截面具,启唇,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我家少主请白公子谷中一聚,阻者,杀。”   这声音透着不容置疑,永逸凝着气,看向浑身僵硬的白芷,“小白,别怕,我想这司城谷断不会与一个不会武的平民过不去,否则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暗影听出了永逸的意思,但不执一语,直接搂住白芷闪身消失。   独留后院的永逸擦了擦额头的汗,握紧手中的玉佩,捡起地上的几瓶药,晃悠着酸痛的脚步往屋里走,说是那么说,但是不担心是不肯能的,如果那司城谷在乎世人的看法,断不会几十年坐稳势力之首。   但,他别无他法。   ——————   白芷这半天什么都没干,不是跑,就是飞。   永逸带着他快速跑,现在是被人带着半飞半跑。   夜已经开始变浅了,再过两个时辰大概也就天亮了。   这跑了半天,累的浑身快要散架子,可是双脚一触到地上,四周冰冷的气息直接唤醒他全部的脑细胞,面对着门板上的精致暗黑雕花,让他的神经再一次绷紧。   “少主,人到了。”   麟放下白芷,身朝着里面作揖。   说完这话也没听什么人应声,而麟轻点了一下头,直接推门出去了。   留下白芷僵硬着身子面对这着门站着,看不到后方。   白芷说不出这种感觉,但是他敢确定的是,他被人点穴了,浑身僵硬,所有感官都还在,却只剩下脸上的五官能动。   这时候他才明白刚到这司城镇的那会儿,在面摊儿为孩童看病的时候,濮阳南楼只是在孩童身上点了那么一下,那孩童就动不了了,应该和他此时一样,被点了穴道。   屋子里很静,隐约可以闻到香薰的味道,很清凉很提神。   和那人身上的味道一样,透着凛然压抑的气息。   在白芷还在思考的时候,一只手掌抚上他的颈前,不轻不重的按了一下,然后缓缓收回。   接着,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颚出现在他的视线。   白芷抬起眸,看到了那张刚毅的面容。   司城无印。   白芷猜到了。   那人薄唇开合,“为何不说话?”   白芷猜,这人是在看他有没有被点哑穴。   “你受伤了。”   这是陈述句,白芷没有回答。   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吧?白芷脸上青紫分明,嘴角还有血迹,连口中都是血腥味儿。   司城无印抬起手,指尖抚上白芷的唇角,轻抹。   然后用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拇指上的血迹片刻,才伸手扯开白芷的衣衫。   ‘撕拉’   衣襟尽数撕碎,露出白芷过白的胸膛。   “何人伤你?”   白芷皱眉,“你有‘撕衣癖’吗?”   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颚,抬起,“何人伤你?”   白芷瞟开视线,不应。   莫名其妙,大半夜把人绑来却又不说目的,就一个劲儿的问些有的没的,伤不伤能怎么样,反正都已经满身挂彩了。   “喂!”   白芷身子一轻,被司城无印抱起,他不悦的出声。   司城无印没理他,依然是公主抱着将白芷带出了房间,在走廊里走了一会儿进到了一个很大的堂厅里。   堂厅很宽敞,四周都是光滑的雕刻石壁,中间有个流着水的水池,四周是挂着的黑色丝帐。   “你做什么?”白芷警惕。   “洗身。”   司城无印这句话说出的同时已经放下白芷,开始解白芷的束腰。   “你大半夜就让我来洗身?”白芷不解。   ‘撕拉’   又一声撕扯,白芷的衣摆也被撕烂了,只剩下白色的长裤。   在白芷喊停的时候,那人却意外的先停了。   司城无印顿了顿,猛地撤回抓着白芷长裤的手,转身直接往外走,还留下一句话,“别以为爷会侍候你。”   白芷瞬间火冒三丈,他提高声音,“你以为我稀罕你给我洗吗?”   这话喊完,白芷才觉得不对劲儿,那人让他自己洗,可现在他根本动不了。   看着背对着他坐在丝帐外围的身影,白芷尴尬无奈道,“给我解开啊。”   ……   水是温热的,应该是天然的温泉水,一边流入,一边流出。   而且池子旁边还有一个后添加的细流,白芷闻了闻那股细流,竟闻到非常珍贵的药材。   这草药是缓解疲劳的,白芷泡在热水里坐下,只露出个脑袋四处查看。   这堂厅的色调很简单,除了黑色就是白色,却很壮观。   就像司城无印给人的印象。   粗暴凛然,一丝余情都不掺。? ☆、【谁人情动】下 ?  能让司城无印白白浪费时间干等的,这世上大概就只有白芷一人了。   这大胆的公子竟然还趴在水池边睡着了。   司城无印皱着眉,看着头埋在胳膊里睡着的人,有些异样的感觉升腾。   他拿起一件干净的黑色绸衫,有些别扭的侧开脸,迅速拽起池中的人将他包了起来,抱着就出了堂厅。   司城无印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但是他丝毫动摇不了睡死的白芷。   白芷太累了,当他泡进草药池子里的瞬间就困意袭来,他明知道司城无印是个没有定性的人,但他抗不住了,常年缺乏运动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他闭上眼意识飘飞的前刻,还在想,即使死在这池子里也认了。   司城无印确实没什么定性,不然断不会上一秒还在气白芷竟让他白白等那么久自顾自的睡着,而这一秒却静静的站在床前,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人儿酣睡。   常年握剑的右手伸向那张有些惨白的睡脸,隔着一点距离,停住。   他轻喃,“你,为何不惧我?”   这话不知道是问白芷,还是在问他自己,清冷的声音突兀的响在寂静的夜,竟有种陌生的感觉。   白芷当然不会应,连听到的机会都没有。   那手在半空停留了片刻,被猛地收回。   漆黑的眸子闪动,司城无印闪身出了屋子,叫出暗处的麟。   “看着他。”   留下一句命令后,黑色雕纹绸靴转动,直接消失在夜色中。   ——————   一阵冷风刮过,睡梦中的永逸睁开双眼,待看清床前那身影时,吓得险些叫出声,他眨了两下眼,确定不是做梦之后开口,“什,什么人?”   “何人伤他?”   没有温度的声音响起,永逸只觉头皮发麻,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面前戴着金色半截面具的人,虽不知道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敢确定,这人并不准备杀他。   因为,如果想杀他,根本不会让他察觉到有人站在身边,大可以在他睡着的时候一刀抹脖。   永逸想了一会儿,才听出这人的意思,他应,“不,不清楚,大概有五六个大汉。”   永逸确实不知道,他在街上睡醒的时候,白芷已经没了身影,待他找了半天,才在胡同里遇到狂奔出来的白芷,而那时,已经有五六个大汉追着他们。   “啊,对了。”永逸坐起身,“有个跛脚的商贩,小白跟着那人,出来的时候就被人追杀。”   永逸将胡同地址告诉了来人,却没说因何被追杀,毕竟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即使只知道是司城谷的人也不敢说出实情,不然又会给小白添麻烦。   司城无印站在床边,面具下的眸子盯着坐在床上连衣裳都没脱的永逸,启唇,似疑问:“小白?”   永逸抓抓头,“啊,白芷啦。”   司城无印不语了,他抚上背后的黑剑,攥紧,却没有拔出,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阵寒气。   “诶?”永逸坐在床上,见那人走了赶紧下床追了出去,打开门却早已不见踪影,他叹了口气,“这司城谷的人都这么神秘吗?”   其实他好奇为何那人要问是什么人伤了白芷,是知道了玉佩的事还是仅仅为了白芷出气?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永逸干脆不想了,照样不脱衣裳往床上一趟,这眼睛刚闭上,却又猛地坐了起来,“不对啊,这司城谷的人怎么都知道小白的住处?”   永逸又给自己笨重的脑袋加了一道难题,其实他的好奇是没错的。   司城镇这么大,即使司城谷的暗影在厉害也不可能记住每一户,更何况是他和小白这种没什么门面的平民。   但是,永逸到死也想不到,这两个多月,司城无印几乎一有时间就暗中跟在白芷的后面,就远远盯着,不出现也不作声,没时间的时候就让麟跟着,麟也就是接命,少主说什么就做什么,不问原因也不马虎。   而今晚,也是司城无印突然想见白芷而让麟来接人而已。   说是见,其实是司城无印想不明白了。   他的所有记忆都是在这深山中,除了练武就是练武,身边的人要么是不露面的暗影,要么就是父亲。   遇到的第一个让他在意的人就是白芷,司城谷宴请那晚,白芷的一舞让他心升异情,再加上那落花一笑,司城无印马上就无法压制内心的冲动,想要他,马上就想要他,这是无印当时全部的心声。   他不懂情爱,一开始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内心涌动的是什么,当他将白芷带回房间压在身下,吻上那软糯唇瓣之时,他竟说出要娶白芷的话,然而,最大的震惊不过是发现了白芷竟是男子之身。   无印气愤,恨不能马上杀了那个男扮女装的人,可是,那柄绝世黑剑就架在白芷的脖上,他却怎么也砍不下去,那人略微伤感的面容一直绕在他的脑海里,挥不去也想不透。   那晚那一掌,打在白芷身上那一掌根本没用什么内力,他不过是气急了而已,那人嘴里的‘小黑’和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他烦躁,而且之后树林的一面那人也还再说着‘小黑’这个名字,他不懂。   不懂自己为何会这么在意白芷,更不懂为何白芷会叫他‘小黑’,唯一能为这些找到理由的就是白芷是有某种目的才在他身边纠缠不清。   当再次在客栈相见的时候,他就认定白芷是倾心于他,还借玉佩为由引他来,当然,即使你有更好的借口,也未必请的动司城无印,可,他来了。   所以,当白芷奄奄一息间的那句话传入他的耳朵时,所有的一切才通了。   司城无印认为白芷倾心与他,可真当白芷说出喜欢自己的时候,他还是动摇了。   不,是震惊,是茫然。   还有陌生的感觉。   他转身离开,来压抑自己心中的翻涌。   两个多月以来他一直在思考,那人的每句话,每个细微的表情,都清晰不过,可最终也找不到什么结果。   他未经情爱,当然不懂其中酸甜,更不明白‘一见倾心’的意思。   在他的记忆里,他和白芷只见过四面。   第一面他在意了那人,第二面他为那人动摇,第三面他因那人的诉情悸动,这第四面,也就是今晚的一面,当看到那人纤瘦的背影时,原本想不明白的情绪一下都明了,这便是情定。   所以,他因别人伤了那人而愤怒,他因那人在自己的床上安眠而心生怜爱。   司城无印是个很明确的人,该杀的人从未手软,该说的话从未憋在心里。   但是,一遇到这个白芷,就让他喜怒无常,无法自如。   这情,来的凶猛,让司城无印忽略了白芷是个男子,当回神想的时候,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男子又如何呢?   这情难自控,说的不正是这般吗?   ——————   太阳刚露余晖的时候,无人胡同里响起一人颤抖的嘶吼。   一大汉双腿打颤的靠在墙壁上,面色铁青,“不,不知小的,小的做了什么惹了大爷们生气,还请,还请手下留情。”   这大汉也算是这条街上有头有脸的混子,如今的几个同伙已然躺在脚下,没了气息,而每个倒下的人,只有脖子上的一道红痕而已。   他们只是在胡同里找寻那两个大胆跑掉的人,没想到突然飞来数道黑影,直接将同伴抹喉,顷刻间只剩他一个。   他当然知道这群人是司城谷的暗影,一席黑衣半截金色面具遮面。   但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何人重金要暗杀他们,他们不过是靠偷盗转卖为生,小仇家遍地,可出得起司城谷暗影猎杀重金的仇人,实在找不出来。   难不成是知道了玉佩的事?   那大汉想到这里瞬间冷汗满头,他抖着双腿,看向那些暗影中着装明显高贵的高大身影,猛的跪地,“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此事是跛子李的主意,我们只是拿钱办事,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大爷!”   司城无印未动,低沉的问,“何人指示?”   那大汉一见有苗头,赶紧磕头,全盘托出,“就在胡同三里之外的农家舍里,那跛子李就在那里,是他,是他让我们去偷玉……”   大汉的声音戛然而止,连一点余音都没有,夸张的表情还定在脸上,却瞬间倒下,死不瞑目。   司城无印收回长剑,一个反手放回背后的剑鞘,命令,“找人。”   数暗影得令,架起轻功往三里外的农家飞去。   司城谷杀人不问缘由,杀人手段非常利落,他们不会在你身上留下狰狞的伤口,不会听你可怜的哀求,只会一剑封喉然后消失。   他们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杀人行径,树敌又如何,拿钱替人暗杀又如何,当今这武林,谁人能对抗得了这司城谷呢?   所以,当人们看到躺在胡同里的几个尸体时,都悄然避开。   而集市上,再没有跛子李这个商贩,三日后才被路过的人发现,跛子李死在了自家大院,那时,尸体已开始发臭。   ? ☆、【断崖一吻】上 ?  白芷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的午时,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床顶那陌生的雕纹。   雕纹的形状很特殊,像鬼,每一个都戴着半截面具,露出的獠牙狰狞可怖。   白芷闭了闭眼,片刻之后再睁开,依然是这些神秘的鬼雕。   这不是做梦,而是他真的在司城谷睡了一晚上,而且还平安无事。   白芷慢悠悠的起身,昨日的所有疲惫都已不在,浑身舒畅,只除了伤口的地方有隐隐作痛。   可这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伸了伸胳膊和腰肢,又扭了扭脖子,这一扭才看到离床不远的桌前,坐着一个人。   那人就那样盯着他看,偶尔喝一口茶,不作声也不动。   白芷缓缓收回伸展的手臂,掀下被子就下了床。   不下床还好,这一下床,身上松散包裹的黑色绸衫全部滑落在地。   白芷感觉到浑身一凉的瞬间,就听到了‘噗’的一声。   他抬眸,看到了司城无印坐在桌前,一口茶喷出好远,此时正别过头去有些狼狈的猛咳嗽。   白芷好奇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全/裸的。   “!”   白芷赶紧抓起地上的衣裳,快速的穿起来。   可是这边穿好了,那边又滑落,不知道是这绸缎太好了,还是泡了药池之后皮肤丝滑过头了,白芷只能两手拽着前襟,缓步走到桌前,面无表情道,“我的衣裳呢?”   “咳,爷怎么知道?”司城无印咳了一声,说完就条件反射的看向白芷,这一看就见白芷发丝散乱,睡眼朦胧,即使双手抓着前襟也还是露出了半截圆肩。   他猛地又将脸转向旁边。   白芷无奈,挪动步子站到那人的视线中,“你不知道谁知道?是你撕坏我衣裳的吧?”   “那破烂衣裳有什么好找的?”无印反问,又别过脸去。   白芷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绸衫,不悦,“破烂衣裳怎么了?至少合身,这衣裳黑黢黢的,不如我的。”   “不如你的?”司城无印站起身,猛地抓住白芷的双肩,低喊,“你可知这丝绸有多,多……”   白芷还等着下文,却不见那人继续说下去,而是猛地放开了他,开门出去了,还留下一句话含糊不清的低骂。   门外,麟候着,看到人出来之后,上前作揖,“少主,何时用餐?”   半天等不到回答,麟一抬头,怔然,“少主,可有不适?”   “什么不适?爷哪里不适了?”   “不,少主,您的脸……”麟停口,低下头,不敢把那句‘您的脸很红’说完,因为他感觉到了杀气。   “哼。”司城无印冷哼,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把饭送到卧房。”   “是。”   麟领命去吩咐下人去了,这没走几步又听到少主的声音。   “命人给他做身衣裳送去。”   “是。”   “要白色。”   “是。”   司城无印说完,并不见麟去办事,“去啊。”   麟犹豫片刻,“少主还有其他吩咐吗?”   “……”司城无印一顿,连贴身暗影都这么啰嗦呢?他一甩袖,直接走人了。   麟站在长廊上,看着走远的身影,疑惑了一下,而后才去找下人。   麟是司城无印的贴身暗影,从少主在断崖练功开始就一直跟在身边,谷中的事他都不管,只听少主一人之命,即使是最小的事,只要是少主吩咐的,他都会接手,然后再传达给下人。   换句话说,除了谷主,麟是与少主接触最多,跟在身边最久的人。   所以,因为他知道少主是个多么雷厉风行的人,才会为少主此时的变化感到好奇,可这好奇仅仅是好奇,他不会为这好奇找到什么结果,他的命为少主所有,活着也就一个目的,那就是忠心护主。   暗影,不允许有任何私情,尤其是贴身暗影。   ——————   白芷将绑帘帐的装饰用绸缎取下,系在了腰上,上身是不再滑落了,可这袖子还是太长了,这绸料完全挽不住,也扯不断,没办法,就那么甩着了。   下人敲门的时候,白芷正研究这过长的袖子呢。   白芷开门,见到了几个男子拖着餐盘站在门外,那些人的衣裳也都是黑色,但与司城无印穿的不同,是那种很朴素的黑色长衫布鞋。   “公子请用餐。”站在最前面年岁较高的老者开口。   白芷让出道,让那些人进来。   要说常日里都是这种饮食,确实有些夸张了,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白芷也怀疑不了。   桌子不小,眼看着就放满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甚至还有一些摆不下了。   “我一个人吃?”白芷疑惑。   老者道,“是的。”   “……”白芷皱了皱眉,这一桌子菜就算是饿死鬼也吃不完的吧?他摆摆手,“麻烦撤下去,留下两盘就够了。”   老者明显一怔,“少主吩咐……”   “他要吃便让他吃,我只要两盘就够了。”白芷直接打断老者的话,不再商量。   老者一见这公子果断,也没再强求,吩咐其他下人将菜撤回。   待下人出去后,老者才恭敬道,“公子,请让老夫量下尺寸。”   “量什么?”   那老者一笑,“少主吩咐,为公子做衣。”   “好。”   白芷才不会拒绝,那人撕坏了他两身衣裳,赔一件已经是他大方了。   那老者向身后留下的一位下人示意,那下人便拿出一个市尺,隔着些距离快速在白芷身上比划,然后对老者点点头。   “那么公子有何吩咐只管叫人便可。”老者作揖,退身。   “等等。”白芷叫住人,抖了抖自己过长的袖子,“不要这个料子的,越朴素越好。”   “这……”老者为难。   “就照我说的做吧。”   “是。”老者应,转身关门出去了。   ……   衣裳两个时辰之后就做好了,白芷换上之后总觉得还是和原来差很多。   先不说这面料还是比他原来的要好,就说这袖口和长衫的下摆一圈的绣纹就让他无语。   难道这司城谷的下人不知道什么叫朴素吗?   这一圈金色绣纹怎么看都过于精致了。   不过,这一身白色长衫穿在身上,着实干净素雅的很。   终于穿回合适衣裳的白芷走出了屋子,屋子前方一片空地,四周都是弯曲的长廊,不知通往何处。   这司城谷别说一棵树了,走了半天也没看到活的植物,除了雕像就是假山。   白芷在谷里转来转去也没看到下山的路,甚至连人都没看到,他坐在一个矮一点的雕像上,深吸一口气,有些烦躁,“人都死哪去了。”   “公子有何事?”   这一声清冷的声音从后方响起,白芷吓了一跳,回头便见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身影。   他站起身淡着表情,问:“你一直跟着我?”   “是。”麟回答。   “……”眼角抽动,白芷找半天没见到人影,原来是暗地里跟着他。   “你们谷里没人吗?”   “公子为何如此说?”麟笔直的站在几步之外,反问。   “我走到现在,一个人都没见到。”   “这里是少主的休息之地,闲杂人等不能随便出入。”   这话说的随意,白芷也面无表情的听着,半响才直言道,“一个人用这么大的地方休息,也真是怪人。”   麟不语,看着面前这位白色衣衫的公子,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天下间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少主是个怪人,而且竟是当着他的面说。   “我要下山。”白芷开口,“麻烦转告司城无印,多谢招待。”   “少主并未吩咐送公子下山。”   “我下山还要那人同意吗?”白芷反问。   麟未说话。   答案很明显了,这眼下是没有主子的吩咐,客人还不能下山了。   白芷想了一会儿,淡着开口,“带我去见他吧。”   没办法,既然这样,那就亲自去说好了,反正,无论怎么说,这暗影都不打算放行就是了,而自己又走不出去。   说来也挺怪,在山下只能看到司城谷的最高阁楼,进到了司城谷能看到前面的整个建筑,可白芷所处之地要远比他第一次来这里看到的,大的多。   而这里,也仅仅是司城无印的休息之地。   白芷跟在麟的身后在长廊中拐了几个弯才看到了一个挂着‘九焚斋’牌匾的房前。   “少主就在里面。”   麟留下一句后闪身不见了。   白芷站在门外盯着那牌匾看了一会儿,这‘斋’有书房之意,那么这里应该就是那人看书的地方吧。   ‘叩叩’   白芷轻敲了几下门。   “砰”   在白芷还想再敲一下的时候,一阵清风,门朝里自动开了。   白芷踏进去,便看到了半卧在躺椅上的人,他开门见山,“我要下山。”   那人抬眸,看了白芷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书。   白芷走过去又开口,“我要下山。”   那人还是不动。   白芷干脆一把抢过那人手里的书,再说:“我要下山。”   司城无印坐起身,看着面前大胆从他手中抢走书的公子,薄唇开合,“为何?”   “什么为何?”白芷面无表情道:“我家在这山下,我自然要下山。”   “为何回家?”那人比他还疑惑。   “这里又不是我家,我干嘛在这里。”白芷火大,这都什么问题?   司城无印盯着白芷,漆黑的眸子有些不悦,半响,道,“你是我的人,这里便是你的家,有何问题?”   ? ☆、【断崖一吻】中 ?  “问题大了。”白芷正色,“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人了?”   这反问直接让司城无印火了,他站起身,扬声:“你别不知好歹!”   白芷被吼得头疼,“莫名其妙。”   他懒得再说下去,他决定放弃和这人商量,自己下山,即使这司城谷再大,也终能走下山。   可转身之后的第一步还没迈开,胳膊就被人拽住了,还很疼。   白芷回头,对上一双半眯的眸子。   然后他听到那张薄唇吐出低沉的声音:   “你不是说倾心于我吗?怎么,想反悔?”   白芷一怔,这才想起那日在客栈说的话。   因为这两个月没见面,早就忘在了脑后。   当时也是为了挽救自己的命,他才对这人说了喜欢的话,所以,现在这人才将他留在山上,还说自己是他的人,是这样的因果关系吧?   可是……   “我还有我的事,不愿一直留在这山上。”   无印抓起白芷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冷着声音,“那日的话,再说一遍。”   “什么话?”白芷装傻。   “说!”   “唔。”下巴一疼,白芷皱了眉。   现在要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告诉他自己那日只是因为活下来而说了谎吗?   不。   还不能。   此时,白芷才真正的了解了那句话,当你说出一句谎言的时候,以后就要为圆这个谎言,说无数的谎。   白芷垂下眼睑,压制心底的陌生感觉,低声,“我,喜欢你。”   “再说。”   “……”白芷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的程度,他喃,“喜欢,你。”   屋子里很静,两人的呼吸声都听得到。   司城无印盯着面前的人儿,心口发紧,这种奇妙的酸涩要让他发狂,明明听到的是欢心的话语。   似被牵引,无印缓缓弯下身,将唇靠近那张粉红湿润的唇瓣。   “等,等下!”   白芷感觉到气息的靠近,条件发射的用手挡住那张靠近的薄唇。   无印抓过那只手,继续靠近。   “我说了等一下!”   白芷闪避,喊出声。   这声音突兀,打破了所有的暧昧气氛。   英挺的眉皱起,司城无印抓起白芷闪避的面颊,捏的白芷唇瓣撅起。   “你躲我?”   白芷瞪着眼,被捏的脸颊生疼,根本说不出什么话。   可他的眼神依然是抗拒的。   司城无印盯着人儿好半天,终于还是放开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白芷的拒绝,或者是被扫了兴致,他回身半卧躺椅上,不出声了。   白芷揉了揉酸疼的脸颊,看着黑着一张脸的人,“喂。”   那人不理,随手抓起一旁的书自顾自的看。   白芷站了一会儿见那人的样子似乎在生气,他也懒得管了。   这一下放松了,才注意到这间屋子里的书简直多到可以开个小型图书馆。   而他和无印仅仅是在靠门一侧的休息区,后面是整个又高又长的书架,上面全都是书。   白芷缓缓走到后面的书架前,他的视线范围内都是个人卷集,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还有记载杂事的书籍,以及厚厚的诗集。   走到最角落的时候,白芷在书架上看到了一些有些旧的书,书被重新装订过,但相比其他书还是旧的多。   他随手拿起一本,被书名吸引。   ‘九焚’   与这书房的名字一样。   白芷翻开书,入眼第一页就是画,画上是一只獠牙巨兽,浑身都是黑麟,乍看去有点像神魔之说的鹿,但尾巴却有九条,它燃着火焰的四蹄踩在水面上,四周散发着黑光,有种不详之兽的感觉。   这巨兽用具有吸人魂魄的目光看着前方,似锁定猎物般,锐利无比。   “……”   白芷指尖抚上画上的巨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奇异的动物就算在前世也未曾听闻。   白芷走到躺椅上的人面前,指着书上的巨兽,轻问,“这是什么?”   那人连看都没看一眼,支着腿半靠在躺椅上,甚至还往里侧转了转。   白芷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人,半响,“幼稚。”   说完也跟着坐在了躺椅上,翻开了书。   看了几页没看太懂,又重新翻看书面才发觉,这本书只是一系列书的其中一卷,故事有些复杂,也很奇特,是白芷从未接触的领域。   前世,他学过很多东西,各种书籍都有接触,但这种神魔读物还是第一次看,里面的内容很迷离,有些词语他还不懂,本想问问身边的人,可那人似乎还在生气,并不准备搭理他。   无所谓,白芷自己理解,反正前后通了就可以。   这本书读了十几页之后白芷就合上了,这故事很吸引他,他准备从第一卷开始看。   白芷起身,饶有兴致的走去那个书架找第一卷,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第一卷,而这本名叫‘九焚’的书一共有三十多本。   白芷找到第一卷,重新坐回躺椅边,翻读。   前几本都是介绍这个名为‘九焚’的背景故事,这九焚本是天上的一只白色神兽,半身神鹿尾有九条的守护兽,但因厌恶天界的清冷无聊,便私自去了人间,在人间它遇到了形形□□的人,可没有一种是好结果,在它最落魄的时候想要返回天上,却被下了□□,到处都是追兵,死亡已然临近。   最后,一个小仙救了它,神兽记得那个小仙,他是唯一一个喂过它仙桃的仙人,这仙桃本就稀少,都是有头有面的仙人才能吃到,那小仙只有一颗,当时掰了一半送给它。   就算是百年过去了,九焚依然记得那桃子的爽甜可口,所以,它当然记得那位小仙。   小仙将九焚藏在自己的结界里,每日为它疗伤,为它将故事。   这样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五年之久……   故事看到这里,白芷就睡着了。   梦里,那小仙与神兽过着幸福的日子。   ……   烛台忽明忽暗,大概是快要燃尽,司城无印放下手中的书,将靠在躺椅上睡着的人抱起来放平,还不怎么温柔的将白芷的鞋子拽掉。   修长的手拿起白芷身边那几本已经看完的书放回书架上,又扯过一个毛毯盖在了白芷身上。   他吹灭烛台,宽了衣躺在了白芷的旁边,侧身头枕着手臂,看着睡着的人。   ——————   第二日一早,白芷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一个有点硬的怀里。   只能容一人半的躺椅上,两人紧贴着躺在一起,似缠绵。   他抬头,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那眸子正盯着他,似乎早已醒来。   白芷与他对视,许久,问,“后来,九焚与那小仙怎么了?”   “……”司城无印被问的头大,这一觉醒来,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梦到,那小仙和九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小仙死了。”   司城无印直接打断他的假象,说的很理所当然,一点声音起伏都没有。   白芷眼底是遗憾,可面上没什么变化,他问,“因何而死?”   “你自己看不是更有趣?”司城无印动了动环抱着白芷的手臂。   “……”白芷未应。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明明知道故事多半是悲剧,可他依然只想停在最美好的地方。   司城无印见白芷不说话,才无奈道,“小仙为救九焚而死,魂飞魄散,九焚为小仙翻了天庭扰了人间,最终……”   一只手捂上了无印开合的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说。   无印皱眉,抓开白芷的手,“问我又阻止我,何故?”   白芷低下头,“算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为何?”   白芷抽回手,想起前几本书中的九焚,浑身白色散发光芒,可他第一本拿到的那书中,画的却是浑身暗黑的九焚,现在看来,那双眸子便是仇视万物的眼神,到底是怎么样的痛苦,才让九焚放弃仙体,化身不详呢?   “我宁愿九焚和小仙从未相识。”   “……”司城无印抬起说着此话的人的下颚,“你为他们伤怀?”   见白芷不应,垂下的大眼中有丝丝白茫。   低沉的声音像似安慰,“这只是故事。”   无印说完这话,低头就在白芷的唇上吻了一下。   清脆的唇瓣触碰声很调皮,有宠溺。   白芷一怔,所有不好的情绪都没了,他猛地推开那人的怀抱,坐起身,冷着声音不悦道,“你发什么疯?”   司城无印本还心生爱怜,明明前一刻还看到了白芷眼中的伤怀,这一秒马上就冷了。   他坐起身,吼回去,“敢这么说爷,我看你是活腻了!”   白芷擦了擦嘴,皱眉,“你除了威胁人还会干什么?”   看到白芷嫌恶的擦拭唇瓣,司城无印侧底火了,他固定白芷的头,一下吻上去,还带着啃咬。   比力气白芷当然没有胜的希望,于是他用了最直接的方法,主动张开嘴让那人的舌进来,再狠狠的咬下去。   司城无印躲得已经很快了,可舌尖还是被咬破了一点,瞬间尝到了血腥味儿,他退开舌,在距离白芷半寸的面前冷哼,“这天下间,敢一而再伤我的人,就你一个了。”   “又想说杀了我的话吗?我都听腻了。”白芷不屑,这人除了杀杀杀,脑子里根本没有其他东西。   而且,他并不认为现在的司城无印会真的杀了他。   不过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人会说出让他心脏险些停跳的话。   薄唇轻挑,漆黑的眸子看着白芷的大眼,低沉宣告:“若不是爷中意你,你以为你可以活到现在吗?”   ? ☆、【断崖一吻】下 ?  已经在这司城谷住了五日了,白芷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回不去。   只要一开口提下山,司城无印就会恼火,甚至告诉麟不准白芷离开这院子半步。   耗时间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有口吃的,白芷可以好几天不出门也不会觉得无聊,只可惜,他心里还念着娘亲的银钗,也担心永逸会不会又粗心大意把玉佩再弄丢。   每日早上卯时,司城无印就会起身,洗漱好就出门,大概是从未附和过别人,所以洗漱的时候动作很大,丝毫不照顾一下同睡的人。   辰时,司城无印会回来叫白芷起床,然后吩咐下人将早饭端进来。   陪白芷吃过早饭之后,司城无印就会叫麟一起走,虽不知道去做了什么,不过,不出半个时辰,麟就回来。   这是白芷发觉的规律,而每次那人回来叫他的时候,身上都有刚沐浴后的清香,白芷猜,那人大概一早是去练武了。   这日,司城无印依然是卯时起床,若大的床上,白芷紧贴墙壁睡在里侧,中间隔着一个被子卷,这是白芷与那人的君子协议。   辰时,那人回来,依然带着清爽的气息,他坐在床边,丝毫不温柔的叫白芷起床,还用手捅了捅白芷露出一半的后脑勺。   白芷翻了翻身,露出双眼,嘟囔,“我想再睡会儿。”   大概是第一次见白芷这么无防备的状态,还睡眼朦胧的发出糯音,漆黑的眸子一闪,背过脸去,“懒。”   说完这话那人就出去了,然后门外响起一声不大的唤,大概是麟唤‘少主’的声音。   心里默念了六十个数,白芷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盯着窗纸看,发现没什么动静之后迅速起床穿衣,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推开了门。   门外没有人,下人没有召见是不会随便在这里出入,而且……   “麟?”   白芷上身探出门外,四处瞧看,还试着叫了一声。   很好,那人果然不在。   白芷关上门,轻手轻脚的往外走。   根据他这几日的调查,供司城无印休息的这个庭院真的很大,而且还没有门,当然,也可能是他没有找到,也或许这里的人不需要门,出去直接轻功一跃就好了。   不过,白芷可没那身手,他按照之前勘察的路线,横穿几个长廊,再绕过几个假山,就看到了一圈很高的墙。  这墙有两米多高,干爬是不可能了,白芷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两块石头,他费力的搬到墙角下摞在一起,将长衫下摆掖在腰间,踏在石头上,深吸两口气一蹦,猛地抓住墙沿儿。   抓住的墙沿儿的瞬间,脚下就空了,白芷咬咬牙,使劲儿往上爬。   “呼……”   爬上墙头的那一刻,白芷就看到了山下的城镇,他以为爬过这里会是其他庭院,没想到直接就是树林。   只不过,这样看来,外侧的墙壁要比里侧高很多,还是坡道。   白芷歇口气,看了一眼身后的庭院,片刻眸中一凛,他缓缓转身,手抓紧墙沿儿上的凹凸,单只脚向下探,碰到墙壁的时候凭空踩在上面借力,另一只脚才放下。   这动作很吃力,整个身子都靠双臂撑着,即使脚踩在墙壁上,但还是着不了力。   这是接近地面安全着落的唯一办法。   “好大的胆子。”   这低沉的声音并不大,却足足让白芷吓的一抖,待他抬头看清那抹黑色绸靴的时候,手下就松了。   掉下去的瞬间,他看到了负手立于墙上的司城无印,那人黑发飘飞,初升的阳光折射了那人头顶后方的黑玉发冠。   “!”   司城无印一怔,倾身跃下,但还是来不及抱住白芷瞬间坠落的身子,眼看着白芷跌在坡道,发出很大的闷响。   司城无印站落地面,一个翻身踩在后面的墙壁,借力弹出。   在白芷滚下的顷刻间紧紧抱住他纤瘦的身子,就地滚了两圈之后,抬脚穿过白芷一下踩在快要撞上的树干上。   两人这才停住翻滚,而白芷与那树干只差了几寸的距离。   这一切仅仅片刻之间。   白芷喘着气,惊魂未定,他抬起有些晕的头,看到了那人轮廓硬朗的下巴,再抬眼,便是那人要喷火的漆黑眸子。   司城无印一跃,起身的同时将白芷甩开,阴着脸不执一语。   其实,司城无印每天早上练完功之后都要去前院处理正事儿的,这武林的恩怨情仇多如繁星,上门请帖找暗影的人多如牛毛,怎能不处理?   如今父亲不在,这偌大司城谷都是他一人担着,自从白芷来了之后,他将每天的请帖都用最快的速度看完,后续安排直接交给麟去处理。   只因心系这人,所以在看到这人懒床的时候就再也看不进去请帖,直接交给麟,自己则折返回来看看这人是否哪里不舒服。   没想到一进屋人不在了,还胆敢越墙走人。   最让他气愤的是,这人宁愿伤了自己也不愿在这司城谷与他共守。   “我……”   白芷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看着那人想说点什么,可这口刚开,就被那人一下抱住,倾身飞起。   这是非常快速的轻功,比以往每次都要快,翻上翻下穿过庭院后,越过一片树林直到一个断崖边,停住。   白芷条件反射的攥紧那人的衣衫,看着前方几寸处脚下的崖谷,崖底很深,壁上的岩石像被雕刻一样锋利,下面是一条非常细的河流,或许,走到崖底看,那河流并不细,只因他们站的太高而已。   感觉到腰身一紧,四周瞬间掀起寒冷的气流,白芷心脏剧跳,这仿佛杀气的气流缠绕着两人,带起他们的衣摆和发丝。   白芷抬起脸看向那人,那人并没看他,而是盯着崖底。   “你要做什么?”   白芷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像似日常的问话,可是,他的眼底已经出现波动,此时的他不敢确定那人会不会干脆一下把他推下去。   那人听到问话,漆黑的眸子看向白芷,然后,一下飞身跃起!   “唔!”   白芷本能的闭上眼,紧紧搂主那人的脖子,将脸埋在那人的颈窝,屏住呼吸。   ……   仅仅一瞬间,白芷只感觉心脏收紧,上上下下的就像失了重,前世他没坐过过山车什么的,但是,白芷猜,这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不知道身处何地还好,至少不会这么恐惧,可那人偏偏让他看到了断崖。   旋转,强风,然后脚触地面。   等等,脚触地面……   白芷跺了几下脚,确认脚下是坚硬的石头后,从那人的颈窝间缓缓抬起头,他愣愣的看了一眼那人,见那人没什么表情,又看看断崖对面他们站过的位置,然后,猛地松开搂着那人脖子的手臂,退开一步,喊:   “你他吗疯了吗?啊?多危险你知道吗?你个混蛋东西,耍什么帅?掉下去怎么办?老子吓死了,被你吓死了!”   白芷歇斯底里,喘着气爆粗口,气不过直接上去开始大力推打那人的胸膛,“要杀就杀啊,你杀啊?搞什么恐怖游戏?疯子!混蛋!去死吧你!”   这是白芷两世,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后怕,连被枪顶在胸口都没这么害怕过,因为他知道子/弹的速度。   而这种活生生用轻功飞跃断崖的恐惧快足足要了他的命。   像慢性死亡一样,不如来个干脆一点的,至少来不及体会恐惧。   白芷骂了半天,歇气的瞬间,双手就被抓起,然后被那人狠狠拥在胸口。   这鲁莽的动作让白芷硬生生撞上那人的胸膛,撞的他鼻子痛。   在他再次发飙的时候,耳边传来那人低沉的声音:   “真该把你囚禁在这断崖。”   白芷浑身紧绷,完全听不出那人是在开玩笑,而且这发展不对,按常日来讲,这人应该更大声的吼回来才对。   司城无印缓缓放开白芷,对着那双还在激动的大眼,沉声,“一开始就该杀了你。”   这是少了这司城谷少主凛然之气的声音。   似无奈,似伤怀。   薄唇靠近。   白芷侧过脸。   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下巴,轻轻扭过来,然后在那薄唇覆上他的唇之前,听到这样的低喃:   “白芷。”   这是魔咒,让白芷忘记了闪躲,因惊讶那人突然变得伤感的言语而睁大的双眼,缓缓闭上了,似迎接这冰冷的薄唇。   脑海里有陌生的酥麻,还有忆在耳侧的话语。   ‘若不是爷中意你,你以为你可以活到现在吗?’   缠/绵悱/恻,这人的吻一直都很粗鲁,可这次,竟出奇的温柔。      白芷的吻是青涩的,那人的吻也很青涩,不似之前那种掠夺般的啃咬,两人的唇瓣互相试探着,几次齿间相撞,才最终揉合在一起。   白芷仰着头,因为那人的吻变得急切而有些退缩,然后那人追逐而来,环着白芷的手臂收紧,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中,加深这个吻。   风很轻,摇曳着树枝,这百丈高的断崖,一黑一白两抹身影相拥而立,他们吻得缠绵,吻得天荒。   ……   这一吻很长,结束的时候,司城无印抚着白芷晕红的面颊,然后将人拥在怀中,倾听彼此心脏的狂跳声。   待白芷的呼吸终于恢复的时候,他淡着语气,依然是那句话,“让我下山,我还有事必须去做。”   “我派人去办。”   “不,这事儿要我自己去才行。”白芷难得解释。   几秒的沉默,那人才开口:“唤我名字。”   白芷一怔,强压制住脱口要出的‘小黑’两个字,许久,他低唤:“司城,无印。”   “叫名字。”   白芷沉了沉,应:“……无印。”   那人放开他,弯身靠近,薄唇轻挑,“以后就这么唤我。”   白芷垂眼,默许。   然后那人继续说道:   “三日之后,送你下山。”? ☆、【乱念扰心】上 ?  “我自己涂,你出去。”   “过来!”   “我自己涂,你出去。”   司城无印站在床边,脸上一片暗黑,似乎马上临近爆发,此时他手里拿着药瓶,盯着蹲在床里侧裹着被子一脸面无表情的人。   白芷后背靠在床壁上,淡声,“算了,我不擦药了,反正过几天就会好。”   “非要我来硬的吗?”司城无印沉了声音,表情一点不像开玩笑。   “一个男子谁会因为这点小伤就喊痛?你当我是你这种少爷吗?”白芷冷哼,还不忘嘲笑。   无印额头一跳,单膝跪在床上,上去就抓住白芷裹着的被子。   “等一下。”白芷被扯得向前倾倒,忙出声阻止,“有人,有人看着。”   “说笑,这可是爷的地方。”无印挑眉,手下却没松。   “麟,他不是一直都藏在暗处吗?”白芷手拽被子,一点不让。   无印顿了顿,朝门外一喝,“麟。”   门外立马回声:“属下在。”   “退到十丈之外。”   “是。”麟应声。   无印看向还在挣扎的人,“这回没什么借口了吧?”   白芷撇开眼,别扭:“可是……”   “没有可是。”无印手下施力,直接将人拽进怀里,扯开被子就要掀白芷的衣衫。   “司城无印,我是男子,这点伤没关系,真的不需要擦药!”白芷急了。   无印手下一顿,“你唤我什么?”   白芷马上应:“无印。”   薄唇轻挑,似乎很满意,但是手下却丝毫没有怠慢,直接掀起白芷的衣衫下摆。   “司城无印!”白芷这声吼完,就动不了。   因为那人在他的身上点了那么一下。   无印黑着脸,直接抱起人,将白芷面朝下放在床上,这才扯开白芷的束腰。   其实不怪白芷这么抗拒,这伤并不严重,从近三米高的墙上摔下来,也就那么点擦伤,可这伤的地方就很难以启齿了,当时白芷是屁股先着地的。   要说被男人看见了全身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像前世的公众澡堂,都是男子,没什么可难以接受的。   可,为白芷擦药的,偏偏就是他司城无印。   不知出自何因,他就是抗拒。   此时,长裤被不怎么温柔的褪下来,屁股一凉,白芷瞬间咬住牙,盯着床头细致的鬼雕,竟羞的不能言语。   司城无印高估了自己,他以为就算是白芷的屁股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人伤了,不管出自何因,他都不准备含糊过去。   更何况他一个被伺候的少主竟为别人擦药,这是何等的恩德?   可这白皙的屁股一暴露在眼前,无印的手就顿了。   漆黑的眸子盯着雪白的浑圆,两片红紫的淤青格外明显,可他迟迟不下手。   白芷忍着羞涩,一声不吭。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城无印才皱着眉将药倒在手上,死劲儿往白芷的屁股上一按,丝毫不温柔的擦起药来。   “!”白芷咬住唇,险些喊出声。   比起疼痛,让他难抑的是这人手掌的温度,凉丝丝的很粗糙,而且,心口处有着无法忽略的酸疼。   手掌的力道一点点加重,透明的药水将臀部弄的很滑,无印皱着眉,可手下却越来越无法控制,弹性十足手感俱佳,这让他下腹发热。   似乎感觉到了异样,因为那人的手揉动的越来越缓慢,越来越重,白芷忍不住开口,“好了就拿开。”   这声清冷的声音一下唤回无印的晃神,他看了看被揉的通红的屁股,猛地拿开手,然后将白芷的衣衫拽下,起身就往门外走。   白芷听到脚步声,却动不了,只能不悦的提醒:“解开我的穴道。”   那人这才想起来,快速走到床边,在白芷的身上一点,又阔着步子出了房。   白芷浑身一松,这才能动了,他缓缓爬起来提上长裤,盯着被关上的房门,好半天这脸上的温度都没下去。   他有些无奈,不知道是该感谢那人的心系,还是该生气,他只觉得断崖那片刻柔情的人只是假象,这擦药全程没一点温柔可言。   原本不是很痛的屁股,此时擦完药竟火烧般的灼痛。   ……   房外。   麟站在十丈之外,看到少主从房里出来,还急匆匆的飞身走了,他疑惑了一下,追了上去。   待追上那人的时候,已经到了书房外,麟停住,看到面色阴暗的人,出声:“少主,可有何不妥?”   司城无印开门的手一停,这才注意自己手中还拿着药瓶,而且连塞子都忘记了盖,手臂一甩,直接将药瓶仍了出去。   麟一怔,悄声退下。   司城无印推门进了书房,又摔上门,往躺椅上一靠,竟有些无法形容的难受。   他看了看自己下身还有些翘起的衣摆,猛地捶在躺椅的靠背上。   这一拳没用任何内力,但还是让厚实的红木躺椅生生开裂。   可这一拳仍然没让下腹急蹿的热流冷却。   就算是第一次在宴请上见到白芷,就算是将白芷当成了女子压在身下,也未曾这样难耐,体内的热潮不是假象,那雪白的浑圆无论他如何压制都无法在脑海里消除。   这等无法自抑的感觉让他烦躁无比。   其实,司城无印大可以与白芷行‘周公之礼’,就算白芷不愿,也无所谓,反正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今夕不同以往,那个时候他对白芷只是感兴趣而已。而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烦躁,是出自对白芷的倾心。   见不得白芷受伤,见不得白芷哭泣,见不得白芷有一点不情愿。   只因,心有不舍。   ——————   擦药的事情就发生那么一次,那件事之后两人的气氛总是有些别扭,原本淡然的白芷也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也没再提,而那人也真的没再强迫给他上药,只是命麟将药交给白芷让他自己涂,白芷当然没有涂,他觉得那药很好用,就涂了那么一次就不觉得痛了,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好在那人也没追问,这事儿也就过了。   可,那之后,司城无印每每入夜都很晚才回房睡觉。   白芷也不说破,照样贴着床壁睡,也不转身。   反正,马上要离开的。   ……   白芷下山的那天,是早上,吃过早餐之后,司城无印用轻功将他送到山下。   那人什么都没说,就站在石阶上看着他,带着半截金色面具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   白芷走了两步,回头看向那人,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这口始终难开。   那人薄唇抿着,也不打算说点什么的样子。   就在白芷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那人衣袖一挥,架起轻功飞走了。   只剩下周边的树叶猛烈一动,直至恢复平静。   看着瞬间消失的身影,白芷顿觉心里一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位置,又抚上自己的手腕,脉象很平稳,说明身子很健康,没有任何大碍。   可这心头一紧因何而起?白芷想不明白了,那只是那一瞬而已,再等待此症的时候,已然消失。   他盯着蜿蜒的石阶,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这司城谷九日,住的清闲,从断崖那一吻之后,白芷就觉得别扭,看无印的时候也总有些尴尬。   白芷心里发懵,断崖那晚,他怎么也无法入眠,明明之前那人也是与他同床,可是那晚无论他怎么贴近墙壁,都觉得中间的距离不够大,而那人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声惹都得他心躁发慌。   明明那人没有毛手毛脚,更没有轻浮到让自己想要闪避,甚至照料细微,只是有些心高暴躁而已。   虽说擦药的事情有些羞涩,可只因那人念他受伤……   白芷脚下一顿,这才想起司城无印在断崖说过的话,当时确实已经答应了白芷下山的要求,可是说再留三日,为何呢?   反正都是要下山,早日放行不是更好?   难道,是想让他养伤?   想到这里,心中又开始发紧,白芷猛的摇摇头,迈开步子,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实在的,在前世,男人和男人之间没什么好奇怪的,甚至已经有相关法律认可,可这是古代,这男子与男子能说通吗?   白芷这么想,不无道理,就算是没有谈过情爱的他,也多少能感觉到那人的倾心,不过,与凡乐儿对他不同,凡乐儿是女子,很矜持,断不会对他做些什么,而和那人的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每一次,都让他越来越在意。   可这一切,或许只是假象,所有的源起,都出自白芷那一日客栈的诉情。   当时,那只是一个谎言,让自己活命的谎言而已。   他不知道这个谎言还要持续多久,难道要等他拿回娘亲的银钗,离开这司城镇之后吗?   然后告诉那人,他口中的‘喜欢’只为当时保命。   不然,就这样消失掉?   ……   白芷烦躁。   他甚至不知道那人口中的‘中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喜欢的意思,为何会有忽近忽远的感觉?如果只是普通的看中,那么,又为何将他困在这司城谷当中?   想不明白,白芷就不想了,这复杂的东西,只会乱心而已。? ☆、【乱念扰心】下 ?  白芷是从后门回的家中,屋子里没有人,自己的房里也积了一层细灰,他真没指望永逸会帮他打扫一下。   白芷取了干净的水,将屋子擦了一遍才见亮堂,然后才去前面药铺。   药铺应该是关了好些日子了,从等待那个商贩开始就一直没开,大概也积了不少灰尘。   不过,等白芷打开药铺后门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永逸的声音。   “诶呀,你这是中毒之症啊,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一个沧桑的声音道,“没有啊,就是正常吃食。”   “你再想想,可是近日吃了什么忘了?”   白芷一进药铺,就见永逸靠在他平时看诊的位置,有模有样的为那老汉把脉。   “呦,我想起来了!”那老汉一拍腿,站起身道:“前日上山吃了几个野果子,那果子红色的,甚至甘甜,我倒是吃了不少。”   永逸一挑眉,“这就对了。”   “可当时没有出现任何病症啊?”老汉又坐下,寻思,“昨天一早儿才开始觉得不适。”   永逸摆摆手,“此话差矣,那果子应是慢性毒,不会马上有反应,就像吃饭一样,还不都是第二天才会排出去?”   那老汉一证,忙点点头:“有道理。”   “那行,我这给你开点药方,回去之后每日熬一碗,三日后来复诊。”永逸提起笔,这是要开药方了。   老汉为难,“还需再来看诊?”   永逸抬眸,“当然了,这果子奇特,谁敢担保不会余毒侵脏?你就照我说的做准备错……”   那老汉正认真听着,突然手腕被人拽起,一只白皙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脉上。   老汉抬头,入眼一席白色长衫,清秀面容不带一丝表情。   “这……”那老汉刚开口,白芷就放开了手指,还来回转动那老汉的脸看了看。   永逸的药方开到一半,见有动静一抬头,嘴瞬间张大:“小白?”   白芷没应声,对着老汉道:“身上哪里可有瘙痒?”   那老汉被问的一愣,片刻袖子一挽,露出上臂处几个红色的疙瘩。   白芷仔细端详,用指尖按了按,问:“可疼?”   老汉摇摇头,“不疼,就是痒。”   “诶我说小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不通知我一声?”永逸探头,插话。   白芷抢过永逸手中的毛笔,将永逸开的药方揉成一团仍在一边,又抽来一张白纸将永逸从凳子上拽下去,然后边写边说:“可是有呕吐之症?”   老汉点点头,忙道:“啊,有,从昨天一早儿开始就吐了四次了。”   “呕吐物是否呈黑色粘状,还伴有腥臭?”   “有,有。”   白芷停下笔,吹了吹墨迹,道:“这药方是温火散毒,每日晚餐后服用,不出五日便可痊愈。”   “诶呀,看来这果子确实吃不得。”老汉看向一旁的永逸,无奈道。   永逸干笑两声,“哈哈,哈。”   白芷起身去抓药,取了适量包好递给那老汉,“老先生是被地芒蛛叮咬,这地芒蛛常出没于山果四周,下次再采摘那果子,切要小心。”   这句话直接将永逸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老汉一愣,看了看一旁不说话的永逸,又看了看白芷,这才双手作揖,由衷道:“高医啊。”   白芷收好银子,送客:“慢走。”   待那老汉前脚出门,永逸就拉住白芷,“你你怎如此毁我颜面啊你!”   “废话,难道让你毁了我的颜面?”   “你这可冤枉我了,我这都是替你保住颜面好不好?不然我为何不辞劳苦没日没夜在这里看诊?”永逸一副委屈的模样。   白芷将刚才揉成一团的药方往永逸身上一扔,“那还真是多谢了,不如吃了这药方补补吧。”   永逸单手接住药方,撇撇嘴,“我可不敢吃,吃出毛病可不好了。”   白芷脚下一顿,“放心吧,你命硬,吃不坏。”   其实白芷没说谎,这草药性温,就算永逸乱写也绝对吃不死正常之人,顶多是内火混乱而已。   永逸将药方一扔,走到忙乎打扫的人面前,“这几日怎样啊?”   白芷将抹布洗了洗,看向永逸那张坏笑的脸,“什么怎么样?”   永逸坐到凳子上,翘起二郎腿,挑眉,“那司城谷是什么地方?你该不会只光顾着自己享受忘了我这个老朋友了吧?怎么样,给我带点什么回来?”   “带个屁。”白芷懒的理他,自顾自的擦起药柜。   “喂喂,屁可不好吃,我要的是美食美酒。”   “……”白芷未应,这司城谷偌大,半个女人都没有,清一色的男人,而且他连那人的院子都没有出去过,每日吃的确实很好,可他只取两盘。   永逸见白芷不理人,按耐不住了,“小白,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不担心你吗?”   “不好奇。”   永逸完全不在乎白芷的回答,自说自话,“那司城谷暗影特地来告知我,你在那里一切安生,还大吃大喝美妙度日,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意外意外!”   白芷冷哼,他当然不好奇,是他告诉司城无印派人通知永逸的。但白芷实在无法想象司城谷暗影面无表情的说他在那里大吃大喝的样子,这永逸说话悬透了。   “不过,小白啊,你与那司城谷少主这般交好吗?可是记起了你?”永逸疑惑,自然疑惑,这话不是贬低白芷,那司城谷是何等地方,那司城谷少主又是何等人,怎会平白无故与什么身份都没有的白芷交好呢?说出来大概都不会有人相信。   “没有。”白芷手下未停,将药柜上上下下仔细的擦着。   永逸凝思一会儿,开口:“你可知你被带走那晚,司城谷的人来过?而且,是询问何人伤你。”   白芷回头,疑惑。   永逸思索状,“那人面具遮脸,不过,黑衣很华贵,倒不是花哨,而且声音低沉,内力了得,连我这种高手都没察觉到那人的气息。”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不也没察觉吗?”白芷直接泼冷水,他算是发现了,永逸是个能把一颗芝麻说成西瓜那么大的人。   “不不不,我正专心开药方,自然不能一心二用。”永逸辩解两句,一下想起什么,“对了,那人背一把黑剑,虽是黑夜,但那剑确实是黑色。”   白芷手下一顿,心中一下冒出那人,他曾偶然见过麟的武器,是腰间缠剑,除了轻薄,便是很普通的颜色,而那人的剑,是黑色的。   那么,那晚是司城无印来问话的吗?   “他说了什么?”白芷难得追问。   “倒是没说什么,就问了何人伤你,然后就不见了。”永逸耸耸肩,表示就这些。   “……”白芷记得,被带去司城谷那晚,那人见他脸上有伤,确实问过被何人所伤,但当时白芷并没有回答,难不成……   永逸轻笑,“怎么?瞧你一脸红光的样子。”   白芷冷眼,转过头继续擦柜子。   “告诉你吧,那人走的第二天,你猜怎么着了?”永逸一问,完全没有让白芷猜的意思,继续道:“在那集市胡同,发现了几个大汉的尸体,我去瞧了一下,竟是那晚追杀我们的几个人。”   永逸说的轻快,又道:“而且啊,那跛子也在数日后发现死在家中,听说尸/体都臭了。”   说完还用手在鼻子前嫌恶的晃了晃,好像真能闻到什么一样。   白芷擦着柜子,没说话。   “小白,那个地方你都擦了几十遍了。”永逸好心提醒,见白芷有些僵硬的转移地方,又打趣,“难不成你与那司城谷少主有什么秘密?所以派人将追杀你的人尽数灭口?诶呀呀,可是旧友情深,还是博你一笑?”   白芷将抹布洗了洗,冰冷的水在这温热的正午带来一丝清凉,只可惜,这水,是浑浊的。   其实他心里明白,那人杀了那些盗贼,并非除恶扬善,司城谷并不是善类。   但,难道真如永逸说的那样,那人是替白芷他报仇吗?   可那人并没有告诉他这些。   压住心脏的紧涩,白芷好半天才开口唤,“永逸。”   “啊?”永逸吊儿郎当的应。   “你可知……”白芷欲言又止,手里的抹布被拧的一点水都不剩。   永逸等了半天不见下文,追问:“知什么啊?”   “男子与男子……”   永逸倒了杯茶,“男子与男子?”   白芷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难开口。   “小白?”永逸挑眉。   白芷一咬牙,问道:“男子与男子在一起,是不是很奇怪?”   “什么?”永逸疑惑,白芷声音太小了。   “男子与男子在一起,是不是很奇怪?”白芷大声重复,说完盯着永逸,他都想好了,如果永逸乱说话,他直接将抹布塞进永逸的嘴里。   不过,永逸很平常,“有何奇怪?你和我不都是男子?你犯什么傻?”   “不,我说的是,像男女之间那般。”   “这样啊。”永逸点点头,“的确违背阴阳之理……,”   白芷一怔,果然如此吧?   这异世,怎能容得男子与男子一说。   “不过啊,有很多富贵之人花重金买男/宠,倒也不是什么奇闻。”永逸吹了吹茶,“听说很多地方盛行娈/童,而且个个貌美如花,比女子还美。”   白芷未应,他还在消化永逸的话,这几句足够他消化很久。   “……”发现人没有声儿了,永逸这口茶艰难咽下,盯着呆立不动的白芷,呆然道:“小白,你可是看上哪个男子了?”? ☆、【取得银钗】上 ?  隔日傍晚,白芷关掉药铺,和永逸一起去了那妇人家。   那妇人头上还戴着娘亲的遗物,不管如何,都要拿回来。   一路上,永逸跟在白芷身后,不像以往那样并排前行,而且话也少了很多。   白芷火大,这两日,永逸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偷偷摸摸的让人心烦,白芷终于忍不住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永逸,开口:“你犯什么病?”   “!”永逸睁大眼睛,刚要反驳,却闭了嘴。   白芷眉头拧了一个圈,“有话就说。”   永逸忙摇头,一副畏缩的模样。   白芷靠近两步,挥手就想上去给他一脑壳,可永逸躲得快,这一躲竟躲出一丈之外。   “……”白芷烦透了,这是嫌恶的表现吗?   转过身,不再纠缠,白芷冷声:“不喜欢就走。”   永逸一震,一张娃娃脸扭曲再扭曲,看着果断走远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追上来,支支吾吾,“小,小白,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我,我就是心里没个底,我……”   白芷停步,疑惑。   “这,你看,你明明知道我,我是六大皆空的仙人后代,我这命中注定一生孤独,如果你真的有此心,我,我这也不好办那!”永逸一张苦瓜脸,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六大皆空?我看你就一空,”白芷冷哼,“脑袋空空。”   永逸急的跺脚,抓了抓本就不规整的束发,嚷嚷,“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你我相识一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医术高明,做饭好吃,人长得也清秀,虽说嘴上坏点,性情冷点,有时候很让人火大……但我当你是兄弟,实在是,实在是无法回应你的心情啊!”   白芷被永逸说的直发愣,终于明白永逸话里的意思的时候,白芷已经一脸黑线。   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单手拍上永逸的肩上,意味深长道:“放心吧,就算这天下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别啊,这样委屈你,为兄实在是不忍,如果你实在气不过,觉得我负了你,你就打我一顿好了。”永逸闭上眼,一副受死的悲壮样。   白芷站了片刻,然后,毫不手软的一下掐上永逸那张肉嘟嘟的娃娃脸,还顺便拧了一下。   “哇啊,啊啊啊,疼疼疼疼!”永逸跳起,甩开白芷的手嚎叫。   揪起乱跳的人衣襟,白芷咬牙道:“我是眼睛瞎了吗?看上你不如让我去死还好一些,你不要得寸进尺,往自己脸上贴金。”   永逸突然不悦了,“我怎么了?我也是相貌堂堂的男儿,哪里差了?”   白芷甩开手,还作势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冷声:“哪都差,差多了,差远了,差个十万八千里了。”   永逸傻眼,这二十多年过来,第一次被人这样贬低,委屈道,“不是你就早说嘛,为何说的这般绝情。”   白芷心都累了,朝着永逸嚷嚷,“会那么想的你才有病!”   永逸整了整衣襟,又恢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嘟囔:“你才有病,说我有病!还不是你说你喜欢男子吗?害我乱想。”   “谁说我喜欢男子了?”   永逸手臂一挥,指向白芷,“你前日说的!”   白芷回想,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我看你是做梦吧?”   “你明明问我男子与男子能不能在一起!”   “嘁。”白芷咋舌,这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让永逸联想到这种地步,他也是服了,到底永逸的脑袋里都是些什么,有机会一定打开亲自看看。   “喂喂,休要逃避,说,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男子?”永逸追上白芷,纠缠。   “你凭什么说我是看上了哪个男子?”   永逸挑眉,一副神算的样子,“你以为你能逃过我的眼睛吗?那日你可是脸红到这里了。”说完,往自己的脖子上点点。   白芷皱眉,“你看错了。”   “没看错!”   “看错了看错了看错了。”白芷面无表情的否认,脚下不停。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安生,一直到那妇人家门口的时候,永逸才喘口气,指着白芷信誓旦旦道:“好,你不说,我就给你揪出来,看你如何否认!”   白芷懒得理了,直接屏蔽掉某人,这才抬手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敲了两声,门就开了,开门的依然是上次看诊的老妇人,她一见白芷,就热情的招呼,“诶呀,这不是白郎中吗?今儿怎么得空来?”   白芷礼貌作揖,“老夫人,好久不见。”   “可不是嘛,这转眼就好些时日,来,郎中快请进。”老妇人客套,将白芷和永逸都请进了院子。   “老夫人。”做到院子里的石凳上,白芷又起身,“我这次来,有个不情之请。”   老妇人端来茶水,笑道,“诶呀,白郎中有什么好客套的,老妇我没什么能耐,有什么能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   白芷低了低头,再抬眸,眼神坚定:“可否请老夫人将头上的银钗转卖于我?”   老妇人缓缓放下茶杯,一脸疑惑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银钗,“郎中说的可是我头上这只?”   白芷点点头,然后掏出腰间的钱袋,将所有银子往那妇人手中一放:“这里是三十两白银。”   “喂,小白……”永逸在背后,瞪着双眼碰了碰白芷,要知道,这银钗再怎么也不值这个价儿吧?这不是冤大头吗?   白芷没理背后的人,看向老妇人,虔诚道:“虽知道有些为难,但请老夫人割爱。”   白芷恭敬,但是老妇人脸上的笑容还是慢慢消失了,她将银子放回白芷的手中,一脸为难:“郎中见笑了,虽然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这银钗确实不值这些银子,可这银钗是我儿买给我的,并不打算转卖。”   老妇人说的在理,白芷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老妇人也不知道这银钗是白芷娘亲的遗物。   白芷沉默了好一会儿,待茶都要凉了,才开口:“老夫人,其实这银钗……”   “郎中!”老妇人打断白芷的话,“如若郎中,意在银钗,老妇我就不久留了。”   “老夫人……”   “娘!”   一声粗犷的唤,再一次打断白芷,只见屋子的门前,走出一位粗汉,正是这老妇人的儿子,上次告诉白芷商贩下落的粗汉。   那粗汉见到白芷也没说什么,扶着身边挺着大肚子的娘子,走过来对老妇人说:“娘,如意想喝菜粥。”   老妇人应声,又看了看白芷,“郎中请回吧,家中儿媳待产,诸事不便,老妇我去忙了。”   “……”白芷站了一会儿,作揖:“打扰了。”   “诶?小白!”永逸见白芷走了,左右看看,对老妇道了声就忙追上白芷,“就这么回去了?”   白芷不应声,待走出家门之后对永逸说,“你不是会轻功吗?”   “此话乃废话也。”永逸摇头晃脑。   “这几日,跟着那老夫人。”白芷认真道。   “什么?你让我去偷啊?”永逸大叫,而后又劝道:“虽说那银钗本是你的,不过,看那老妇人也是个地道的老实人,这样,不好吧?”   “谁让你去偷了?”白芷淡道,“跟着她,她家儿媳生产,马上通知我。”   ——————   虽然不知道白芷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可永逸还是老实的潜伏在那老妇人家中,说是家中,其实是趴在屋顶上,为了打发时间,还买了点烧鸡,喝点酒水也乐的闲。   每日入夜便归,然后对白芷汇报这一天的收获。   一开始白芷还认真听,最后连听都不想听了,他越来越觉得永逸在有些方面特别的奇怪,甚至连那老妇人几时喂鸡,几时洗衣都交代个仔仔细细。   不过这样安逸的日子就过了五日,第六日永逸入夜也没有归来。   白芷做好饭,站在门外看了看,等了半天也不见永逸回来,刚要回身的时候,一阵清风扑来。   定神一看,才见永逸扶着前台,张着嘴,一副慌乱的样子,“不,不好了!”      “要生了?”   “没,没错!我见那粗汉出去,出去找稳婆了!”永逸点头,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先去吃点东西,饭做好了。”白芷交代完,开始收拾东西,“吃快点。”   永逸是饿了,但是他更纳闷,“没了?”   白芷将包好的草药包好,又带上一瓶爹爹留下的药,不紧不慢道:“吃完饭,和我再去趟老夫人家。”   “……”永逸大脑停止运转,见白芷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手也没洗就坐在桌前狼吞虎咽起来,第一口就噎到了。   白芷嫌弃一瞥,“慢点吃。”   永逸锤锤胸口,一口饭才咽下,他不满:“你不说快点吃吗?”   白芷眼角一抽,“随便你。”   永逸瞟了两眼,再不废话,照样吃的难看。   等永逸吃完后,白芷将药铺从里面挂上门闩,两人才从后门往那妇人家走去。   永逸已经很累了,白芷不打算让永逸带着他跑,就那样以正常速度走着,一路上永逸都没消停,一直问白芷为何要来,人家媳妇儿生孩子关他们什么事儿,白芷懒得解释,就告诉永逸,他是去救人。   ? ☆、【取得银钗】下 ?  夜已经深了,还有一段距离到那妇人家时,就看到那家院子站了不少人,数只竹灯笼将不大的院子照的通亮。   大门开着,而那粗汉也站在院子里盯着屋子看。   白芷走进去,听到邻居们的讨论声。   “可不是嘛!这大晚上的,可麻烦着呢。”   “不过,听说第一胎很顺,这第二胎绝对没什么问题,他家如意身子可硬朗着呢。”   两个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白芷也站在一旁听。   屋子里始终没什么动静,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白芷看到那粗汉始终站在门前,一脸凝重的样子,他走过去,轻声,“兄台,稳婆进去多久了?”   粗汉回头,看到白芷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脸上写满疑问,可还是老实回答:“接近一个时辰了。”   白芷了然,举了举手中包好的药材,“将这药三碗煮一碗,备用。”   粗汉一怔,“何意?”   白芷淡道,“那日我见你家夫人面色不对,有些担心,就让我朋友多多留意,得知夫人生产,特来此相助。”   粗汉明显不悦,那日白芷来访就听娘亲说这人要买下银钗,今日又预谋来此,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客,于是他扭过头,不再理人,也没空理人。   白芷不在意,“我便在旁等候。”说完自顾自的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   粗汉没再看白芷一眼,就盯着屋子看,心中多少因为白芷的话触霉头,更加烦躁。   永逸站在人群中,左听右看,最后实在插不上话就回到了白芷身边。   “你说这生个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白芷指尖点着石桌,“你问我,我问谁?”   永逸撇撇嘴,翘个腿坐在白芷身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点花生,抛弃来用嘴一接,边吧唧嘴边问白芷,“吃吗?”   “……”白芷眼角一抽,竟不能言语。   “不吃啊?那我都吃啦?”永逸一笑,又抛弃一颗。   可这颗,不但没接住,还打在了他的眼睛上。   因为屋里传来震天响的喊声。   “啊,啊啊啊啊!”   白芷凝眉,是那夫人在喊,这声音很大,充满了撕裂感。   粗汉双手握拳,似乎疼的人是他。   白芷看着那粗汉,心中有些异样,他没有娶妻的经历,自然不能体会为人父的责任和紧张,所以,即使他明白粗汉此时的不安,但却心无动摇。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屋子里一直传来女子有气无力的喊声,直至越来越小,院子里也安静的吓人,所有人都凝神等待。   不出一刻钟,房门被猛的推开,一个头上系带的老妇人从屋里走出来,满头大汗的说,“没办法了。”   粗汉走上去,急切,“稳婆,这话何意?”   稳婆摇摇头,“夫人难产,这样下去很危险,随时会有不测。老夫人说让你决定是留孩子还是夫人。”   “我去找郎中!”粗汉说完就要走。   稳婆手快一把拦住,“还去什么去啊,等你走到半路,什么都没了!”   “!”粗汉急喘,面色瞬间扭曲到一块儿,半天也说不出话。   永逸呆然,“完了完了,这怕是丧事了。”   白芷没应,事情有些出乎他所料,虽然不是百分百肯定,但是那日只见女子一眼,便看的出那女子气色不对,因为只从书中看过关于生产之事,却不曾真的接生过,更不可能有机会,这古代封建,接生的都是稳婆,哪有男子助产一说。更可况,他也只是怀疑,并不敢确定。   今日,他只是一赌。   如果真的顺利救得那母子,或许可以得回银钗,若不成,他也尽力为之了,实在不行就硬来吧。   大概是耽误的时间太久了,稳婆催促:“快做决定吧,不然,怕是连孩子都保不住了!”   粗汉低着头,始终不说话,片刻似乎想到什么,猛的回头,在人群中寻找起来,直到在是桌前看到了白芷,才奔过来,一下单膝跪地。   粗汉拱手:“白郎中,请救救如意。”   这语气隐忍,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只剩下这句。   白芷站起身,丝毫没有犹豫的扶起粗汉,重复了一下开始的话:“药,三碗熬一碗,好了,端过来,切勿进熏烟。”   粗汉接过药,猛点头。   在他跑去煎药的时候,白芷又叫住他,“兄台,如若我也无能为力,孩子和夫人,你选哪个?”   粗汉站定,低头片刻,再抬眸已然一片坚定,他粗声,“如意。”   白芷点点头,再不耽误,直接去找稳婆。   这就是白芷想听到的答案,就算他也明白,在古代,女子的命不如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家人往往舍妻保子,粗汉两个都不愿放弃,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必须做决定的时候,他的选择是保妻,这让白芷心中翻涌。   白芷来到屋前,稳了稳心绪,直接推门而入,不过,门开的瞬间他便闭眼转过了身,“老夫人,白芷前来相助。”   稳婆一见有人进来,立马扬声撵人,“诶呀,这谁家公子,快出去出去,不吉,大不吉啊!”   “老夫人?”白芷背着身,看不到老妇人,屋子里一直传来女子的喊声,怕是那老妇人没听到自己说的话。   在稳婆又想赶人的时候,老妇人走过来,一脸泪痕未干,“郎中,郎中这可不能进来啊,快出去吧。”   白芷定了定神,“老夫人,我可以一试,或许有机会抱住母子两人,若现在放弃,岂不是遗憾终生。”   老妇人睁大双眼,“白郎中可有妙法?”   白芷摇摇头,“现在还没有。”   “诶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老妇人一听,激动的哭起来。   “身后可有屏风?”白芷问,没时间哄人。   看到老妇人点头,白芷才转身,果然身后是个一人多高的屏风,白芷走近屏风,侧耳站在后面,对劝诱产妇的稳婆说,“现在情况如何?”   见稳婆没声,老妇人才停止哭泣,走回床边告诉稳婆白芷的身份,稳婆这才开口,“已经看到孩子的脚了,这胎位错乱,实在是难以顺产。”   白芷沉思。   所谓难产原因很多,这夫人则是因为胎位不正导致,就如婴儿的头在上,脚在下,这样孩子很容易因羊水窒息而死,造成难产,生不出来,母亲也很有可能大出血而死,即便只有孩子活下来,但生存的几率也很小。   不过,难产是受各种因素共同影响的,特别是在生产过程中,难产和顺产是常有变化的。   所以,不是没希望。   白芷让自己冷静,他大声道,“用软木塞在夫人嘴里,让她保留体力,将枕头置于夫人腰下,高一点。”   稳婆迟疑片刻,见老妇人点头,两人才按照白芷的话做。   老妇人将枕头放好,应声,“好了。”   白芷接着道,“稳婆继续助产,不要让夫人失去意识。”   稳婆和老妇人相视一眼,开始大力推动女子的肚子,还一边劝着女子身下使劲儿。   可女子的力气还是越来越小,急躁加上疼痛,连呜咽的声音都小了。   见老妇人着急的唤着,白芷大声道,“夫人,你应该清楚,难产轻者可致一人死亡,重则两者都不保!但,你可知,你的夫君告诉我,务必保你性命,即便失去孩子!”   白芷看不到那女子的表情,也不知道女子听到多少,但是他听到了女子闷闷的声音,那是使力的声音,是使力极致发颤的声音。   “老夫人。”白芷取出药瓶里的药丸,手伸向外面递出去,“将药让夫人吃下去。”   老妇人汗湿的手接过药,继续助产。   这生产是个神圣的过程,它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折磨,但是,女子没有放弃,也许是白芷的话给了她动力,也许是上天帮了她一把,当床上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时,那女子才停止了颤音。   “太好了,如意,如意,太好了,是个漂亮的闺女,老天啊!”   老妇人的哭声很大,穿透了这陡然寂静的夜。   白芷深呼吸一口气,接下来,才是他发挥的时候,他吩咐稳婆快速整理,然后出去取药。   粗汉药已经熬好,见白芷出来直接将药递了过去,什么都没问。   白芷接过药,也没说什么,进屋的时候对粗汉说,“要进来吗?若你不在意,这世俗的阴阳相克污秽之说。”   粗汉一点没有犹豫,跟着白芷就进了屋,即使他的娘亲再三让他出去,他也未曾松开握着妻子的手,也只看了孩子几眼。   粗犷的面上,悲伤大于心喜。   女子已经昏死过去,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白芷又拿出一颗药丸,让粗汉连带汤药一起喂入女子口中。   白芷为女子看诊,临近凌晨的时候,才将女子所有的后患排除。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依然不能怠慢,白芷交代粗汉隔日去取药,又将爹爹的这瓶药丸全部给了粗汉。   白芷走的时候,并没有开口提银钗的事情,从他进去那个屋子的时候,他就改变了主意,他承认,他一开始是为银钗,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此事与银钗应该分开。   银钗是一定要取回的,可这次,不能做为筹码。   不过,那粗汉在隔日去取药的时候,交给白芷一个纸袋,说里面是碎银,并给白芷磕了一个响头,就说了一句感谢白郎中的救命之恩。   后来白芷打开纸袋的时候,看到了那个银钗。   他握在手里,直到指尖发白,然后将头上的木簪子取下,将银钗当木簪子用。   如瀑黑发,一根银白花钗。   再不离身。   ? ☆、【妒火中烧】上 ?  司城谷,断崖。   断崖之外的山上,树叶并没有多大摇晃,倒是这断崖之内,强风四起,周旋在两个立在断崖之上的身影。   司城无印凛了眉眼,先发制人,黑色长剑一动,朝那抹身影挥去。   那人单手背在身后,饶有余韵的躲闪,脚下挪动,身子以非常高的速度左右移动,在空中只留一道紫色轨迹。   麟,立于断崖之外,看着那父子俩切磋,即使之间隔着一道宽崖,他依然能感觉到那两人强劲的内力之气。   虽然乍看之下,是少主占上风,招招果断,但是,能将少主这些招数稳稳躲过,还一丝不乱,便可见,是谷主更胜一筹。   这一筹,就差了二十多年的功力。   即使少主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但是面对谷主,依然没有胜算。   司城无印旋身而起,单手与那人空打,再一转身,黑剑从腰间一绕,对准那人的面颊刺去。   那人身影一闪,双指挡住刺来的黑剑,轻轻一弹,便将剑身弹开。   司城无印向后退开一仗,收住剑,双手作揖,“父亲承让。”   这场切磋仅仅用了一刻钟,此时算是结束。   司城箜衣袖一甩,置于身后,“无印进步神速。”   司城无印挑唇,“父亲过奖了。”   一身紫色长衫的司城箜爽朗一笑,吩咐身后的站在崖外的贴身暗影,“准备酒席,我与无印畅饮几杯。”   “是。”司城箜的贴身暗影,徽,应声,转身架轻功飞走。   麟站在崖外,面无表情,心中却翻涌无法停息,每次这父子两人切磋的时候都是他和徽两个贴身暗影跟随,所以,对于少主的武功到底进步多快,除了谷主,没人比他更清楚。   刚才,他确实看到,少主那最后一剑怕是这天下没几个人能躲得过,就算是谷主,也并没有特别轻松。   可见,少主的九魂心诀怕是又增进不少。   谷主用了几十年才能独步武林,而少主仅仅是九年就有如此突破,如若再过些时日,少主的武功,绝非在谷主之下。   想到这里,麟又看了眼那身黑色绸锦的男子,不由心中拜服。   ……   酒席摆在前院的亭子里,也就是司城箜的院子里,说是酒席,其实就父子两人,连贴身暗影都不会现身。   石亭内,司城无印将父亲的白玉杯里倒满酒,起身先干了一杯。   司城箜低笑,满意的点点头,“无印今年可是十九年纪。”   这话是陈述句,无印并没答话,等着父亲继续说下说。   “为父有一事交由无印去办。”司城箜开门见山道,“这件事,只能成,不能败。”   无印疑惑,“父亲所指之事是?”   司城箜喝了口酒,慢慢道,“眉城,有一位故人,那人自会给你指示。”   “无印可识得这位故人?”   “无印并未见过,那人是自称是你娘亲的旧识,前几日传来请帖,直接送到了我的手上。”   无印一怔,这武林中,能将暗杀请帖送到父亲手中的人极少,除了上次宴请的四人,再无其他,因为父亲一年之内在谷中的时日很少,不是闭门练武就是出去寻一神秘人。   而父亲口中的故人又是何人,既然有本事让父亲亲自委托此事,定是与我司城谷有点渊源,就如父亲所说,是娘亲的旧识,但为何父亲却说是那人自称?   不过,既然找上司城谷,定是要杀人就是了。   司城无印作揖,“无印领命。”   司城箜将委托人的一些线索告诉了无印,然后父子俩才转入轻松的闲聊,他们这么多年极少的闲聊中,绝对不会出现娘亲的名字,无印不会多问,因为他对娘亲没有任何印象,只知道,娘亲去世的早而已。   ——————   取回银钗之后,白芷真的再也没离过身,就算是睡觉也将银钗放在枕头下面。   这日黄昏,白芷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从里面挂上门闩,拿着扫把简单的清理一下。   永逸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也不见归,这种时候很多,白芷不会特意去等,反正那人见前门关了就会从后院的小门进来,不影响。   打扫差不多的时候,白芷才歇了口气,烧些热水沏了壶薄荷茶,拿着账本靠坐在药铺平时看诊的桌子旁,酌茶自饮。   “这是什么茶?”   低沉的声音响起,白芷吓的手下一抖,险些将账本扔出去。   他转头,便看到了一张带着金色半截面具的脸,此时那人正掀开壶盖儿闻着茶香。   白芷皱着眉,不悦,“你一定要这般出现吗?”   多日不见的两人,竟是两句完全不搭调的对话。   司城无印放下壶盖儿,又开始摆弄白芷平时看诊供病人放手腕儿的小枕垫。   白芷放下账本,抽回枕垫,“我说你就不能正常的敲门进来吗?”   “麻烦。”司城无印随意说着,也随意坐着,两条大长腿分开,衣摆垂地。   算了,跟他讲道理的白芷才是个傻子。   白芷喝了口茶压压火气,开口问:“这么晚有何事?”   “来见你。”   低沉的声音传来,让白芷一怔,他有些别扭的喝着茶,不知如何接下文。   无印盯着侧身靠在凳子上喝茶的人,开口道:“口渴。”   白芷眼未抬,直接指了指桌上的倒置空杯。   无印顺着白芷的手指看去,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瞬间不悦,“你让爷自己倒?”   “要不你让麟给你倒。”白芷提议。   “麟?”无印疑惑,“与他何干?”   白芷放下茶杯,看向那人,“他不是你的贴身暗影吗?侍候不能自理的人,不是他该做的吗?”   白芷这话带刺,扎的无印两眼冒火。   他夺过白芷的茶杯仔细看,“爷与你私会为何要带他?”   “谁与你私会,你这是夜闯民宅。”白芷说完欲夺回茶杯,却被那人闪过。   司城无印转过身,茶杯置于唇边,犹豫了半天也没喝,闻了两下好奇:“什么茶,味道这么奇怪?”   “这是喝了就会变聪明的茶,不过,像你这种即便喝了一缸,也无济于事。”   白芷瞎忽悠,其实就是薄荷茶里多放了些蜂蜜而已。   不过这种普通的粗茶,那人定是没喝过。   果然……   “当真?”无印挑眉。   面具下的表情看不到,但是白芷可以想象得到那人的傻样子,他淡笑,“你喝了便知。”   无印停了手中的茶杯,盯着白芷,没了声。   “喝啊。”白芷催促。   那人不仅不喝了,还将茶杯放下,似乎在想什么。   白芷挑眉,“不敢喝吗?”   漆黑的眸子看着一脸得逞的人儿,淡道,“你笑起来,甚美。”   “……”   白芷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爬上了黑线,他起身,压住心底的跳动,“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你竟赶爷走?”无印也起身,似乎不敢相信。   “我的床不比你的床,很小。”白芷的话拒绝的干脆,怪只怪那人口无遮拦,净说些惹人烦躁的话。   “你……”无印上前,刚想说什么,却马上闭了嘴,他斜眸,看向后门处。   正当白芷好奇这人怎么突然没了动静,下一秒就听到永逸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小白小白小白!好饿啊,有没有吃的?”   声音一落,后门就被大力推开,然后只见永逸红着双颊跑进来,一下向白芷抱去。   可这抱终是落了空。   永逸回神,手臂空了,一抬眼,就见一个带着金色半截面具的陌生人,而小白正被那人护在身后。   “啊……”永逸张着嘴,手还保持怀抱的姿势,尴尬的不知所措。   白芷甩开无印,走到永逸面前,闻到一身的酒气后无奈道:“后房锅里有饭。”   “啊,啊,这,这位是?”永逸收回手臂,支支吾吾,这人的一身凛然之气让这个小药铺充满了寒意。   白芷看了看无印,并不打算过多介绍,便随口一说,“是什么是,快去吃饭。”   虽看不到那人的脸,但是白芷的这句话瞬间让永逸感受到了四周的杀气。   永逸撇了撇嘴,靠近白芷,压低声音:“你自己小心,有事儿就大叫啊,我去吃饭啦。”   白芷不耐,推开永逸,“去吧。”   永逸撒腿就往后房跑,到了门边还回头瞄了瞄,见小白没什么事儿才离开。   “你走吧,我这也休息了。”白芷转向那人,轻声。   无印没应,走到白芷面前,盯着他看。   其实无印早就知道永逸的存在,也知道这人与白芷没什么关系,就是普通朋友,但是,刚才见那人与白芷这般亲近,还是无法压制心中瞬间翻涌的怒火。   “什么?”白芷皱眉,这人靠这么近,准没好事儿。   白芷猜对了,因为下一秒就被人固定住了后脑勺,唇也被吻住。   有些凉的薄唇覆上,没有一丝犹豫的撬开白芷的唇。   可那人的舌尖刚伸入白芷的口中就迅速退了出去,还嫌恶的咂咂舌:“好甜!”   无印说完,似乎扫了兴致,衣袖一甩,直接不满闪人了。   白芷怔然,唇边还留着那人的湿凉触感,等他回神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空了,只留他站在原地,顷刻间面如红霞。? ☆、【妒火中烧】下 ?  卯时初,天刚蒙蒙亮,寂静的司城镇大街小巷,偶尔传来谁家鸡鸣。   一个卖油饼的老汉如往常一样最早开摊,这门板刚拿下两块儿,就听到后方传来不缓不慢的马蹄声,他回头,只一瞥,马上将门板一扔,闪身躲进屋里,还探出个脑袋偷偷瞄去。   这条宽敞无人的街道,直通司城镇的门关。   一行人马渐进,惹得尘土飞扬。   那些骏马额前覆盔,身挂皮垫,骑马人各个黑衣半遮面,背后锋剑。   老汉额前滴汗,就算他只是个卖油饼的,也知道,这些人是何身份。   怕是这天下武林很少有人不知。   司城谷暗影下山,必送死诏,不知道是什么人即将从这武林,消失无踪。   ……   “少主?”麟疑惑。   因为这司城镇门关刚出,队伍最前面的马就停下了。   司城无印勒住马匹,面具下的眉头紧拧。   片刻,他沉声,“慢行候命。”   说完就架起轻功朝司城镇里面飞去。   麟没多问,牵过少主的马匹,继续缓行。   ……   卯时,习惯晨起排排‘污浊’的永逸眯着眼睛站在茅房抖了抖,一身轻松提好裤子就要回房继续补觉,可这门儿刚开就一阵寒风刮过,让他又一阵冷颤。   随后,对面的房门也被打开,一个身影瞬间晃进。   白芷还躺在床上做梦,而就算做梦也想不到,此时正有人置于他的床前,还猛地将他拽起。   白芷惊醒,感觉肩上一重,瞬间被什么裹了起来,在所有意识恢复之前,白芷快速将枕头下的银钗拿出来,然后不等他将银钗揣进怀里,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接着又被一股力量扛在肩上,带走。   永逸还傻愣愣的站在门口,那身影进白芷房内只片刻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还扛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然后又一阵风似得从永逸身边掠过。   “喂!喂!”待那身影看不到了,永逸才缓过神,朝着那人飞走的方向急喊。   那人轻功了得,就算永逸自己也清楚,要追上,基本不可能,所以他只能耷拉个脑袋快速跑到白芷的房内,见床上没了人,才大叹口气,“这是惹着谁了啊!”   永逸无奈,刚才那身影只看得到一席黑衣,不用说,定是司城谷的人,可是,也不能这样无缘无故带走人啊,就算带走,也说一声好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白与司城谷到底怎么回事?三番两次的找上门来,虽说每次都平安归来,但就光是见到司城谷的人,就感觉这一整日都很会不吉利啊。   感觉不吉利的不光永逸,现在的白芷也有这种感觉,被人扛着急速穿梭,半梦半醒的脑袋嗡嗡直响,他只是本能的抓着那人的背后,让自己镇定。   大概过了一刻钟,白芷感觉身子被人拉下,换成公主抱,然后那人一跃将他置于一个有些滑的皮垫上。   白芷这才定神,他扯开挡在眼前的黑色绸缎,接下来入眼的一切都让他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涓涓细流,清澈见底,一侧矮林密生,飞鸟脆鸣,而他正侧身置于一匹马上,缓行在中间的蜿蜒小路上。   这是何地?   而马蹄声,可不止白芷身下的这一匹,他弯身向后看去,便看到了足足有十个一模一样装束的人,他们都骑着高头骏马。   那些人脸上都戴着半截金色面具,身姿挺拔,似乎完全没看到白芷投来的目光。   白芷回过头,还是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有人打断了他。   “可醒了?”   不用想,这低沉声音熟悉到骨子里。   白芷侧过头,看到那半张金晃晃的面具,淡道:“你这是干什么?”   无印挑唇,看着白芷那张睡意朦胧的双眼,坏笑,“当然是带你走。”   似乎没听到般,白芷拉长声音,重复,“你这是干什么?”   无印有些不耐,靠近白芷的耳边,一字一顿,“爷要带你走。”   ‘啪’   理智的那根弦断了。   额上瞬间青筋爆出,白芷猛的挣开环着他腰间的手,扯开裹着他的黑色披风,喊:“你这是干什么!”   这一声喊,瞬间震飞了林中早起的鸟,惊了河间戏耍的鱼。   大概是没想到白芷会这么反应过度,无印有些不解,“你不高兴?”   “高兴?”白芷无法置信的反问。   一低头,又看到了自己身上还穿着的里衣,甚至都还没有梳洗,终于心里越来越愤怒,“你到底怎么想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人权你懂不懂?”   “人权?”那人疑问。   白芷深吸一口气,他气糊涂了,这异世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他单手扶额,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这里不知道离家有多远,现在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放我下去。”白芷冷声。   “不可能。”司城无印坚决。   白芷皱眉,他懒得再说,直接转身拉住马绳,马儿因为受力嘶叫一声停住,这一停,白芷赶紧挣扎下马。   无印收紧手臂,搂紧欲下马的人,又提上马背,不悦:“你有何不愿?”   “就是不愿,哪来那么多原因?我还有事情要做,药铺不能留永逸一人……唔”   白芷话未说完,就被那人掐住了脸颊,强迫抬起。   无印眯起露出的双眼,沉声:“莫要提他,你是我的人,爷要带你走,你就不能留。”   这不是商量,是警告。   司城谷接请帖办事,何时带过外人?   但少主要带人,何人又能拦阻?   这次任务是父亲交代的,不容任何闪失,但是司城无印怎么也无法留白芷一人,尤其忆起那日晚上永逸与白芷的‘亲昵’。   每每想起心中就如烈火再烧,想熄灭都难,所以,他宁愿带走白芷,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也不愿独留他一人逍遥自在。   话已传到,无印松开手,长臂一挥,将白芷重新藏于披风之中。   然而,他眸色一凛,抓着披风的手瞬间握住白芷的手腕儿。   “司城无印。”白芷手握银钗,在刺到那人之前被握住,但他依然面色不改,因为他压根没打算真的刺进去,这仅仅是抵抗:“我要回去。”   薄唇一抿,另一只手在白芷背后和锁骨处各点了一下,瞬间让怀中人身子僵硬不能言语,然后他取下白芷手中的银钗揣进怀中,将披风把怀中人紧紧罩住,大喝一声,“驾!”   ——————   黄昏将近,司城无印才带着队伍慢下来。   这小镇不比司城镇,既不是很繁华人也不多,就连在外摆摊的商贩也很少。   但当街上寥寥无几的人们见到这一群黑衣人进城的时候,还是纷纷让路,甚至恐慌逃窜。   司城无印骑马位于队伍的最前方,看到一个老旧牌匾的客栈前停下。   麟飞身下马,直接进了客栈,片刻功夫又出来,身后还带了一个多姿女子。   这女子便是这客栈的老板娘,她体态丰盈,头上珠钗华丽,与这看起来贫困的小镇毫不相称。   老板娘跟着麟出来,见到门前马上的人时,毫无惊色,还丝绢一挥,“呦,贵客呀。”   老板娘说完,赶紧招呼小二,“干活干活咯!”   几个小二打扮的人赶忙跑出来,接过暗影们的马匹,牵到后院好生喂着。   “爷这是带的什么宝贝啊?”老板娘见司城无印怀中抱着东西,打趣。   “准备饭菜,分别送到房里。”麟接过老板娘的话,冷声。   老板娘毫不在意,妩媚一笑,“好嘞,客官候着,这便送去。”   司城无印直接抱着人上楼,一句话都没说。   待房门一关,无印才将人放坐在床上,扯开披风一扔,随意在白芷身上点了几下又自顾自的倒茶自饮。   白芷浑身一颤,乏累的不像话,可是这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于是在他能动的第一刻就冲了出去。   茶还没喝进口中,司城无印眸色一凛,闪身用脚将门抵住。   白芷吃痛,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接撞在那人的胸口,疼的他眉头紧皱。   他咬牙,“让开。”   无印凝眉,“你以为你能逃得走吗?”   白芷咬了咬唇,脸色铁青,“快让开!”   可能是很少见白芷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司城无印黑眸不眨,盯着面前脸色渐变的白芷。   白芷闭了闭眼,认命道:“我,我要憋不住了……”   无印疑惑片刻,待明白这话寓意的时候,已经被人猛的推开。   看着疯了似得跑出房间的白芷,无印站了好半天,随后一下喷笑出声。   麟闪身出现在门口,“少主,何事?”   这笑瞬间被打断,硬生生的憋在了口中,无印皱眉挥挥手,“没事。”   麟疑惑,但并不追问,直接隐藏身影。   白芷回来的时候,司城无印还在笑,虽说没有出声,嘴角还是上挑的,连看白芷的眼神都透着嘲意。   白芷有些尴尬,不过这要怪谁?还不是那人从一早就没让他上个茅房,又一路马不停蹄,还好他膀胱比较硬实,不然非得憋坏不可。   ? ☆、【弱点乍现】上 ?  饭菜都端上来的时候,白芷刚洗完脸,眼看着一桌子的美食白芷也不想梳头了,反正一会儿就会睡下,无所谓了。   一天没有吃饭的白芷饿的不轻,他也顾不得那人,直接坐到桌前开吃。   司城无印慢悠悠的坐到桌前,也不动筷,就看着白芷吃。   白芷吃的并不急,却是大口大口的,塞得脸颊鼓鼓,一口汤一口饭的一点不耽误。   “你饿了。”司城无印低喃,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白芷没空理人,吃到第二碗的时候才算填满了肚子,他歇歇气,喝了几口茶,抬头的时候才见那人慢悠悠的吃着,完全不像饿的样子。   他清清嗓,“何时能归?”   白芷问的不是去哪里,也不是问去干什么,就问何时能回来。   无印咽下嘴里的饭,“快则一月。”   “……”白芷握着茶杯的指尖一紧,一个月!难道要将药铺丢给永逸一个月?那药铺还能要吗?等他回去的时候是不是连牌匾都被人砸烂了?   “你大可当是出游。”司城无印轻笑,反正他也只是带人出来而已,其他麻烦事儿什么都没想,也无需想。   白芷看向那人,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事。   白芷正色道:“司城无印,可否应我一事?”   无印抬眸,等待,也好奇,白芷也会求人吗?   “以后,能否别点我的穴道?”   这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更强硬一些,白芷都烦透了被这人点穴,浑身累不说,就光这一次,差点就失禁了。   “你听话便可。”无印这样答。   “……”白芷一顿,好半天又开口,“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带我走,我可以先不计较,但是你知道我一整天滴水未进,而且也没去茅房吗 ?”   司城无印疑惑,“那又如何?”   其实不止白芷,其他人也滴水未进,也没停下马匹,所以他才疑惑。   不过他忘了,他们内功护体,而白芷,没有。   白芷不敢置信,被反问的一怔,难道这人除了自己就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吗?   见那人完全不当回事儿,甚至一副无法理解为何白芷要这问的态度,白芷就有些受不了了,他沉声,“我会死的。”   “不会。”那人突然不悦。   “万一哪天你又给我点两下忘了解开,我就会死。”白芷省略了后面,反正不是饿死渴死就是被尿憋死。   那人这才明白了白芷的顾虑,他舒展了眉眼,挑唇,“不会离开你的。”   这话说的轻巧随意,可还是让白芷心中一紧,似乎听到了什么特别大胆的发言。   “不过,八个时辰之后会自动解开。”无印难得解说。   白芷了然,原来这点穴也不是一辈子动不了,八个时辰的功效,但也还是太长了,最主要的,被解穴的时候,浑身的酸累依然很让人头疼。   “我的意思是,今后能不能别给我点?”白芷又重复。   无印擦了擦嘴,“你听话就应。”   这回答等于废话了,第一次谈判就这样失败了,白芷沉默,决定再换对策。   吃过饭,那人就出去了,之后几个客栈伙计端来一个浴桶,白芷反锁门,泡进热水里,缓解一下僵硬的身子。   水里有缓解疲劳的草药,白芷闻的出来,是与司城谷浴池里的一样,连洗发用的药水中也加了特殊的香料,闻起来不腻还很清香,和白芷平时用的皂角完全不同。   洗过澡之后,白芷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连那人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察觉。   第二日一早醒来的时候,白芷也没见到人,摸了摸旁边的位置,还有些温热,大概是那人一早就出去了。   床边放着一套白色的衣衫,还有一双白色的锦鞋。   白芷也没客气,换好衣裳洗漱完准备梳头的时候那人才回来,白芷单手一伸,“我的银钗呢?”   那人一身清凉,还带着清新的晨气,他也没应,直接摘掉面具走到白芷的身后,执起白芷的发,拿起梳子自顾自的梳起来。   这一瞬间,让白芷想起小时候的无印,那个时候他曾嘲笑过白芷梳头发很笨,还有一次闹着玩给白芷梳了个女孩儿的发髻。   想到这里,白芷就有些不舒服,从心底往外的不舒服。   他差点忘了,这人是小黑,却不是那时候记得他的小黑。   白芷转过身,“我自己梳。”   那人瞬间不悦,火涨脾气:“爷给你梳发,你竟敢拒?”   “那还真是谢谢了。”白芷又伸出手,“给我银钗,我自己梳。”   无印脸色发青,抬起手臂就在白芷身上一点,直接将白芷转过去,不怎么温柔的梳起来。   白芷的发髻很简单,就是将两侧的长发梳到脖颈位置再用银钗固定,很松散,却很飘逸。   司城无印就照着白芷平时梳的发髻那么打理,却不知道白芷其实是不擅长梳发才这么随意梳的。   无印梳好发,又在白芷身上一点,才还给了白芷自由,可是,明明没有点白芷的哑穴,却没有听到那人的任何抱怨。   他走到白芷身前,低着头看向那张面容,这一看,险些吓到。   “怎,怎么?”无印难得的无措,因为他看到白芷那张清秀的面容此时竟是哀伤的,连大眼中都充满了水光。   见白芷不应声就呆呆站在那里,无印一下心揪了,他抬起手臂想将人环住,却始终无法动作。   犹豫半天,直到看到白芷身子有些抖,还连连吸气。   无印放下手臂,漆黑的眸子一凛,“何人欺你?”   “你。”软糯的声音响起,还有些闷闷的。   “……”眸中寒光瞬间消失,无印傻了眼,见白芷依然大眼通红,水光十足,一副欲泣的样子,顿时慌了:“你说谁?”   “你又给我点穴……”   “……”   这话很明了了,无印定了片刻,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变了好几个色。   他当是别人欺负了这人,没想到是因为自己给他点穴造成的。   最后他还是伸出手臂缓缓将人环住,抑着心底的刺痛,薄唇压在白芷的耳边,低声:“以后,再不对你点穴。”   大概,任天下人怎么想也想不到,堂堂司城谷少主竟也有向人低头承诺的时候,不仅承诺了,还带着疼惜到骨子里的柔情。   所以,还沉浸在柔情中的无印也无法看到,窝在自己颈窝中的那张清秀面容此时早已脱了欲泣。   白芷难得双臂回应,抱上那副结实的身躯,而他表情早已恢复如初,连眼中一直迟迟不肯掉落的眼泪也没了,就剩下皎洁的光。   没错,这就是白芷的第二计。   或许可以称之为,美男计,或者苦肉计。   如果现在掰开白芷的手掌,定会看到一道指痕,因为这戏要做足,定要让自己眼中泛泪。   ——————   白芷以为他们会在客栈休息几天,没想到就休息了一日,他本来想跟司城无印再要一匹马自己骑的,虽然没骑过,不过应该不难。   可这日清晨,司城无印将黑色绸缎披风往白芷身上一披,退了客房就带着人走路前行。   白芷跟在那人的身边,不缓不慢的走着,走了一段路的时候,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不骑马?”   无印看向他,轻轻一带,“坐船。”   “……”   没错,是坐船。   因为当白芷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岸口,几艘渔船停在那里,随波摇晃,还有一艘比较豪华的船停在中间,甚是醒目。   岸口处一个身影快速奔来,是麟。   “少主,船准备好了。”。   司城无印点点头,拉起呆在原地的白芷就往岸边走,可这一拽愣是没拽动,一回头才看到白芷有些发青的脸,“何事?”   白芷甩开那人的手,用另一只手攥着手腕儿,眼神飘忽,“不能骑马吗?”   “不能。”   “……那你留下点银子,我在这里等你?”白芷抬眸,商量。   面具下的眸一眯,“想都别想。”   这声说完直接拽起白芷就往岸边拉。   “司城无印,骑马好了,绕远路就绕远路,反正你也不急。”白芷面无表情的说着,语气倒软了不少。   无印停住,看向白芷的眼神都有些发冷,他抬起手臂靠近……   “你要食言?”白芷警觉,那人又想给他点穴吗?   “哼。”那人冷哼一声,弯身直接将白芷抱起来,一转身大步朝着岸边走去。   “!”白芷浑身僵硬,又是这该死的公主抱,“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白芷的声音有些怒气,用手抵着那人的胸膛保持一些距离,挣扎。   可任他如何推拒都对那人造不成动摇,一抬头还看到了身后跟着的十个暗影,那些人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似有意躲避,可越是这样越是让白芷红了脸,他干脆将脸藏在那人的胸前,不再看后面。   可这有辱男儿尊严的事情真的很让人火大。   那人步子迈得大,一会儿功夫白芷就听到身后的海浪声。   风并不大,可海上特有的声音还是让他脸色苍白。   无印迈上船的那一刻,白芷紧咬牙关,手下一紧,抓着那人肩上的指尖用力。? ☆、【弱点乍现】下 ?  前世,白芷是个完美的杀手,冷静睿智,身手敏捷。   这世,白芷依然是个冷情的人,他处事没那么圆滑却从不招惹事端,虽说没有武功却也是个绝对不吃亏的主,他不怕虫不怕黑不怕死人,所有男子该具备的胆量还是气魄他都有。   可唯独这个船,他讨厌的要死。   他还清晰的记得前世的时候,Nelson一次生日party就是在豪轮上举行的,那是他第一次坐船,当时他和其他杀手伪装成服务生保护Nelson,可是宴会还没开始他就受不了了,强挺到宴会快结束,白芷就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个底朝上。   那之后休息了足足三天才缓过来,也再没坐过船。   前世的习性这一世都带着,所以当那人抱着他踏上船的那一刻,白芷就脸色苍白了,咬着牙不肯开口说出实情。   就因为那点该死的男儿自尊。   船有两层,白芷听到那人踩踏楼梯的声音,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布置简单却舒适的船室。   无印放下白芷,推开窗,命令道:“开船。”   “是。”   麟应声,大喝一声开船。   船开了,一开始摇晃的特别大,白芷僵着身子坐在软榻上,尽量让自己忽视掉脚下软绵绵的感觉。   “……喂!”   一声过大的唤让白芷回神,他看向靠在窗边的人,那人高大的身躯让二楼船室显得特别矮,压迫感十足。   无印看了白芷半天,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走到软榻边坐下,抚上白芷苍白的面颊,“哪里不舒服?”   白芷扭过头,躲开那只手,又摇摇头,并不说话。   他感觉只要一开口,胃里就会反酸,脑袋发麻。   “你在生气。”无印见白芷不语,自己下结论,“我并未食言。”   “……”   白芷依然不说话,沉默的样子让无印烦躁,他扭过白芷的头,靠近,“你气我强硬带你上船?”   “不。”白芷推开那人的胸膛,“就是很讨厌被那样抱。”   “为何?”无印疑惑,转而恍然,“你是顾及自己太重?放心吧,你这种瘦弱的身子不足一提。”   额前青筋,白芷冷眼,“不如你让我那样抱一次试试?”   无印哼笑,说的理所当然:“那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难道我就不怕被人笑话吗?”白芷说完又想起那些暗影的回避视线,心里顿时火大。   “你怕甚?你是爷的人,爷想怎么抱与他人何干?”无印说完,将身后的剑拿下来放在软榻旁的矮桌上,然后懒洋洋的靠向软榻,闭着眼薄唇开合:“谁敢笑,爷就杀了他。”   低沉的声音随意说着,却不容玩笑。   白芷不再接话,反正和那人说不得理,而且他可不想因为这种无聊小事害别人殒命。   ……   船开的很稳,可白芷依然觉得在飘,尤其船板发出的咯吱声更让他烦躁不堪。   船在水上行了多久了,白芷也不清楚,现在的他连睁开眼睛都觉得难受,那人躺了一会儿就下去了,一直也没上二楼。   白芷侧躺在软榻上,忽睡忽醒,从一开始的上腹不适,到现在的胸口发闷,似乎动一下就能吐出来。   白芷缓缓摸向自己的腰间,布袋里还有两瓶药,是爹爹留下的,可没有一种是治疗这种症状的,皱了皱眉,白芷又收回手,双臂环抱在胸前,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流下。   却怎么也无法安眠。   ……   “白公子。”麟轻着脚步上了二楼,敲了敲门,“吃饭了。”   屋里没有回应,麟又敲了一声,依然无声。   他有些疑惑,白公子在司城谷那几日都未曾这般,只要他一敲门,屋子里定会有回应。   麟站了一会儿还不见有动静,提了声音:“白公子,在下失礼了。”   说完,麟推开门,入眼便看到软榻上侧躺的白芷,而且是那种缩成一团的姿势。   麟察觉不对,他快步走近,这才见白芷苍白无血的脸色,还有额上汗湿的细发。   麟轻推了两下白芷,见人没反应,用内功朝着楼下大喝:“少主,请速来。”   片刻,楼梯大声响起,一阵寒风先进,接着是一道身影。   麟抬眸,看向来人,“少主,白公子样子不妥。”   司城无印未应声,拽起缩成一团的人,这一拽才发现,这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般四肢无力。   无印坐在软榻上从后面环抱白芷,伸手抚上他的额头,顿时掌心湿冷一片。   无印心中一紧,毫不犹豫的腾出一只手,由丹田逆上一口气聚于掌心,然后缓缓抚上白芷的后背。   体内热流翻滚,一点点驱散了白芷的胃搅,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站一旁的麟。   白芷张了张口,却未能出声。   “少主。”麟见白芷醒了,赶紧提醒少主。   无印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收了内力,不怎么温柔的将白芷转过来,沉声唤:“白芷。”  白芷双眼飘忽,看着近距离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嘶哑问:“还要几个时辰?”   “三日。”   白芷眸中失色,无力道:“你想杀了我吗?”   司城无印手下一紧,眉头深皱,他不明白为何白芷要说这话,“我为何杀你?”   “反正,不出三日,我就会死了。”白芷淡淡说着,胸口处虽缓解不少,可还是恶心难耐。   “你这话何意?”漆黑的眸子闪动,寒气逼近。   白芷内心挣扎,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逞强的呢?逞来逞去就得了这么个结果。终于他还是放弃般苦笑,“无印啊……我晕船。”   大概是看惯了冷静的白芷,还是第一次见这人虚弱到这种程度,司城无印有些烦躁,他看向一旁的麟,“可有办法?”   麟作揖,“属下不知。”   无印刚要发火,突然想起一事,他看向白芷,“你不是郎中吗?如何医?”   白芷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能想的办法白芷都想了,身边没有任何草药,更不可能有什么良方一下治好晕船。   不过,要说笨招,倒是有一个。   白芷闭上眼,压住胃里的翻滚,轻声:“打晕我。”   没错,打晕他,可不是点穴。   晕了,他就能暂时忘记这种难受,或许一觉醒来之后就能缓解了,也说不定。   无印皱着眉,盯着闭上眼睛等待的人,心里越来越紧。   白芷见那人迟迟不下手,又催促道:“快点儿,我想吐……”   这话音未落,白芷就落入一个胸怀,然后耳边依然是那人独有的低沉声音。   “爷不舍。”   白芷晕晕乎乎的,可还是听清了,原本发闷的心脏瞬间更闷,连呼吸都变得浑浊了般。   大概是那人的声音很有催眠效果,也大概是白芷终于放松了下来,倚在那人有些硬的胸膛竟有些意外的舒服,他将头抵在那人的颈窝,闻着那人身上特有的气息,闭上眼睛,呼吸一短一长,任疲惫袭来。   见白芷软了身子,似乎又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无印才抬头对不知何时出去的麟吩咐:“水。”   门外,麟背对船室,应声。   不一会儿,麟端来一盆温水,将布巾洗了洗拧的半干递过去,又端来一杯热水放在矮桌上才关好门出去待命。   司城无印将软垫放在后面,自己靠坐在软榻上,然后将白芷抱坐在腿上,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又用布巾擦了擦怀里人儿汗湿的额头,动作有些粗鲁,却难得之至。   擦完之后,无印单手扶着白芷的背,一手端过水缓缓放在白芷的唇边,想喂些水。   可水没喂进去还洒到了两人的衣襟上。   无印有些恼火,尤其是见白芷不肯咽下水,还呜呜咽咽的不知梦语。   看了看手中的杯子,又看了看没什么意识的白芷,无印猛喝一口温水含在口中,将杯子放下,抬起白芷的下巴,倾身而下。   第一次用嘴喂这人的是酒,这一次是水。   第一次是出于逗趣,这一次,是出自关怀。   可这口水还是没有马上喂进去,因为白芷不肯张嘴。   拇指用力掰开白芷的下唇,无印再一次覆上去,有些着急的哺进去。   “唔,咳咳……”   白芷扭过头,闭着眼睛猛咳嗽,不满的皱眉,咳嗽停止了又软塌塌的靠在那人怀里,还撇了撇嘴。   这是给喂急了。   无印恼火的咽下嘴里剩余的水,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再次掰开白芷的唇,这次一点点的哺进去。   还好,白芷没有抗拒,温热的水缓解了嘴里的干涩,还暖了胃。   这口停了,白芷本能张嘴还要。   漆黑的眸子一沉,又含了口水一点点哺喂给口渴的人。   大概是喝够了,白芷满足的舔了舔唇,粉红的舌尖在丰盈的唇瓣上挑了一圈又缩回嘴里。   无印盯着那粉红舌尖,顿感下腹火热,他抚上白芷还有些苍白的面颊,低下头吻上。   情不自禁。   这吻轻柔,一点点舔舐着甘甜肉/感的唇瓣,最终耐不住诱惑启开那片唇,火热的舌难耐的捕捉着香软的舌,缠/绵其中。   无印没有吻太长,因为他感觉到了白芷呼吸的短促。   他缓缓退开,皱着眉看着白芷虚弱的面容,心中一阵刺痛。   他倾心于怀中的人儿,无关男女。   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但是,他不曾想过,看着白芷难受,要远比他自己难受,还要让他无法接受。   ? ☆、【月下之言】上 ?  白芷这一觉真的很长,迷迷糊糊的在船上睡了两日,整天躺在软塌上度日,他并没有睡实,却不知周边变化。   只依稀记得在他每次醒来时,都会有双大手环抱着他,只知道每次口渴时都会有软软的‘杯子’喂他喝水。   难受,四肢无力,头晕,萎靡不振。   所有这些现象开始减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晚上,白芷睁开发酸的眼睛,看着船顶发了好久的呆。   如果真要他找找还有什么能比晕船更难受的,他还真想不出来。   这是身体最诚实的反应,任他再坚强,也抵不过了。   ……   “少主,你可要休息一下?”   麟站在船头,轻声。   “不用了。”无印说着,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少主……”麟很少这般寡断,只是从司城谷出来到现在的四日都未曾好好休息,怕是铁人也会吃不消。   可一只手臂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让他再没有机会开口。   无印收回抬起的手臂,站在船头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不知所想。   他不曾知道白芷会晕船,如果知道,他宁愿选择远一些的路,可是,事到如今已不能折返,只能加快速度。   即便加快速度会让那人更加难受。   司城无印走近船头,背过身不再看海,双臂环于胸前,随意靠在船围上,启唇:“明日午时之前势必到达眉城。”   “是。”麟应声,又道:“是否用属下先打探一番?”   “不必。这之前,先去拜访一下老朋友……”无印话音戛然而止,他抬起眸看向船室的二楼。   二楼的窗开着,此时窗边,白芷披着黑色披风站在那里,脸色依然憔悴,但眼神已经有了该有的焦距。   夏天已过,早是初秋时节,夜风习习,凉意沁心。   两个人就那样对望着,谁也没有出声。   不知道是夜风抽走了两人的话语,还是这样安静对望才能传达一些未知的东西。   直到白芷的腹中打鼓,他才打破这个长时间的沉默,“无印,我饿了。”   漆黑的眸子一闪,无印脚踏船围借力飞身二楼,从窗户里揽出白芷,又旋身而下,顷刻间,便将白芷带到船头的位置,稳稳落下。   “想吃什么?”无印单手环抱着白芷,轻问。   “……”白芷想了想,“我想吃包子,素馅儿的。”   “麟。”无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麟,“素馅儿的包子。”   麟难色,作揖道:“少主,属下,不曾做过。”   白芷推开那人环着自己的手臂,疑惑,“你为何问他?他又不是厨子。”   “白公子。”麟抢先回答:“少主在外,属下会准备饭菜。”   白芷了然,上下看了看麟,见人一身精英暗影的装扮,虽说不像其他人那样背着有气势的长剑,但是白芷知道,麟的身手了得,然而这般严肃谨慎的精英暗影竟兼职厨子?   大概是看出了白芷怀疑的眼神,麟继续道,“白公子,可想吃些别的?面条在下倒是可以一试。”   难怪白芷会疑惑,因为他不知道司城谷的贴身暗影除了武功了得,还需要有很多生活常识,尤其是衣行住食样样不能照顾差了。司城无印是第一次出谷,而在这之前,麟早已被训练出来,只不过这包子……   白芷看了看难色的麟,挽起自己的衣袖,“我自己做。”   这句话说完,无印就火了:“不行。”   白芷无力道:“不费事儿。”   “不行。”无印又一声冷哼。   白芷懒得再说,直接越过两人往一楼走去,边走边交待:“麟你跟我一起来,帮我取一下食材。”   “这……”麟回头,看向一脸怒火的人,“少主。”   司城无印站了片刻,看着绝然而去的纤瘦身影,衣袖一甩,“去吧!”   “是。”麟作揖,转身追着白芷去了。   无印有些气,白芷还未痊愈,一脸苍白丝毫没有血色,可又不想强硬的逼迫他,所以只能让自己夹在愤怒与无奈之中,无法平衡。   无印站在船头安静的看着海面,而船舱内白芷忙的满头是汗。   麟将白芷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就在一旁候着,白芷做事麻利,自己包得也快,不出一会儿,几个包子就在白芷手下捏成了,有点小,不过甚是圆胖。   白芷包了不少,蒸好的时候挑出几个自己吃,剩下的都交给了麟,让麟分给暗影们尝尝,虽是素馅儿的,但看起来就有食欲。   “你们去吃吧,我端去前边和他一起吃。”白芷说完,端着盘子就出了船舱。   “白公子,少主他……”麟还在捡包子,见白芷走了,才想起一事,不过,说的晚了。   ……   船头,四个灯笼摇摇曳曳,甚是诗情画意。   那人斜靠在躺椅上,似在休息。   白芷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坐到一旁,轻声:“要吃吗?”   那人眼睛睁开,斜了一眼白芷递过来的包子,没接,“你吃吧。”   “给你。”白芷将包子往那人嘴边推了推。   无印坐起身,避开包子的热气,脸上有些别扭,“我不饿。”   “……”白芷收回包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嫌弃是素馅儿的?”   “不。”   “那为何?”白芷疑惑,他包的包子不管是梁师傅、师弟还是永逸,都非常爱吃,没吃不吃到脖子都嫌不够。   见白芷追问,无印皱了皱眉,“不喜欢面食。”   “……”白芷愣了一会儿,在无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想起小时候娘亲做的白糖糕,都是面食的,那个时候小黑为何吃的那么欢喜?如今没了那时的记忆,连习性都变了吗?   白芷一凛眸,将盘子放在躺椅上,拿着一个包子走到那人面前,一手握住那人的下颚,施力掰开,然后将包子塞了进去。   白芷的动作很快,无印也没什么防备,一个包子被塞进嘴里的瞬间就瞪圆了眼。   白芷还在死劲儿往那人嘴里塞,毫不客气。   无印只手握住白芷的两只手,将白芷侧抱进自己的怀中,低头,用近乎火烧的目光注视着白芷,“唔唔唔唔唔唔!”   这话说完,无印才反应过来,因为他嘴里还塞着包子,所以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眉眼愤怒,五官刀削,嘴里却叼个包子,脸颊被撑的鼓鼓的。   “噗哈哈……”白芷笑了,而且是喷笑。   他的两只手腕还被那人只手握着,身子也被那人环着压在怀里,可这种时候任谁也无法阻止他大笑,他只觉平时一点破绽都没有的人突然变得这么滑稽,十足的违和感一下击到了他的笑点。   白芷笑,笑的身子都颤,眼成月牙,清脆嗓音。   漆黑的眸子盯着怀中的人儿,嘴慢慢咀嚼,直到一个小包子都咽了下去,才低声重复刚才的话,“你敢如此对爷……”   白芷还在余笑,脸颊笑的绯红,大眼泛泪,完全忘了晕船一事,“你,吃了。”   “是啊。”无印应着,随后倾身而下,将唇覆上那张唇角上扬的嘴。   “!”白芷一怔,所有笑意都被吞没,瞪着眼睛不清楚现状。   有些急切的唇吻着他,舌尖撬开他的齿,火热湿/软。   不过,待尝到那人嘴里味道的同时,白芷就扭开了头,还面无表情的说:“一股包子味儿。”   无印愣了片刻,瞬间大笑,爽朗的笑声惊扰了寂静的夜。   白芷挣开那人的怀抱,嫌弃似得喝了口茶,然后坐在躺椅上拿起包子开吃,包子是素馅儿,一点都不腻,白芷吃的津津有味。   无印笑够了,慵懒的靠在躺椅上,支着一条腿踩在躺椅上看着白芷的后脑勺,心中莫名欢喜,这种欢喜来的突然,一下占据了心中大半。   无印倾身抱起白芷,让白芷坐在他的腿间,然后扯过毛毯围在两人身上,只露出白芷两只手让他吃包子。   白芷挣扎了一下,见那人不准备放开也懒得理,现在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眼看着五个包子都下肚了,白芷才满意的喝了口茶。   身后的人没什么动静,毛毯中环着他腰身的手臂也没怎么用力,白芷擦了擦嘴回头,见那人正看着远方,若有所思。   白芷转过头,将手放进毛毯里,也跟着看着远处的漆黑海面。   海风不大,有些咸涩,白芷缩了缩脖子,难得晕船的现象缓解了不少,也乐的清闲。   夜空遥远,无数星辰伴一轮圆月,广无边际的海面,一船驶于其中。   这样看来,竟也意外的美好。   毛毯里很暖和,那人的胸口很硬朗,但是却意外的舒服。   白芷移动手,抚上自己腰间的布袋,里面还装着那块儿刻着‘无’字的玉佩。   玉佩早就取回了,只是一直没有交给无印,现在是不是该交给这个人?   但是这人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上次客栈白芷就说过玉佩丢了,那人以为白芷是借故靠近,那之后也没有再过问归还玉佩的事。   难道说,那人根本就没相信过白芷手里有玉佩吗?   白芷打断猜想,与其这般纠结,不如直接问问好了。? ☆、【月下之言】下 ?  “无印。”   白芷轻声,后背靠在那人的怀中,仰着头望着夜空的明月。   “嗯。”那人在身后应声,并不响亮。   白芷顿了顿,淡道:“玉佩的事,你不在意吗?”   “玉佩?”那人挑了尾音,然后又淡笑,“那不过是你的借由,我为何在意?”   果然如此,原来无印一开始就没相信过他有玉佩。   白芷又问:“为何你认为我在说谎?”   腰间的手臂收紧,让白芷更贴近那人,然后耳边传来那人独有的气息。      “你当爷那么好骗吗?司城谷玉佩一共就三枚,难道你还有本事偷来?”   这话没有嘲笑,却很明确的表达了无印的意思。   “三枚?”白芷出声,按照之前永逸说的,原本司城谷就两枚玉佩,是归属于谷主和夫人的,后来公开了独子司城无印,那么也必然还有一枚,三枚是没错。   小黑就是司城无印,小黑弄丢的玉佩在白芷手上,也就是这第三枚。   可那人完全不在意,为什么?   难道,这玉佩是假的?   不,不会,永逸很肯定是真的,而且确实是当年小黑弄丢的那个,所以绝对不会假的。   无印挑唇,并未应,而是动了动另一只空闲的手臂,从腰间衣摆中摸索了一会儿。   那手掌伸出毛毯的时候,手中提着一个穿着黑股线的玉佩,依然没挂玉穗,干干净净的圆形玉佩,四龙环字,晶莹剔透,中间一个‘印’字。   ‘印’字?   白芷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块玉佩,却心如捣鼓。   无印手执,置于白芷面前的玉佩,与白芷身上的那块儿玉佩一模一样,只差中间的一个字。   “如何?”无印收回玉佩挂在腰间,双臂环住白芷的腰,“你的小伎俩,爷怎会看不穿。”   “是,是吗。”白芷呆呆的应声,眉头皱紧。   怪不得,怪不得无印如此不屑一顾,原来他身上早就有了一枚玉佩,所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白芷。   但是,白芷身上这玉佩怎么办?   要告诉他吗?然后顺势说出小时候的事情?毕竟是如此贵重的东西,放在身边也很危险。   所以……   “无印。”   “嗯?”   白芷启唇,身子有些僵硬,“其实,我说的玉佩是……”   无印见白芷欲言又止,他低问:“是什么?”      “……”白芷深吸一口气,久久释然,之后他轻声:“没什么,玉佩之事,的确是骗你的。”   “呵。”无印轻笑,将下巴抵在白芷的头顶,“爷当然知道。”   白芷垂下眼睑,他也不知道为何就说不出口。   也许,当那人想起自己就是小黑之后,白芷才肯将玉佩归还也说不定。   也或许,白芷手上这枚刻着‘無’字的玉佩,已经是被无印遗忘的东西,就算还了回去也会被怀疑,更甚会被扔掉。   所以,白芷犹豫了。   “说说你的事。”   低沉慵懒的声音响在头顶,打断白芷的思绪,“我的事?”   “没错,不过爷要听实话。”   白芷想了想,“我没什么故事,就是普通的活着,很普通。”   “……”   头上没了声音,白芷又道:“但,遇到你之后就不那么普通了。”   无印低笑,似乎很满意这回答,唇抵在白芷的耳侧:“可欢心?”   热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白芷条件反射一躲,不知如何回答。   欢心吗?也有遗憾,有悲伤。   可不能否认的是,自己两辈子没几次的笑,都是因为这人,所以,可以说是欢心吗?   白芷也不知道。   ……   船飘荡在海中,月亮有些西斜了,可白芷一点睡意都没有,倒是身后的那人,有些出奇的沉默。   “杰克和罗丝也是在这样的景色下相识的。”白芷启唇,嗓子因为长时间不发声有些嘶哑,静静看着这样的月色海面,突然想起前世唯一看过的那个电影。   “何人?”那人问道。   “……”白芷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继续说下去:“他们是在船上相识,相爱。后来,船沉了,杰克为了让罗丝活下来,自己冻死在海里。”   白芷简单的说着,可身后的人完全不能理解,“冻死?”   白芷点点头,“因为当时先救妇女小孩儿,救生的船不能乘坐太多的人,只能等待再次救援。而漂浮的门板又不能同时承受两人的重量,所以杰克就漂在海水里,陪着罗丝。”   “他不会武吗?”无印问着,因为只要内功护体,至少能撑好几个时辰,大可以等到船来救援。   “当然不会。”白芷回头,与那人对视,“那是个与现在不同的世,一般人是不会武功的,那个世,有大厦,有网络,有数码,还有地铁和飞机。”   无印皱眉,他听不懂白芷的话,但是他能明白其中之意,“书中异世?”   “不,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就在很久的将来。”   薄唇轻挑,似不屑。   白芷心中发紧,他看向那人的眼神带着复杂的光,他淡道:“无印,如果我说,我本不是这世中人,你信吗?”   “……”薄唇慢慢恢复了原本的弧度,漆黑的眸子因为白芷的认真而变得暗黑。   “我来自很远的将来,你信吗?”   白芷的话说的很轻,表情也比原来要严肃的多,他不知道为何要说这种话,也许只想看看那人的反应也说不定。   好半天,无印移开视线,收紧手臂将白芷环于胸前,就像白芷下一刻就会消失一样。   他沉声,答非所问,却字字清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绝不会让你独活。”   白芷没说话,置于那样强势的怀抱中安静的听着那人的有力心跳,久久才喃喃:“我或许,会和杰克一样的选择。”   其实,这话要是在前世,白芷绝对不可能说,想都不会想,别人的死不死与他何干?他只要保护想保护的人就够了。   但,这一世,家人和小黑的死让他开始动摇了自己的立场,他曾想过,如果那晚必须要死一个人的话,他宁愿是死的那一个,可事实上,那个保佑平安的玉佩就在他的手上,让他活了下来。   唯一庆幸的是,小黑没死,只不过忘记了他而已。   ——————   那天晚上,白芷就那么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被人抱到楼上的也不知道,难得的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那人就睡在旁边,而且似乎还没醒。   白芷侧身躺着,盯着那张近在咫尺轮廓硬朗的面容。   昨日的话还印在脑海中,很深刻,那人霸道的话也清晰如前刻。   只是,总觉得,他们即便相拥,彼此之间又远不相及。   重生到这个异世,本就是奇迹。   难道这一世死了之后又会重生到另一个异世吗?然后在重新开始生活,识得不同的人,发生不同的事。   再也见不到这人。   想到这里,心口突然闷闷的,白芷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丝滑的里衣,没有一丝褶皱,却仿佛刺着他的心脏,一阵阵的发紧。   “不舒服?”   耳边突然想起低沉的声音,白芷手下一震,他抬眸,对上一双清澈的黑眸。   “没有……”白芷应完坐起身,忽然一阵胃搅,顿时面色惨白。   无印起身,由丹田运气,然后将手掌贴在白芷的背后。   “唔……”白芷缓缓闭上眼睛,从那人手掌处传来的暖流慢慢淌入全身,直至手指脚尖。   看白芷缓解不少,无印收气,皱着眉,“可是还晕船?”   白芷点点头,明明昨晚没这么难受,顶多就是全身无力,可这一早起来又开始恶心,连脑袋都浑浊的要命。   “麟。”无印朝着门外一声,“用餐。”   门外的麟应声,待无印和白芷洗漱完下楼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了清粥素菜。   脚下摇晃的厉害,白芷捏了捏太阳穴,坐在椅子上盯着一碗粥,不动。   “可吃得下?”   白芷看向那人,又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粥,缓缓点头。   没办法,胃里实在太难受,喝点清粥压一压或许会好些。   本来白芷是这么想的,清粥确实也喝了一碗,但是不出一个时辰,就又都吐了出来。   侧坐在船沿,看着海面上漂浮的污物,白芷无力,所有东西都白吃了,而且连胃酸都吐了出来。   “少主。”麟站在旁边,看着少主紧握的双拳,沉声,“已经快到了。”   无印并未应声,也没有走到白芷旁边安抚一下,就是站在白芷身后不远处看着人呕吐。   他无法解释心中升起的怒火,看着白芷难受却无能为力让他无法接受,他顷刻间就可载他人生亡,却唯独无法对白芷做些什么,甚至连最基本的保他无恙都做不到。   这是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白芷坐在船头,看着晃动的海水越发的眩晕,可像被吸进去了一样移不开视线,仿佛那晃动的海面有魔性般引着他。   “!”麟一怔,本是拿些水给白芷漱漱嘴,可刚靠近就看到白芷身子摇晃倒向海面,他瞬间就扔下水杯,倾身飞去。   但是在他碰到白芷之前,一个身影直接越过他,将缓缓向海面倾倒的白芷环住,稳稳抱起。   无印阴沉着脸,收紧手臂,怀中的人儿已经没了知觉,面如死灰,连呼吸都很微弱。   霎那间,风卷船板,四周的木箱也微动,麟抬眸,见少主周身发寒,连带怀中的人儿黑发飘飞。   “少主。”麟提醒,以少主的内力,如果爆发,定会毁了这船身。   无印一顿,似乎意识到自己入火,他内力缓缓收起,大步朝船舱走去。   ? ☆、【眉城三美】上 ?  “公子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可痊愈。”老郎中作揖,写了方子交给麟,才起身离开。   麟折好药方,跟着郎中一起出去抓药了。   客栈房间里,无印站在床边,只手掀开床帐,盯着床上昏睡的人。   午时的时候他们就到了眉城,找了客栈就请郎中给白芷看诊,老郎中说白芷只是晕船并无其他病症,这才放了心。   但是床上的人儿依然面色苍白,连呼吸都一长一短的。   粗糙的指尖慢慢抚上莹白的面容,触手的地方很温软,隐隐传来的人体温度告诉无印,这人还活着。   白芷这一次晕船足足缓了三日,第四日的时候才终于恢复了,不过,千万不要再提船这个字,只要一想到船,立马就足下摇晃,似乎得了什么诅咒。   第四日傍晚,用了餐之后,无印就带着白芷出了客栈。   前脚刚踏出客栈,白芷就停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无印,那人依然是一身黑衣,不过与原本那身有些不同,竟是普通富家子弟样子的长衫。   “你,不戴面具?”白芷看着那人什么都没戴的脸,好心提醒。   “不戴。”无印淡道。   看来是白芷多心了,但是四处看了看,却不见那些暗影的身影,只有也一身普通装扮的麟跟在身后,而且还背着无印那把缠了绸布的黑剑。   白芷又问:“你的人呢?”   那人回头,并不答,“走吧。”   见那人不愿说,白芷也没再追问,反正大概就藏在四周吧,那些暗影最拿手的不就是隐身吗?   不过,那人还真是难得出来不戴面具。   出了客栈,白芷跟着那人走了一段路,而这一段路白芷就敢确定,这是个非常富有的城镇,大有江南水乡的韵味,就光是普通的摊位就能看到华丽的陶瓷制品。   白芷四处看着,接近天黑的时辰,街上不但没有少人,反而人满为患。   这街上挂满了红灯笼,还有猜灯谜和挂彩糖的,甚是热闹。   白芷走到一个卖月饼的摊位,看着一个雕花漂亮的月饼,轻问:“今日便是中秋吗?”   “是的。”麟应声。   “公子,买月饼吗?这月饼可是刚做出来的,香脆着呢!”一个老妇人围着白色的罩衣,看到白芷盯着月饼,上前招呼。   “怎么卖?”白芷询问。   老妇人一伸手,“五文钱一个。”   白芷犹豫了一下,看向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的人,“借我银子。”   无印看向麟示意,麟这才掏出一个金元宝递过去。   “诶呦,客官,没有碎银子吗?这小买卖找不开呀。”老妇人一见这银子,既欢喜又无奈。   白芷一见是个金元宝,心里立马算了算自己所有的家当,当时是被那人掠走的,所以根本没带银子,“算了,不买了。”   老妇人见白芷不买了,有些遗憾,但还是拿出一张纸包了月饼,递过去:“公子是外地人吧?来,拿着吃吧,怪就怪咱们找不开,今儿高兴,就算送你的吧。”   白芷看了看老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月饼,道谢。   “别客气,别客气。”老妇人笑道。   白芷手握温热的月饼,询问:“这是什么地方?”   “眉城。”麟答道。   “眉城?”白芷看向身后的麟。   老妇人一见,一拍手:“公子可是没来过咱这眉城?”   白芷点点头。   “那公子可真是幸运,这第一次来就赶上了咱们庆中秋,你看这大街小巷好不热闹,我们眉城好吃的好玩的多的很,公子可要玩的尽兴才是,尤其不要错过这眉城三美。”老妇人言语间热情,也带着骄傲。   “三美?”   “是啊,这眉城啊,可是以三美闻名,正所谓,人美酒美山庄美。”老妇人说着还掰掰手指细数。   “确实美。”白芷赞同,这街道两旁都是花草,怎能不美。   老妇人笑笑,白芷再次谢过才离开。   无印看向麟,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麟瞬间了然,待白芷和少主走出一些距离,折身回到了老妇人的月饼摊,将刚才的一个金元宝放在摊子上,才转身追上那两人。   老妇人这一回身,就看到了摊子上的金元宝,向前方张望了好久,见那一席白衣的公子,脸上慈祥一笑,然后对着屋子里做月饼的老伴儿兴奋道:“老头子,我可是遇到贵人咯。”   ……   白芷以为那人只是带他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这一走就走到了青/楼。   站在门前看着装饰豪华的牌匾,白芷就不想走了。   【长夜阁】   说实在的,在司城镇的时候也只是去过青/楼的后院,像这样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去,还真有些不舒服。   不是他心存鄙夷,而是,不喜别人强颜欢笑。   “怎么?”无印见白芷停下,回身问。   “我先四处走走,自己回客栈。”白芷移开视线,他不是路痴,走过一次的路他就记得,所以就算让他自己四处游玩,也没什么大不了。   无印不理会白芷的拒绝,直接改用拉的,将白芷拽进了青楼的大门。   “司城无印……”白芷挣不开,低着声音警告,但是前脚刚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色震住了。   只见前厅里坐满了人,男男女女,他们毫不避讳的亲密着,嬉闹着。   白芷猛的扯住那人,不悦道:“放开。”   那人不怒反笑,盯着白芷发青的面容,薄唇一挑:“怎么?怕爷移情?”   白芷一怔,本来还有点不悦的表情一下都散了,直接换上了坏死的脸皮,“请移吧。”   见白芷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无印顿时火了,刚要发飙,身后就传来绵长的声音。   “诶呦,爷真是让老奴好找啊,快请上座。”   两人同时看向那妇人,见那妇人衣着夸张,浓妆艳抹,大有青楼老鸨的样子。   无印收起怒气,手依然没有松开,拽着白芷的手腕就随老鸨上了二楼。   白芷气,但是也不能当众耍宝,他咽下这口气,静静的跟着。   二楼有一个凸出来的看台,几个人站在不远处,下人的模样,但是衣着却远比普通的下人华丽很多。   看台的中间,摆着一个放满水果和糕点的桌子,还有三张椅子。   “无印可是来晚咯。”椅子上站起一人,声音柔和,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   无印一笑未应,拱手回礼。   叫无印的人声音很熟悉,白芷移动身子,看向说话那人,这一看才见那人一身墨兰华裾,一只白萧置于掌心,此时,也正看着站在无印身后的白芷。   南楼一笑,“白公子,好久不见。”   “你好。”白芷弄出这么一句,说完这才察觉自己的手一直被那人握着,他赶紧抽开,抚了抚被抓疼的手腕,纠正打招呼的方式:“好久不见。”   “几位爷,可别站着了,快坐快坐。”老鸨甩了甩丝帕,又吩咐一旁的下人,“快上茶,要最好的。”   白芷坐在两人中间的位置,也没客气。   “无印到了几日,为何今日才告知?”南楼看了看白芷,这才转头问向无印。   结果无印也看了看白芷,才回答:“有个胆大包天的小猫儿半死不活,闹的。”   “哈哈哈。”南楼爽朗一笑,一双淡色的眸子直瞟白芷,“那还真是费心了。”   白芷额头一跳,面不改色,低着声音:“你才是猫,你全家都是猫。”   “!”站在身后的麟一怔,眼神闪动。   “你敢说爷是猫?”无印皱个眉,看向白芷,一脸怒火。   “诶,无印莫要动气,这白公子风趣,与你甚是亲近。”南楼摆弄着白萧,一笑,“南楼很是羡慕。”   无印瞥眼,放弃斗嘴,不过还是一哼。   不一会儿下人就端来了茶水,将茶水满上之后退下。   白芷口渴了,吃了一个月饼,一直也没喝水,端起茶杯就是一顿猛吹,没办法,他怕烫。   不过,没吹几下,就着急喝了一口,这一口喝进去,险些吐了出来,在嘴里憋了好半天才咽下去。   “……”无印皱了皱眉,抢过白芷手中的茶,命令身后的下人,“换杯凉茶。”   凉茶一上来,白芷就喝了一杯,这才舒服不少,他也没说什么话,就安静的听着那两人谈话,内容有深有浅,白芷也懒得懂。   当白芷喝完第二杯凉茶的时候,一楼传来打锣的声音,急切响亮。   白芷向下看去,只见一楼看台上一个身穿戏服的男子正打着锣,待所有人安静下来的时候,锣杖一挥,大声道:“各位爷,今儿中秋佳节,我们长夜阁特为各位爷准备了一些助兴的歌舞,爷们见好了多赏赏,不好的,当看个热闹。”   众人哄声。   那男子又敲了几下锣,脚跟并在一起,“都道我们眉城有三美,人美酒美山庄美。要说这人美,就当属咱们长夜阁的第一花魁,十美人。”   ‘十美人’这名字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喧哗。   男子打锣:“不过,这第一美人难遇难求,如今咱们长夜阁可是要吊吊各位爷的胃口,先来点歌舞助兴,各位爷,好生待着。”   男子挑高尾音,一溜烟一点脚,快速下了台子。   不过,这一席话着实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难得的是,所有人竟没有任何异议,该看歌舞的看歌舞,毫不砸场。   ? ☆、【眉城三美】中 ?  前面的几个歌舞都很好看,至少懂得一点舞的白芷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都是有功底的姑娘家,人家那身子才真的是软若无骨,美妙多姿。   不过,这都是引子,后面的才是看点。   连一向事不关已的白芷都有些好奇,到底是怎么美的人算是这天下第一美,让所有人甘心等待。   果不其然,当酒过三巡的时候,前台突然走出几个伙计,将几个灯笼吹灭,让光线稍暗一些。   众人屏息,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台子。   片刻,一席大红拖地华服隐隐而现,只见一轻纱遮面的女子缓缓走向前台,纤细的腰肢扭得的恰到好处,既不夸张也不僵硬,似骨子里透出的媚劲儿。   白芷也盯着那女子看,那女子长发过腰,整齐的刘海遮到眉上,露出的弯眉细长,大眼淡妆,却看不到鼻嘴。   待那女子走上台子中间的时候,突然下面的座位上站起一个男子,那男子锦衣华袍数张银票一挥,扔向看台,大声道:“素闻十美人从不露脸,不知这数量能否买姑娘一面。”   这男子说完,其他人也跟着挥银票,眼见着银票如雪花,统统飞向看台。   这可忙坏了捡银票的伙计。   那女子微动,头上的华丽头饰也跟着微颤,她缓缓抬起手,抚上面纱……   顷刻间,安静宽敞的大厅传来浓重的吸气声。   白芷难得感叹,或许,一顾倾城便是如此。   沉鱼落雁之类美词已经完全无法形容这女子的美貌。   嫣红的小嘴儿,透白的面容,连鼻子都挺到完美,即便女子是淡妆,却完全胜过浓妆艳抹的姑娘。   在大家都感叹的时候,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矮凳,还有一架非常精致的古筝。   那古筝是五个伙计抬上来的,放在架子上时轻手轻脚,似乎这古筝价值连城。   这是白芷未曾见过的古筝,青花瓷筝体,上面是非常华丽的印花。   竟有种非常冷艳的感觉。   女子微微作揖,优雅的坐在古筝前,执起双手,开始弹唱。   乐声很脆,很绵,有种春草拨人心的感觉,女子的歌声像似与这古筝天生相衬一样,竟出奇的美妙。   台下很安静,白芷也静静的听着,他还瞄了瞄旁边的两人。   南楼自是一副享受的样子听着美妙的歌声,而无印,双手环于胸前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子,在白芷看来,无印更多的是在看那女子,而非听乐。   白芷心中一紧,没有任何预兆,等他回神的时候,已经捕捉不到那点刺痛。   不过,就算是清心寡欲的白芷,也不得不多看那女子几眼,美,确实可以说是这天下第一美。   一曲快要结束的时候,那女子收音,指尖轻点弦,美眸却看向了二楼的看台处。   红唇一挑,竟不知笑予何人。   白芷确定,那女子短暂的抬眸必是看向了他们所在的二楼看台,只不过是看无印还是南楼,他也不知道,而那两人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一曲终于结束的时候,台下人才起身欢呼。   接着又一轮银票飞舞,白芷看着那些飞舞的银票,突然觉得,这些人有些无聊。   白芷他没有花一文钱,也看到了那女子的面容,不也好好的坐在这里吗?   不过,这便是有钱人的消遣,自古以来。   台下依然高亢,为那十美人久久呼声,倒是那美人也没多留,作了个揖就下了台去。   人们还没有看够,但是也不能扰了兴致,抱着身边的姑娘也各自寻乐去了。   白芷喝了口凉茶,他有些无奈,无印来这长夜阁与南楼定是事先有约,不过这一约只为了见见天下第一美人?   虽说美人好看,但也……   “主子,十姑娘求见。”一个少年跑上来,作揖。   白芷瞄了一眼,一见那少年正是濮阳南楼的贴身小童,而那少年也正看着白芷,愣了一秒之后还夸张的向后一跳,然后指着白芷道:“怎么是你?”   白芷放下茶杯,“怎么不能是我?”   “你这个不知感恩的人,若不是我家主子好心救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在这安详的坐着吗?”玉青激动。   白芷淡道:“衣裳还了,谢也谢过了,怎么就不知感恩了?”   “你,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你可知……”   玉青还要说,却被南楼打断,“玉青,去请十姑娘。”   玉青一见主子吩咐,便一跺脚一甩袖跑了下去,下楼的时候还朝着白芷的背影好顿怒瞪。   “白公子莫怪,玉青被惯坏了,有得罪之处莫要挂心。”南楼莞尔一笑,彬彬有礼。   白芷也没说话,就摇了摇头,其实从头到尾他也没挂在心上,自己确实谢过濮阳南楼了,而且那人也说了不收银子的。   “何事?”   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无印抬着漆黑的眸子看着两人说些奇怪的话。   白芷没应。   倒是南楼多解释了一下,“说来这事也是因无印而起。”   无印明显疑惑。   “可还记得宴请那日,无印无意伤了白公子,是我将他带回了客栈,些许修养了一下。”南楼随意带过,还用了‘无意’两个字。   白芷喝着茶,听南楼说完,明显感觉无印的视线在他脸上停滞了一会儿,又转开,也并没没什么。   那一掌不轻,白芷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但那个时候他和无印还不是现在这种暧昧的关系。   正当白芷想着,楼梯处传来脚步声,两个丫鬟模样的姑娘先走了上来,然后才见一女子上来。   来人正是刚才在楼下弹唱的十美人,现在换下了华丽的衣裳,穿着淡红色的衣衫,虽雅致不少,依然遮不住美艳。   十美人走过来,温柔一笑,对着几人作揖,然后对着濮阳南楼柔声道:“南楼可喜欢十儿那一曲?”   南楼一笑,“十儿人美曲美怎能不喜欢?”   这句暧昧的话南楼说的自在,十美人听的也欢心,看着十美人掩嘴媚笑,倒是让白芷浑身不舒服,他再一次加深了对濮阳南楼的认知。   “十儿,这便是我说的无公子。”南楼将手掌斜向对面的无印,介绍。   十美人杏眼一弯,朝着对面的男子作揖:“见过无公子。”   无印也没说话,就轻点了一下头,不过眼神倒是没闪避。   十美人垂下眸,娇羞道:“早前就听南楼说过您,没想到今日一见……竟如此不凡。”   白芷眼角一抽,这姑娘倒是会夸人,简直我见犹怜。   而被夸的人仿佛没听到一样,全然不屑。   “啊,这位公子是?”十美人突然一转,看向坐在旁边的白芷。   南楼刚要开口,白芷就先起身拱手:“白芷。”   十美人面色一怔,盯白芷看了片刻,而后笑道:“白公子好生清秀,这一身白衣当真是绝配。”   “……”本来白芷都准备面无表情的听些奉承话,没想到这女子竟说了这么一句,让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哼。”   无印的一声哼笑,直接给白芷借口火了,白芷坐下身,朝着一脸看好戏的无印冷声:“笑死你。”   十美人见气氛不对,马上谦卑道:“小女子多言,只是无心之说,白公子莫要怪罪。”   白芷摆了摆手,“无碍。”   反正这么说的不止这十美人一个,他也有些习惯了,只是不爽那人冷笑而已。   这么说着,白芷将剩下的凉茶一口干了。   “小桃,拿上好的酒来。”十美人不愧是这青/楼第一花魁,说话中听,也会看眼色,见白芷的杯子空了,便马上唤人提酒,一点不含糊。   丫鬟端来酒,十美人就接下准备亲自为三人斟酒。   精美的青瓷酒壶被十美人的纤手拿着,倒是让这酒更加美味,她挪了挪脚步走到白芷面前,先给白芷和无印各倒了一杯,然后才走到南楼面前为他斟酒。   先宾后主,一点不失礼。   白芷盯着华丽酒杯中的淡红色酒水,迟迟未抬,而无印和南楼倒是不客气的喝了起来,似乎还很享受。   其实白芷酒量很差,尤其是应付不了高度数的白酒类,前世就算去酒吧也不会点高度数的洋酒,大多数都是低度数的。   十美人见白芷迟迟不动,笑道:“白公子,为何不尝上一尝?”  白芷直言:“不喜欢喝酒。”   这句话一出,看台顿时静了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白芷。   当然,白芷并不知道,这异世,男子不喝酒就像女子不会刺绣一样,很奇怪。   南楼晃悠着手中的长萧,看向白芷温柔道:“这酒与一般酒不同,喝上千杯也无妨。”   “白公子。”十美人作揖,笑说:“这酒名为香蜜,是我们眉城的特产,也是眉城三美中的酒美之意,素有‘初露为浆蜂为耕耘,花为添香玉翁盛美,三日蜜溶花,五日风儿眷,七日开翁引路人,青瓷银壶斟一杯,入目乍现彩霞色,千杯不醉目清明,待上圆月惹仙妒’。”   白芷面无表情的听着,十美人一套一套的赞美此酒的话也听个七七八八,大概就是说这酒是短期酿制,蜂蜜和花实主料,七日就可以香满城,而且度数很低,纵然千杯也不会醉。   白芷缓缓拿起酒杯,既然十美人都如此说辞,再不喝就是他不知趣了,所以,白芷就闭着眼睛屏住呼吸,猛地将这一杯酒喝了进去。? ☆、【眉城三美】下 ?  这眉城三美中的两美算是见识到了。   天下第一美人:长夜阁花魁十美人;眉城特产美酒:香蜜酒。   要说喝酒,在这异世白芷还真喝过两次。   一次是和永逸在酒楼庆祝,第一次遇到南楼的时候喝的那杯烈酒,第二次就是在司城谷宴请上司城无印强迫他喝的那一口,还是用嘴喂的他。   那两次的印象都很差,当时喝完都很晕,但是这次,白芷已经喝了很多杯了,也没有一点头晕的感觉,而且香甜入口,一点点酒精和微辣,丝毫没有那种浓郁的烈酒味道。   白芷喝的自在,一开始还是十美人为三人斟酒,后来那几人聊得欢畅,白芷就干脆自己提着一壶,吃点特产美食,喝点甜酒,这两个时辰下来,倒是没亏着自己的胃。   “两位公子是南楼的贵客,也是十儿的贵客,若不嫌弃,以后若有兴致可来这长夜阁听曲,十儿定当热情接待。”十美人站在门前,作揖。   “十姑娘客气了。”白芷回礼。   十美人对着白芷一笑,转向一旁的南楼,眉眼稍许失落:“十儿知道南楼诸事缠身,但莫要忘记十儿的惦念之心才好。”   “呵呵,十儿这般乖巧,南楼怎能忘怀?”濮阳南楼长萧一挑,抚过十美人的精巧的下颚,暧昧至极。   十美人娇羞,长裙一摆,清香拂面,再度作揖才转身回了长夜阁内。   白芷冷眼瞄了南楼几眼,要说这人性格,与前世的雷简直是一模一样,轻浮的语气,轻浮的动作,连眼神都很轻浮。   现在看来,十美人弹唱快结束的时候看向二楼那一笑,多半也是因为这人,毕竟人家姑娘直呼了濮阳南楼的名,而唤白芷和无印为公子,尤其是这送别一语,更是连白芷这种感情迟钝的人都看出了七七八八。   不过,倒是南楼的态度,既没有对那女子特殊,也没有太过亲近,依然只是暧昧,有些距离的暧昧。   而这若即若离的暧昧,才最伤人。   十美人很美,但是依然敌不过恶俗的命运。   身在烟花之地,纵然清洁一身,却也是青/楼女子,当心有所系的时候,便是她度日如年的时候。   然后,就像鱼玄机的那首诗《赠邻女》说的一样。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拥有这天下第一的美貌,可以迷得倒很多才子,为何又在乎那一人的若即若离呢?   白芷不懂,也为那女子不值。   濮阳南楼与无印不同,是个让人看不透的人,相较之下,无印要简单太多。   ……   三个人走在街上,身后跟着玉青和麟。   街上很热闹,充满了中秋佳节的喜庆气氛,尤其是猜灯谜,玉青蹦高的要玩,结果暗里是要跟白芷分个高下,白芷当然不会理会小孩子的挑衅,但却被无印笑话了,白芷一怒,发动了所有的脑细胞将玉青击败,惹得少年泪水连连,甚至去和自己的主人告状,当然,濮阳南楼依然只是笑笑。   纵然这香蜜酒度数很低,可依然让白芷晕红了脸蛋儿,此时的他走在无印的旁边,用胳膊碰了碰那人,“我困了,回客栈吧。”   “今晚不回去。”无印应声。   白芷站定:“不回去?”   南楼回身,“白公子只见了这眉城两美就要回去,岂不是遗憾?”   “下次再看吧。”白芷确实困了。   “白公子不知,剩下这一美,一定要在今晚看,才是极致。”南楼笑笑。   “诶呀,有些人才喝了那么点儿酒就开始闹腾了吗?就算是玉青我啊,也能喝上一整晚不醉呢。”玉青嘲讽。   白芷眼角一抽,“一整晚喝一杯?”   “什么?”玉青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瞬间炸毛:“你才喝一杯!我可是能喝几十杯,不信你问我们主子!”   白芷冷哼一声,一个不信的眼神飘过去径直迈步,懒得争论。   玉青跺脚,惹得南楼又一番笑意。   其实白芷还真不讨厌这少年,玉青看上去也就15岁年纪,口无遮拦多半也是南楼宠的,虽然口直,但一看便知没什么坏心眼儿。   五人一路走着,直到走到一处湖畔。   灯笼挂的很多,将整个湖面都照的画意,湖上雾蒙蒙的,放眼望去也只能看到雾中的一个高塔。   在白芷还愣愣的看着那高塔顶端的光亮时,腰身一下被人搂住,他一抬头,只见无印眼看着前方,然后在白芷想开口询问的时候,身子一下就轻了。   又来?   白芷抓住那人的胳膊,随着那人的轻功一上一下,眼看着向湖水中间飞去。   濮阳南楼飞在前面,白芷和无印紧跟其后,然后是玉青和麟。   脚下踏水,南楼长萧一甩,掷出三点水滴打在湖中央的石壁上凹处。   ‘轰隆’   巨大的石壁缓缓落下,竟在这湖中悬空一座宽大石桥。   白芷被放下的时候,就被眼前的奇景震惊了。   原来这雾气的里面,竟藏着一座古堡。   石桥的上面是台阶,台阶的上面是奢华的红木大匾:濮阳山庄。   这便是濮阳山庄了吗?   这山庄通体暗红古木,整个偌大山庄像修葺在湖中的石台上,连最不起眼的地方都刻满了复杂的雕花。   白芷跟在那几人身后,原本对无印突然的轻功有些怒意,这下全没了,他手抚着古木上的华丽雕花,问:“为何叫山庄?”   “哼。”玉青一翘嘴,傲道:“别看这山庄是在湖中心,却也是立于山峰之端,因为这湖底正是一座山。”   原来如此,所以,才叫濮阳山庄。   所以,这第三美就是那卖月饼妇人说的,山庄美咯?   确实美,就算在现代,也没有这仙境般的山庄,完全不是那种金属打造的时尚先进建筑,也没有人工的生硬感,完全是那种仿佛自然形成的仙境。   “庄主,时辰到了。”身后有一个男子作揖。   南楼扬了扬手中的长萧:“开始吧。”   “是。”那男子应声退下。   “白公子是第一次来山庄,不如站在最高的地方看,会更美。”南楼一笑,提议。   “看什么?”白芷疑惑。   “哼,一会儿可别把下巴掉下来。”玉青嘲讽一句,瞬间朝着身后的高塔飞去。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果然,玉青飞走之后,白芷就又觉腰身一紧。   白芷反应快,立马挡住那人,冷声道:“我不想飞了。”   无印薄唇一挑,直接压下白芷的手臂,将人拥在怀中,脚下借力,直接飞向高塔。   “司城无印!”白芷怒声,但这声很快被风吹散,甚至都没入了那人的耳朵般。   白芷睁着眼,感受着那人一蹿一蹿的向上跳,眼看着就到达了高塔的顶端。   顶端很高,中间一盏很大的红灯笼,四周一圈很狭小的空地,五人站了一圈已经不容第六人。   白芷拽着那人的腰身衣摆,向下看去,目测要有三十楼那么高,而且也看得到湖上飘着的一层雾气,还有湖对面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白芷猛吸一口气,指尖抓紧了些,高塔上有些冷,本就穿的不多,此时竟有些冷颤。   “开始了开始了!”   随着玉青的欢呼,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响起。   ‘砰’   顷刻间,天空变成了红色。   接下来,每一声巨响都带来各种颜色的变化。   每一种颜色都将这漆黑夜空照的通亮。   白芷凝视着高空的聚集点,忘记呼吸。   这是烟花,是这异世的烟花,不是现世那种华丽多样的烟花,只是简单的大朵大朵的碎花或是瀑布。   可站在这高塔之上,竟似烟花开放在眼前。   可能是被这种氛围熏染,连什么时候伸出的手都不知道,直到那人握上自己的手,白芷才回神。   那人将白芷拉到身前,紧紧环住,似保他温暖般的亲昵。   白芷回眸,看到了一脸神定的无印,薄唇轻抿着,没有任何弧度。   漆黑的眸映着彩色的烟花,在闪动。   无印握着白芷的手,抚上白芷心口的位置,低沉着声音却没什么温柔可言:“还疼?”   白芷轻笑,“疼啊,大概会疼一辈子了。”   横眉一皱,竟不知言语:“……”   “你若觉得愧疚,以后也让我打你一掌好了,我保证下手轻点。”白芷难得说笑,如果他没有误会无印的这种复杂表情。   “你敢!”薄唇一挑,竟是这话。   “嘁。”白芷收了笑容,咂舌。   白芷转回头,重新看向这漫天烟花,听着巨大声响后的众人高呼,竟一时忘了挣脱。   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白芷如此温顺的任那人抱着,为何白芷会觉得那人的拥抱如此安心,那么他或许将这一切归罪于那香蜜酒,不然,他为何心跳如捣鼓,为何竟沉醉其中。   濮阳南楼背靠着护栏,眼睛似看着这漫天烟花,却也无意扫到对面相拥的两抹身影。   他缓缓执起手中的长萧,抵在唇边,悠扬奏起。   箫声既不哀伤,也不欢愉,而是那种非常淡的感觉。   似乎仅仅是为这浪漫之境添上一曲而已。   ? ☆、【濮阳山庄】上 ?  烟花放到几时白芷不记得了,酸涩的眼睛被夜风吹的通红,最后的记忆是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看到了床顶的古红色刻画。   第二日白芷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床边的长衫已经洗好了,洗漱用的东西也很齐全,连铜镜都非常精致,白芷都准备好出房时就有人唤住了他。   “白公子,请随我来。”   白芷也没多问,跟着那一席儒雅装扮的人走。   那人带他一路走着,出了庭院便是一条修葺华美的长廊,廊外就是湖,水很清,却见不到鱼。   白芷放慢了步子,俯身盯着湖水看。   “白公子可是小心些,这□□,湖底冰寒,一般人掉下去,多半是凶多吉少。”   白芷收回视线,并没说什么,跟着那人快步向目的地走去。   “哼,白大少爷可真是早啊,这都午时了。”   白芷一进门就看到一桌子的菜肴,而玉青就站在门前,没好气的看着白芷。   “玉青。”南楼轻唤。   玉青撇了一眼白芷,气愤的坐在桌边:“若白公子你再不起来,恐怕连午饭都来不及吃了。”   白芷没理会那少年,走到桌边唯一的空位坐下。   “可休息好了?”南楼出声。   白芷点点头:“睡的很饱。”   南楼轻笑:“吃饭吧。”   白芷拿起筷子,迟疑了一下,桌子上就三个人,无印和麟都不在,大概是出去了。   “合胃口吗?”   白芷咽下嘴里的菜,点头,并没应。   如果这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再挑些什么毛病那就是白芷的不对了,更何况白芷完全不挑食。   这濮阳山庄要比永逸说的还要繁华的多,就算下人都穿的都很雅观,连一双筷子都很讲究,不过,白芷并没有看到这濮阳山庄的谁是穿金子做的衣衫。   就算是庄主濮阳南楼也没有那么夸张。   看来,这传言半真半假,也不能全信。   饭也吃了,水也喝了,白芷闲的无聊就又走回了那个长廊,坐在修葺华丽的两侧长椅,看着湖面。   这湖面清澈的过了,若不是下面漆黑,真当可以见底。   突然想试试这湖水的深度,白芷站起身,开始四处找石子,只不过这长廊打扫的干净,别说石头了,连灰尘都没有。   “在找什么?”   身后传来温雅的声音打断白芷,白芷回头见南楼单手负在身后看着自己,一直长箫把玩在手中,甚是惬意。   “没找什么。”白芷坐回长椅上,盯着湖水,“这水里有鱼吗?”   “水至清则无鱼。”南楼应,在白芷对面坐下。   白芷看了眼南楼,这道理谁都懂,不过,要说这么大片湖水没有鱼,也算是奇迹了。   “我听说,你们穿的衣裳都是金子做的。”白芷打趣。   “呵呵。”南楼笑笑,抬了抬自己的手臂,宽大的袖子只是绸缎而已。   “你们的毒,真的那么厉害吗?”   这是白芷早就想问的问题了。   南楼执起长箫,“算是。”   说完长箫抵在唇边,自顾自的吹起来。   南楼的曲子一直有种神秘感,听不出哀伤,听不出喜悦,只是悠长而已。   白芷坐在两侧的长椅上,听着萧声,盯着无波的湖面,难得的心静。   想想从老家出来到现在这么久了,除了找到了小黑,就再没什么进展,日子过的不苦不富。   似乎进入了迷宫一样,就随着无印的脚步走走停停。   ——————   夜深人静,长夜阁依然灯火通明,宽敞的大厅从来不会空着,几对男女说说笑笑,吟唱对酒。   相较之下,顶楼的一间雅阁倒是清静的多。   “听说今儿又有人高价求小姐一面,让姑姑给推了。”丫鬟小桃拿着梳子为十美人梳头,交代。   嫣红小嘴儿开合,“推了罢,这几日,我都不想见客。”   小桃手下一顿,悄声:“小姐,可是身体不舒服?”   十美人摇摇头。   小桃抚了抚美人如瀑的黑发,放下梳子,悄声道:“小姐,您的心事别人不知,小桃可是看的真,若不是心中系着那南楼公子,也不会如此烦心。只是那南楼公子……”   “……”十美人看着铜镜中的绝美面容,苦笑。   并不是夸大,自己的面容敢问哪个男子看了不会心仪,可偏偏就是取悦不了最在意的人。   “小姐。”小桃握住十美人的手,“这烟花之地呆久了难免发闷,别看小桃年纪小,但可是明白我们不比普通女子……”   “你不懂。”十美人轻笑。   这男女情爱之事若能说收就收,哪里还有那么多断肠人呢?   “可是……”   小桃刚要说什么,十美人抬起手打断,她温柔道:“时候不早了,去休息吧。”   “是。”小桃转了转眼珠,还是乖乖退下。   十美人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圆月高空,轻轻的说:“这深夜,如此闯女子闺房,是不是有些失了礼数?”   这话音刚落,房内就闪出一道身影。   十美人坐在窗边,衣摆拖地,玉藕般的手拖着面颊,看向房内的人,“公子坏了我们长夜阁的规矩了。”   一柄黑色长剑置于身后,那身影移步窗边,在十美人的对面坐下。   十美人倒了杯茶,递过去,“无印公子,深夜来此,难道是想听小女子弹琴吗?”   金色的半截面具印着烛光,来人薄唇开合:“请帖,是你写的。”   衣袖遮面,十美人低低一笑,“无印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小女子不懂。”   冷冽的眸子微微转移,对上十美人头上的玉钗。   那玉钗雕刻精细,四根串着珍珠的坠子更是夺目,如此浑圆的珍珠已属难得,而且每一个都一般大小。   只不过,其中一根坠子似乎要比其他短一些。   司城无印将手伸到十美人的桌前,一点,收回手臂的时候,桌上已经多了一颗珍珠。   这珍珠光滑细腻,熠熠生辉。   十美人执起珍珠,轻笑:“无印公子,果然不凡。”   没错,这颗珍珠正是十美人放在信中的那颗。   “要我们司城谷杀人,你有什么交换条件?”司城无印语速并不快。   “我可以倾尽所有的银子。”      无印未动。   十美人见那人未应,撇头一笑,“难道公子也想要小女子这身子?”   司城无印眸未抬,单手覆握杯沿喝了一口热茶。   十美人当然只是说笑,她坐直身子,片刻开口:“听闻,司城谷主在寻人。”   黑眸抬起,对上那双动人的桃花眼。   “小女子倒是知道一些关于那神秘人的下落。”十美人说完也执起杯不缓不慢的喝了一口。   司城无印盯着面前女子,“你认识家母?”   “不算,只能说是听闻。”十美人放下茶杯,“当时还小,只是听说而已。”   无印站起身,双眸寒波:“你可知欺我司城谷的人,每一个能活着。”   “如若不那么说,我怎能请的动司城谷的少主呢?”十美人自信一笑,见者生怜:“更何况,无印公子不会杀小女子。”   没错,比起金银财宝,十美人开出的条件要诱人百倍。   “杀何人?”   “范离。”   司城无印站了片刻,不再多说,闪身消失。   月光下,十美人柔指抚杯,若有所思。   ——————   “少主。”   司城无印刚出了长夜阁,身后闪出一道身影,正是在此等候的麟。   “少主,可是那十美人?”   “嗯。”司城无印应。   “谈妥了吗?”   “范离。”   麟一怔:“范离?”   “走吧。”司城无印并未回答,架起轻功朝着濮阳山庄飞去。   麟跟在身后,心中寻思。   这范离,乃是武林排得上名号的侠士,虽说不是什么正派君子,却也绝非什么歹人。   而且素闻与世无争,神秘莫测。   不过,既然少主没有多说,那么这桩生意就是接了,倒是不得不佩服那十美人,到底是用什么条件让少主接了这请帖。   司城无印到达濮阳山庄的时候白芷已经睡着了,两人并不住在一个房间,无印还是进屋看了一眼。   床上的人儿睡的很安稳,不似平时的皱眉。   无印站在窗前,盯着人儿,不动。   “回来了?”   “……”无印迟疑片刻,应声:“你没睡?”   白芷揉了揉眼睛,看着立在床边的修长身影,“睡了,被你吵醒了而已。”   白芷说谎了,他一直都没睡,而且无印并没刻意放轻声音,白芷听到了那人沉稳的脚步声,然后感到一股夜间的凉气逼近,他知道,是无印回来了。   不过,是戴着面具回来的。   “睡吧。”无印说完转身欲走。   白芷坐起身,“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办完事就走。”   “……”白芷顿了顿,片刻道:“你要杀人吗?”   就算是白芷也听说了,司城谷暗影下山,准是应贴杀人,绝对不可能游山玩水。   那人站在门前,不知道在想什么,屋子里静了很久。   “无……”白芷欲开口,就见那人突然转身回来,带来一阵清风,还有唇边的湿软。   那人的唇有些凉,不怎么温柔的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就退开了。   然后是那人低沉的声音:“睡吧。”   见无印关上房门,白芷才抚上湿冷的唇瓣,那人的气息未变,却有着不好的预感。   又有什么人将死于无印的剑下呢?? ☆、【濮阳山庄】下 ?  在濮阳山庄住了几日,好酒好菜的招待,白芷也难得清闲。   无印总是不在,白芷大多时间都是和玉青拌拌嘴或者听南楼吹吹箫,这濮阳山庄很大,不过没有司城谷那么复杂,就是出这山庄的路有些困难罢了。   白芷没出去过,不少吃不少穿还有一群下人伺候,简直过着皇帝般的生活。   他不想问无印去做了什么,也不应该问。其实说来也巧了,无印现在做的事情和他前世有些相似,都是杀手,不过,有一些小区别而已。   他们是明目张胆的杀,而前世的白芷,是偷偷摸摸的杀。   难得的是,这日无印傍晚就回来了,南楼也借此开了个宴会,说是为无印和白芷接风。   这场迟来的接风宴是晚上开始的,濮阳山庄很热闹,桥也放到了岸边,来了不少的客人。   玉雕的酒杯,银做的汤匙,每道菜都像艺术品一样摆在长桌上。   白芷坐在无印的旁边,宴会开始就没闲着,赏着美人的舞姿,听着悦耳的琴乐,嘴下也跟着忙乎。   倒是无印,除了喝酒什么都没吃,更多的时候是看着白芷吃,偶尔看到白芷吃的脸颊微红是时候,会微微蹙眉。   十美人来了,带着她如仙如画的舞,在这梦境般的濮阳山庄跳醉了所有人。   只除了司城无印。   白芷咽下一口菜,不满:“你的癖好我本不该多嘴,但是美人当前,你看我吃饭干什么?”   “……”无印缓缓端起酒杯,猛喝了下去,却没回答,漆黑的双眸依然盯着白芷,毫不转移。   白芷皱皱眉,放下筷子,正色:“你看着我吃,我吃不下去。”   “我看你这么久,怎没见你停下?”   白芷一顿,懒得再说下去,移开视线继续看十美人跳舞。   十美人戴着面纱,被众多舞者围着,美妙的舞姿千变万化,辗转间都是柔情。   只是那双透着月光的桃花眼始终盯着上位者,似乎有一道炽热的光线牵引着她无法转移。   白芷顺着十美人的视线瞥到了上位者,濮阳南楼翘着腿,惬意的靠在华丽的椅子上举着酒杯,唇角含笑的看着美人作舞,甚是潇洒。   这无意一瞥,视线就对上了,白芷看到南楼朝着他晃了晃酒杯,距离太远的原因,看不清南楼面上的表情,只看到他拿着翠绿的酒杯一饮而尽。   白芷尴尬了一下,这主人都喝了白芷也不能随便糊弄过去,低头寻了一圈,最终拿起一碗清汤朝南楼举了举,然后学着南楼的样子一口喝下。   喝完还对着南楼倒了倒汤碗,示意回敬了。   这纯粹回礼的举动却让南楼笑出了声,情不自禁的笑容也让十美人险些跳错了舞步。   “发什么疯?”   低沉的声音带着不解,看着白芷一系列动作的无印偏着头来了这么一句。   白芷条件反射迅速收回汤碗,恼羞的瞪了一眼扫兴的人:“喝汤你也管?”   “粗鄙。”薄唇冷哼。   “……”白芷怒,拿起一个翠玉团子就塞进了无印嘴里。   无印当然不会示弱,抓住白芷的手腕,从嘴里拿出印了牙印儿的玉团子又塞回了白芷嘴里,惹得白芷脸都绿了。   “真是,如此举动真是……”站在上位者身边的玉青看着不远处那两人的嬉闹,一边嫌弃的摇头一边抱怨:“无印少主怎能与那种人交好,那种人有什么好的,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真是惹人讨厌,你说是不是,主子……”   玉青这一唤,发现主子并没听他抱怨,而是手抵额头看着下方。   不知是在看舞者,还是在看别处。   玉青低唤:“主子?”   南楼转过头,看向唤他的人。   “主子真是的,莫不是看那十美人看的入神了?”玉青嘟嘴。   南楼轻笑,转过头看向十美人的方向:“是啊,这一朵不染世俗的花,每个枝节都夺人心魄,光是看着就很赏心悦目,不忍触碰,却……不得不看着别人采摘。”   玉青一怔,有些发懵的看着自家主子,这天下美人多了,就算十美人再美也不见主子这般夸赞,玉青知道这眉城第一美对主子有情,可主子都不曾提过钟情于那十美人,难不成是日久生情,被扰了心智?   “主子这话怎讲?十美人是风尘女子,怎就不染世俗了?在那烟花之地,怎知没有沾染半分污秽?”   “你难道不觉得他与众不同吗?”   玉青不解:“有何不同,除了比平常女子美还有其他不同吗?还不都是见到主子就花枝……”   玉青说到一半就停了,他看了看十美人,又看了看自家主子,怔然道:“主子,难不成您对那十美人动了心了?”   “呵呵。”南楼笑出声,回头看向少年:“此美人非彼美人。”   这句话让玉青彻底傻了,难道自己主子心系别的美人了?也不对,从来都是他玉青左右跟随,不曾见主子对哪家女子亲近啊。   玉青这话没想明白,十美人的舞已经跳完了,南楼拍了拍手,十美人含羞着从众多舞者中移步到上位,婀娜作揖,然后香软倚靠在南楼的旁边,面纱下是遮不住的羞红面颊。   “南楼可喜欢?”   十美人软软的声音带着娇羞,任谁听不出这话中别意。   “美。”南楼一字概括,执起一杯酒递到十美人手中,“美酒美人,谁人不醉?”   十美人垂下眼睑,衣袖遮面将酒杯送到面纱下一饮而尽,玉葱的指尖执着空杯晃了晃,全是妩媚。   玉青站在旁边看着两人动作,心中麻团,任他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也不能说是完全了解主子,明明前一刻还说‘此美人非彼美人’,这一刻就将‘此美人’揽在怀中,还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   不过,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心里明镜的,主子向来风流,喜欢美丽的女子,但绝对不是痴情的男子,更何况,濮阳山庄断不会让一个风尘女子进了门儿。   就算这十美人有倾城之美又如何?   能配得起濮阳山庄庄主夫人之位的,定是这世间最貌美聪慧的女子。   玉青这么想着,心里才阔了不少,不再去看那两人的调情,倒是饶有兴致的看起下面的歌舞。   此时的白芷吃的差不多了,倒了几杯香蜜酒也跟着喝了起来。   不过,喝着喝着他才发现无印杯中的酒水是白色的,并不是香蜜酒那般彩霞色,他盯了一会儿,指着那人的酒杯道:“你这是什么酒?”   无印自喝自的,并不打算解释。   白芷一皱眉,将自己杯中的香蜜酒喝光,伸到无印那旁的侍者面前,“倒酒。”   侍者得令,俯身恭敬的为白芷添了满满一杯。   无印饶有兴致的看向白芷,“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白芷一勾唇,举了举杯,学那人的样子不多废话,直接一口喝了下去。   “哗!”   这口酒下肚,白芷忍不住发出声音,这酒够烈,喝下去的瞬间就觉火烧,但是缓一会儿就马上会觉得很舒服,尤其是胃里,不似之前那么火烧,而是暖暖的感觉。   香蜜酒入口是那种柔柔甜甜的感觉,耐人寻味,这种烈酒入口恨不能马上咽下去,晚一秒就觉得承受不住,但是到了胃里,却比香蜜酒浓烈百倍。   “好酒!”白芷难得赞喝,举起酒杯让侍者又倒了一杯,然后举到无印面前,凛然道:“认识你,也算是一种孽缘,干杯。”   “呵。”无印看着白芷一脸满足的模样,哼笑一声,双眸看着白芷,也跟着干了一杯。   几杯喝完,白芷就觉得浑身都是力量,一股挡不住的爷们儿气充满了四肢百骸。   又一次放纵自己喝的这般爽快,也是巧了这酒香美,不然他断不会这样喝酒。   “喂。”白芷又喝下一杯,然后推了推无印,“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挺欠揍的?”      “……”漆黑的眸子瞬间眯起,盯着脸颊泛红的人儿,危险至极。   “你看你看,就是这个样子,干什么啊?我又不欠你钱。”白芷摆摆手,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你醉了。”   “醉屁啊。”白芷挑眉,眼角扫到两人之间的一柄长剑。   他拿起剑,‘嗖’的一下从剑鞘里抽出长剑,月光和烛灯下,漆黑的剑身散发着寒气,与这热闹的景象一点都不相称。   “白芷。”无印握住白芷执剑的手,眉头皱起:“放下。”   白芷面无表情的盯着无印,片刻之后翘起嘴角,忽的站了起来,长剑一指架在了无印的面前:“哼,你以为……”   这话没说完,白芷执剑的手腕就沉了下去。   这剑不是一般的重量,白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举起剑全是一时的力气,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重。   无印拿着酒杯稳稳抵住剑身,这黑剑在距离无印腿上一寸的地方停住。   他抬起头,眸中发寒,他当然不是怕白芷误伤了他,任白芷怎么挥舞也不会伤了他半分。   只怕白芷他用剑不当伤了他自己而已。   在无印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安静了不少,已经舞完一曲下去的舞者和停止的乐声告诉他们,此时宴会上大多数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们。   而且这个时候上位方向还发出了十美人那软糯的话语:   “白公子,要舞剑吗?”? ☆、【美人梳拢】上 ?  十美人的话让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起身的白芷。   白芷头有些晕,安静的庭院中,都是众人的视线,他低头看了看一脸寒气的无印,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然后抬头对着十美人道:“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酒壮熊人胆,就是这个意思了。   “白芷。”无印低声,半眯的黑眸闪着暗光,警告。   “借剑一用。”白芷挑眉,甩下这么一句,直接拽着无印的黑剑朝空档的庭院中心走去。   南楼坐在上位,盯着拽剑走出的人,一瞬不瞬。   “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拿剑的‘高手’。”玉青嘲讽,看着白芷拖着剑出来就觉得好笑,据他所知白芷是不会武的。   白芷走到庭院中间,朝着南楼拱手,大声道:“多谢南楼兄多日招待,今日高兴,就以剑舞祝你们……额,白头偕老。”   这话一出,惊了四座,所有人又都看向上位者,只见那十美人先是一愣,然后羞得的躲到了南楼的怀中。   “休得妄言,我家主子才……”玉青嗔怒,刚喊出声就被南楼抬手制止,无奈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愤愤的看着庭中之人。   南楼没有推开十美人,也没应声,就是盯着面色潮红的白芷。   他自然知道,白芷不会舞,倒是这剑舞,要怎么个舞法。   白芷挑唇,大喝一声:“献丑了。”   说完猛地施力单手举起剑身,一手背向身后,笔直的漆黑长剑在空中迅速一动,白芷屈膝朝前刺去。   这一世的人当然不知道白芷所谓的剑舞是什么,他们看到的只是生硬吃力的摆剑,完全不知道白芷其实耍的是花剑。   前世白芷学了剑术,但是那都是轻剑,无印这把黑剑非常重,几招下来任他喝了再多酒壮胆也有些拿不住了。   他转身快速击了几下剑,举到半空准备画个圆,但是这圆就画了一半,突然手腕一松,剑就砸了下来。   “!”十美人腰身一紧,她回头看向难得正色的南楼,只见南楼欲起,却又停住,握着她腰身的手僵硬着。   南楼停住,因为他看到了瞬间飞身揽住白芷,一手接住剑的无印。   无印单手环着白芷的腰,反手握住白芷执剑的手在空中画完了这个圈,停住的时候,两人共执一剑,身体相拥,一白一黑衣衫相缠,竟如刻画。   “你干嘛来扰兴?”白芷不悦。   “爷愿意。”无印这么说着,面上却有些怒气。   白芷看在眼里,低低一笑,转动手腕,“既来了,就帮我到底吧。”   无印虽然心中不悦,却没有拒绝,他顺着白芷的力气将剑举起,然后转身绕到白芷的身后,环着白芷的腰身,与他一起舞剑。   说是舞剑,其实白芷就是被无印带着转来转去,两人从未演练,却也配合的天衣无缝。   秋风赞舞,圆月高空,偌大的庭院中心,一黑一白两抹身影舞剑竟成了这宴会上最独特的风景。   怀中的人散着淡淡的酒香,温软的身子贴着自己的胸膛,无印从上俯视着白芷唇边翘起的弧度,挥剑在空中来回变换,如若不是有众人观看,他真想马上将人按在怀中狠狠亲热一番。   白芷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他的头晕晕的,喝的酒早就上了头,现在又转来转去,眼前已是模模糊糊,但是心中莫名的欢喜让他忘记了此情此景,竟尽情的享受着这美妙时刻。   无印带着白芷在空中翻了两圈,低身捞月从白芷手中将剑抽出,单手将剑背在身后,然后环着脚步不稳的白芷立于庭院中,这才收了这套即兴的剑舞。   四周迟迟响起的掌声让白芷满足,红到耳根的人眯了眯眼睛,盯着注视着他的漆黑眼眸,忘我的傻笑起来。   “……”无印手下一紧,将白芷抱的牢了一些,然后朝着上位者点点头倾身飞回座位。   歌舞还要继续,只是众人的眼光还没有散开,时不时的看向白芷。   当然也包括十美人。   “那白公子当真与众不同。”   十美人轻言,这句话倒是惊醒了玉青,玉青看了看醉醺醺的白芷,那人一脸红晕怎么看都只能算是清秀,绝对算不上俊美。他猛摇了摇头,他才不会相信主子说的与众不同是这个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白芷。   南楼笑笑,执起酒杯一下饮尽,环着十美人腰间的手也松了几分。   十美人见南楼沉默,不再纠缠,她也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但是双眸还是顺着南楼的视线看了去,这一看就看到了不远处座位上的人。   那男子一席白衣,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糕点,满脸晕红的和身边的俊美男子谈笑,不知说了些什么,竟笑的爽朗,那一双印不出俗尘的大眼似星月般灿烂。   让人心声妒意。   十美人收回视线,聪明如她,怎看不出这白公子的独特之处,只不过,超出了她的预想而已。   这宴会结束的很晚,白芷喝大了,一番下来连走路都打晃,难得一次放纵还真放到了骨子里,无印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泛着寒光的双眸警告白芷,以后再喝酒就要你好看。   白芷当然不懂其中之意,只当无印是凶煞惯了,显威风而已。   ——————   白芷喝酒喝到断片儿了,宴会上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就记得和无印那一场模糊的剑舞。   之后还被玉青抓着嘲笑了好几日,不过,白芷大人不计小人过,全当玉青是鸡蛋里挑骨头。   白芷这边是没当回事儿,十美人那边却抑郁了很久。   十美人从小就被卖到了这长夜阁,因为资质好,老妪一直都精心培养着,如今年19,按理说早就应该接客,但是十美人不愿,老妪逼得急了也无济于事,只能劝诱。   这一劝就是三年。   眼看就接近年底,过了年十美人就是20了,老妪这也坐不住了,十美人是她一手养大的,砸了多少银子自不用说,光是闺房的一个小件都是这眉城最好的,不过,岁月如梭,美人终会老去,如果还不接客定是要赔个底朝上。   但是从濮阳山庄助兴回来,前来邀约十美人的客人就明显少了,有的也都是外来人。   后来老妪才听说是有人在宴会上明说十美人是濮阳山庄庄主的人,这靠山一摆,任谁都会退步三舍。   其实也不过是白芷的酒后之言,随意一说而已。   老妪当然知道十美人钟情于濮阳南楼,只是濮阳山庄乃是这武林第二大势,说白了人家庄主断不会娶了一个风尘女子为妻,就算是做小妾都会考虑考虑,不是老妪对十美人的相貌和才气质疑,而是深知这门面相对。   更何况南楼公子每次来也都是与十美人弹曲或是闲聊,未曾越步。   老妪寻思了几日,终于还是决定不再等待。   这决定一出,老妪就不再耽误,心里想的都实施了出去,不出几日就将长夜阁装饰的异常华丽,任十美人再笨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小姐,小姐!”   一大早小桃就在门外猛敲门。   这几日十美人醒得早,打开门的时候就见气喘吁吁的小桃一副着急的样子。   “怎么了?”   “小姐,不好了!”小桃快速行了个礼,转身进屋将门反锁,回头抓着十美人的手道:“姑姑,姑姑她……”   十美人理了理长发,穿着丝绸里衣往梳妆台走,“慢点说,急什么?”   “不是的,小姐,姑姑她要为你举办‘梳拢’!”   玉葱的指尖一顿,竟有些颤抖,十美人缓缓坐在凳子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柔声:“办就办吧。”   “!”小桃一怔,快步走到十美人面前,“小姐,您不是说,不是说等到双十年纪吗?这眼看还有几个月就……”   十美人垂下眼睑,看着手中的长发,这长发一直为那人披散着,从未梳髻。   梳拢,是每个青/楼女子都会经历的,第一次接客就寓意着再不能梳这披散的长发,接了第一次客就会将发梳成髻,也注明了以后的路。   晨气未散,小桃着急的话语已经渐渐听不清楚了,在脑中回忆了无数次的初次相遇依然清晰。   那也是这个时节,中秋前后,十五岁年纪的十美人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子。   濮阳南楼。   十美人很聪明,和她一起的几个受重视的女孩子都比不上她,也唯独她生在这烟花之地从不自哀。   那时候的她早已是花枝难掩,还没有正式会客的她总会躲在门后看着前厅的嬉闹,只为见一见姐妹中盛传的那位俊美男子。   南楼的名字她早就听过百遍,也听说那个男子经常来长夜阁,却很少留宿,即便是参加哪个美人的梳拢,重金买下初夜,也断不会留夜。   所以,在这里的女子都会期盼陪伴这样俊美又多金的男子,只可惜,南楼从不会多留。   几日的等待和翘首,长夜阁终于来了一位身着墨兰华裾的男子,手执白色长萧,腰卦五彩铃铛,那男子俊美,竟比女子还要美,但绝对不是那种阴柔的美,而是仿佛神笔之下的仙人。   十美人一眼就确定,那男子定是姐妹口中的濮阳南楼。   可能是当时的她看的呆了,所以完全不知道那人悄悄的走近,然后她听到了男子口中发出的温雅声音。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十美人当时就意识到,这男子注定要让她颠倒一生。   然后在她十六岁正式会客的时候,第一位听她弹琴的就是这位男子,当时十美人就在心里为自己立下誓言:   如若在二十年纪之前,南楼倾心于她,她定会抛下一切,与之相伴。? ☆、【美人梳拢】中 ?  眉城的中秋结束了,观赏过路的人们并没有走,直到所有客栈都人满为患。   只因长夜阁要举办十美人的梳拢。   天下第一美人,谁不想拥在怀中?   就算是没那么多银子也不会错过这前所未有的盛事,毕竟十美人向来会客不接客,谁不好奇是谁人得了这美人的心与身?   当天,长夜阁午时开始就聚满了人,不过,能坐到首位的依然是那些有权有势有财的人,偌大的前厅已经再容不下更多客。   十美人坐在房间,几个丫鬟为她梳妆,小心翼翼的不敢出一点差错。   长发依然是披散的,头上简单的发髻戴着几个罕见的华丽发钗,额前一朵朱砂花式,长眉如黛,唇瓣嫣红。   屋里一直很安静,十美人就坐在铜镜前看着重妆的自己,不言不语,不笑不哭。   直到老妪的一声轻唤才打破了所有的安静。   “十儿啊,准备好了吗?”   “姑姑,已经都准备好了。”一个丫鬟应声。   “那快出来吧,马上开始了。”老妪门外一喊。   屋里,小桃双手紧攥,眸中含泪,看到十美人缓缓站起终于忍不住掉了泪,她哭,因为可怜十美人白白等了这么多年,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如今终于要彻底步入这烟花俗尘,怎能不哀?   “小姐……”小桃喃喃,掩不住泣声。   十美人回头,看着一脸泪光的女孩儿,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声。   那笑颜,闭月羞花,却没有欢愉。   纤细的双手缓缓推开房门,长长的裙摆拖地,华美的绣花,大红的颜色,衬的美人肤如凝脂。   门口待着的老妪见美人如此,竟呆立了好久,之后才吐出一句话:“天仙如此,不枉费姑姑我苦心这么多年。”   十美人温婉一笑。   大概是这笑让满眼都是银子的人动容了,也大概是十美人的笑没了什么色彩,所以挽着她下楼的时候,老妪在十美人的身边这样低语:“十儿呀,你是姑姑最疼爱的孩子,在你身上姑姑倾尽的最多,所以别怪姑姑,这就是命。如若那南楼公子倾心于你,定会在今日为你赎身。”   十美人静静听着,好半天才缓缓点头。   这一世,青楼女子一般都是十六岁接客,客人可以在她们梳拢的时候买断或者重金赎身,但是被当作花魁的女子要在青楼会客两年,十八岁的时候才会举办梳拢,那个时候有谁愿意为之赎身,就可以获得自由。   在那之前,不允许私自接客,更不能赎身。   为花魁赎身需要花费很多银子,尤其是这天下第一美人,能买下的,绝对不多。   可,又有多少人肯为这等出身的女子,赎身呢?   ——————   “怎么还不出来?”玉青站在一旁,不停的嘟囔。   前厅很吵杂,即便台上还有舞者,也无法吸引众人的视线了。   白芷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看着舞者,仿佛这喧嚣的人群和他在不同的空间。   来之前他就听玉青说了,这青楼的梳拢就是买女子的第一夜,要是银子够多,大可以为之赎身。   白芷本是没兴趣的,但是一听是十美人的梳拢,他就跟着来了,反正无印昨日就离开了也一直未归,他也有些闲,而且南楼似乎也很欢迎他跟着来,所以他也就当是看热闹了。   他们的位置不用说定是这前厅的最前面,南楼就坐在白芷的身边,把玩着长箫看着舞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兴趣。   舞者终于退了下去,整个前厅才安静下来,因为楼梯上缓缓走下的人。   十美人今天很美,大红的长裙就算她下了楼梯还有一半在上面,没有戴面纱的脸上比以往的妆容重了一些,不过,这样的妆容更让人觉得美艳隆重。   老妪亲自挽着十美人走上看台,几个丫鬟忙将美人的裙摆扶正,清一色的装扮站在后面,面带喜色。   “各位爷,欢迎来咱们长夜阁。”老妪笑颜大开,走到前面一些位置:“照规矩,我们十儿应当去年就举办梳拢,但因为诸事不便就推到了今年,如今我们十儿已经不仅仅是长夜阁的花魁,也是咱们眉城乃至这天下的第一美人,所以,这梳拢啊,一定要热闹,够门面才是。”   老妪说着,一会儿笑一会儿惋惜,在白芷看来,就是想多赚些银子而已。   不过,从上台开始,白芷就见那美人严肃着面容,没什么笑意,也是,毕竟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只可惜,这世态如此,纵然她再多苦楚,也只能任听摆布。   想到这,白芷看了看身边的南楼,他不知道南楼会不会为十美人赎身,按平时的态度来看,南楼并不是一点不在乎十美人,只是,总觉得少了什么。   老妪说了很久的话,直到甩出一个‘五百两’底价的时候,众人才跃跃欲试。   “一千两!”   “一千五百两!”   “两千!”   “两千三百两!”   “……”   一声高过一声的抬价让整个前厅充满了紧张的气氛,不过这都是买初/夜的,还并没有人为之赎身。   因为这些数量并没有达到老妪心中的那个赎身数。   “快到五千两白银了。”白芷好心提醒,眼看着价被抬得老高,但是身边的人似乎还无动于衷。   “白银?”玉青突然暴躁,朝着白芷低喊:“你是在装傻吗?”   白芷被吼的发愣,他看向玉青,满脸不解。   “是黄金,不是白银!”玉青喷火。   ‘唰’   白芷条件反射的站起身,看着玉青,瞠目结舌。   五千两,黄金?   这一世对白芷来说,简直是无法估算的,他跟着梁师傅多年的积蓄才100两白银不到,而这五千两黄金到底是什么数量呢?   不,就算是在前世,也远远超出他的悬赏金。   这天下第一美人,还真是贵。   “公子,你出多少?”   台上的一声喊让白芷回神,此时才发现众人都在看着他,而且台上的老妪又大声问了一句站起来的白芷:“公子,要出多少?”   “……”白芷脑袋嗡的一下,险些坐回座位上,他舔了舔发干的唇,看向台上的十美人,十美人也正看着他,目不转睛。   “哼。”玉青站在白芷的身后,冷哼。   白芷尴尬,如果说只是因为震惊而站起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不仅如此,还折损了十美人的面子。   白芷静心,想了想,一转头就看到一副看好戏模样的濮阳南楼,此时正含笑看着他。   心中一紧,白芷计上心来。   他朝南楼豁然一笑,然后看向台上的十美人,稳声道:“南楼公子,出价一万两!”   “什么?”玉青一喊。   但是马上被台下的众人声盖过。   老妪脸上一下笑开了花,忙向南楼公子作揖:“南楼公子果然爽快,我在这先替十儿谢过了。”   白芷坐下的时候,看到了十美人脸上一丝掩盖不住的笑意,心中也竟跟着欢愉起来。   不过,他以为濮阳南楼会非常难色的责怪,没想到白芷看到是这人一脸未变的神色,依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盯着他瞧,翘着二郎腿悠闲的靠在座位上不动声色。   白芷这才想起濮阳山庄有的就是钱财,他拱手一礼,淡道:“恭喜你了。”   “恭喜什么恭喜,我家公子才不会花这么多银两去买一个青楼女子!”玉青气急,口不择言。   “一万三千两!”   又一声高呼打断了玉青,白芷也随着声音看去,见同是前排桌子的男子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喊价。   “呼……”玉青拍了拍胸口,这才放下心来。   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比濮阳南楼出的价还高,所以老妪也是懵了好一会儿,半天才作揖谢过那位爷。   台下一时安静了下来,都窃窃私语看着前面的出高价男子。   老妪见没人喊了,高呼了一声,“还有人出更高价吗?”   白芷盯着十美人,那美人至始至终都站在那里,除了刚才那一笑,就再也没什么表情。   “没有人了吗?”老妪又一声。   白芷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他看向南楼,轻声道:“她喜欢你,你是怎么想的?”   白芷不会去想什么门当户对,他只知道,此时的十美人与那时候的凡乐儿很像。   都是那一双透着绝望凄美的眸。   但是,南楼依然是一如往常的无害笑容,并不应。   “南楼!”   白芷的这一声低唤,让南楼瞬间冻结了脸上的笑容。   明显一怔的人看着一脸复杂表情的白芷,这一声带着急切的唤,竟让南楼心中发紧。   “好!一万三千两最高!长夜阁十美人今夜就……”   “三万。”   温雅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老妪的话。   白芷看着举起长萧说价的南楼,心中翻腾。   南楼已恢复平时的儒雅笑容,他站起身,看了眼白芷,然后缓步走到台上,一席墨兰华裾位于十美人的面前,道:“三万两,赎身。”   “……”老妪张大了嘴。   “主子……”玉青站在台下,四肢瞬间麻木,瞪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主子会为一个青楼女子赎身,还出这么高的价。   台下一片死寂,包括那个喊出高价的男子,都怔怔的看着台上的濮阳南楼。   三万两黄金为一个青楼女子赎身,已是奇谈。   就算是这天下第一美,也足够让世人感叹。? ☆、【美人梳拢】下 ?  十美人的梳拢结束了,即便有遗憾众人还是不得不散场。   留下的召了其他女子玩乐,伤心的也就不再踏入这长夜阁。   “我们回去吧。”白芷坐在一间装潢华丽的房间里,看着在房里走来走去的人淡道。   “回去?”玉青停下脚步,扭曲着一张小脸儿走到白芷面前,“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回去,要回你自己回,我要等我们家主子。”   “人家洞房花烛,你在这着什么急?”   梳拢结束之后,南楼就和十美人上了最顶层的雅阁,而玉青从那时开始到现在就没消停过,在房里走来走去,还时不时的开门向楼上看,就像真能看到什么一样。   “你懂什么?我们家主子从没这般冲动过,若真娶了那十美人,可怎么办那!”玉青捏着下巴。   “娶了不是更好?那还算你们家主子有情。”   白芷轻松的说着,还给自己倒了杯茶,如果是在前世,即便是睡了也没什么,不过这古代就不好说了,十美人虽是青楼女子,却也是清白身子,而且南楼也为她赎身,这不就是要给人一个名分吗 ?   ‘啪!’   一只手拍上桌面,让白芷手下一抖,险些将热水洒到手上,一抬头就看到满脸怒气的玉青。   “别做梦了,我们家主子才不会娶一个青楼女子,那十美人连做小妾都不配!”   白芷放下茶壶,缓缓道:“配不配你说的不算,南楼公子与十美人心意想通,又怎会在乎世人的眼光?”   “我们主子是堂堂濮阳山庄庄主!”   “我知道啊。”   “我们家主子才不会与那女子心意相通!”   白芷喝了一口茶,淡道:“他无意,就不会为十美人赎身了。”   “!”玉青一怔,脸色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盯着白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还不都是因为你!”   白芷眸抬,头未抬:“与我何干?”   “若不是你先为我们主子喊价,我们公子才不会……不会……”玉青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双眼泛泪。   “玉青,那十美人有何不好?我倒是觉得跟你家主子很相配。”   “我们家主子虽多情,但从未对哪个女子动过真心,就算,就算十美人在我家主子身边呆的最久,但是,但是我们主子也没有真正的倾心于她,所以,这次,也断不会娶了她。”玉青似在说给自己听。   白芷有些无奈,看着一脸复杂表情的玉青,终于忍不住冷嘲一声:“你真当你家主子是神仙,人见人爱,不动凡心却让这天下女子为之倾倒?”   “这是什么话!”玉青又站起身,拍着胸膛道:“我家主子可比神仙要俊美多了!”   白芷眼角一抽,他敢断言,这少年已经无药可救了,真当自家主子是无人可比的偶像了,你看这忠心劲儿,都开始干涉自家主子的情感问题。   “要回你自己回去,我要上楼候着。”   玉青坐不住了,一甩袖就出了门,两步并一步的往楼上走。   白芷喝了口茶,心中无奈,如果他能自己回去断不会在这干等,人家楼上洞房花烛,干他什么事儿?   只可惜,他自己入不了濮阳山庄。   无奈是无奈,但白芷绝对不会亏了自己,想来悠闲,也就在这房里休息了,看了场好戏,也累了,反正都是白来的宽敞房间舒适床被,不用就太可惜了。   ——————   已是辰时末,顶楼的雅阁内,红烛未灭。   濮阳南楼坐在窗边的桌前,长箫抵唇,一曲悠扬。   十美人在床边坐了很久了,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慢慢恢复,听着南楼奏曲也不动。   南楼很少吹萧,就算吹了,也都是这种听不出任何感情的乐,明明南楼人是很多情风流的,可这乐声,听起来要冷漠的多。   直到绵长的一曲结束,十美人才缓缓脱去外赏,独留抹胸长裙,轻步走到男子面前。   “南楼。”   这一声唤的软,纵使再硬的心也会被唤化。   男子轻笑,将长箫放在桌上,示意十美人坐到对面位置。   十美人温婉,顺从的坐到对面,较好的面容遮不住娇羞。   十美人心中喜,她本是害怕这日的到来,因为她没有把握南楼会为她赎身,当他真的花重金为她获取自由之身的时候,感觉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她还是清白身子,这一夜为心爱的男子所有,当然千百个愿意,也千百个紧张。   十美人倒了两倍香蜜酒,一杯递到南楼面前,一杯拿在手中,“今晚开始,十儿就是南楼的人了,这杯酒,就敬南楼为十儿赎身之恩。”   十美人说完先饮了一杯,南楼并未喝。   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十美人继续道:“南楼知道,十儿一直心系未变,这么多年,终是归了最想归的人,十儿出身不好,又在这烟花之地讨生……”   说到这,十美人垂下眼眸,盯着杯中的彩霞色美酒:“十儿不要什么名分,也不会给南楼平添负担,只要将十儿带在身边,任十儿陪君一生就好。”   第二杯饮尽,十美人朱唇闪动,眸中含雾。   她起身缓缓走近南楼,无骨的身子轻靠,抚媚至极。   南楼薄唇一挑,起身将十美人揽在怀中,脚尖一点飞身到了床边。   双臂一抱,将美人轻放到床上,南楼坐在床边双手抵在枕头的两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的名字?”   十美人面色晕红,双眸微眯,嫣红的小嘴儿开合:“南楼这种时候也要说笑吗?”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十儿。”   南楼不再作声,竟收起笑意,坐起身。   十美人疑惑:“南楼?”   “早点休息吧。”   南楼说完,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长箫准备出门。   十美人一下坐起身,原本一脸的晕红瞬间消失,她怔然的看着男子的身影,哀伤道:“你要走?”   南楼未应,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美人,再次起步。   “南楼!”十美人急唤,“是十儿说错什么话了吗?还是说,还是说南楼不想……不想要十儿了吗?”   抚上门的指尖顿住,“你已是自由之身,去你想去的地方,离开这里。”   十美人怔然,这是他认识南楼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那人的严肃话语,从来都是风轻云淡的人,如今却这般说辞。   “十儿说过,在你身边,就是归宿。”美人的声音颤抖,无助。   “为何是我?”南楼转过身,不解。   这样的不解,似万丈距离。   十美人赤脚着地,缓步接近,“十儿倾心南楼,还要什么理由吗?”   纤细的手指抚上男子的前襟,轻抚,泣声:“还是说,南楼从未在意过十儿,已经心有他属?”   四目双对,十美人没有等到回答,她只是自言自语的说着:“是……白公子吗?”   薄唇翘起,又是那个熟悉的笑容,可为何这笑容竟有种摄人的杀气?   “离开这里。”   留下这句话,南楼转身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不再听身后的泣唤。   门被关上了,将美人滑落地面的凄美关的严严实实。   她坐在地上,任由冰冷四周的空气变得冰冷,任由泪水湿了面颊。   是她愚了,她急了,所以忘记了男子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子。   他给了她自由,却不要她。   一切都是她多情了。   这梦才开始,就结束了。   被一个外人狠狠的踩碎……   ‘嗖’   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化,光洁的地面绒毯上掀起一阵清风,带起美人的如瀑长发。   ——————   “主子!主子!”   见雅阁的门开了,玉青眼前一亮,瞬间飞身过来。   可这一靠近,又瞬间退了一步,因为主子的身上散发着罕见的杀气。   “白公子呢?”   话一出,所有杀气都没了,那一瞬的杀气像似错觉,让玉青发懵,但他还是老实的回答:“可能先回去了。”   “可能?”   “啊,他那种人怎能乖乖等着,一定是先走了,不过,玉青不等到主子是绝对不会走就是了。”玉青笑笑,他才不会问主子和十美人的情况,反正现在主子都出来了,没有带着十美人,那就表示,主子还是主子,和之前一样。   就算买了哪个女子的梳拢也不会在这长夜阁过夜。   “去找他。”   “什么?”玉青暴跳,“反正他才不会傻等,现在不一定跑去哪里玩了,再说,一个男子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是吗?”   “玉青。”南楼严肃:“他不会武,如何回得了山庄?”   “嘁。”玉青咂舌,最终还是乖乖带路,反正他认定了白芷不会在房里干等。   ——————   “诶呦,公子,怎么还这般羞涩,姑姑都说了让我们好生伺候,您是南楼公子的贵客,我们可不能怠慢了不是?”   “就是,长夜漫漫,难道公子就这样浪费吗?”   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床上,一边一个驾着白芷,还使劲儿的往白芷身上贴。   白芷头大,软绵绵的身子贴上来,让他冷汗直流,他左推右拒,冷声:“起开,放开!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成何体统。”   “咦?”   一个女子疑惑了一声,然后看向另一个女子,两人竟大笑起来。   “公子可真有趣,来了这种地方,还说什么体统?”   “就是说,南楼公子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如今和十美人在那雅阁欢愉,我们怎能怠慢您这位贵客呢?”   白芷皱眉,猛的抽出自己的胳膊,大声:“我可不是什么贵客,什么南楼公子,我不认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儿什么都不需要。”   两个女子总算安静了,但是眼睛却穿过了白芷,看向了门口处。   白芷顺着视线回头,便看到了门前站着的两人。   一席墨兰华裾的濮阳南楼,一个一脸嘲意的玉青。   白芷心口终是松了一口气,他走到南楼旁边,双眸无意识泛光:“南楼,结束了?那回去吧。”   这一声南楼唤的响亮,让在场其他四人都愣了神。   明明刚才还说不认识南楼公子的吧?? ☆、【一环一计】上 ?  “少主。”   麟收起细剑藏于腰间的束腰中,面色凝重的看着满地的尸体。   司城无印缓缓抬起长剑,在地上尸体的衣衫上仔细擦了擦,直到上面暗红的血迹没了,恢复原本黑亮的剑身。   十个暗影就剩下三个,他们立于少主的身后,待命。   这场厮杀来的突然,却是一场不容置疑的阴谋。   几日前,麟就查到范离会在眉城十里外的小镇经过,可是没想到有人竟在半途的林中埋伏。   这群蒙面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就凭独特的武功套数招招致命,还有剑上的不明□□就能断定,这群人是早就准备好的。   是什么人知道他们这次行动?   还是说,这只是一场策划好的阴谋,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如果是后者,那么这次的暗杀委托人,岂不是……   “少主,这范离看来早就有所准备,不然,就是有人设计圈套将我们半路拦截。”麟分析。   无印的杀气未减,四周的树叶无风自动。      他当然知道这次暗杀有些不对,就凭十美人的交换条件来看就没那么简单,比起杀范离,更让他怀疑的是十美人的条件。   所以,这次出动他是有准备的,只不过没想到这些暗中人会这般凶狠。   但,任这些人再厉害,也无法动他司城无印半分。   金色的半截面具折着月光,几滴暗红的血还未干,在这阴森森的树林中,竟似阎罗般可怖。   感到了少主又升腾的杀气,麟退后一步,内功护体。   他拱手道:“少主,接下来如何打算?”   薄唇一挑,飞身上马:“回去。”   “是。”麟应声,迅速将死掉的七位司城谷暗影面具取下,然后也带着三位活下来的暗影上了马,追寻而去。   司城谷暗影死去后,活着的人会将其面具取下,然后带回司城谷后山,镶嵌在山壁中。   无名无姓,就凭一个金色半截面具,代一个灵魂。   这就是司城谷对死去暗影的一种祭奠。   ——————   白芷从长夜阁出来,就有些饿了,大晚上就吃了点水果,眼下胃饿的都有些难受。   玉青嘴上抱怨着,可还是乖乖坐在了外面的夜摊上吃起面来。   眉城的晚上依然有人出来摆摊,大多都是一些方面吃食的面类,白芷和玉青都吃了满满一大碗,南楼就喝了一杯茶。   这顿饭吃的慢,眼看月亮都挂到了正中间,三个人才一边往回走,一边闲聊,虽然大多是听玉青一人在说。   “白芷,我算是知道你的为人了。”已经混熟的玉青直呼白芷的名字。   “憋在心里吧,我不想听。”白芷缓步走着,随意应。   “我偏要说!”玉青蹦到前面,指着白芷大声道:“小人!无知!一副清高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就是个伪君子!”   白芷挑眉,还配合的鼓鼓掌,“说的好。”   “当然好,我可是看的真真的,明明前一刻还说不认识我家主子,可一见到人马上就抱过来一副献媚嘴脸,当真好笑。”玉青翘着鼻子。   “我只是走过去,可没抱。”白芷否认。   “还不都是一样,看你那慌张的样子,还真是可笑,看你和我家主子年纪相仿,难不成还没碰过女子?”   “……”白芷一顿,瞄了眼旁边的南楼,语中带刺:“是是,你家主子就是个多情的种子,到哪里都能开花,哪里像我们这种俗人,只一心相许意中人。”   “什么种子,说的那么难听!我们家主子风流倜傥自然吸引女子倾慕,那叫情怀,你懂什么?”   白芷冷笑:“那叫滥情。”   “你!”玉青一怒,竟语结。   “原来在白公子眼中,南楼是这种人。”南楼单手负在身后,无奈一笑。   “不。”白芷晃了晃食指,正色道:“还要更差一些。”   “哦?”南楼挑眉。   “不是吗?虽然是你的事,我不该多嘴,不过,你明知十美人倾心于你,你还玩弄人家姑娘的感情,洞房之夜弃她不顾,不是你有意,难道是纯属善心才为她赎身的吗?”   白芷的话句句在点,说的玉青头皮一紧,本来他都避免谈这事,可白芷偏偏说起来。   南楼没有马上回答,还是一笑盖过,直到走到了山庄的湖边,他才停住,缓缓开口,竟是反问。   “若,我说我为她赎身,是因为你呢?”   这话一出,不仅白芷,连玉青都傻眼了。   “南楼公子竟会说笑,你为十姑娘赎身,与我何干呢?”白芷淡色,面无表情的又反问回去。   “是啊,我也不知道。”南楼收了严肃的表情,又一副无害笑容。   “所以说,既然你都为十美人赎身了,就要给人家一个合适的位置,毕竟……”   白芷这话并没说完,因为他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南楼身后的一抹纤细身影。   濮阳南楼背在身后拿着长箫的手动了动,唇瓣开合,似再说予旁人:“这么晚了,十儿还有什么事吗?”   南楼这一说,白芷才觉得那抹身影像似见过,确实很像十美人。   待十美人走近,白芷才看到她一席淡粉裙衣,不似以往的华丽,却也落得娇人。   “如今十儿已不再是长夜阁的人了,自当要追随南楼才是。”   十美人说完轻步走到南楼的面前,媚笑。   “哼,主子没有请你,你还追上来,真是不知羞耻。”玉青愤恨,完全不给人颜面。   “是啊,十儿确实不该如此,只是南楼当真这般绝情吗?”   十美人说着,眸中瞬间泛起泪光,我见犹怜。   白芷退后一些,走到玉青身边,低声:“看什么看,走了。”   “诶?为何?”   玉青完全不会看时机,一脸不解。   “白公子。”十美人转过身,看向欲走的白芷:“十儿还要谢过白公子,若不是白公子,十儿还不能有这自由之身。”   白芷一皱眉,不仅仅是因为十美人的话语中带着冷漠,还有那美人眼中的复杂之光。   “刚才十儿无意中听到南楼的话,虽有妒意,但依然很感激白公子。”十美人说完还作了个揖,看上去谦逊无比。   “十儿。”南楼出声,没有起伏。   “看白公子的样子,大概还不知道为何南楼会说,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才为十儿赎身的吧?”十美人低笑一声,“因为南楼他……”   “十儿!”   南楼这一声吼,直接让十美人住了口。   十美人面露哀伤,不敢相信的看向身后的人,“南楼?”   是啊,温文儒雅的人,第一次这般动怒,还是对一个倾心于他多年的女子,这是何等残忍的事呢?   十美人看着不做解释的南楼,哀伤的脸一点点垮掉。   “离开这里吧。”南楼再次开口,已然越过十美人。   ‘嗖’   一股寒风逼近,随后一抹身影立于十美人面前。   白芷凝眸,竟见一席黑色锦衣戴着面具的无印。   夜风瞬冷,卷起层层埃尘。   而无印的出现,让十美人直接呆立原地。   漆黑的眸子盯着十美人,冷声:“怎么,意外吗?”   十美人垂下眼睑收起所有神色,衣袖遮嘴,轻声委屈:“无印公子这般出现,让十儿吓了一跳呢。”   “哼,是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吧?”   “公子这话,十儿不懂。”十美人退开一步,又看向南楼,眼中依旧哀伤。   “无印。”白芷看出有些不对劲儿,但是在那之前,为何无印会突然出现更让他好奇。   司城无印听到白芷的声音,却没有应声,四周冰冷的空气越来越浓,让不会武的白芷心口发闷。   十美人看着南楼,哀伤的眉眼终是没有得到回应。   那双桃花眼中是纠结,是挣扎。   下一刻,在司城无印掏出长剑的同时,十美人已经先发制人,一挥遮面的衣袖,掷出数枚暗器,然后在无印躲避暗器的瞬间施轻功移动到白芷的身后。   白芷只觉浑身一僵,脖间一凉,已然是一柄锋刃暗器抵在喉咙。   “放开他。”   十美人看向说话的南楼,那人一脸冷漠的表情刺痛了她的每一分血肉。   你看,南楼并不惊讶。   她身怀武功,她隐藏绝好的内力,如今这般袒露,那人却丝毫没有震惊。   所以,他才问她的名字,真实的名字。   所以,他才让她离开这里,不要回来。   这算不算一种情,还是可怜?   任十美人明白的这一刻,一切都已经无法收回,她只能任凭妒意冲坏了头脑,任一脸的哀怨变成了怒意。   发丝悬起,裙摆飞扬,再不用隐藏的杀气顷刻间爆发,在南楼用那种冷漠表情看向她的瞬间,在南楼比起她更担心白芷的瞬间。   “你这么做,只有死路。”   南楼再出声,已经没有任何情绪。   “死又如何,在爱上你的那一刻,我就该去死了。”十美人淡声,似放弃般言语。   “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   十美人怔然,她看着说着如此之话的南楼,心中翻腾。   机会?   什么机会?   让她逃走还是让她坦白?   所以说,从一开始,那人就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接近南楼却无奈爱上的事情?   ‘噌’   黑色长剑一出,直接让闪神的十美人倒退几步,为了挡着一剑,十美人将白芷推在身前。   与司城无印较量,一定没有赢得可能,因为那些被精心挑选的暗杀者都无法杀了那个男人,她又能奈何?   索性,她选择和白芷一起死。? ☆、【一环一计】下 ?  司城无印这迅猛一剑在距离白芷胸口半寸的地方停住。   漆黑的眸对上白芷那双冷静的大眼,一瞬不瞬。   濮阳南楼站在原地,攥着长箫的手心泛白,他不认为司城无印真的会下去这一剑。   但是,白芷的脖子上已经在流血。   十美人的暗器在司城无印挥出这一剑的同时就已经扣紧。   “无印公子为何不动手了?”十美人挑唇,眼中的慌乱渐变血红,“难道也因为这个白公子……他就如此勾人魂魄吗?”   无印侧身执剑未动,眸中暗黑。   “既然如此,我来帮你吧?反正都是一死……”美艳的脸上浮起笑意,与白芷差不多身高的她贴近白芷的肩旁,媚态尽显的看看面前无印,又看看不远处的南楼。   “十儿!”   “哈哈哈……”   十美人突变大笑,南楼的怒唤已经入不了她的耳,她转动手中的暗器,盯着戴着半截面具的男子,手下一狠,朝着白芷的喉咙就刺了进去……   ‘呼呼’   强风大作,只一瞬,青白的暗器只入了喉咙一点,执暗器的纤手就停住了。   而被点了穴的白芷被一股猛力推开。   无印瞬间收起剑,稳稳环住白芷抱在怀中。   十美人僵着身子,只剩眼珠斜向旁边点了她穴道的人。   来人一席黑衣遮面,察觉不到任何信息,强大的内力让十美人呼吸困难,那人单手拦着十美人,唯一露出的双眼却看着司城无印怀中的人儿。   白芷被点了穴道,脸还埋在无印的胸前,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一人正看着他。   “来者何人?”   无印开口,似乎打断了那人的凝视,那黑衣人一挥衣袖,只一瞬就没了踪影。   而十美人也被带走了。   无印凝神片刻,并不打算去追,那黑衣人的轻功绝对不在他之下,更不知是敌是友。   无印收起长剑,扶正怀中的白芷,在他身上轻点了几下,白芷才恢复自由。   白芷倒吸一口气,喉咙处的伤口还在流血,但这些都远不比上他心中的震惊,他抬头看了眼无印,金黄色的面具遮着那人的面,上面还有几滴未干的血迹,他有很多疑问,为何十美人突然变成了这种角色,为何无印会在这种时候回来,无印和十美人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疑问都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白芷突觉胃中翻腾,四肢剧痛,一股腥甜直冲口腔。   “咳……”   “白芷!”   无印接住白芷,这一口黑血全都喷在了他的前襟。   ——————   “少主,白公子睡了。”   麟从房里出来,向前厅的无印交代一句。   白芷中毒了,而且是剧毒。   不过这里是濮阳山庄,天下第一毒也是出自这里,所以,任白芷的毒再深,对南楼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白芷没有内力护体,这一中毒,着实伤了六腑。   十美人的暗器上有毒,白芷被点了穴,所以毒液扩散的并不快,然后在被解穴的瞬间,所有的毒都奔向全身,才让白芷骤然昏厥。   此时的南楼正在鉴毒,这毒并不是白芷所中的,而是麟从那群暗杀者的剑上取下的。   “这毒,并非出自南方。”南楼用湿绢擦了擦手,缓缓道:“若要说,应该是出自西方的荒原之地。”   “荒原?”   “没错,这毒液中有一味山浮子,这山浮子只有西方的荒原之地才有,而且这种奇草只要离开本土就会枯死,若要炼制这毒,势必要在摘下的那一刻。”   “……”无印凝眉。   这件事不用多疑了,十美人就是这场陷阱的接引人,就像南楼所猜测的,从头到尾十美人都埋伏在这眉城,因为司城谷与濮阳山庄交好,所以定能查到一些线索,即便这一计就算了十多年,但还是有了法子将请帖送到了父亲手中。   不过,十美人绝对不是主要的策划人,那个黑衣人的出现也绝对不是偶然……   “那黑衣人似乎认识白公子。”南楼这一语竟和无印想到了一起。   没错,无印也正疑惑,白芷只是个小地方的郎中,断不会有这样的朋友,那人确实也救了白芷一命,虽是带走了十美人,可不能马上断定是敌是友。   除非,白芷认识那人,却没有对无印说过。   这一次暗害,是冲着他司城无印来的,伤了白芷,只能算其中差错。   在这之前,还有一事需要查清。   “照顾白芷。”   无印交代一句,直接拿剑出了前厅,脚步生风,轻功飞走。   “……”南楼晃着手中的长箫,有些话他并没挑明了说,他觉得无印也完全猜得到,十美人是他南楼认识的人,而且还相识多年,南楼早就察觉十美人有些不对,也曾提醒过无印,但是这关头,还是因为他的疏忽,让白芷伤了。   想到这,南楼站起身,朝房间走去。   房间很大,却不空旷,南楼轻步走到床前,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儿,缓缓伸出手去。   白芷的脸还很苍白,唇色也还没有恢复红润。   指尖碰触到的皮肤冰冷冷的,没什么生气。   指尖一顿,南楼收回手,因为床上的人此时已经睁开双眼,看向他。   “好点了吗?”   白芷张了张嘴,声音透着嘶哑:“南楼……”   长眉一皱,竟心如蜂刺,南楼坐到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人,轻声:“对不住了。”   “又不是你伤我。”      “你却因我而伤。”   白芷顿了顿,淡着表情:“我想知道怎么回事儿,你好像知道十美人的身份。”   南楼浅眸一动,看向白芷的目光中复杂,“算是吧。”   “那与无印有什么关系?”   见南楼迟疑,白芷顿然:“无印这次来是为十美人?”   “你很聪明。”南楼轻笑,却有无奈:“十儿的身份不明,绝对不似我和无印想的那么简单,十儿谎称找司城谷暗影,却在途中设了暗杀者。”   白芷皱眉,所以那晚看到的无印戴着的面具上有血痕,这么说无印之前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她要杀无印?”   南楼点点头。   白芷闭了闭眼,司城无印没事,应该没有受伤,而且司城谷本就是仇家遍地,有人暗杀没什么可疑惑的。   “十美人呢?”  “被一个黑衣人带走了。”南楼应。   “是吗……”   一切都很复杂,十美人找司城谷暗影杀人,却设下陷阱陷害无印,也就是说十美人从一开始就将矛头对准了无印。   白芷突然想起一事,他睁开眼,看向床边俊美的男人。   “你和她洞房了吗?”   南楼正色:“没有。”   “可你也没有杀她。”   这句话让南楼没了声,白芷的意思他明白,无非是说既然知道十美人的身份为何不早一些说出来,何必有如今之事。   南楼起身,腰间的五彩铃响动:“好好休息。”   看着离去的身影,白芷又道:“你对她有情,为何又弃她?”   南楼并没回答,只回眸淡笑了一下,再次告诉白芷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但,白芷看的出,他的笑,是冷漠的。   ——————   无印本是去找人的,去找范离。   但是并没有见到范离,只听闻范离确实在那晚经过眉城十里外的小镇。   消息不是假的,范离要出现绝对不会伪装。   而十美人不可能比司城谷的暗影先得到范离行程的消息,这样推断来说,十美人和范离绝对有着某种关系。   或许,这场阴谋的主角,就是范离。   而那个从十美人手中救了白芷,又带走十美人的黑衣人很可能就是范离。   遗憾的是,对于范离,没有人知道的太多,他行踪诡异,想找到,很难。   最让无印在意的是,十美人知道了父亲在找人,那么十美人也一定有着什么身份,或许,她与父亲要找的人有所联系也说不定。   不然绝对不会这么有把握司城谷一定会解下这请帖。   自此,一切都还是迷,刚刚露出一点苗头的迷。   司城无印回来的时候白芷醒着,喉咙处的伤口并不深,涂一些药就没那么疼了,但是因为毒素侵腑,依然很难受。   白芷睡不着,无印也没走,就坐在床边不言不语。   他嘴上说是睡的多了不需要休息,但是白芷明白,无印这是在陪他。   白芷不想问的太多,毕竟是司城谷的事情,与他没什么关系。   但是看无印一直皱着眉,终是开了口。   “你是在因为我的伤而难过吗?”   白芷开玩笑,反倒换来无印一张更阴郁的脸。   白芷抿了抿唇,靠坐在床上,轻声:“如果当时我不在的话……”   漆黑的眸子一凛,将白芷拽到怀中从后面抱着,双手环在白芷的腰间。   “绝不会有第二次。”   这是没有开头的承诺。   他有些后悔,后悔挥出那一剑,如果当时没有挥那一剑,或许白芷不会受伤。   也不会逼迫的十美人欲杀白芷。   如果不是那个黑衣人出现,无印还真不敢想象自己是否有把握让白芷平安无事。   “你有没有朋友是高手?”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热气喷在白芷的耳朵上,让他条件反射一躲。   “高手啊?”白芷想了想,道:“如果永逸算的话。”   无印不屑。   “对了,还有一个。”   环着白芷腰间的手臂一紧,“何人?”   白芷回头看向那人,好半天才认真道:“你。”   黑眸微眯,不悦:“我们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是什么?兄弟?”   白芷只是随口一问,却让那人堵上了嘴。   这吻来的突然,白芷看到那人微眯的双眸,眸中是他熟悉的怒气。   白芷张着嘴,任由那人在嘴里横冲直撞。   两人是什么关系呢?   白芷也想知道。   两个男子这样,应该怎么称呼?? ☆、【轰天雷鸣】上 ?  对白芷来说,喝药是并不是非常痛苦的事,从小爹爹就没少给他调身子,不过,几日下来,即使是白芷,这黑稠稠的苦药汁还是有点让他吃不消,这药奇苦,里面有很多白芷识不出的草药味道。   每一次,无印都亲自监视白芷喝光,还用那种‘不快喝光就马上给你灌进去’的眼神。   每每这时,白芷总会想起小时候逼无印喝药的事,那时候白芷叫无印,小黑。   无印小时候吃药真的很费劲,白芷又怒又威胁才让这小少爷喝进去,最后还得来个白糖糕安抚一下,如今换成无印逼白芷喝药,虽没有白芷那时候的逼迫威胁,可那人天生一双寒光凛冽的黑眸,也怪吓人了。   身体恢复的很快,做为郎中的白芷都不得不称赞一下南楼的药,这毒都解到点子上了。   但几日卧床让白芷有些烦了,突然想出去走走散散心,毕竟来了眉城还没有参观一下,岂不是有些遗憾。   只不过……   “嘁,这天下最美的濮阳山庄都无法满足你,敢问这眉城还有什么可观赏的?”   白芷面无表情,一路上听玉青在一旁嘟嘟囔囔,竟也有趣。   白芷说出来散心,南楼非让玉青跟随,当然,玉青是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无法违背主子的命令。   不仅如此,连麟也寸步不离的跟着,还说是无印少主吩咐,务必护白公子周全。   白芷懒得计较,就是有些无语,一个叽叽喳喳不消停,一个不问就绝对不开口的两人,真是绝配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玉青嘴上虽抱怨,但也会好好的介绍,就是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夸耀一下这眉城,还连带着濮阳山庄。   眉城确实美,尤其是这个时节,满树的秋黄堪称绝景。   三个人走的累了就随意找了个摊位吃点东西,玉青胃口很好,毕竟是少年正长身体的时候,那一碗一碗面条吃的,看的白芷都跟着胃口大开。   “白芷,你到底和无印少爷是什么关系?”   挑面的筷子一顿,白芷应声:“朋友吧。”   玉青撇撇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瞄了眼坐在对面早就利索吃完的麟,压低声音在白芷耳边说:“你真当我是傻瓜吗?我已经听我家主子说了,他是从宴会上将你带回来的。”   “那怎么了?”   “那日虽然我没去,但是我可都听说了,无印少爷在宴会上与一个领舞女子亲热呢。”   白芷抬了抬眼,见玉青一脸八卦表情,有些想笑:“你还听说什么了?”   “哼,还用听说吗?以我推断,我家主子带你回来的时候你就身受重伤,而且还一身舞者打扮,所以你就是那个假扮女子的领舞,借机勾引了无印少爷,身份败露惹无印少爷生气,最后又求得原谅,所以,如今允许你留在身边咯。”   “你脑洞真大。”白芷由衷称赞。   “什么脑洞?你咒我!”   “……”白芷冷眼,突然有种永逸的既视感,不过永逸可没有少年这般勇猛就是了。   “算了算了,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反正自古喜好男色也不是什么奇闻,不过你可不要太掏心就是。”   玉青难得劝慰,意味深长。   “掏什么心?”白芷随口问着。   “你笨啊,那司城谷乃武林第一势,无印少爷又是下任谷主,你觉得你们可能有结果吗?再说,无印少爷也一定只是和你玩玩而已,你还当真啊?”   白芷心头一跳,他看向少年,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底却炸开了锅。   虽然少年说的有些夸张,与事实相差甚远,但是最后这句话不得不承认。   他和无印之间确实暧昧不清,先告白的还是他白芷,他不知道无印心中到底是不是真心对他,到底如何看他。   当时为了求生不得不出此下策,告白之后的瞬间,白芷就很懊悔。   可是,如今走到这一步,又能怪谁呢?   他和无印之间,可以称得上是情人吗?   不,不对,男子与男子之间如何有将来?在这古代,容得下这扭曲的关系吗?   就像玉青说的,司城谷的少主,怎能与一个男子在一起,这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   “……芷,白芷!”   “嗯?”白芷回神,看向推着自己胳膊的少年。   “你发什么呆,面都被你戳碎了。”   白芷低头,一见碗里的面都被自己戳的不像话。   “白公子,可有不舒服?”一直不说话的麟开口。   白芷摇摇头,总不能说在想你们少主吧?   玉青喝完碗里的汤,有些别扭的道:“你也,也不是非要在意我说的话,反正我的意思就是,就是门当户对吧,要不,就是,好自为之。”   玉青越说越黑,干脆撇撇嘴不说了。   白芷明白玉青是在婉转的表达歉意,也没再说什么。   因为他同意玉青的话,他和无印不会有将来。   ——————   吃完面的时候已是下午了,三个人到处转悠,买了一些小吃,一边走一边闲逛。   走到一个卖头饰的摊位时白芷站住了,不是他少女心,也不是他想买,就是看到一个头钗和他的很像。   不过,仔细一看,花式还是有区别的。   “我早就想说了,为何白芷你要带着一个女子的银钗?”玉青吃着糖葫芦,指了指白芷后颈处的银钗。   白芷放下手中的钗,淡声:“是我娘的遗物。”   “啊,我……”   白芷看玉青有些慌忙,他打断:“没关系,已经很多年前的事了。”   玉青咬咬唇,转而笑笑:“说来你还见过娘亲呢,我从小啊就跟着主子了,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不等白芷说话,玉青又道:“不过啊,我现在可是很满足,因为我们家主子可是这天下最俊美最聪明的男子。”   “还最富有。”   “那是,谁让我们主子厉害呢。”   “还很多情。”   “哼,那叫风流倜傥,命里桃花。”   “还很臭屁。”   “那当然,我们主子……喂!你怎么说话呢,你才是屁!”   白芷轻笑,这少年还真是把自家主子当仙人了。   正当白芷和玉青吵嘴的时候,麟忽然贴近,低声唤道:“白公子。”   “怎么了?”白芷回头,就见麟一副严肃的表情。   “白公子,得罪了。”   这话说完,麟就环着白芷的肩旁带着他快步走起来。   玉青反应快,虽不知原因,也跟着快走起来。   三人拐进胡同,在里面绕来绕去,到一个死角的时候,麟才猛然停住,将白芷护在身后,手扶束腰,贴在墙壁上。   “诶我说……!”   不等玉青说完,一个人影忽的闪了出来,那身影见到三人的时候也是猛的一震,接下来就拔出剑接下麟的先发一招。   玉青一凛眸,站在白芷身前,矮了不少的身体紧紧的护着白芷。   白芷看着两抹打斗的身影,心中一惊,这是被人跟踪了吗?   两人打的很快,白芷看不清他们的招数,只能看到空中兵器相撞产生的瞬间摩擦,还有被控制的很轻的打斗声。   那黑衣人的武功明显在麟之下,几番下来就见吃力,几欲脱身都被麟死死缠住,最后麟一个闪身置于那人身后,一柄薄剑架在那人的喉咙处。   麟沉声:“何人指使?”   那人一动,欲掏出胸前的暗器。   ‘嘶’   暗器没有掏出来,那黑人只留下短暂的声音就倒了地。   麟收回薄剑,将其缠入腰带中,竟不露一丝痕迹。   “怎么回事?”玉青正色。   “我们被人跟踪了。”   麟说完就弯下身在那黑衣人身上寻来寻去,结果除了几枚暗器就再也没找到其他的东西。   麟将暗器揣进怀中,猛的扯下那黑人面上的布巾。   是没见过的人,看来只是一个暗杀者而已。   武功倒是很精进,若今日麟没有跟来,玉青是绝对应付不来的。   “速回山庄。”   “走吧。”玉青拽着白芷,跟着麟一起往胡同外面走。   然而,白芷还是好奇了,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黑衣人,那人双眸未闭,唇瓣紧抿,有些发黑的肤色看起来精瘦。   这般死法,说白了,其实很残忍。   一剑下去,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白芷收回视线,跟着两人往胡同外走。   ……   ‘嗡’   脑中一瞬白茫,迈开的脚步在下一刻骤然停住。   “走啊?怎么了?”   白芷的突然停住让玉青疑惑,他回头又拽了拽白芷的胳膊,可明显感觉白芷的颤抖,“白芷?怎么了?”   听到玉青有些急切的话语,麟也转了身,他走到白芷面前,低声:“白公子,可有不妥?”   白芷微张着嘴,他看着前方空处,浑身不自然的颤抖起来,找回直觉再次迈开步子却又返了回去。   “白公子?”   麟出声,因为白芷又走到了那死掉的黑衣人身边。   白芷缓缓蹲下身,看着仰躺在地上,没有一丝气息的男子。   盯着黑衣男子喉咙处,那道红痕。   他伸出手,微微颤抖的抚上那道不明显的伤口,平整的切断面,深到足以直接斩断气管儿的力道,没有一丝多余的翻肉。   如利器瞬间割过……   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   “刚才,是你,杀了他?”   “白公子。”麟靠近,“这人,非友。”   “我问这伤口是不是你留下的!”   这喊声,惊了玉青,也惊了麟。   然后,白芷看到麟微微点动的头。   顿时,轰天雷鸣,直击心房。? ☆、【轰天雷鸣】下 ?  “白公子?”   白芷的反常让麟察觉不对。   白芷面色苍白,盯着黑衣男子的喉咙一动不动。   这乍然的沉默让三人都禁了声,好半天白芷才又启唇。   似在挣扎。   “不,不对……”白芷声音微微颤抖,不知说与何人:“这天下之大,不一定这么巧合,不一定。”   “白芷,你到底怎么了?再不走恐怕会更危险。”玉青有些无奈,这一路上他都没发现有人跟踪,大概是玩的过头了,眼下天就要黑了,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白芷蹲在地上,仿佛听不到玉青的声音,好半天又道:“麟,只有你,只有你这么杀人的吗?还是说……”   白芷的疑问很缓慢,麟听出了大概,他道:“白公子,可是认识这人?”   “诶呀你笨呐,白芷是问你杀人的手法。”玉青推开麟,蹲到白芷身边,盯着伤口看了看,一脸不以为意:“第一次见吓到了吧?这绝无仅有的封喉剑可是司城谷的绝学,不要以为你的剑快就能这般造化,就算是一般的高手也没有这么厉害的剑锋。”   白芷的脸越来越苍白,而玉青还在继续说着。   “不过啊,不用害怕,就算是司城谷,能做到这般的,也很少。”玉青站起身走到麟的身边,“可见这位仁兄的剑法之精啊。”   玉青还在调侃,白芷却早已心脏狂跳。   是了,问尽天下,几人能有如此剑法,可以割破喉咙却不见滴血。   这隐藏的伤口,这细细的一道红线,竟与父亲当年喉咙上的……   一模一样!   ‘轰’   头又开始响了。   震得白芷双眼发晕,大脑白茫。   在玉青说完之前,白芷一直找借口,没可能啊,怎么会如此巧合?这天下这么多高手,怎么就会这么巧合了?   可是,当白芷冷静下来的瞬间,所有的可能就都凑到了一块儿。   九年前,突然出现在森林里的孩童小黑,锦缎华服身份不明,明显是富家少爷的小黑怀揣着很多秘密居住在白芷隐水村的老家,不管如何都问不出究竟。   几个月之后,突然着火的家,惨死的爹娘,还有失踪的小黑。   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任何人看到,若不是白芷抱着爹爹,也绝对发现不了爹爹脖子上的伤痕。   那么,能无声无息杀了爹爹带走小黑,护小黑完好长大的人,这天下除了司城谷的人,还有谁能这么做呢?   九年前,麟的年纪还小,不可能参与其中,而就算是暗影行动,也一定要听那人的指示。   所以,是他吗?那个宴会上,居高上位的司城谷谷主,司城箜!   可是,为何要杀爹娘,为何又要将那个不值几个钱的房子烧毁?   是因误会了爹娘欲伤害小黑,还是仅仅喜欢杀人?   然后,带走需要的,毁掉没用的?   “呵……”   白芷低笑出声。   好个残忍的暗影,残忍的司城谷!   难道,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也无法容忍吗!多问一句事因也是多余吗!   “白公子。”麟出声,眉心不解。   “白芷,你那什么眼神!”玉青怔然,见平日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白芷此时正有些发狠的看着麟。   大概是玉青的这声提醒,白芷才猛然回神。   双手攥到发麻,连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白芷收回视线,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灰尘,冷冷道:“回去吧。”   玉青怔怔的看着转身就走的白芷,又看了看麟,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状况。   ——————   “少主,白公子说晚上不吃了。”   一桌人都到齐了,连刚刚回来的无印也到了,就是不见白芷人。   三人从街上回来之后,白芷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连晚餐也拒绝了。   无印皱了皱眉,“身体不舒服吗?”   “无印少爷,你就别在意了,一顿不吃也不会怎么样就是。”玉青插嘴,却碰上了无印的寒冰视线。   “本,本来就是啊,这一日我们可没少逛,明明一直很开心,要回来那会儿白芷突然就不对劲儿了,怎么问都不说。”玉青忙解释。   “少主,我们三人被跟踪了。”麟站起身作揖:“不过,那人已被属下解决,并没有伤到白公子。”   “是不是在街上吃多了,这会儿不饿了?”南楼开口。   “主子就是精明,白芷可没少吃,连玉青都甘拜下风。”玉青忙附和,随后又想起什么,“不过,麟杀了那黑衣人之后,白芷盯着那人看了好半天,然后就不对了,他并没说认识那黑衣人,在我看来,大概是被吓到了。”   ‘噌。’   玉青话音刚落,无印就起身出去了,只留下一句‘不必等了’。   南楼看了看离开的无印,温声对下人道,“随时准备着饭菜,若白公子和无印饿了,就送去。”  南楼很体贴,但是他不知道此时的白芷别说是饭菜,就连一滴水都无法下咽。   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动也不动。   他逼着自己接受了所有的事实,却无法说服自己好好面对无印。   他只觉得老天爷开了个很讽刺的玩笑,明明他与小黑的童年记忆里都是些愉快的事,明明他一直都避免乱想爹娘的死与小黑有关。   可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证据确凿,那黑衣人的伤口就和爹爹尸体上的一模一样,玉青的解释也让这个事实更加明确,再加上那年的前因后果,一切的一切都如铁一般烙在他的面前。   怎能狡辩?怎能不信!   ‘哐’   门的响动声让白芷一抖,他看向门前,一抹修长的身影就立于门前,他只一眼就知道是谁。   无印站在门外推了一下门却没推开,再推的时候已经手掌聚气,直接内力摧毁了里面的门闩。   这是他的坏习惯,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敲门。   白芷坐在桌边,看着推门而入的人,双眸空洞。   无印大步走到白芷面前,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拽起白芷就往外走。   “吃饭。”   白芷被无印拽起,有些狼狈。   明明知道这人喜欢一意孤行,明明知道这人只是简单的关心而已,可是怒火依然冲进了脑子,让白芷控制不住。   “放开我,我说了我不想吃。”   没想到白芷会挣扎,无印本就没用那么大的力,所以当白芷挣开的瞬间,他也有些不悦:“那也要吃。”   说完,又拽起白芷往外走。   “司城无印!”   “吃完了再说。”   清冷的声音,唯我独尊的行动,似容不得任何人的任何异议。   眉头一皱,白芷快步走到无印身前,再次挣开被抓着的手腕,吼:   “有完没完!”   黑眸一凛。   “我都说不想吃了,难道让我硬塞进去吗?还是说你们司城谷的人都像你一样霸道,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想杀就杀,想砍就砍,就算那些人不会威胁到你们的生死,反正就是一条无关紧要的性命,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吧!”   “……”   “呵,也是,堂堂司城谷少主的命令谁敢不听,你说往东,我们就不能往西,往西就得去死,就得全部一把火烧光,就算死了灵魂也还得离你们远远的,怕被你们打散,不能投胎!”   “……”   “司城谷的少主如此,那谷主岂不是更加猖狂!”   白芷愤恨的话语终是停了,被狠狠掐住他脸颊的大掌扼制。   薄唇开启,声音低沉:“你想死吗?”   明知道最后的话触到了无印的底线,但是白芷已然控制不住了。   他猛的推开面前的人,坚硬的胸膛让他手腕发疼,却也抵不过心里的疼,他冷笑:“死?早在九年前我就该去死,总比现在活着面对这一切强!”   这句话说的冷漠,即便白芷平时就一副淡漠的样子,但还是让无印站在原地,半天未动。   门闩已经坏了,但还是被白芷摔得很响,他抵在紧关的门前,双手攥拳,甚至到了浑身发抖的程度。   是他不冷静了,可就算现在他也无法冷静,他把心底的所有怒气都朝着无印发了出来,他明知道无印也是无辜的,可是,整件事情都因无印而起,即使不是他杀的爹娘,爹娘却因他而死。   杀了爹娘的凶手,就是司城无印的爹,司城箜。   而他白芷竟然与仇人的儿子、仇人的帮凶共度这么久,竟让那人改变了他那么多。   明明只是为了活命才说谎表白,可是这谎言却真实的可怕。   因他欢心,因他愤怒,因他落泪,因他献吻,因他笑愁不知,因他醉于剑舞……   现在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是报应吧?   可怪谁呢?   怪当年无印就不该出现在那个山上;怪他不该因为一点声音就好奇寻了去;怪他心软把受伤的无印救回了家中照顾;怪他把无印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悉心守护。   怪就怪在白芷他重生在这个异世,再一次尝尽了离别背叛的滋味。   所以呢?   现在想来,当年无印被蛇咬伤差点死掉的时候,白芷他一口一口不顾自己的性命帮那人吸毒,为那人天黑了也贸然去山上寻玉佩,就算是那人‘死了’也毅然去将遗物玉佩千里归还。   为那人的所有执着,此时都聚集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黢黑的大手,然后现在反过来指着白芷的鼻子告诉他:   ‘你他妈就是个蠢货!’   而让白芷更气的,是爱护小黑的爹娘……? ☆、【心中抉择】上 ?  这一晚,无印未眠,他就坐在白芷房前的庭院中,看着漆黑的房间。   无印当然不知道白芷为何会突然发火,再次问麟的时候,麟的猜测大概是害怕了。   害怕了司城谷的杀人手法。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不然白芷为何会说那么激动的话,就像他司城谷的暗影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没有任何理由就会将人置于死地一样。   其实不然,他们杀人,也是有目的和原因的。   可白芷似乎真的吓得不轻,就算是现在,白芷那苍白的面颊和愤怒的声音也无法在他脑海里散去。   每每想起,心中都绞痛难抑,这陌生的痛,折磨着无印,无法入眠。   他是不是该进去和白芷谈谈?或者安抚一下?毕竟白芷再处事冷静,也只是一个不会武没见过厮杀的普通人。   可这脚步始终都迈不出,因为白芷也触到了他的底线。   在无印心中,父亲这个词,是别人无法侮辱半分的。   就算是白芷,他也不能被允许。   可他不知道,换做别人说了那些话,早就身首异处。   白芷是他心中唯一所倾,这种激烈的争吵还是第一次,没有接触过情爱的他始终无法想明白该如何处理,如果像以前一样强硬,定是反效果。   ‘你想死吗?’   ‘死?早在九年前我就该去死,总比现在活着面对这一切强!’   漆黑的夜空没有半点星辰,就如无印的双眸,覆在石桌上的手掌缓缓握起,脑袋里全是两人最后的对话。   无印恼怒,因为他没想到只是一句平时总说的威胁话,会让白芷露出那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似愤怒,似悲伤,又似悔恨。   “麟。”   “少主。”   麟的身影出现,置于无印的身后,一席黑衣笔直站立,千年不变的面上没有一点点波澜。   “九年前,白芷发生过什么?”   麟沉默许久,道:“属下曾查过,但是并未有什么确切的消息,属下推断,大概是白芷老家曾因一场火全毁了,爹娘也在那场火中烧死了。”   “……”   “少主。”麟单膝跪地,低头拱手:“请责罚。”   “为何?”   “因属下之过,让白公子受惊。”   紧攥的手掌缓缓松开,无印起身扶起跪地的麟,然后走向房间。   再不说一句话。   麟又有什么过错呢?无非是护白芷不受一点伤,当时的情况也不容麟想太多,难道要他在杀人之前告诉白公子转过去不看吗?   这些都太牵强了。   孰知无印整夜无眠,白芷又好到哪里去?   一晚上都坐在房间里,不点一根蜡烛,盯着漆黑的空处心中翻涌。   九年前他没死,现在也好生生的活着,还知道了谁是杀害家人的凶手。   那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爹娘死掉之后的这九年,不就是为了找个真相而活吗?   现在真相就摆在眼前,那些莫名的哀怨悔意又为何叨扰着他?   压抑,扼制。   只能狠狠的,将一切斩断,来报爹娘的这一世,恩。   ——————   濮阳山庄依然很美,每一处景色都如梦境。   就是气氛不太对。   即便濮阳南楼多次劝说,也无法改变两人冷战数日的情况。   无印没有主动,白芷也驻足不前,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都不理谁。   其实不是无印不主动,是白芷没有给他机会,每每碰面白芷都会调头就走,就算吃饭也都是在自己房里吃,除了玉青和南楼基本不让别人进来。   不过,白芷后来也不让玉青进门了,因为玉青太吵了,说什么‘就杀个人怎么就这么害怕了?一个堂堂男儿竟这般胆小’之类的话,白芷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杀人?他白芷前世可是个杀手,别说看到死人了,就算让他看再恐怖的画面他也能保证不动一下声色。   不过也多亏了玉青,他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被当时麟杀人给吓到了。   白芷其实也没有非要冷战,就是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无印而已,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如往常一样对待无印,就算是最简单的对话都让他难开口。   又几日过去了,白芷才终于出了房间。   一大早,就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坐到了饭桌前。   “我开动了。”   四个字说完,就拿起筷子吃起来。   “哼,终于肯出来了?我当你脚底生根,准备在房间里长成大树呢。”玉青嘴不饶人,脸上却掩不住开心了。   别看他平时没心没肺,专拿白芷出气,可这么多日子的相处,多少也会挂念。   “白公子没事就好。”南楼一句带过,示意众人吃饭吧。   饭桌有些沉默,白芷平时吃饭比较慢,待他吃完,其他人都已经下了桌出去了,就剩下南楼还坐在桌上,喝着热茶看着他吃。   “你别叫我白公子了。”白芷先开口。   “你改姓了吗?”   “……”白芷心中无语,这玩笑开的,一点水准都没有。   见白芷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南楼笑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大家都很熟了,白公子叫着别扭,叫我白芷吧。”   “白……芷。”   白芷也倒了杯茶:“嗯。”   “那你也唤我南楼吧。”   “嗯。”   白芷随意应着,反正就算南楼不说,他也早就改口了,什么公子公子的,叫着就别扭,又不是什么书本网。   “你的名字……”   白芷打断,“很土,很女气。”   南楼一笑,他没想到白芷会直接打断他的话,“不,我想问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白芷喝了口热茶,他记得无印就说过他的名字很粗鄙。   “没什么特殊的,我爹是郎中,就给我取了个草药的名字。”   “是吗?我觉得,非常美。”   白芷抬头看了眼南楼,见那人靠在椅子上,一脸轻浮之态。   他起身,“你们山庄的饭菜很不错。”   “和你胃口就好。”   “不过,”白芷走到门口,认真道:“你的审美有些问题,‘白芷’并不好看,就是那种很普通的花草,而且,吃起来还有些苦。”   看着离开的纤瘦身影,南楼轻笑,唇瓣开合,不知说与何人:   “‘白芷’虽苦,却百益于身,芳香怡人啊。”   ……   白芷吃完饭没有回房,就站在庭院里看着对门的房间。   对面就是无印住的屋子,那人吃饭快,吃完就下了桌,完全没有理白芷。   这个时辰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出去了,还是在房内?   白芷正想着,对面的门就开了。   那人依然一席锦缎黑衣,推开门的瞬间,就看到了庭院中站着的白芷。   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   无印先收回了视线,将房门关上,身后背一柄黑色长剑凛凛走来。   那人向白芷走来的瞬间,白芷就紧张了,口干,手也有些发颤。   那人很高,身体也壮实得恰到好处,腰间的宽紧束腰绣着司城谷特有的鬼雕,利落的黑服贴在身上呈现非常漂亮的肌肉线条。   白芷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无波的漆黑眼眸,倾斜的刘海遮着一只眼角,却挡不住眸中的凛光。   那是王者之态,是睥睨天下的光芒。   所以,那人仅是大步走来,就让人觉得满满的压迫感。      白芷闭了闭眼,在那人接近的时候,张开嘴:“……”   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   ‘嗖。’   一阵清风,带着那人独有的气息。   从白芷身边一寸的地方擦肩而过……   心中一痛,没有任何前兆,白芷皱眉,转过身朝那人决然的背影叫道:   “喂!”   脚步停住,无印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儿。   大概是这一回眸太过冷淡了,让白芷心中的那一处酸痛加剧。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他现在又想发火了。   白芷大步走过去,仰着头,对上那副多日不曾仔细看过的双眸。   “你没看到我吗?”   薄唇不动,似乎并没打算回应。   白芷更火大,看着眼前的人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愤怒。   两人对站着,任一冰一火相撞。   不过,最终,还是理智赢了感性。   白芷叹了口气,攥着拳头,别扭的撇开头,用没有起伏的声音低道:“我不是有意朝你发火的,就是,就是被吓到了而已,毕竟,像我们这种小市民没见过那么……厉害的场面,所以,额,对不……”   唇被淹没了。   让白芷的这声抱歉卡在了喉咙中。   无印一手环着白芷的后背,一手捧着白芷的脸颊,没有一丝犹豫的吻上那片想了很久的唇。   白芷仰着头,看到那人半眯的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心中突然像开锅的沸水,灼烫着心脏的每个角落。   无印的吻还是帜热的,舌尖在他的嘴里摩擦,不留一点空隙。   白芷放任了感觉,他闭上眼睛,双手抬起环上那人的腰间,紧紧的揪着那人的绸缎衣裳。   即便头已经开始眩晕,即便莫名的心悸要活生生吞了他,但他依然无法摒弃心中那一小块儿暗黑,它就像一个秧苗,在扔下种子的瞬间,就再无法离开心脏,一点点的侵蚀着他的心血,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直至每一寸血肉。   ……   其实无印并没有真的要走,在房里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庭院中挣扎的白芷,他出来,就是想试试,白芷会不会开口和他说话。   就算白芷不开口,他也会主动找白芷谈谈,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白芷竟然对他低了头。   吻着香软的唇瓣,感受着怀中人儿的回应,心中的愉悦,早已胜过以往。   这人,依然轻易的将他内心的所有扰乱熄灭。? ☆、【心中抉择】下 ?  冷战就这么简单结束了,一句抱歉换一番热吻。   和好之后的两人,有更胜以往的甜腻。   这都是旁人看到的,也是白芷想要的。   说是甜腻,其实就是白芷单方面的改变态度,原本冷冷淡淡的他开始学会主动粘着无印,无印到哪,他就跟到哪,不再拒绝那人的亲吻和拥抱,不再对那人的高傲之气较真。   白芷的改变,让无印有些心躁,但还是无法控制的沉醉其中。   两人并未同住一间屋子,可每次睡觉前,白芷都会在无印的房里坐一会儿,无印话少,基本都是白芷找话。   奈何白芷也是个话少的主,连续几日下来,竟找不到话题了。   就像现在,白芷有些发懵的坐在无印的屋子里,眼睛都快瞪酸了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玩的话题。   “啊。”白芷忽然脑中一闪,站起身道:“我还想去那塔上看看。”   无印沉默了一会儿,拽起厚重的披风搭在白芷肩上,就这样带着人出门了。   如果在前世来说,无印绝对是个最合格的男朋友,人帅多金,豪门望族,有权有势,最重要的是,只要是白芷提的要求,无印就没拒绝过,当然是在不伤害白芷一根汗毛的前提下。   非要找点什么不足的话,那就要说无印这个人了,就像白芷说的,他很喜欢一意孤行,没什么浪漫可言,大多时候都很沉默,说来脾气就来,一点都不知道忍让,偶尔相处会觉得很新鲜很想征服,但是久了你就会发现,和无印相处需要很大的忍耐力和好脾气,即便这样,你也感觉不到在他心中,你是必不可少的。   中秋之后进入冬天就快了,昼越来越短,夜越来越长。   白芷肩上披着厚重的披风,站在濮阳山庄最高的塔上,望着远处。   这个塔很高,虽不足以看遍整个眉城,却也能看到很多地面看不到的美景,就比如排列整齐的房子,叶子开始掉落的树木,还有夜深依然未归的人们。   他们就像盒子中的缩小版,为生活忙碌。   “啊啊啊啊!”   白芷突然的大叫换来无印的冷眼。   白芷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无印,停顿一刻之后将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形状,又朝着远处大声喊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发什么疯?”   “呼。”白芷喘了喘,看向完全当他是神经病的人:“这叫释放,土鳖。”   “……”无印有些不解。   “啊,鳖类似王八,营养价值很高;土呢,这里不是指泥土,是非常低俗的意思。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起鳖。”   白芷完全把无印当成傻瓜一样,还每个字都解释一下,可下一刻就被无印圈在了梁柱和胸膛之间。   无印双手抵着护栏,将嗤笑的人儿困在手臂中,黑眸闪动,却没有怒气。   白芷笑够了,抬头对上那人的眸,“永逸说,我是这天下最不会笑的人,可现在我会笑了,却没见过你笑。”   薄唇没有一丝犹豫,轻轻一挑,算是回应了。   “我说是真的笑。”   “我就是在笑。”无印认真道。   “不不,你这不是笑。”白芷摇摇头,眸中一亮,伸手在无印的胳肢窝挠了几下。   “你做什么?”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白芷一顿,尴尬的别过头去。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幼稚,竟然用这种小孩子的方式来逗那人笑,谁知道那人竟然不为所动。   丝丝红晕爬上白芷的脸颊,悄悄加温了这有些寒气的夜。   无印盯着别着头的人,倾身吻上白芷的额头。   这温柔的额吻,与无印是如此的不相配,却也让白芷心中大跳。   白芷猛地抬头,捂上自己的额头,眼中泛着震惊。   这般珍视的吻,为何会出现在他与无印之间呢?倘若那人知道了两人之间的纠缠恩怨是否也能吻得这般小心温柔。   白芷仰着头,在震惊的时候突然感受到脖间的热气,回神的时候竟是那人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轻吻。   “呵呵……”   热气喷在脖子上痒痒的,让白芷轻笑出声,躲了几次却逃不开追逐而来的舌。   湿软的舌缓慢的舔上白皙的脖子,一路亲吻着,似贪婪的品尝美味。   白芷倒吸一口气,这浑身发麻的感觉瞬间就冲进了脑子里,让他动也不能动,只是双手无力的推着那人肩膀,却没有一丝作用。   白芷闭着眼,视线一点点模糊,直到感到一丝疼痛,紧咬的唇终于开启,竟是惹人疯狂的低吟。   “唔……啊!”   大概是连自己都吓到了,为何会发出这般羞人的声音,白芷瞬间清醒,瞪着双眼沉浸在不敢相信的状态中。   流连忘返的薄唇因为白芷的声音顿了顿,下一刻突然变得急切起来,抵着护栏的结实双臂猛地环住怀中的人,贪婪的舌舔上刚才咬出牙印的地方,然后一路吻下去。   怜人的锁骨,柔软的肌肤在舌下都变成了可口的佳肴,无印一轻一重的急吻着,手臂紧紧拥着白芷,将他微微抱高一些,来迎合这帜热的情动。   “等,等下,无印……唔……”   一股股热流由下至上冲来,在腹中徘徊,白芷仰着头,翘着脚,僵硬的推拒,却因为移到胸前的唇,声音变得颤抖。   “……无,无印……”   就算是前世也从未经历这般亲昵的白芷已经控制不了了,理智一点点的偏移,这股热流似要活生生淹没了他。   他闭着眼,被扯开的胸襟,接触到了冷空气,又被温热覆盖……   ……   ‘芷儿啊,娘亲给你做的白糖糕喜欢吗?’   ‘芷儿,你真是娘亲的宝贝!’   ‘芷儿,你看……’   ‘芷儿?’   ‘芷儿!’   ‘噌’   闭着的双眸赫然睁开,突然冲进脑海里的声音瞬间浇灭了所有的热情,白芷发抖的双唇开合:   “无印,放开我。”   这清冷的声音透着隐忍,让无印的唇停在了那颗淡红茱萸的旁边。   漆黑的眸半眯着,遮不住情动的光,无印渐渐放开手臂,看着一脸红晕未退,衣襟大开的人。   低沉嘶哑道:“白芷。”   这声唤的轻,让白芷心如捣鼓,一边是要让他坠入深渊的声音,一边是让他魂魄升天的呼唤。   他就夹在这中间,自我挣扎。   大概是看出了白芷的不愿,无印压下全身的□□,大掌不怎么温柔的拉上白芷的前襟,又用披风裹得严实了,再开口,已然恢复以往。   “回去吧。”   白芷点点头,再不能对上那双黑眸。   这情动的夜还残留着两人的余热,却硬生生的被寒风吹散。   寻不到一丝痕迹。   ——————   那晚之后,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别扭,连玉青都看出来了。   每每想起,白芷都腾地一下脸红到耳根,他并没有忘记自己那羞人的低吟,像女子一样让人火大。   可是马上又会变得脸色苍白,因为陡然冲进脑海的娘亲的脸,让他再一次无法原谅自己。   他无法否认,他竟与仇人的儿子,害自己爹娘死掉的凶手亲热,还情动万分。   他分不清怨恨和欢愉了,只将它们混在一起,来回纠结。   湖水依然无波,天气有些冷,白芷披着厚厚的披风,坐在长椅上看着清澈的湖面。   明日就要离开这濮阳山庄,离开这眉城,可心中依然动荡难安,明明心中早已决定的事,又开始出现动摇。   那晚的帜热薄唇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任他如何擦洗都散不去上面的灼人温度……   “白芷看起来似乎有些神伤。”   温柔的声音飘来,白芷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是有一些。”   没想到白芷会老实的承认,南楼也是一怔,他缓着步子走到白芷身边,长臂一挥掀起衣摆坐下,淡道:“可说与南楼,为你排忧?”   白芷下巴放在膝盖上,将自己全都裹在披风里,靠着梁柱盯着湖面,好半天才应到:“吹个欢快点的曲子好了。”   “欢快?”南楼反问一声,为难道:“怎么算是欢快?”   “听起来让人心情好一些的曲子。”   南楼摆了摆手中的长箫,想了好一会儿才置于唇边,缓缓吹响的长箫发出声音,竟还是听不出喜悦哀愁的调子。   白芷歪头,看向南楼:“有人说过你吹的曲子听不出喜怒吗?”   唇角一翘,南楼拿下长箫,浅眸闪亮:“你是第一个。”   白芷转过头,继续看着湖面,“看来你一直活在谎言中。”   “我还真是可怜。”   这不是感叹的口气,因为南楼深知自己吹的曲子,一向都没什么感情可言。可偏偏身边的人都称赞他的曲子完美。   终于被说听不出喜怒,竟让南楼心中如此愉悦。   这算不算怪人?   “你也不用沮丧,我本不懂乐,可能只是我的偏见吧。”白芷难得安慰。   南楼轻笑。   午后的阳光并不再温暖,似乎在半空被截取了温度,怕冷的白芷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盯着远处湖面的大眼印不出一点波澜。   “都说你们濮阳山庄讲的是银子,我没那么多银子,倒是我这个人对你来说,可有什么价值吗?”   白芷问的微妙,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   南楼挑唇,听不出玩笑或是认真:“价值□□,不足矣。”   “是吗,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你还欠我五件事。”   白芷淡着表情,视线看着远处,没有落点,他淡道:“那都是骗你的。”   “呵呵。”南楼一笑,并不介意。   “虽然不知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利用价值,但是……”白芷顿了顿,再开口,“我愿意用一切跟你换一样东西。”   “一切吗?”   白芷收回视线,看向南楼认真点点头,“一切。”   浅眸盯着白芷,许久之后,他应:   “一言为定。”? ☆、【一记归程】上 ?  一个多月,眨眼即逝。   偏偏这短暂的时日,就改变了白芷的今后。   他不知道这趟来的值不值,只知道即将面对的,是更加残酷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知,人心难测,即便是他自己的。   ——————   一早,濮阳山庄就很忙碌,南楼为无印一行人准备了最好的良驹和马车,还有一些特产吃食。   原本南楼订的是船,可听说白芷晕船,就换了马匹,不过玉青可把白芷笑话透了。   就算现在都站在湖边告别了,玉青还在嘲笑:   “本来呢,从司城谷到眉城,走水路的话只要三日,可这一绕远,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到了,真是辛苦了无印少爷。”   “……”白芷面无表情的听着,反正他就是晕船,打死也不会坐船。   “回程风景不错。”南楼站在岸边,温声。   白芷点点头,瞄了一眼无印,看那人没注意,他走到南楼面前,压低声音:“能把马车换成马吗?”   “无印说,你不会骑马。”   “别听他胡说。”   南楼笑笑,刚要开口却被人打断。   “还不快上车?”   白芷眼角一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无印那家伙在说话。   南楼看到白芷面上的细微变化,忍不住笑道:“马车要舒服很多,路程有些远,坐车里,不会累。”   “就是,我家主子难得可怜你,就不要要求那么多了。”   白芷没理玉青,倒是向南楼伸出了手,“谢谢你。”   南楼一怔,看着伸过来的手,不知其中之意,“这是?”   “这是握手,像这样。”   白芷说着,握上南楼没有拿箫的手,“这是我们那里打招呼的方式。”   “很特别。”南楼轻声。   “好了,那……”白芷放开手,本想说‘再见’,却停了口,最后只是朝送别的人点点头。   脚刚迈开一步,白芷就又停住了,他回头看向站在一边,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遗憾的玉青。   白芷回身走到玉青身边,微微低头看着他。   “干,干嘛,别说你不舍得走,我们山庄可不养闲人……”   玉青的话还没说完,就迎来白芷的一个拥抱。   这拥抱很紧,玉青屏着呼吸,耳边轻巧的话语传到脑海里,听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记住了吗?”白芷退开,语重心长的拍了拍玉青的肩膀,这才快步离开。   白芷坐进车里,听到身后的一阵整齐喊声。   “恭送司城少主。”   “驾!”   无印高喝一声,策马先行。   倒是玉青,看着渐远的几人,脸色还很难看,好半天才终于浑身发抖的喊道:“白芷!别再让我看到你!”   这声喊让白芷满意,他半卧在华丽的马车中,悠然自得。   “玉青。”南楼回身,语气中带着警告。   “不是的,主子,白芷他,他……”玉青忙解释,可越想解释清楚越无措。   “他怎么了?”   “这……我……”   “说。”   玉青皱眉,为难道:“主子要我说不如杀了我算了。”   “……”南楼缓缓点头,转身挥退随行的下人,背对着玉青边走边道:“罚你三月禁闭。”   “啊?”玉青跳脚,他追上主子,“三个月,那么长?七日行不行?”   南楼抬步,走上悬浮石桥,一点儿商量都没有。   玉青急啊,别看主子平时喜欢开玩笑,但是从小到大,没少被禁闭,虽然多数都是他玉青自己惹的祸,可这次真的不关他什么事儿。   玉青一急,跑过去双臂一横站到主子面前,闭着眼睛喊道:“白芷他,白芷他侮辱主子!说主子您掌心寒冰虚汗,是元阳亏损,精气不足之症,切忌房事过多!”   浅眸微怔,攥了攥刚才被白芷握过的右手,看着喘着粗气一口气说完的玉青。   “不过主子,别听他胡说,您不可能有如此……”   “哈哈哈哈……”   浮桥上的少年双臂还呈现展开的形状,他呆立原地,耳边是主子越来越远的大笑声,可这十多年间都从未听见过的开怀大笑竟让他冷汗直流。   好半天,他才对着空气颤抖开口:“主子,真的……病了?”   ——————   马车里很舒服,也宽敞,厚厚软软的躺椅让白芷坐的浑身发懒,旁边还有密封的箱子,里面都是吃食。   不过,白芷他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   坐了几个时辰,白芷就坐不住了,来来回回从窗户向外看了好几次,沿途都是树林和河流,也没看经过什么小镇,倒是那人,一路驾马潇洒自在。   这会儿白芷又倾身掀起车帘,看着赶马车的人说:“麟,停下车。”   “白公子,可是累了?”麟说着,放慢速度。   “不是,你先停下。”   “吁”   麟单手勒住马绳,马儿踢踏几下稳稳停住。   白芷下车,伸了伸酸软的腰身,走到护在身后的三个暗影马前。   “麻烦你先下来一下。”   白芷客气的说完,马上的一个暗影迟疑片刻,还是一跃下马。   那暗影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也没开口,就是站在原地不动。   白芷走到马前,小心翼翼的拍了拍马鞍,却惹得马儿一动,他赶紧收回手。   “咳。”白芷轻咳,掩盖一下不男人的一面。   然后从暗影手中接过马绳,看着高大的骏马暗爽了一下,抬起一脚踩在脚蹬上,一手扶着后鞍,浑身使力向上爬。   “唔!”   结果总是差强人意,马没爬上去,脚腕也崴了一下。   白芷咬牙又试了几次,还是一样的结果,几次失败之后,白芷喘了喘气,回头看向身后看热闹的暗影,低声道:“麻烦推我一把。”   被夺取马的暗影一顿,还是弯下身让白芷的另一只脚踩在自己的手上,他微微施力,轻松就将白芷送上马背。   坐上高大骏马的那一刻,白芷心中就瞬间升起无限的男子气概,他深呼吸,学着无印的样子大喝一声:“驾!”   “白公子……”麟站在一旁,欲叮嘱。   “很简单不是吗?”   白芷眉间一挑,身下的马儿听到他的命令走动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马儿健壮身躯稳稳的踏在这土路上,一摇一摆的甚是洒脱。   征服欲的驱使,白芷脚下施力踢动马肚,高喊:“驾!”   原本应该跑起来的马儿却停下了,白芷脚下再次施力,马儿一声嘶吼瞬间狂奔,这突然的冲劲儿,让白芷随着力道向后仰去,险些翻下马背。   骏马的骤然奔跑,让白芷慌张,他用仅存的理智紧咬牙关,狠命的拽着马绳,压低身子抱着前鞍。   麟飞身,脚踏树干借力追赶,但是奈何骏马急速,眼看着白芷的脚脱离了脚蹬,双腿没有着力点,下一刻就会被甩出马背。   ‘踏踏踏……’   飞驰的骏马已经彻底狂躁,偏离道路纵身奔向树林。   麟一刻未停,在马儿奔向树林的瞬间就朝前方喊去:“少主!”   然而,少主的马就停在前方不远处,马上,已经没有少主的身影。   “该死的,给我停下!”   树林的树枝很低,刮的白芷身上头上生疼,他底骂一声,狠狠拉动马绳。   “嘶……!”   骏马鸣叫,突然停住,却又抬起前蹄,似人般站起。   “唔!”   白芷咬牙,紧抱前鞍的手已经开始发麻,随着骏马抬起前蹄,身子也失重了一样向后倒去。   指节泛白,白芷只坚持了一下,骏马再次抬起前蹄的时候他已经被甩下马背。   “唔啊!”   背后与地面的剧烈相撞让他有种快吐血的错觉,但是危险并未过去,在他摔倒地面的那一刻,狂躁的骏马后踢并未停止踏动。   白芷条件反射的护住头,来迎接自己的鲁莽后果……   “嘶!”   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随着一声巨响,只听到骏马痛苦的嘶叫。  四周安静了,偶尔传来马儿微弱的喘声。   “……”白芷卧在地上,缓缓抬起手臂。   他看到立于面前的高大身影,一席黑衣,一柄长剑。   那人背对着他,脚下生风,那风旋在锦绸黑靴的四周,而那匹狂暴的骏马已然趴在树下,蔫了。   白芷费力坐起,一脸灰土的哑道:“这马脾气真大。”   ‘唰’   那人回头,眸中暗黑,寒气迸发。   白芷怔然,浑身不受控制的一抖,不知是因为摔得太疼,还是因为那人眼中的强大杀气。   “……”无印瞥开视线,回身将坐在地上的白芷拽起来,不执一语。   “少主!”   麟此刻才赶到,看到满身灰土的白芷,又看到树下的骏马,这口气才喘顺,“白公子可有大碍?”   白芷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后怕:“没事。”   “没事就好。”麟说完走向骏马,低身拽起马匹,拍拍马儿,似安抚。   白芷看着突然乖顺的骏马,此时像受了委屈一样正围着麟打转,还时不时的发出讨好的鼻音。   怒火一升,顿时让白芷皱起眉头,“这马难道也是势利眼吗?”   这话刚说完,白芷就觉腰身一紧,所有树木都呈倒影急速后退,安抚马儿的麟也越来越远。   那人身上的寒气未减,而白芷,还沉浸在骏马势利眼的愤怒中。? ☆、【一记归程】中 ?  无印将白芷抱进马车,他也随后上来,从箱子里掏出一瓶不知道什么药,坐在躺椅上,拽着白芷就开始解他的衣裳。   “啊,疼!”   白芷低喊,挣开那只大掌,愤怒升腾。   “你生什么气?”   低沉的声音没有起伏,刚才的杀气似乎只是白芷的梦境。   白芷转向一边,拽着自己的前襟,不说话。   他气,气自己这么笨,也气那骏马的不听话,可这些都远远比不上那人刚才的回眸一瞥。   像似要吞没他般可怕。   “脱下衣裳。”   “不用你管。”白芷冷着声音:“滚回你的马上,别在这里,我看着就烦。”   黑眸半眯,修长的手将白芷拽到身前,“你胆子还真大。”   “胆子不大我就不会去骑那匹马。”   “你以为这良驹是随便就能骑的吗?”   “练练不就会了吗?难道一辈子都要像个女子一样坐在这马车里吗?谁让这一世没有……”白芷顿住,他差点说出‘汽车’。   但见那人强硬的视线,白芷怄气:“不想救就不要救,我宁愿被踩死也不想看到你那种眼神!唔!”   这话说的重了,但是白芷已经收不回,而胸口衣襟被那人一下拽起,发黑的眸看着他,充满了怒气。   “你再说一遍。”   衣襟被揪着,呼吸都有些困难,但是白芷突然没了表情,他开始疑惑,为何自己会如此生气,无印救了他,可就因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就让他将一切淡化,只剩下心中莫名的委屈。   委屈?   因何委屈?   只不过是经验不足没有驯服马匹,为何要朝别人发火?   难道就因为这人的对自己冒出的凛然杀气吗?   “放开我。”白芷移开视线,淡淡的说着,仿佛前一刻还喷火的人不是他自己。   “……”   修长的指尖松开,漆黑的眸盯着突然恢复面无表情的人,竟不知话语。   白芷背过身,将长发都揽到前面,乖乖的褪下衣裳,让自己的上半身都□□出来。   “麻烦你了。”   简单的四个字,竟如锋刃般直击无印的心脏,他握紧手中的药瓶,盯着白芷背后的一片紫红,薄唇开合:“你怕我?”   白芷低着头,轻轻摇了摇。   “那你我为何惧我的眼神。”   “……”白芷想了一会儿,直到□□在空气中的后背发凉的时候,他才道:“每次你那样看着我的时候,都让我有种感觉,我只是不喜欢那种感觉罢了。”   无印拽过白芷,让他转过身,低头看着他,“什么感觉?”   白芷一顿,不知是说给那人听,还是在预示自己,他淡道:“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的手中。”  握着白芷胳膊上的手掌一紧,让白芷吃痛。   “疼!我只是说,给我感觉是那样。”   盯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片刻,无印又粗鲁的将白芷转了过去,将药倒在手上,抚上白芷的后背。   “唔……”   身体放松的下来的这一刻,所有疼痛都觉醒了,背后火辣辣的,尤其是先着地的胳膊肘。   温热的大掌在白皙的肌肤上来回摩擦,药水有些冰,触在皮肤上是透心的凉,白芷闭着眼睛咬着唇,感受着那双大掌将冰凉的药水揉进皮肤中。   不知何时,大掌缓缓停住,白芷睁开眼,想要问些什么,却听到背后那人低沉的声音。   “就算要杀尽这天下人,我司城无印也绝不会伤你半分。”   清晰的话语,熟悉的声音,依然是没有起伏的音调,这仅仅是一句类似甜言蜜语的话,但是突然狂跳的心脏让白芷明白,这人,不是在说谎。   可是,是什么,一下下猛击着他的心,在心中最僻静的地方卷起层层涟漪。   久久不散。   ——————   擦完药的时候,白芷看到那人脸上很细微的闪避,帜热的大掌将他的衣裳提起,惹得白芷也不好意思起来。   这种时候并不多,这莫名的羞涩好像在司城谷的时候也有过一次,上次也是因为白芷跌落,这人为他擦药。   “过来。”   那人下了马车,掀起帘子唤白芷。   “干什么?”   白芷疑惑,还是乖乖下了马车。   无印牵着白芷,弯曲食指吹响,不出一会儿,他那匹枣红骏马就奔了过来。   “……”白芷瞬间了然,这是要教他骑马的样子。   看来,还算无印有心。   白芷紧了紧腰带,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恐惧,毕竟刚才的惊吓不小,虽能克服,可还是有些余悸。   白芷抓住前鞍,一脚踩上脚蹬,正要回头让无印垫下脚的时候,腰间一双大手覆上,眨眼就将他抱上了马背。   上了马的瞬间,白芷就抓紧了马鞍,这马要比刚才那匹还要高大,他自己的身高原因,蹬脚的地方有些着不了力。   “无印,你先牵着马绳,等马稳了……”   ‘嘶!’   枣红良驹一个低声嘶叫,似讨好一般原地轻踏。      同时白芷也感觉到身后一沉,那人坚硬的胸膛贴上他的背。   “我自己骑。”白芷不悦。   无印看都没看白芷,对身后人示意,然后环过白芷的腰间一甩马绳,高喝:“驾!”   “!”   良驹瞬间起跑,连一点准备都没给白芷,但是狂跳的心脏告诉他,策马奔腾的感觉,简直爽透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身体随着马儿的奔跑跌宕,视线所及都是秋黄的树叶,马踏尘土,卷起落叶纷纷。   白芷缓缓伸开手臂,双手离开前鞍,仰头看着这辽阔的天地,来了个最俗气的动作,可偏偏是这般动作才能让他心底舒爽。   薄唇一挑,在沉浸于畅快中的人儿耳边低声:“抓稳了。”   白芷还没反应过来,腰间已经一紧,那人从背后将他抬起一些,然后倾身将他向前压低,高喝:“驾!”   如果刚才只是快跑,那么现在才是真正的奔驰。   抓着前鞍的手指开始发麻,眼睛睁不开了,长发乱飞,颠簸的马背让白芷有些难受,可是,身后的重量和体温莫名让他心安。   白芷曾听说,马和人是可以沟通感情的,这枣红马野性,奔起来就好像通了主人的心意,健壮的四蹄如飞一般急速交替,似终于撒了欢一样只朝前方奔去。   这一路狂奔未停,待无印终于收住马绳的时候白芷已经快把胃都颠出来了。   可他就硬挺着,抓着马鞍咬着唇,一声不吭。   马快停下的时候会一点点减速,迈着小碎步踏走,这种时候是最颠的,白芷快要散架子了,小腿摩的生疼。   马儿在一片绿地停住,无印抱着白芷翻身跃下,甩开马绳让骏马自己去休息。   白芷揉了揉颤抖的小腿,好半天才站稳了。   “我们走这么快,麟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白芷难得操心,却换来无印的无视。   白芷走到那人面前,再重复:“我们走这么快,麟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找不到,就不配做我司城谷暗影。”   “……”白芷冷眼,是他乱操心了。   白芷不再自讨没趣,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可这一休息就休息了一个时辰。   眼看天就要黑了,才见麟赶着马车追上来。   白芷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对站在河边的人大声道:“无印,走了!”   那人听到声音走了回来:“今天就在这过夜。”   白芷一愣,看了看四周空旷的草地,还有不远处的小河流,根本找不到一处可以睡觉的地方,“在这里?”   “嗯。”   “这附近没有客栈或是人家吗?”   “白公子,我们走的这条路,没有客栈。”麟将马车拴好,解释。   “……”白芷无奈,“那我们为了什么拼死赶路?”   “拼死?你不是想骑马吗?”无印低沉。   “我……我是以为……”   白芷瞬间语结了,最后还是一甩袖不再说下去。   其实露宿对白芷来说不算什么,在前世为了等待目标,也没少在条件恶劣的建筑中守夜,只不过明明可以找个客栈休息,为什么非要露宿,而他又为什么非要骑这么快的马?   很累的。   想是这么想,还是将这些话吐进了肚子里,怎么说也是他自己非要骑马的,也怪不得别人。   晚一点的时候麟和几个暗影取来一堆干柴,点了之后六个人坐了一圈吃起干粮,干粮都是从濮阳山庄带来的,味道自不用说,就是条件有点恶劣。   白芷吃的饱了,喝了点水,借着月光四处走走。   绿地的前方不远处就是河流,清澈见底,连水下的鱼儿都看得清楚。   心血来潮,白芷脱了鞋,将里裤卷到膝盖,衣裳下摆掖在腰间,轻手轻脚的就下了水。   “嘶……”   水很冰,已经是深秋,这般冰冷直击心底。   白芷打了个冷颤,还是咬着牙在水中移步,水下都是小碎石,被水冲的圆滑的石头踩在脚下不是很疼,还有点按摩的效果。   白芷眼尖,看到水中印着的几道黑影,他缓步接近,弯下身,对准鱼儿就抓了下去!   ‘扑腾!’   鱼儿很激灵,在白芷要抓住的瞬间就逃开了,白芷不服,脚下快速移动,追得鱼儿乱窜,直到将发懵的鱼儿堵在两个大石之间,白芷才将鱼儿抓住。   “快看!我……”   失了方向的鱼儿在白芷的双手中翻腾,迸溅的水花让白芷闪躲,可这一躲,白芷就失脚踩滑了石头,高兴的话才说了一半,白芷就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站在不远处的无印听到声音的瞬间,就看到白芷摔倒在水中的一面,他脚下使力,飞身到河边,还没来的及将白芷从水中救出来,就见落水的人儿腾地一下从水中窜了出来。   “噗哈!”   白芷仰头甩开长发,手里还抓着好不容易握紧的鱼儿,看着站在岸边的那人接着道:“……抓到鱼了。”   “……”黑眸一凛,一瞬不瞬的盯着站在水中的人儿。   月光如皎,层层的银纱洒在人儿身上,一席白衣已经湿透,如瀑黑发还滴着水,朱唇含笑,水光闪闪。   而那人依然双手捧鱼,一双大眼媲美这璀璨星光,似不属于这烟火生硝的天地。   ? ☆、【一记归程】下 ?  月下的男子还站在水中,大概是踩到了较深的地方,清澈的水没到了他的腰。   无印看了一会儿,低沉道:“上来。”   “我抓到鱼了。”白芷又举了举手中的鱼,像孩子般炫耀:“这还是我活了两世第一次抓到活鱼。”   “不过是一条鱼,三岁孩童都抓得到。”   “……”   无印的一句话轻松浇灭了白芷所有的兴奋,说的也太过夸张了吧?还三岁孩童,怎不说刚出生就可以抓鱼?   白芷缓缓放下手中的鱼儿,故作一松,任鱼儿蹦回河里,看着逃跑的鱼儿,白芷焦急,迈开腿就追逐而去。   可这没走两步,脚下又一滑,整个人又掉进了水中。   ‘扑腾,扑腾……’   白芷似踩到了较深的地方,突然呛水般大力拍打水面,头还一浮一沉的,他连连呼救:“救命……无,无印……”   黑眸一暗,没有任何犹豫的跳进河中,连轻功都没有用。   无印跑到白芷面前,抓住白芷胡乱拍打的手,一把将他从水中拽了出来。   这一拽才发现,这水明明才到两人的腰间。   白芷浑身湿透,看着也湿了半身的那人,一挑眉:“这是你笑话我的报应。”   “……”   “也是为了给你报应,让我放走第一次抓的鱼的报应。”   无印站在水中,一手握着白芷的胳膊,听着白芷的冷嘲热讽,严肃的表情渐渐生硬。   白芷以为无印生气了,抽回手臂,收了话语。   其实无印并不是生气,而是有些震惊。   震惊自己竟然因为白芷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明明知道这河水不深,明明知道的。   无印站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就往岸边走去。   “小气。”白芷撇撇嘴,也往岸边走去,还有点惋惜的在水中寻那条被刻意放走的鱼。   “白芷。”   无印低唤,拉住欲走的白芷,然后面向河流,单手缓缓抬起,聚气掌心,长臂一挥!   ‘哗啦!’   河面瞬间起波,像被重物击打了一般激起层层巨花,连带着水中悠闲的鱼儿。   黑眸一凛,无印飞身旋转,双手在水花中敲击了几下,速度之快,白芷只看到了随之掉到脚边的鱼儿。   鱼儿们躺在地上噼里啪啦的翻动,张着嘴挣扎。   看到一跃身又回到他面前的人,白芷怔然:“你在做什么?”   无印衣袖一甩,指了指地上一堆的鱼儿,“你不是要鱼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鱼了?你这是在炫耀知道吗?”白芷面无表情的反问,直接让无印恼火。   这讨好都讨错了是吗?   其实白芷嘴上那么说,心中还是挺愉悦的,不过无印的方法错了,他这么做就是在挑战白芷那弱小的男子自尊。   白芷蹲下身,将苦命的鱼儿都扔回了河中,就留一条,抱在怀里就转身回了树下。   一边走还一边抱怨:“浪费。”   这鱼是有了,还被白芷收拾的很干净,一石头下去就把鱼给敲懵了,跟暗影借了剑将鱼开膛破肚,好顿清洗。   无印倒是没说什么,反正他的剑白芷拿着费劲,但是却让那暗影重复的洗好几次自己的剑,杀手的剑被用来宰鱼,说出去不被笑话死也被笑话残了。   但,白芷刚将鱼架在火上烤,这喷嚏就上来了,连续几次之后直接被无印拽起来扔进了马车,吩咐人快换衣裳。   “我换衣裳你进来做什么?”白芷拿着衣裳,看着也坐在马车里的人不动作。   “又不是第一次。”   “你有看别人换衣裳的癖好吗?”   “给你擦药。”无意简单的四个字直接将白芷顶了回去。   白芷面无表情,放弃了挣扎,他脱去上身,去迟迟不脱下身。   “脱。”   无印的一声催促让白芷发慌,可偏偏在这人面前不好意思起来,明明都是男子,换个衣裳有何害羞?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构……   这么想着,白芷一咬牙,转过身迅速脱了里裤,这异世是没有内裤的,白芷光溜溜的坐在躺椅上,拿着新衣裳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穿衣口。   这是慌了。   而那人的视线就像出现了轨迹一样深深的印在他背上,让他手下无措。   这时,修长的手拽起白芷手中的里裤,帮他找对位置。   白芷一怔,还是赶紧穿上,然后坐在躺椅上半天没了动静。   无印拿出药再一次在白芷的背上涂抹,可这次要比以往都要缓慢,不知道是白芷的心里作用还是怎么,那人手掌力道有些暧昧,游走在揉搓和抚摸的空隙。   “还没好吗?”白芷出声,却未见那人的手停下。   白芷有些烦躁,他闪身躲开那只手,回头看向那人,可一看,顿时让他脸红到耳根。   倘若男子可以用性感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时候了,无印的双眸微眯,横眉轻皱,薄唇开了一点吐着热气。   而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让白芷如此脸红的是他瞄到了那人腰下的隆/起……   白芷呆呆的看着无印的腰下,一时竟失了言语。   他前世虽然听说过男子与男子的房事,可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其他男子的生/理特征如此,如此……   “白芷。”   被盯看的久了,无印低沉出声,他一手揽过白芷,将白芷按在胸前,稍显粗重的呼吸喷在白芷的耳边,让白芷控制不住的心跳。   “无,无印。”   “放心,我不会在这里要你。”   这像似安抚的话语让白芷莫名松了一口气,贴在那人帜热的颈窝,等待那人的恢复。   可想着想着,白芷就觉得无印的话有点不对劲儿,白芷一挣,推开那人。   “什么叫不在这里要我?”   已然恢复平静的人应道:“如果你不介意……”   “我介意!”白芷揪起无印的前襟,大声:“你脑子都是浆糊吗?男子与男子如何行周公之礼?”   黑眸闪动,将暴躁的白芷拉近,然后伸出一只手抚上白芷的腰间,缓缓移动。   白芷浑身僵硬,不知道无印要做什么,待他感觉股间被人一按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喊出了声:   “呜啊!”   黑眸一暗,薄唇开合:“这里,承纳我的……”   “闭嘴!”   无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芷给捂上了,还用双手堵住。   白芷用了很久来吸收无印的话,他知道,他当然知道男子与男子之间只能用这里,可是,同是男子,为何承受的人要是他白芷?   而且,或许,他们之间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吧……   白芷的脸是没有表情的,可一双大眼从震惊到莫名的落寞,似内心的挣扎,而这细微的变化被无印看在眼中,他握着白芷捂着自己嘴的手,轻咬:“我不会让你痛。”   “……”   指尖的温热让白芷浑身微颤,他闪躲,却挣不脱那只大掌,也逃不开帜热的唇舌。   “白公子,鱼好了。”   麟的一声唤直接拉回白芷的飘忽,他猛地挣开自己的手,还在里裤上擦了擦,然后快速穿上衣裳就下了车,似逃。   待无印也下车,经过麟身边的时候,麟清楚的感受到了一股杀气,这让他平白疑惑了好一阵,最后只当是白公子又惹到少主了,完全没想到是他自己惹的祸。   一条大鱼被麟烤的的很香,就算没有那么多辅料,可这般鲜美还是难得的,白芷一个人就吃了一半,麟也吃了一些,倒是无印一口也没动。   白芷好心,折了一条没什么肉的尾巴递到那人面前:“吃吧。”   无印没接,问了句别的,“你,死过一次吗?”   “啊?”白芷挑眉,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你方才说,你活了两世。”   白芷心中一跳,这才明白无印的疑问,可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就算说了,也是无意的。   所以他打算糊弄过去,于是道:“我小时候,家中出了点事,差点死了,所以……”   无印微动,看着白芷吃掉本打算给他的鱼,缓缓道:“当年你家中失火,你是如何逃出的?”   还咀嚼着鱼的嘴停住,白芷看向说着如此话的无印,大眼中是震惊。   在他的脑海里,闪出的唯一讯息就是,无印记起来了?   “我曾调查过你的身世。”无印看出白芷的反应,解释一句。   “……这样啊。”白芷移开视线,压住心底的翻腾和莫名的失落。   无印并没有记起,只是调查了他而已,也是,当初再遇的时候无印确实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过他的身份,不调查一番是断不会让他接近的。   所以呢?只调查到了白芷家被火烧光的事,却不知谁是凶手吗?   呵,说来也好笑,如今的凶手其二竟然在问被害人,而且还没有了当时的记忆,如果哪一天无印突然告诉白芷,一直以来都是在装成失忆,那白芷恐怕要给他发个影帝的大奖,还要顶礼膜拜一番才好。      一开始的时候无印就认定了白芷叫他‘小黑’是借故接近,认定了‘小黑’这个名字是白芷编出来糊弄人的。   那么……   “说来也是巧合,我当时为了帮一个人去找丢了的东西,回去的时候,家就着火了,爹娘死了,那个人也不见了,我还以为那人也被火烧死了,好几次都觉得有愧于他。”   白芷低着头,哼笑一声:“可后来我才知道,那人还好好活着。”   “何人?”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虫鸣,还有良驹的鼾声。   白芷看向无印,白皙的脸上印着火光,他缓缓道:   “很遗憾,那个人已经不记得我了。”   黑眸一暗,“是他救了你一命?”   “是啊。”白芷收回视线,盯着蹦着火星的艳红烈火,脑海里都是那晚跪坐在燃烧房屋前抱着爹爹遗体的自己,“他说过,他丢的那样东西是可以保佑平安的宝贝,我找到了,所以,那晚我没死。” ? ☆、【缜密布局】上 ?  几日的路程,一行人基本都是在露宿,虽说白芷和无印睡在马车里,可几日下来,还是让他浑身酸疼。   他们是傍晚的时候到的司城镇,白芷在关门挥别了无印,拒绝了他要送自己回家的要求,也拒绝了直接去司城谷的要求,只说想回家看看。   虽被拒绝,无印还是在白芷走远的时候轻功跟随在身后,看着白芷安全进家门的时候他才返回司城谷。   白芷到家的时候,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永逸,还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看到白芷先来了个熊抱,然后就是‘苦诉’。   说白芷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是多么想念,说药店的生意离了白芷也依然很火,还说总能在晚上看到司城谷的暗影在药店四周走动……   ——————   “小白,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变了呢?”   “长高了?”   “不不,我觉得你变得……额,妩媚?”   ‘啪’   一个草药梗扔过来,永逸惊险躲过,“你看你,说说就动手,还是火爆脾气。”   “你该注意用词。”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白芷不理,这药箱里的草药被永逸弄的乱七八糟,还有些混在一起,不知道永逸到底祸害了多少人。   “说真的,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总觉得心事重重的样子?”永逸笑笑,“难道是跟那司城少主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永逸。”白芷停下,拍了拍手上的药渣,认真道:“我要学舞。”   “什么?”   “我要学舞。”   永逸张着嘴,好一会儿才闭上,他扔了一颗花生米进嘴,笑道:“你不要说笑,就你那身子板儿还要学武?你当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学啊?像我这般的武学奇才也要从小练起,更何况是你?”   “……”白芷顿了顿,“我说的是跳舞。”   永逸一愣,敷衍:“你不是会跳吗?还学什么?”   “总之你别管了。”   “嘁,既然不让我管你告诉我做什么?”永逸撇撇嘴。   “告诉你,因为需要你和伊香院的领舞沟通一下。”   永逸跳起,指着继续收拾草药的白芷喊:“不是不让我管吗!?”   任永逸再不愿意,但是白芷的请求他还是不会拒绝,表面上心不甘情不愿的,还是把白芷交代的事情办的干净利落,等白芷去伊香院后院找那领舞女子的时候,领舞女子一副见了活菩萨的样子,比以往更热情。   白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永逸一定又编了什么弥天大谎,可这结果正是白芷想要的,过程怎样,就姑且忽略了吧。   而永逸也以陪白芷为由,待晚上关了药铺门之后就跟着白芷来伊香院,不过,白芷是真的来学艺,永逸则去了前厅逍遥快活。   领舞女子早就说过,年底会回老家成亲,不过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白天指导几个当红的姑娘练舞,晚上就腾出时间教白芷。   对于白芷想学舞这一点,女子一点都没有怀疑,甚至连问都没问,还非常细心的教导。   白芷客气,每晚都会买些小吃带过去,虽然不贵也算是一种讨好的方法,他嘴没永逸那么厉害,如何讨女子欢心也拿捏不准,就只能靠行动略表心意。   第一个月里白芷基本都在练基本功,下腰压腿再到劈叉,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他都逼自己去做,进步之快也让领舞女子感叹,还说白芷天生就是为舞而生的。   白芷只当领舞女子是客套话,也没往心里去。说实在的他对舞蹈一点兴趣都没有,尤其是古代的这种软绵绵的舞,最重要的,这一世对不怎么运动的他来说,跳舞太累了,一开始的时候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给病人抓药都是由永逸代劳。   可在他看来,只要有目的,就会有动力。   咬咬牙就撑过去了。   第二个月的时候,领舞女子开始教白芷整套舞蹈,以前教过的舞蹈都是一套舞蹈中的一部分,白芷本就跳的生硬,而前一个月的基本功练习打底,接下来学再难的动作也没那么吃力了。   在白芷学舞的这段时间里,无印就出现过两次,都是天快亮了突然出现在白芷住的屋子里,第一次白芷睡的迷糊,就感觉那人冰冷的唇贴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什么时候走的一点没有感觉,那几日是白芷练舞最累的时候。   第二次的来也是同一时辰,白芷被那人生生叫醒,告诉他,最近很忙,不能陪他了。   白芷也没说什么,大概是去眉城那一趟的事情繁杂扰的无印不得休息,但是让白芷出乎意料的是,每隔几日醒来后,房间里都会多出一些东西,像过冬的衣裳、吃食、小玩物之类的,一开始白芷还好奇,以为是永逸买的,后来一问才知道不是他,那么除了无印就不会有人这么费心了,大概也是派暗影偷偷送来的。   后来,无印偷偷送来的补品也越来越多,很多珍奇是这地方买不到的,甚至还有一双世间难得的白锦履。   白芷本不知道这白锦履是双如此贵重的鞋,就觉得软软的很适合练舞,有日穿了去伊香院就被领舞女子好一顿夸赞,说这鞋出自名家之手,找遍天下都难得几双,尤其是那名家过世之后,更是难求。   最难得是,这白锦履是专门为舞者针绣的。   白芷个子不高,脚也不大,也好在这鞋子看不出是男子还是女子专属,所以白芷当真没有多想。   而现在看来,无印怕是早就知道白芷学舞的事,只是没说破罢了。   也是,无印会派暗影每晚在药铺保护,也一定会派人随时跟着他。   心里知道,但是白芷还是很别扭,不管做什么都有个人在某个地方盯着,确实很难受。   无印这事儿先不说,反正无论白芷说什么,那人都只会一意孤行,不过,倒是最近,有位不得不在意的客人。   这人每每午时过后会来药铺,算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而每一次来都只抓一样的药。   还不是自己看病,说是自己夫人风寒,一直不见好。   “赫先生,这已经是第三次抓药了,如果夫人依然不见好,不如带过来让我看看。”白芷见这人又来了,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风寒也分很多种,虽是按照这人所诉病情下药,但是没有亲自把脉依然无法根除,尤其是几副药已经开了出去,这人依然会来。   这人还是一身长衫,暗灰色没有一丝褶皱,似乎是那种很在乎细节的人。   年纪大概40多岁,过下巴的胡子倒是打理的很干净。   不是白芷自己贬低自己,能上他这里看病的,基本没有富人,大多是这种看上去一般的人家,这人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富有人家。   他只是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告诉白芷他姓赫,是个教书的先生。   “郎中好意,但是内人实在是诸多不便,如若可以,她也希望能亲自来给郎中看看。”   赫先生礼貌,每个表情都透着真诚。   “不如,我随先生去府上为夫人看诊吧。”白芷很少如此热心,就是觉得一个风寒老是治不好大概是有什么其他顽疾。   “这……”赫先生为难。   “有何不便?”   “不便倒是没有。”赫先生摇摇头,苦笑道:“家中简陋,怕是……”   “赫先生多虑了,我收拾一下。”白芷打断赫先生,开始收拾看诊所需的东西。   赫先生一顿,抬手一拱:“郎中,当真是菩萨心肠。”   白芷也没应,其实他很想说,并不是他有什么菩萨心肠,只是执着罢了,他不想拿了人家钱财却治不了病而已。   “郎中先收拾,我出去买些内人想吃的糕点,这便回来。”见白芷收拾东西,赫先生交代。   “请便。”白芷随口一应。   永逸不在,无奈白芷只能先关了药铺,其实如此贸然去看诊有些不妥,毕竟在眉城的时候他就有被跟踪的前例,不过,白芷如此放心,也是因为有无印派来跟着他的暗影。   司城谷的暗影哪个不是高手?这种时候倒是很有用处。   赫先生回来的时候白芷刚刚关上门板,他手中提着买来的糕点,见白芷也准备好了便温声道:“郎中请随我来。”   两人顺着长街走,人来人往交错而过,好不热闹。   “郎中可是本地人?”   “不是。”   赫先生走在白芷的左侧,闲聊起来:“老家是什么地方的?”   “北方。”   白芷随后应着,既不深答也不回问。   “如此。”赫先生捋了捋胡须,“看郎中不过20岁年纪,可是出来闯荡?”   “过了年就二十有三了。”   “当真?和我那犬子差不多大,不过犬子早早就成了婚,看郎中还没有成婚吧?”   白芷看着身边的人群走动,淡道:“没有。”   “呵呵。不过,看郎中这般俊朗,自是有很多女子倾心,成婚也是早晚的事儿。”   “多谢吉言。”   赫先生一身儒雅,连笑都不会给人做作的感觉,虽然问的多了些,倒是没让白芷觉得不舒服,不过是老人家好奇,多问几句罢了。? ☆、【缜密布局】下 ?  赫先生的家并不远,一条长街到头左拐直走就到了。   虽然白芷已经听赫先生说家中简陋,但是真正看到的时候也没那么简陋,简单的土屋,简单的小院子,旧是旧了点,却打理的很干净。   已是冬季,屋子里有些冷,想想也是,这般人家断不会买昂贵的炭盆取暖。   赫先生让白芷在客厅等待片刻,他先进了卧房,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这边请。”赫先生站在门前,伸手请让。   白芷随着指引进屋,绕过屏风就看到了放下布帘的床。   有些薄的布帘印着一个人影,那人影坐卧,似乎也看着白芷。   “打扰了。”白芷拱手。   “麻烦郎中跑这一趟,真是感激不尽。”床上人出了声,听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却不似有病之人。   “无碍。”   说完,白芷拿下背着的布袋,搬了凳子坐到床边,淡道:“夫人,请伸出一只手。”   布帘动了动,从里面缓缓伸出一只手。   手掌白皙,指甲干净,看上去非常年轻。   白芷伸出两指,点在夫人的手腕上,静心把脉。   “……”      白芷疑惑,这脉象奇怪,跳的一缓一快,而且有周期性的加速,升到一个高点的时候又会慢下来,完全是没有见过的脉象。   “可有不妥?”赫先生站在一旁,见白芷脸上没什么表情,而且脉也诊了好一会儿了。   白芷收起手,问:“夫人可是练武之人?”   “内人不曾练武。”   “……”白芷顿了顿,布帘有些缝隙,但是看不到夫人的脸。   片刻,白芷起身,看向站在一旁的赫先生直言道:“夫人的病我看不了。”   “可……”赫先生一怔。   “医术有限,这般脉象还是第一次见,也可能是我看不懂,但是……”白芷拿起布袋,大眼看着一脸遗憾的赫先生,“按常理来说,夫人身体没有任何大碍,赫先生所说的风寒之症也早已康复,非要说的话,也许是种了什么毒也说不定,不过,我不会解毒。”   “中毒?”   “可能吧,我也只是猜测,赫先生还是另请高明为好。”白芷拱手,“先告辞了。”   白芷说完就转身往屋外走,刚走到院子就被身后的赫先生叫住。   “郎中,请留步。”   白芷站定,看向身后追出来的人。   “郎中特意来寒舍看诊,这点诚意希望郎中收下。”赫先生说着,将几个碎银子推到了白芷面前。   “不用了,我又没有为赫先生排忧。”白芷客气,推开银子,继续往外走。   “郎中慢走。”   身后传来赫先生文雅的声音,但是白芷没有停下脚步。   他之所以这么快走是因为心中有所疑虑,因为在那间简陋的屋子里,没有看到任何笔墨纸砚,如果赫先生说自己是教书的先生,那一定会在家中准备一些平日用的书本或者笔墨,最让白芷疑惑的是,卧病在床的女子。   脉象奇怪闻所未闻,可能是白芷他自己的医术有限。   不过,那女子的声音听着就能辨得出是非常健康之人,而且只看手就知道这女子年岁并不高,如果是不常用的左手也就算了,那女子伸出的还是右手,如果右手被保养的如此之好,断不会是干得了重活的贫困女子。   除非,赫先生娶得是小了很多的娇妻。   这些疑问也都只是白芷的判断,如果真如他猜的一样的,他还真想不出来赫先生骗他来这一程有什么用,所以,白芷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这一趟来的没什么价值,既没有赚到银子,还让药铺关了半天的门儿。   那之后,赫先生就没有再来过,大概是听白芷话,去寻了其他高医,时间久了,白芷也就淡忘了。   舞,每天晚上还都学着,领舞女子也算是特别照顾,一套一套舞蹈都交给白芷,孜孜不倦。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了,白芷也整整累了两个月。   不过还真别说,这两个月的舞练下来,身体要比原来抗冻多了,以往的冬天是白芷最懒的时候,尤其是小时候,恨不得每天趴在被窝里不出来,天生畏寒的他这一年冬天算是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还有三日除夕的时候,无印来找白芷,让白芷去司城谷跟他过年。   白芷应了,他不会不应,早在眉城的时候白芷就听无印说过,司城谷除夕夜会有家宴,而且白芷当时就说,他想见识一下这天下第一势的,司城谷谷主。   ——————   “少主。”   司城谷,九焚斋门外传来一声低唤。   “进来。”   无印半卧躺椅,应声。   麟轻推开门,见到少主作揖道:“谷主明日午时便到。”   “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万事妥当,只等明晚戌时开宴。”   无印点点头,眼睛并未离开手中的书。   “少主,今年的问礼属下已经都收好,不过,濮阳山庄送来的贵礼之中有一件是给白公子的,送礼人交代,说是南楼庄主亲赠白公子品尝。”   无印放下书,看向麟,道:“拿过来。”   “是。”   “等等,把那个也拿来。”   “是。”   麟了然,应声出了门。   无印站起身,走向站在书架角落的那抹纤瘦身影,置于身影的后面,环住他。   “你准备看到什么时候?”   白芷动了动,屋子里烧着火碳,可他还是有些冷,披着无印的披风,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一样。   “啊。”   白芷低声一呼,手中厚厚的书被拿走,身子也随之一轻,竟是无印将他抱了起来。   有力的双臂穿过他的膝窝和胸侧,无印将他抱到躺椅上,有些不悦:“你瘦了太多。”   白芷躺着,有些分心:“是吗?”   大掌伸进披风,握上白芷的腰间,缓缓游走,“补品都吃哪里去了?”   “大概是最近累的吧。”白芷眼神闪避,补品大多都给永逸吃了,他实在是不喜欢吃那些东西。   腰间的手停住,“为何会累?”   白芷回视,淡道,“明知故问。”   四目相对,好一会儿黑眸闪动,无印竟低笑一声,“我的白芷如此聪明。”   身子一僵,白芷垂下眼睑,心口处传来的跳动让他无措。   ‘我的白芷……’   娘亲也曾这样说过,也曾用这般宠溺的眼神看着他,似看着这世间仅此一件的宝贝。   人儿低羞,无印倾身,缓缓靠近那张红软的唇瓣……   “少主。”   黑眸一暗,眼看着到嘴的唇瓣应声躲开,险些让他冒出杀气,他坐起身,低声:“进来。”   麟顿了顿,多年跟在少主身边,不可能听不出少主的喜怒,待他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躺着的白芷,一脸遮不住的红晕和闪避的眼神。   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扰了少主的好事儿了。   单膝跪地,麟暗中讨罪,“少主,这是您交代的东西。”   无印站起身,接过麟手中的两件东西,冷冰冰道:“下去吧。”   “是。”麟起身,低着头出了门。   “过来。”无印将东西放到躺椅上,拽起白芷让他站到地上。   “……”   白芷面无表情的看着无印随手拿起一团白色的东西,那人抖了抖才看清原来是一件毛茸茸的披风。   大概是看出了白芷眼底的细微好奇,薄唇微挑,将白色毛茸茸的披风给白芷穿上,披风很大,前襟系上之后,只露出了白芷的一双鞋。   白芷摸了摸这细腻的披风,触感滑柔,光泽胜雪,没有一丝多余的,就是很素净的外披,似为他量身定做。   尤其是这御寒的感觉,让他瞬间起了喜欢之心。   “这是什么?”   “雪狐裘。”   “雪狐?”   “很适合你。”无印说着,一双黑眸始终看着白芷,似乎在感叹这雪白的狐裘就是应该穿在白芷身上一般,很是满意。   白芷沉默许久,他不知道这又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在这一世,还未曾见过这般毛色光泽的毛皮,不过,心中不得不感叹一句,在很久的未来,这些珍贵的雪狐会越来越少,其中就有你司城无印的‘功劳’。   想是这么想,白芷还是低声道:“谢谢。”   “你若喜欢,要多少都可以。”   “这一件就够了。”白芷脱下雪狐裘,小心的折起来放到一边,然后看着另一件东西,“这也是给我的吧?”   其实麟第一次进这九焚斋的时候白芷就听到了,说是濮阳南楼有东西送给他。   “……”黑眸瞬间有些火气,无印坐上躺椅,竟不出声了。   白芷无奈,自己拆开了包装精细的木盒子,盒子不大,也就比手掌大一些,打开的时候里面有一个白色的糕点,嫩白嫩白的,很精巧。   这是白糖糕,白色的,没有一丝点缀的糖糕,就算是平民百姓也可以吃得到的糕点,而这白糖糕,也是白芷年少时最珍贵的回忆。   在濮阳山庄的时候,南楼问过他最喜欢吃什么,白芷当时就随口一说是白糖糕,当时南楼露出的是疑惑的表情,白芷猜,像南楼那种家世一定没吃过。   小的时候,无印吃药费劲,白芷也是用娘亲做的白糖糕给无印吃,无印当时也很不屑,但是吃了之后也是非常喜欢的。   白芷拿出糕点,掰下一点儿吃进去,软糯香甜,入口的瞬间就让白芷想起小时候娘亲做的味道。   这糖糕的味道和娘亲做的很像,但是仔细吃起来并不同。   “不过是一块糕点。”   那人冰冷冷的声音传来,白芷已然吃了一大半。   “……”白芷看了看手中剩下的一点,又看看一脸怒气的那人,他走过去,将剩下的糖糕都送到那人嘴边,“你尝尝。”   无印撇开头,拒绝。   你看,无印还是和小时候那年一样,从不肯附和别人。   白芷将糖糕放入嘴里,缓缓靠近,大眼看到那双黑眸中的一丝惊讶,然后他就被无印揽住放到腿上,压低。   帜热的唇一口吞掉他嘴里的糖糕,带着香甜的舌在他嘴里,来回纠缠。? ☆、【谁予背叛】上 ?  农历十二月二十九,除夕夜。   司城谷的除夕没有挂红,清一色的黑白,清冷的很。   无印午时的时候就出去迎接谷主,只留白芷一人在房间,白芷让麟准备了一大桶热水搬进屋子里,泡澡。   他将身子都浸在水中,看着高高的屋顶,脑海中又浮现昨晚那人的话。   ……   ‘爷送你雪狐裘,你是不是也应该回些什么?’   ‘我能买得起就可以。’   ‘哼,爷想要什么难道还需要你买吗?’   ‘那你就自己买好了。’   ‘白芷。’   ‘嗯?’   ‘今晚,把你给我。’   ……   ‘噗通!’   白芷将头没进水中,闭着眼睛屏着呼吸,驱赶那人所有扰乱自己心神的目光。   白芷不傻,他当然知道无印这话的意思。   他当时并没有应,只是移开了视线,任心如捣鼓。   白芷在水中放空自己,直到最后一口气极限的时候才出来,再睁眼,已是往常一般淡漠。   他出了浴盆,站在高大的铜镜前,用布巾仔细的擦着身子。   就像无印说的,他瘦了,腰比原来细了很多。   白芷不喜欢这么瘦的自己,看上去弱不经风,没有男子汉气概。   但是,相对的,也是好事,这种不看特征就雌雄难辨的身子正是白芷想要的。   至少,在此刻,他需要。   擦干身子之后,白芷才缓缓从带来的包袱里面拿出一个玉瓶,将玉瓶里的液体倒在手中,轻轻的涂抹在身上,每一个地方,每个角落都涂的仔仔细细。   有些凉,透过皮肤透过了血液,连带心脏都跟着紧缩。   然后他穿上准备好的轻纱舞衣,面无表情的看着铜镜中自己,久久不动。   等这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白芷执起长发,有生以来第一次好好的梳头。   不再是松散的发,而是从耳鬓两侧的发开始,将发顶的长发都拢到后脑勺,用娘亲的银钗紧紧固定,没有发髻,也没有花哨,就是在后脑勺的位置将前面的发都固定。   铜镜中的人儿并非倾城,只是很清秀的男子,至少白芷是这般认为的。   而此时,唯一一双值得骄傲的大眼却泛着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白光,那白光渐盛,似要吞没所有纷扰的决绝。   ——————   除夕夜,戌时。   司城谷主厅里,摆着上百只桌椅,这般宽敞的前厅竟似夏季般暖热。   白芷披着无印的黑色披风,长到拖地的披风将他整个包裹,看不到里面的穿着,他就坐在非常角落的桌椅前,看着一批批暗影就坐。   麟本来让白芷坐在最前面,但是白芷拒绝了,他说只是想看看谷主的风采,坐的太前面会紧张。   麟拗不过白芷,也就任他去了。   白芷虽也是一身黑,但还是很不同,不过,他发现,邻桌的暗影没有一个看他,都跟没有思想一样正襟,戴着冰冷冷的金色半截面具,看不到表情,似雕像一般。   待所有暗影都入座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喊声穿透整个前厅。   “谷主到!”   ‘唰’   所有暗影起身,摘下脸上的面具,然后站在矮桌旁,低下头,单膝跪地。   白芷愣了一下,还是跟着做,不过他也只是蹲在地上而已。   片刻,前厅的门开了,白芷听到动静抬头看向进来的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暗影,他们进来之后一人把着一边儿的门,随后进来的才是今天的主位:司城箜。   司城箜一席紫衣长袍,头上黑紫发冠,稳步走在中间的宽敞绒毯上,步步生风。   白芷皱着眉,距离太远,看不到司城箜的脸,但是即便是不会武的他都觉得那人威严难挡,强大的压迫感让人头皮发麻。   跟在司城箜后面的是司城无印,跟司城箜差不多高的无印看上去一点不弱,虽没有那种骨子里的威严,却也一副王者之态,仅仅是少了一些经历而已。   最后进来的是麟和另一个暗影,如果麟是司城无印的贴身暗影,那么另一个也就是司城箜的贴身暗影,这不难猜。   司城箜走上最高位置,待无印也坐在旁边小一点的位置后,众人拱手高喊:   “谷主鸿福,少主鸿福。”   “入座。”   ‘唰’   众暗影入座,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司城箜挑唇,看着在座的所有暗影,大声道:“今日乃除夕夜,所有人,酒肉尽欢,不醉无归!”   “谢谷主!”   众人又一齐声,白芷也跟着张张嘴拱拱手,反正坐的远也看不到他这里。   众人话落,一旁的暗影高喝一声,“歌舞,起!”   第一场依然是司城谷最引以为傲的剑舞,清一色的男子在宽敞的绒毯上舞的英姿飒爽。   接下来可就不单是清一色的男子,很多女舞者也献了美妙的舞。   如今能有女子出现在这司城谷,其实这都是白芷的功劳,自上次司城谷谷主寿辰宴请,伊香院的舞者平安归来之后,其他舞者也按捺不住了,人家伊香院那几个平安归来的女子说了,当时的状况惨烈,但是谷主却没有外界传的那般冷血。   这话有些夸张了,并不能用惨烈来形容,只是白芷急中生智才免去这些姑娘的灾祸而已,而白芷,也迎来了自己的‘灾祸’。   除夕夜前来跳舞的姑娘们心中虽然没那么大的压力了,可还是很紧张,但看那笑靥如花,却依然面色苍白,多少失了平时的水准。   桌上菜肴丰富,白芷什么也没吃,连口酒也没喝,连众人同敬谷主的时候也是摆摆样子。   白芷正看着歌舞,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他细微的移动双眸,最后在前方最高位置的旁边看到了那人,那人正看着他这边,应该是注意到了他。   白芷看不到无印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人无形的怒气,大概是他也没打一声招呼就坐到了最远的位置,所以此时正不爽的看着他。   然后白芷看到麟弯身在无印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无印才收起视线,不再纠缠。   白芷轻呼一口气,装作没看见,继续观赏歌舞。   其实白芷本是个没什么欲望的人,用所有人的话说就是很冷情,他活了两世才有过三个欲望。   第一个:活着。   前世在孤儿院里能保住一口饭吃就好了,命里注定了他就是食物链的低端,任他如何挣扎也逃不过,所以他只为活着而活着,就算有天突然死了也毫无可恋。   第二个:被认同。   这是Nelson将他带离孤儿院之后才有的, Nelson将什么都不懂的白芷训练成杀手场上的佼佼者,即便是生活在另一片黑暗里,可白芷依然体验到了很多未曾有过的东西,他满足,同时也想被Nelson称赞,想被认同,所以,他拼了命的往Nelson心中最完美的杀手冲,不顾后果。   第三:家。   前一世,他以为有Nelson的地方就是家,直到他死去的时候才发现,一直以来都是他活在了梦中,当Nelson派来的杀手将他一枪打落楼顶的瞬间,他的梦就醒了。   但这一世,他有了家,虽贫苦,却让他尝尽了温暖人情,不贪恋是假的,他甚至觉得就这样平凡的陪在爹娘身边度日也没什么不好,少了前世的纷扰这一世就活的轻松一些。   任它狂风暴雨,任它前世今生。   可是,这三个,仅仅是这三个最简单的东西他一个都没得到,前世死的惨烈,死的悄无声息,而被Nelson夸奖他以为就是对他的认同,其实只是简单的‘喂食’而已。   家呢?他有了,却偏偏被人毁的彻彻底底。   所以,现在,他又有了另一个欲望,被硬生生逼出来的欲望。   那就是,用夺去他这一世安宁的人的鲜血,来祭与世无争的爹娘亡魂。   即便这样,他将永远坠入万劫不复!   ——————   歌舞还再继续,暗影们一年下来难得一次尽欢,所以没人会理会最角落的地方那空缺的一位。   矮桌上,是未动半分的酒菜。   舞者们都是在前厅靠门的两侧暗堂里出来,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自然也不会注意有一位披着黑色披风的人混进去。   白芷走进暗堂,里面有很多准备中的舞者和乐师,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他就坐在一个空着的铜镜前,等待所有舞者作舞,等待时间的流逝。   四周所有的喧闹都成了虚景,铜镜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模糊,渐渐的绘出了另一张面孔。   那面孔五官刀削,英挺的横眉永远都微微皱着,似乎随时都会发火。   白芷还记得,从眉城回来的时候,这样问过那人:   ‘无印,倘若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会怎么样?’   当时,那人只是薄唇轻挑,揽着怀中的白芷不屑:‘我会杀了你。’   白芷定定的看着那人。   他看不透无印的黑眸,不知道里面闪动的是真实还是玩笑。   但,这才是无印,这才是他所认识的司城无印。   不是吗?   ……   “下一位准备!”门前安排舞宴的老先生高喊一声。   “来了来了。”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跑过,刺鼻的香味儿占了大部分的空气,但是那女子出去之前,细细的话语还是飘到了白芷的耳边。   “诶呀,我是最后一个吗?紧张的很呢。”   老先生似乎安慰了女子两句话,但是白芷已经忽略了。   他只是淡淡画着眉,然后在眉心点了一朵艳红朱花,再拿出嫣红的唇脂,只手沾了些涂抹在微张的唇瓣,轻轻一点,似花瓣开在了唇上。   铜镜中,花骨朵般的唇瓣微微抿着,有看破命运的浅淡。? ☆、【谁予背叛】中 ?  “老先生。”   白芷见琵琶声渐逝,他走到暗堂门口的老先生面前。   前后安排忙的老先生一头汗,转身看到白芷的时候明显一怔,“不是没有了吗?”   “老先生,我本是排在中间的,因为有急事,所以,耽误了。”   “诶呀,怎么不早说,出了差错就不好了。”老先生抱怨一句,但见白芷一脸诚恳,无奈道:“行了,行了,快准备一下。”   “多谢老先生。”白芷作揖。   大厅中间的女子收了琵琶,对上位者行了礼就退下了,越过白芷身边的时候,白芷看到了她的汗水已经流到了脖颈。   白芷定了定神,在老先生的催促下缓步走了出去。   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问那老先生,“这人是哪家的?之前排演的时候没看过啊。”   “什么?”老先生声音有些大,一脸扭曲的站在门前朝已经走出去的白芷低喊:“你不要命啦?快回来,快回来!”   晚了。   白芷忽略了身后的喊声,轻着步子走到了中间宽敞的绒毯上。   站在门前,白芷停步,攥了攥手心,压下心底所有的鼓动,他看向另一侧过道,十多个乐师都看着他,眼底有些惊慌,因为排演的时候并没有白芷。   白芷抬高声音,对众乐师道:“长鸣曲。”   乐师们互相看了看,眼中是震惊。   震惊这大喜之日,竟有人跳这曲舞。   【长鸣曲】,是这异世最广为人知的曲子,但是创作它的人,却没有为这首曲子找到适合的舞,所以后人都凭着各自的想象来舞这首曲,形式各异。   长鸣曲,本是歌颂爱情的一首曲子。   但是,它是悲的。   长鸣,是生在寒冷地带的一种山鸟,巢穴居于高山之腰,它们通体黑色羽毛,只有额前和嘴是红色的,它们成双成对,就算是觅食的时候也绝不会分开。   倘若有一只鸟死去,另一只鸟便日夜陪伴,并仰天长鸣哀歌,直到力竭而死。   传闻,听过长命鸟哀歌的人,都会为它不禁落泪,为它肝肠寸断。   然而,真正听过的鸟儿长鸣的,这世间,又有几人?   ……   长鸣曲启,一下一下的鼓声缓慢而动荡。   四周很静,宽敞的绒毯上缓步走来一位舞者,那舞者一席黑纱舞衣。   眉心一朵艳红朱花,唇瓣绯红,大眼低垂,看着自己缓慢迈动的脚尖,他双手执着长长的黑色丝带拖在身后,舞衣只有半截,中间露出的平坦小腹因为他的身姿挺拔有些微微凹陷,看上去□□。低腰的舞裤下面是宽松的,然后在脚裸处收紧,如若不迈开脚步,分不清是裙是裤。   他赤着脚,随鼓点一步一步前进。   鼓点停的时候,他也走到了前厅的正中间。   琴乐缓缓而来,他抬起头,双臂慢慢展开,然而他的这一抬头,更让众人震惊。   倘若不看他那平坦的胸前,大概会认为这是一个何等绝美的女子。   这般雌雄难辨的身子,在绒毯上舞动,乐声从喜悦的快调激昂,到突然而来的痛苦绝望,他也从旋转跳跃到跪地垂头展臂。   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绒毯,一点点直立。   乐声消失了,又只剩下单独的鼓点。   一下一下,缓慢而绵长。   手中的黑色丝带扔向前方,他伸直手臂,头藏在双臂中,跪在地上用膝盖一点点的后退,随着后退,上身左右扭动,手臂上下扭动,如细小波浪般柔情,这是长鸣时刻,是鸟儿得知另一半死后,最后的挣扎,最后的悲鸣。   直到手中的黑色丝带拉成了两道直线,化为相生相逝的两条命。   鼓声渐小,他放下手臂环住自己的肩旁,将头埋进臂弯里,整个身子都卷在一起,似回归了母体般惹人怜爱。   鼓停,人息。   ……   暗影们没见过这般的舞,大多数都不知道这舞的含义,所以他们只是被气氛渲染,寂静无声。   而那些熟悉这曲的舞者和乐师们,都怔怔的看着前厅中间的那个还跪在地上的人。   【长鸣曲】的舞蹈看的太多了,形形□□,不乏知名舞者为这一曲编舞,但多少都有些不尽人意,因为快乐的东西很容易表达,可这悲伤断肠的感觉就很难跳出来,尤其是最后殉情的决然安详,是更难的。   但是白芷跳的这一套舞,见所未见,却偏偏将一切都表达的淋漓尽致。   甚至有舞者看到白芷这一套舞而悄然落泪。   然而,这一缠绵哀曲怎能在这中日子演奏呢?   在震惊过后,充斥在众乐师舞者心中的是恐惧,他们怕因此被白芷牵连,怕不能平安下山。   “走上前来。”   久久无声的前厅响起浑厚的声音,竟是上位者,司城箜。   白芷缓缓起身,低着头往前迈步。   他在赌,人人都知道这曲不适合欢快的佳节,他又怎能不知?但是比起清一色的欢快舞蹈,他宁愿选择这种印象深刻的舞,这舞是他和领舞女子一起编的,舞起来有些累,所以此时此刻,几滴汗已经顺着他的鬓角流下。   “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上位者浑厚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悦。   白芷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除夕夜。”   “既然知道,为何跳这般断肠之舞?”   “在下不觉得是。”   白芷的这一声应更是让所有人噤声,那些舞者一头冷汗,只差跪地祈福。   司城箜坐在华贵的椅子上,看着下面低着头的人儿,眸中含笑:“说说看。”   白芷双手垂在身侧,因为刚跳完舞,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很累,但现在已然平复的声音,早就没了颤抖。   他轻声:“世人只道这长鸣鸟痴情,死了一只,另一只悲痛殉情,但却忘了这殉情也是需要勇气需要决心的,陪伴谁都可以做到,但是连死都甘心陪伴,问尽这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呢?陪着一起死掉的鸟儿会长鸣,在我看来,只是在吟唱这一生的幸福相伴,因为没有牵挂所以最后甘愿同死。”   白芷顿了顿,又启唇:“都知活着才能长乐,但又有何人敢说,死后定没有灵魂相守呢?长鸣曲之所以为世人传唱,我想,是作曲者想告诉我们,这世间最美的爱情,是同伴同逝,而不仅仅是为之独守。”   静,死一般的静。   好一会儿才响起几声缓慢的掌声,竟是上位者孤掌,而在场所有人都被白芷的一套说辞给惊住了,久久不得平静。   因为在他们眼中,死就是归天、下地狱,从没有过这般想法。   “好!”司城箜大喝一声。   紧接着,白芷就听到了脚步声,直到一双黑紫绸靴立于他的脚边,他才知道,是上位者下来了。   他屏住呼吸,等待下一刻的福祸。   “抬起头来。”   浑厚的声音很近,似在他的头顶。   白芷闭了闭眼,缓缓抬头,视线扫过那人的一席紫衣和腰间的华丽配饰,直到那人的脸……   ‘嗡’   大脑空白,如当头一棒。   白芷浑身瞬间僵硬,长眉一点点蹙起,大眼也狠狠瞪着,似压抑着什么。   嫣红的唇瓣开合,颤抖着声音:“Nelson”   司城箜见到白芷的脸,眸中一闪。   已然震惊的白芷没看到司城箜眸中那抹光点,只是猛地抓住那人的手,轻声惊问:“NelsonNelson,why are you here”   大概是他的声音颤抖的不像样,也大概是他急于求证这人是不是Nelson,所以他才会说英文,可是司城箜似未听到一样,只是抬起手轻触白芷的眉间,低声:“朱花虽美,只奈何,人儿锁眉。”   白芷顿了顿,用最后的理智拉回自己,他竟忘了自己所处何地,缓缓放开那只手,他单膝跪地,不知言语。   司城箜低笑一声,问向一旁的贴身暗影,“徽,什么时辰了。”   “禀谷主,已经子时了。”   司城箜点点头,拉起地上的白芷,将白芷掉落在地上的黑色丝带捡起递过去,然后在白芷接过的时候握住了白芷的手,“可知,我心中所想?”   白芷看向那双透着复杂光芒的眸,感受这大掌传来的温度,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回握住司城箜的手。   “哈哈哈……”司城箜大笑一声,转身衣袖一甩,对身后的徽吩咐道:“送他去休息。”   “是。”徽作揖,走到白芷面前,伸出手臂,“公子,请。”   白芷收回视线,双手攥成拳,转身跟着司城箜的贴身暗影离开。   赤脚走在这软软的绒毯上,明明跳舞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一点酸痛,可为何只是走出去就这般困难,每一脚,每一步,都像踩在尖钉上,似乎他走的地方都已血迹斑斑。   而至始至终,他都未曾抬眼看过司城无印。   他刻意,他不能,也不敢。   他不想看到那双黑眸中透出的任何思绪,不想看那人因他再有任何牵扯。   这是一场游戏,但是需要赌上他白芷的性命,赌上无印对自己的保全,赌上世人对罕见的执着好奇,赌上无印对父亲的尊敬,也赌上他白芷所有的明天。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一切都结束的干干净净。   他告诉自己,就算是Nelson和他一样重生,就算只是长得像而已,都无所谓,杀掉他就可以了,这一世是这一世恩仇,绝对不带入前世。   而且,那时候无印还小,他是被逼的,是无辜的,所以,他可以不杀无印的……   然而,白芷并不知道。   比起再次遇到与Nelson一模一样的脸,比起前世被Nelson杀害,这一世又被夺取家人性命的事,让白芷心脏更痛的,竟是一直萦绕在耳边的话语。   那人低沉的声音,充满了脑海的每一个角落……   ‘你是何人?’   ‘爷,便随你心愿。’   ‘真该把你囚禁在这断崖。’   ‘爷要带你走。’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绝不会让你独活。’   ‘绝不会有第二次。’   ‘就算要杀尽这天下人,我司城无印也绝不会伤你半分。’   ……   ……   ? ☆、【谁予背叛】下 ?  “公子,请在此等候。”   面无表情的暗影将白芷带到一个很大的房间,徽站在门前,并不打算进去。   白芷了然,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公子,现在沐浴吗?”   听着没有起伏没有感情的语调,白芷有些自嘲,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有些贱,可是,还有选择吗?   “不用了。”   白芷应声,转身走进宽大的卧房,坐在床边,安静等待。   门被关上了,放佛把他与外界隔离,然后他就如等待主人恩宠的鸟雀,无路可逃。   但意外的,白芷并不难过,甚至不紧张。   只觉得老天爷在玩他,活了两世,都不过二十几岁。   ——————   子时已过半,司城谷的前厅依然坐满了人,前来表演的外人已经被送下山,好在没有人闯祸。剩下的人自然都是司城谷的暗影和下人,他们接下来将汇报这一年的业事。   司城谷的冬日要比山下冷的多,毕竟是山腰,但这里的屋子都烘的火热,与外面的寒冷分成两个极端。   司城箜卧房门前的气温尤其的低。   顷刻间,徽,微微一动,转身抽出背后的长剑。   ‘噌!’   两柄长剑相撞,一黑一银呈鲜明对比。   几招下来,等徽注意到来人的同时,身子已经一僵。   他转动眼珠,看向身边正立的高大身影,“少主。”   来人未应,点上徽的耳旁和喉咙。   “咣当。”   门开了,声音很大,似乎被一掌击开。   白芷一抖,握在一起的手紧紧攥着,闭着眼睛感受来人的气息。   可是,为何脚步的声音这般熟悉,为何随着猜测心如捣鼓。   “!”白芷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他面前,一脸怒气的无印。   白芷起身,压抑着要发狂的思绪,淡道:“你来干什么?唔!”   脸颊被瞬间捏住,白芷被强迫抬起头,对上那双似要喷火的黑眸。   “告诉我,你只是被逼的。”   “无……”   “告诉我,你没有骗过我。”   “无印……唔……”   有力的大掌发狠的握着白芷的脸颊,明明问着的人是无印,他却不让白芷说一句话。   “告诉我,你并不是真的想背叛我!”   低低的怒吼,隐忍的眉宇,黑眸中闪动的憎恨,全都化成了无形的冰刃,深深刺向白芷,还将伤口冰冻。   白芷看着无印,大眼里全是纠结。   他当然纠结,他本该要恨无印的,本该连无印也一起杀掉的,可多少次机会都擦肩而过。   他猜,即便将刀刃狠狠的插/进那人的心脏,也比现在要来的爽快。   然而,背叛?   他背叛了无印吗?   这就是背叛吗?   “呵呵……”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竟是无印贴着他的耳边低语:   “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父亲吗?是我打扰了第一次宴请上的你,对父亲述说真情吗?”   “不……”   “还是说,你这廉价的身子,任谁都可以践踏,只要能给你想要的。”   冰冷的话语,似嘲笑般传到白芷的耳朵里,可为何白芷听到了话语背后的愤怒和绝望呢?   “那么,我也可以吧?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是黄金还是这司城谷……”   无印的话没有说完,脸颊传来的痛让他微微侧了头。   白芷这一拳打的狠,不知哪里来的劲儿,他猛的挣开握着他脸颊的大掌,皱着眉,沉声:“与你无关。”   “呵……”无印缓缓转过头,“你借用我来勾引父亲,现在你说跟我无关?”   白芷皱着眉,睁大双眼不知道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   无印说的明明没错,是他白芷利用了无印,可是,仅仅如此吗?   除了利用再没有别的其他的吗?   如果没有,为何心痛难耐,为何恨不得找遍所有的言语来解释一下?   然而,待他被思绪交缠的时候,无印就在他身上点了几下,让他再动弹不得。   “你说过,不会再给我点穴。”   无印横抱起白芷,不理会白芷的话语,直接带着人走出了房间。   隔着一段距离的徽背对着门,他听不到房里的声音,也看不到少主的身影,只闻到除了少主,还有另一抹香甜从房里飘出。   徽闭上眼,继续在体内运功,少主的功力高深,短时间内怕是难以解开这复杂的禁锢。   “砰”   无印飞身回自己的院子,只脚踹开房门,又用内力将门甩上,然后将白芷往床上一扔,一刻不停的扯开白芷身上唯一的舞衣。   黑纱舞衣轻薄,几下就被扯的精光,宽大的床上瞬间现出了白芷的雪白身子。   “无印!”   白芷大喊,却阻止不了眼前人的行动。   无印缓缓脱去长衫,双眸至始至终都看着白芷,没有丝毫的温度,没有该有的情动,似乎只是例行什么公事般。   “无印,我不愿,我说我不愿!……唔!”   再不是以往温热的手透着冰凉,穿过白芷的腰下,将白芷拉近,然后薄唇落下,不带一丝温柔。   大眼瞪大,似哀伤,似绝望。   那人身上的黑绸里衣滑过身上,惹得心脏一阵阵的紧缩,很冷,似要冰冻了所有血液。   火热的舌肆意的掠夺,直到两人都呼吸不畅,那舌才退出去,两人隔着一寸的距离,四目相对。   “无印住手,拜托你……我身上,我身上有毒!”   白芷皱着眉,说出的话语都颤抖万分,被吻的红润唇瓣开合,带着祈祷。   ……   离开濮阳山庄的前一日下午,白芷说过,要和南楼换一样东西。   ‘我想换的东西是,无色无味,不用下在酒水中,不会被人发现,却可以粘口必死的毒。’  南楼什么都没问,当晚就给了白芷一种可以涂抹在身上,绝不会被人发现的毒。   可白芷不知道,它是濮阳山庄的唯二至宝,这毒的价值,可以将整个眉城都买下来,即便用它,要自损三千。   而这毒从未被世人知晓。   ……   白芷坦白了,他明确的告诉了无印,自己的身上有毒。   当然,他也知道,这毒定会慢慢渗透血液,尤其在他跳完舞之后,定是加倍的吸收。   这是最简单的同归于尽,可他想同归于尽的人,并不是无印。   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薄唇轻挑,无印竟低下头,狠狠的吻上白芷的胸前。   “无印!”   白芷喊,可那人的舌流连在他的胸前和腰腹,狠狠的啃咬,所经皮肤,一片红痕。   被那人吻过的地方依然灼热,那人的吻似要吞没他一样,陌生又强势。   白芷动不了,只剩咬着唇,压住要喷口而出的低吟。   “啊!”   粗糙的手指穿进他的下/身,突然又猛烈。   “无印,不要,不要这样,我会恨你,会恨你的……唔!”   手指没有一丝犹豫,任白芷喊哑了嗓子,直到一根火热代替手指抵上,白芷才真正清醒。   “啊!……唔,好痛,……无印……”   低低的,带着恳求的声音发出,白芷颤抖着,做最后的挣扎。   可是,无情的硬/挺不会因他的求饶犹豫一下,顷刻间就穿透的身子。   “……”   即使被点穴也能感觉到下身血液的流出,白芷咬着唇,不让嘴里蹦出任何声音。   “咳,唔!”   有温热的液/体喷在身上,白芷移动视线,看到那人薄唇中心的刺眼深红。   是血,不是鲜红,是深红。   终于还是杀了他,终于还是亲手将无印杀了。   白芷闭上大眼,任身下的人大力鼓/动,任身子似被生生撕裂般疼痛。   泪,悄无声息的顺着眼角滑进发鬓,一滴催促一滴,争先恐后。   你看,我们总是被命运左右,走过之后,我们又作为旁观者,看着自己演绎的一生,看着自己踏出的痕迹,为之悔恨,为之落泪。   可,旁观者之所以是旁观者,因为它只能感悟,不能体会你心中的无奈纠纷,不能让你的故事,重来。   嘴角的血迹未干,无印抱起白芷,让白芷坐在自己的腿上,与他四目相对。   奈何怀中的人儿闭着眼睛,不肯看他一眼,只剩下被咬破的唇,和他一样,流着血。   两片残留血迹的唇瓣贴合,火热的舌冲进香甜的口中,阻止人儿的自残,可两人的嘴里瞬间就充满了铁锈的味道,腥甜又苦涩。   “唔!白芷……”   无印推动下/身,享受着火热的紧/致,直至低吼一声,才将所有滚烫留在怀中人儿的身体里。   “白芷……”   有力的双臂紧紧抱着怀中无声的人儿,低喃出声的时候,又一股深红血液喷口而出。   无印猛的推开白芷,脸上还有未退的余情,而嘴边的血已经流到黑色的里衣和稠裤上,看不出痕迹。   他盘腿坐在床上,奈何内力混乱,无法运功,他只是在白芷身上点了几下,低声:   “走……”   本以为白芷想要更多的东西,本以为白芷只是吓唬他而已,没想到白芷身上真的有毒,可为何什么都没有发现,这般厉害的毒为何白芷会有,然而,为何就算中毒了,也无法放开这温软的身子,为何不肯当时运气疗伤,非要等到烈毒侵体?白芷只是要他父亲的命,那么,又因何故?因何情?   但,此刻,他只想让白芷走,离开这司城谷。   获得自由的白芷颤抖着下床,温热的粘/稠混着自己的血液,顺着大腿流下,他找到自己的包裹,却看到了旁边的一件毛茸茸的东西,这是无印送他的雪狐裘。   白芷闭了闭眼,移开视线,穿上一如既往的纯白长衫。   奈何双手抖得厉害,这衣裳穿了很久。   等穿完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白芷用手胡乱擦了一把脸。   而他只是无意识的看了一下手掌,却瞬间怔然,因为他看到了粘着血迹的手。   白芷擦掉血痕,朝着刺痛的唇上又抹了抹,手指上的血不是无印的,而是他咬破嘴唇流下的,可为何这血是鲜红的,而不是发黑的深红?   明明早该中毒的啊?   不,等一下……   白糖糕……   聪明如他,怎会想不到那个白糖糕?   是解药吧?是南楼保他一命吗?所以,即便跳了舞,即便和无印有毒的唇舌交缠都没有让他死去。   那么无印呢?为何没有马上死去?   对了,对了,当时,他喂了无印一口。   喂了一口的……   “滚!”   撕心的狂吼打断白芷,白芷看到坐在床上,眉头紧蹙的那人。   白芷抚上自己的额前,用力擦着眉间的朱花,直到眉间发热,发疼,他才停手。   四周很安静,静的只剩下无印隐忍剧毒的低喘。   “倘若有一天你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么你就会明白,为何我要杀你的父亲。”   白芷淡着声音,不知道是解释还是想给自己找个理由,他迈动脚下的步子,缓慢的朝房门走去,走到门前的时候,又停住。   泛白的指尖扶着门框,白芷背对着床上的那人,低声:   “其实,有时候我就在想,若这一世没有遇到你,是不是就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是天总不遂人愿。因你,我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因你,我颠沛流离屈膝仇人脚下……所以,无印啊,是你先背叛我的。”? ☆、【恩仇重重】上 ?  很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可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活着才是当下最重要的。   可每迈出一步都牵扯着后面,疼的白芷脸色青白,那人的触感还都清晰印在身上,是这寒夜打不散的炙热。   可他不知道自己如此生气是因为无印强迫他,还是自己伤了无印。   如果没有发现爹爹脖子上的伤口,如果没有发现司城箜就是杀害家人的凶手,如果没有对无印说那个谎……   如果,都是该死的如果。   心很痛,痛的他恨不能将心脏掏出来狠狠揉捏一番,谁能告诉他,如何才能将一切伤痛归零呢?   脚步缓慢,直至停止。   明明无印早就告诉过他下山的路在哪里,可为何脚下如灌了铅,迈不开也拖不动。   从这里出去就能保住性命吗?   无印会为了他对司城箜说谎吗,还是干脆将一切都对司城箜摊牌?   ‘我……喜欢你。’   往日他对无印的告白还很清晰,可这简单的四个字,只是谎言而已。   然而,喜欢?什么是喜欢?   男子与男子之间真的存在这样的情愫吗?   无印呢?   无印因他欢愉而挑唇,因他受到伤害而拔剑,因他难受而着急,只要白芷提出的,没有一样让白芷失望过。   而今日,又因他的背叛而发狂,又让他滚……   滚?是为了保他一命吗?   明明仇已经报了一半了,无印死掉的话,司城箜也会很痛苦,所以,所以……   然而,那一口块儿白糖糕可以让无印化险为夷吗?   还是说……   手抚上心脏,突然发紧的心脏让白芷呼吸困难,他仿佛要人格分裂了,一面是报仇,一面又升起莫名的担心,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想法呢?   在脑子努力分辨哪一方才是自己想要的时候,步子已经擅自转了回去,又失了控制一般往回走,白芷张着嘴,粗喘着忍下浑身的剧痛,他疯了,一定是疯了,为何要回去?为何让脑海里都充满了那人的面孔?   而回去又能怎么样?他没有想过。   ‘嗖。’   步子骤然停下,一抹身影挡住了白芷,让他再无法前进。   “公子为何这般仓促?”   白芷凝眉,看着淡笑的司城箜,心底再起波澜。   “可是我那疏于管教的孩儿为难你了?”   司城箜说着,眼中是任谁都看不透的光,就在暗影汇报业事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徽突然赶来,告诉他,少主带走了那跳舞公子。待司城箜驾轻功前来的时候,正碰上急走的白芷。   “告诉我,你是不是,Nelson。”白芷正色,不想理会那人的敷衍之话,只是直接问出自己心中所疑。   “……”司城箜挑眉,威严的神色露出点点不解,“这又是什么新的布局?”   “!”白芷一怔,他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人,不知是那人高深莫测还是如何,竟看不出一点违和,难道只是跟Nelson长得一样,却不是Nelson重生吗?   高大的身影逼近,在狭窄的外亭中充满了压迫感。   白芷退了几步,视线毫不回避。   “你娘呢?”   “我娘?”白芷不敢相信,竟有些想笑,他狠狠回视,“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他早该想到的,他在无印身边这么久,这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不去查探他的底细,但是,为何要问他的娘亲?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当然比你清楚,不过,如今已是多年不见,很是想念,不知能否告知她的下落?”   白芷面无表情的盯着司城箜,心中却铺满了迷雾,为何要这般问他?难道娘亲没有死?还与司城箜认识?不可能的,娘亲是只是个足不出户的农家人,白芷相伴娘亲十多年,不曾发现一丝不对。   “你这张脸,还真是跟你娘一模一样。”司城箜说着,抬手抚上白芷的眼角,“尤其是这双大眼,当真我见犹怜。”   ‘啪!’   白芷挥开那只手,眼中渐升怒气。   “虎毒不食子,不过,你娘竟派你来杀我,是不是太愚钝了?”司城箜挑了挑唇,毫不在意被白芷打到的手,他抚上白芷的下颚,轻声:“还是说,在我孩儿身边久了,被他吸引了,忘了自己的目的。”   ‘嗡’   白芷脑中鸣响,他越来越听不懂这男人的话,什么叫娘亲派他来?   不过,正如白芷所料,从一开始,这人就知道了他的存在,也知道他的目的。   “唔!”   一直大手突然扼住白芷的脖子,将他抵在外亭的梁柱上。   “本打算用你一点点引出那个女人,不过现在看来,直接问要好一些。”司城箜挑了挑唇,下一刻眸中发暗,紫衣长袍无风自动,刮乱了白芷的长发,他再启唇,已然冰寒:“说,那个女人,身在何处?”   白芷双手撑着那只手掌,却用不上力气,可他还是硬撑着,吐出一口吐沫,狠狠的喷向那人的脸。   瞬间挥袖挡下,司城箜皱了皱眉,盯着紫色宽袖上的污痕,掐着白芷脖颈的手一下提起,让白芷的双脚脱离地面,声如鼓震:“找死!”   这一声由内力发出的怒声,顷刻间惊动了这半山的所有飞禽走兽,它们惊慌逃窜。   渐渐的,白芷的挣扎停了,他双手无力的垂着,额上青筋爆出,已经开始上翻的双眸却始终不肯离开眼前的人。   白芷经历过死亡,在死之前,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反复的过滤着关于Nelson的事情,而此时此刻,他什么都想不到了,就是眼睁睁的看着与Nelson极像的一张脸,发寒的看着他,似乎在享受活活掐死人的乐趣。   ……   夜风习习,循序增大,仿佛这四周的风都向亭中的两人卷来。   司城箜猛的抽回手,任手中的人儿跌落在地咳的天昏地暗。   他微微侧头,发暗的眸子渐渐有了白光,浑厚的声音响起,似在说与暗处的人:“来者是客,不知有没有雅兴喝上一杯?”   “唰唰!”   随着司城箜的话音落稳,暗处飓风再一次席卷,带起满地尘埃,待尘埃落定,竟有两人立于这长亭之中。   男子一席暗灰长衫没有一丝褶皱,面上温和,唇边含笑,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着深红斗篷,戴着兜帽,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大眼,似晨似月。   司城箜侧身而立,只手背在身后,立体的五官没有一丝波动,他启唇:“多年不见,不知两位过的可好?”   “好是好,不过,奈何谷主追得厉害,有些辛苦,尤其是这司城谷,守卫甚严,要进来还真不是易事。”灰衣男子说着,习惯性摸了摸下巴,却摸了个空。   “哈哈哈……”司城箜大笑几声,缓缓移动步子,“今日两位现身,可是想与我叙叙旧?”   “不敢当,不敢当,谁不知司城谷主您德高望重,论武功更是睥睨这天下,我等之徒怎敢与您叙旧?”   “是吗?”司城箜应着,立在白芷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失了魂魄苟延喘残的人儿,颇有满意之气:“看来你还有些用处,不然,我怎有机会再遇故人?”   白芷趴在地上,双眸已然失了焦距,只剩下一口气般。   “说来,要怪就怪你的娘亲,我只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司城箜说着,冷漠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怜悯。   “司城箜,你我之仇,何必牵扯他人。”一直没有出声的女子说话,一双大眼中透着复杂的光。   “哦?牵扯他人?”司城箜一挥衣袖,看向说话的女子,淡声似闲:“你杀我翎儿,害我无印,血洗我司城谷数百暗影,这,算不算‘牵扯他人’?”   女子风淡云清:“那是你罪有应得。”   “既是这般,那我再加上一罪也无妨吧?杀了他,怎么样?”司城箜说着,看着白芷,似玩笑般。   “哼,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与那公子并不相识。”黑纱微动,透出女子的轻笑。   “不相识?那藏了九年之久的你因何现身?又为何这孩子的眼睛与你一模一样?”   “巧合罢了。”女子说的随意。   “好,好,好!”司城箜拍了几下手掌,停住的时候突然反手一掌隔空挥向地上的人儿。   “噗!”   一口鲜血喷出,白芷狠狠撞向身后的墙壁,又狼狈滑下,胸口如被碾压般灼痛。   “!”女子一动,却被身边的男子握住手。   灰衣男子向前走了几步,面不改色,“司城谷主何不一掌赐死那孩子,生生折磨岂不是让世人笑话?”   “哼,既然派个不会武的废物。”司城箜说完,神色一边,脚下生风,瞬间朝灰衣男子冲去。   灰衣男子眸中一凛,接下来人一掌,两人飞身,冲破亭顶,在空中打起来。   一招一式,岂是凡人得见?   空中风向骤变,两人一攻一守间竟是变化了数百招。   女子借机靠近梁柱下的人儿,欲伸手触碰,一柄长剑瞬间挥来,阻止了她。   徽正色,一柄银色长剑变化狠狠朝女子刺去,但是奈何那女子身手敏捷,竟以慢制快,躲招的同时连深红斗篷都不曾乱过。   亭中两人在打,空中两人也在打,而四周也响起阵阵脚步声,是麟带着数十精英暗影临近。   长长弯弯的外亭瞬间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麟走近,欲帮徽的时候,就看到了梁柱下躺着的人儿,他将已经拿出的长剑收回腰间,倾身蹲下扶起白芷:“白公子!”   但是怀中的人儿没有给他任何讯息,甚至感觉不到有呼吸。   手心聚气,扶着白芷后背的手阵阵传出温热,直到有汗从麟的鬓角落下,才听到白芷的一声轻咳。   “白公子?”   麟不知道白芷是被谷主所伤,以为是神秘人所为,他只一心遵从少主的命令,白芷有难,他怎能袖手旁观?只是,白公子所受之伤,已经远远超出他能治疗的范围。   这口真气不过是保白芷一时清醒而已。   麟忽觉不对,白公子身受重伤,为何不见少主?宴会上少主说出去一会儿,可始终不见回来。   就在麟左思右想的片刻,几名暗影早已越过他与徽一起对抗红衣女子。   不过,那红衣女子武功高深,数名精英暗影已经倒地。   麟将白芷扶正,他是为少主而活,当下务必先确认少主安危,眼下这两个神秘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竟能与谷主相持对抗。   可当他起身准备去少主房中一寻的时候,就见外亭尽头,一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蹒跚而来。   那人披头散发,似喝醉一般,脚步缓慢。   麟一怔,飞身到来人的身边,架住那人欲坠的身子,训练的早已没有表情的面上出现了不曾有过的担心,他沉声:“少主!”   可是,他的手刚触碰到那人,就被一阵逆流的内力逼退,甚至来不及运气护体,一口血生生喷出。   麟被震的单膝跪地,唇边鲜血直流,这强大的内力似被束缚着,又似临近爆发的边缘。   他凝眉盯着蹒跚前行的少主,只穿着黑绸里衣和锦裤的人仿佛浑身都散发着黑光,堪比这无光黑夜。? ☆、【恩仇重重】下 ?  空中两人依然打的难分高下,红衣女子也在亭中走廊与数名精英暗影纠缠。   麟运气抵住体内乱串的真气,看着蹒跚前进的少主。   司城无印浑身散发暗黑,每走一步都喘着粗气,但他的脚步未曾停滞,目光不斜的看着梁柱下瘫坐的身影。   白芷迷迷糊糊的,他知道身边有人在打斗,可他怎么也动不了,浑身哪里都疼,可疼到至极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直到一双金色镶边的黑色锦靴停在面前,眸中才有了一点焦距。   血迹有些干涸的唇瓣动了动,发出颤抖的声音:“无印……”   被唤的人仿佛没有听到,他就站在白芷的面前,双眼看着人儿嘴边的血红,看着人儿脏破的白衣和散乱的发丝。   自然垂下的大掌动了动,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些知觉,耳边喧嚣的打斗和瓦砾破碎的声音已经传不到他的耳中。   好久好久,他才蹲下身,揽住人儿缓缓开口,“何人伤你?”   这低沉的声音冰冷,听不出任何喜怒。   那人的手臂结实,白芷靠在无印的怀中,张了张嘴,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盯着那双无波黑眸,那眸中是他所熟悉的光芒,是活着的无印。   活着的无印……   渐渐的,因疼痛皱起的眉缓缓展开,大眼似月牙儿,还有血迹的苍白唇瓣慢慢上挑。   白芷笑了,似安心,似抚慰。   他抬起垂在地上的手,颤抖着拽上那人的前襟,再张开唇,依然没有声音,大概是失望了,大概是遗憾了,唇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无踪……   直至变成一条直线。   ‘啪’   失去力量的手垂下,滑过那人的黑绸里衣,重重的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   黑眸一闪,揽着人儿的手臂一抖,无印就那样看着闭着眼睛不再说话的白芷,胸口像被生生撕开,一口气血瞬间上涌。   “噗!”   深红鲜血喷出,淋在了怀中人儿的白衣上。   粗糙的手指抬起,有些嫌弃似的擦了擦人儿的白衣,奈何这血已经染透了白衣,怎么擦也擦不掉,无印皱了皱眉,又将手抚上白芷的脸颊,可,他忘了自己的手上还有血,顷刻间就沾染了人儿一脸的血迹。   面色苍白的人儿没有站起来指着他责怪,也没有嫌弃的推开他,只是安静的闭着眼睛,任自己的脸颊被深红色的血迹侵染。   手臂猛地抽回,不再怜惜般将人儿仍在地上,任他的头磕在了冰冷的石砖上。   无印站起身,唇边的暗红血液顺着下颚淌下,黑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的白芷,仿佛看到了一个黑洞,吸着他无法移动。   体内开始沸腾,披散的黑发缓缓飞起,手掌用力的握成了拳,无印身上再次泛起暗黑之气。   “少主!”   麟站起身,已经恢复大半的他猛然冲向白芷,因为他看到少主的样子不对,怕是走火入魔了,而一旦内力挣开束缚,与少主最近距离的白芷恐怕连身子都会被震碎。   麟的判断是对的,当他飞身抱住白芷,就地翻到庭外的瞬间,无印的内力就如爆开了一样,冲破了四周所有的梁柱。   麟皱着眉,即使他抱着白芷在几丈之外,也清楚的看到了少主那血红的双眼。   梁柱断了数根,长亭一段没了支撑,摇摇欲坠。   “额啊啊啊!!!”   一声怒吼冲破天际,瞬间将整个长亭震裂,倾塌倒下。   滚滚灰尘充斥整个庭院,所有人都逃出了长亭,不敢置信的盯着渐渐走出来的人影。   那人黑发飘飞,双眸血红,浑身散发着暗黑之气,点点尘埃在那气流外飞舞,却近不了那人半寸。   麟怔住,少主这不是一般的走火入魔,可为何会如此?   “少主!”众暗影也看出了不对劲儿,但是都不敢靠近,因为少主散发的杀气太过强大。   司城无印停住了,他面无表情,血红的眸子印不出任何情绪,他抬起双手,掌心聚气,在所有人都进退两难的一刻,倾身飞出朝着那些身影挥去。   “额啊!”   “啊!”   只一瞬,数名暗影就被这血煞一掌击飞出去,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再没有挣扎。   “都退下!”徽见状大喊,命令众人回避,他们不能将剑对向少主,即便少主已经敌我不分。   待所有暗影退开的时候,无印的视线里,只剩下不远处的一席红衣。   女子戴着帽兜,蒙着黑纱的脸上看不到表情,他注视着缓步向她走来的无印,不退也不进。   无印缓步走近,看到那红衣女子的瞬间,血红的眸子猛然闪过一丝白光,只一瞬间。   但是下一刻,是翻倍的怒气。   女子侧过身,深红斗篷一甩,似要与无印正面决战。   ——————   与此同时,空中已经有人负伤。   “哼,不自量力。”司城箜只手背在身后,只一掌与那人对峙。   两只手掌相对,中间隔着两寸的距离,中间白光大盛。   灰衣男子面色已然苍白,他用另一只手按上自己的脉门,为僵持输送真气,可是,嘴角缓缓流下的血宣告着,他,此局已败!   然而,地面的一声怒吼和紧接着的长亭倒塌让两人均分了心。   司城箜眉头一皱,他看到从尘埃中走出的无印,那血煞模样敌我不分,打死数名暗影,似失了心智一般。   “!”灰衣男子一凛,猛地侧身收回内力,在司城箜闪神的瞬间数招发出,让司城箜吃了一掌。   灰衣男子见势飞身落地,抱起地上的白芷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待司城箜落地的时候,已然也不见了那女子的身影,但是,当他准备追上去的时候,竟有一人朝他冲来。   无印本是要与那女子一战的,但是那女子不见了,便把目标定在了突然出现的司城箜身上,他眼中早已血红,没了心智。   “追!”麟大喊一声,命令暗影们去追跑掉的人,而他第一次后悔没有保护好白公子,他只是离开白公子几步 ,只是随时盯着少主而已。   可偏偏这瞬间,就让白公子被人掳走。   暗影们得令,纷纷追了出去,只剩下几个人看着谷主和少主打斗,却不能上前。   走火入魔的无印招招致命,任司城箜武功再高也无法轻松招架,再加上之前与灰衣男子打斗那么久,自是有些吃力。   司城箜眉头一蹙,体内悄然运气,接过无印数招之后猛地闪身立于无印身后,在无印回身的瞬间一掌击中他的后背。   “噗!”   暗红的血喷出,似血雨般可怖。   这一掌,直接驱散了无印所有意识和煞气。   麟一怔,他知道谷主的心诀又突破了,但没想到已经达到这般境界,只怕这也是谷主的手下留情,不然,少主恐怕会一命呜呼。   紫衣落下,发丝整齐,似乎刚才的两场打斗只是随身一动。   “带他到后山。”司城箜一甩衣袖,朝后山飞去。   麟和徽驾着昏厥过去的少主,跟随司城箜飞往后山。   断崖之上,寒风凛冽,早就没了绿叶的树枝格外萧条,而这夜,注定不再是寂静的夜。   ——————   “禀谷主,并未追到那两人。”   一暗影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他单膝跪在前厅门口,向上位者禀报。   前厅的酒席还在,除夕夜刚过,今日已是新年。   “啪!”   一掌挥出,掀翻了盛满佳肴的豪华矮桌,正中间的绒毯随着这一股真气鼓起,似一股气流从绒毯下快速游走,所经之地桌椅断裂碟碗破碎,直到这股真气击向那跪地暗影。   暗影低下头,生生接下这一掌,瞬间喉咙腥甜,血流唇角。   “去找,翻遍这天下,也给我找出来!”   那暗影抱拳,起身退了下去,出门的瞬间一口血就喷涌而出,然而,他面色未改,大步离开。   就在几个时辰以前,这司城谷还歌舞生平,可现在……   司城箜坐在上位者的位置,双眸盯着脏乱的偌大前厅,久久无法压制的杀气还盘旋在四周,惹得紫衣飘飞。   眼前历历在目的是,九年前的那一夜,当时的司城谷要比现在惨烈的多,当他听信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暗影的尸体,血肉横飞,惨不忍睹。而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执着九年怨气不减,因为待他快速赶到密室的时候,就看到那两个人。   从此,那一男一女,就算化成灰他司城箜也不会认错。   因为那女子脚下,是面目全非、没有一处完好肌肤的人儿。   那人儿正是他司城箜的妻子:濮阳翎。   他还记的翎儿死前未瞑的双眼,而那个杀害翎儿的两人,昨晚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未能替翎儿报仇。   他寻了九年,快要翻遍这天下,可每次都无果而归,在他觉得那两个人从人间蒸发的时候,就知道了白芷的存在。他曾见过白芷,在他寿辰的宴会上,当白芷的面具被无印打下的瞬间,他就敢确定,白芷正是那女人的孩子,因为那张脸太过相似,尤其是那双大眼,就算找遍这世间也绝不会再出现第二双。   他等待,等机会,或许白芷可以帮他引出那个女人。   他一直觉得,白芷是那女人派来有意接近无印的,但是,却迟迟没有动静。   不过这时候,眉城有人先抛出了引子,他就顺着藤摸下去,派无印前去打探,让他狂喜的是,灰衣男子的现身。   他相信无印的实力,而且无印确实没有让他失望,无印查到那男子在江湖中化身‘范离’。接下来又不用他亲自出马,白芷竟然在除夕夜现身,还为他大跳舞蹈,而他的暗示白芷也明白。   他知道,机会来了,也许今晚就是一雪前仇的机会。   一切都那么天衣无缝。   但,谁知,无印竟半途带走了白芷,这让他始料未及。   不过,他还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两人,他们的出现预示着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如若白芷不是他们派来的人就不会暗杀他和无印,也不会引来那两个人。   然而,无印的走火入魔,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从无印入魔的征象看,一定是中了毒,这毒猛烈,再加上无印运用九魂心诀运气,导致逆气上流,才乱了真气。   但是,有一点,他始终都想不明白,白芷没有任何内力,甚至连最简单的武功都不会,那么,为何那女人要派这般无能的人来杀他?   倘若白芷真的与他女人没有瓜葛,又为何以身涉险凭一己之力招惹他司城谷?   他早就调查过白芷的身世,不过是个郎中,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司城谷杀的人多不胜数,也不乏仇家上门,但是,他的记忆里不曾有过这样一个孩子。   还是说,从一开始,那女人为了杀他就铺好了所有的路?? ☆、【得闻死讯】上 ?  眉城,濮阳山庄。   一席墨兰华裾的男子坐在小船上独游湖中,他只是静坐,手中把玩着长箫,迟迟不奏。   “主人,司城谷密函。”   一声清脆的喊声传来,是玉青站在长亭上挥手。   濮阳南楼缓缓起身,脚下轻点,踏着清湖上岸,锦靴落地,在少年高举的手中拿过密函。   “主人,可是出了什么事?”玉青探着头,一副操心的模样,不过,也不怪他,这密函并非一般的请帖,而是用红泥印封的。   信上就一行字,南楼却看了好一会儿,他收起手中的信,握在掌心摧毁成纸末,任它们随风飘走。   “去司城谷。”   南楼一挥衣袖,转身朝中庭走去。   “诶?主人,现在就去啊?我还跟他们约好了下午出去看戏呢,主人……”   玉青小跑跟在后面,无奈又惋惜的准备行程,要知道,早在半月前就开始期待这一日了,只可惜……   去司城谷这一路都很赶,三日的船行就用两日到达了,下船的玉青白着小脸,有些不满,但是他又不能过问主人的事,无奈就撅着小嘴儿一路上也没怎么乐呵。   总算到达司城谷的时候,坐还没坐一会儿,就被请去了后山断崖,玉青武功没那么高,他看着这断裂的悬崖浑身汗毛直立,最后一闭眼,才让主人带了过去。   过去是过去了,他又不能进山洞,只能站在外面和那个不苟言笑的麟大眼瞪小眼。   “你说我家主子人怎么那么好,谷主随便一请就来了,还急三火四的,坐船坐的我腰都疼。”玉青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揉着自己的腰,还时不时的瞥瞥一旁的麟。   奈何有人跟听不见似得,一句话不说。   玉青撇了撇嘴,又道:“诶我说,怎不见那个嚣张的人?是不是又粘着你们家无印少爷呢?”   麟看向玉青,面无表情。   “我说的是白芷啦白芷。”   麟了然,移开视线,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半天才应:“死了。”      玉青一震,夸张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他站起身走到麟的身边,将手扩在耳边,又问:“你说什么?”   “死了。”   “谁死了?”   “白公子。”   麟应的清晰,没有一丝多余。   玉青瞪着眼睛,看着没有表情的人,突然笑道:“一点也不好笑,他脸皮那么厚,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死了,还是说你也很讨厌他,在咒他?哈哈……”   麟不再回声,只是盯着小个子的少年,看着那少年脸上的夸张变化,他只是眸中有一丝微动。   除夕夜那晚,在他给白芷输送真气的时候已经毫无回天之力,他是那么清楚的看到,白芷死在了少主的怀中,没有一丝气息,后来为了避免白芷被少主的内力冲击,他又亲手将白芷救出长亭,当时,他摸过白芷的手腕,已然没有任何跳动。   他是司城谷最精英的暗影,他不允许有任何感情和抱怨,但是在知道白芷死去的瞬间,心脏还是没有预兆的抓紧了一下,他知道,在那大胆公子闯进少主生活开始,他的任务就多了一个,那就是护白公子安全,很明显,他失败了。   就算他没有感情,也看的出,白芷对少主来说绝非一般的过客,然而,他让少主失望了。   麟的沉默是最好的确认,笑容慢慢的从玉青脸上消失了,他定定的看着面无表情的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可等他想开口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突然卡住了喉咙。   麟是不会说谎的,更不会和他开这么低俗的玩笑,这些,他早该明了。   少年僵硬着身子,站了好久,他听到寒风刮过耳边,才喃喃道:“什么时候死的?”   “除夕夜。”   清冷的声音没有起伏,却毋庸置疑。   “怎么死的?”   “我赶到的时候,白公子已经身受重伤。”麟说着,他赶到的时候场面很乱,他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资格去问,因为当时只有庄主和两个神秘人在场。   “是无印少主吗?”玉青脱口而出。   “不是。”麟垂下眼睑,看向少年,“少主也身受重伤。”   无印少爷受伤了?何人能伤了无印少爷?   所以,主人才会来司城谷,这么火急。   那么说,白芷是真的……死了?   心脏没有征兆的一缩,玉青怔然的看向自己的心口,丝丝绞痛传来,让他疑惑。   他一直是讨厌白芷的,因为白芷总是和他斗嘴,又老是侮辱自己主人,主人就是他的命,他怎么会喜欢白芷这种人呢?   可,这清晰的悲伤,是因何而来?   玉青皱了眉,衣袖猛的一甩,大声:“死就死了,反正活着就只会讨人厌。”   说完,少年又坐回了石头上,他看着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林,任寒风吹着他的脸颊。   玉青从小到大,只学会了两样东西,一个是保护主子,一个是武功。   说来,学武也是为了不给主子拖后腿,只可惜他想保护主子的心愿从来都没有实现过,主子厉害,绝不在无印少爷之下。所以他的一生就剩下围着主子转,主子怜他,不让他伺候日常,就算出了眉城也从不让他照顾,很多时候都是主子来帮他。他恼,做饭不好吃,缝衣服不会,连最简单的生火都生不好,然而,主子却没有抛弃他,还留在身边宠着。   宠的多了,他就开始傲了,这个连他自己都知道,所以,在山庄,甚至眉城他都可以肆意称大。主子风流,却从不眷恋一人,他玉青的位置也就一直没有受到过威胁,然后,直到白芷的出现,主子分心了,他还是少年,却看的真真切切。   尤其是主子看向白芷的眼神,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所以他出于本能的和白芷作对,怎么看都不顺眼,不过,白芷人很冷情,就算他再挑事儿,那人都从来不会火冒三丈,最多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和他斗嘴。   玉青本以为自家主子只是觉得白芷那人新鲜,难得面对濮阳山庄庄主的身份都不动摇,就连玉青都承认,白芷是很特殊的,但玉青把这种特殊归为‘异类’,因为只有异类才会不畏惧权贵,但是,眉城那一个多月的相处让他明白,在主子心中,是看重白芷的。   这么多年看的最多的,就是主子的和颜悦色,并不是他玉青夸张,主子就是有天妒的俊美,高深的武功,挺拔的身姿和温婉的个性,任谁家女子不动心呢?又都说濮阳山庄是用金子撑起来的,其实他们只是没有见到主子的付出而已。   而白芷,就是让这样完美无缺的主子动摇了,主子说话向来暧昧,可就算如此,看向别人的眼中也绝对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   玉青气啊,他怎么可能让白芷抢了他的位置,可是,吵着吵着就觉得,吵架并不仅仅是找茬,甚至大多时候都是畅快的,玉青话多,很多山庄的人都不喜欢他唠叨,但白芷不会打断他,甚至会好好的听完。   一直以来,他只是将白芷看成对手,动摇他最忠心仆人位置的外敌,可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怀念与白芷吵架的日子,就算这趟来,也想亲自去看看白芷开的小药铺,他怀揣着一点期盼,跟着主人来到这司城镇,然后呢,他听到了什么?   白芷,死了?   他本该高兴的啊,这天底下不会再有人动摇得了他的位置,他本该庆幸的。   但是,他感觉不到一丝的愉悦,只有心口闷闷的发疼,似,失去了一个可贵的朋友知己般惋惜……   朋友?   坐在石头的上的少年一顿,拖着下巴的手渐渐握成了拳,眼底,是控制不住的泪涌。   ——————   “谷主。”濮阳南楼正色道:“无印的毒没什么大碍,只是,内力还是很混乱。”   一席紫衣立在一旁,是凛气不减的司城箜,他看着躺在石床上,四肢被寒冰铁链锁着的儿子,眉心一直未展。   他已经给无印输了三次真气,可无印身子里似乎有股外力一直不肯接受其他真气,强推只怕会让无印再次发狂。   “谷主,侄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南楼站了片刻,最后还是拱手稳声。   “但说无妨。”   “如果侄儿没有猜错,这九魂心诀奇特,似乎与正常心诀相逆,现在无印无意识将这股真气理顺,所以才导致了混乱。”南楼说着,又抬起手,“眼下若想保住无印的性命,怕是要废除他的武功,这样或许还能恢复正常。”   南楼说这话代表着什么,他心里清楚,司城谷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势,下一任谷主怎能是个不懂武的废人?但是,目前来看,若要铤而走险等无印自行恢复,不如先斩断了祸根,因为,铤而走险,往往是凶多吉少。   “……”司城箜没有应声,他一手背在身后,看着沉睡的无印,南楼说的话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只是,废了无印的武功,就等于断送这司城谷。   “谷主,暗影回报。”   石门外,徽拱手。   “有劳贤侄了。”司城箜说着,收回视线,缓步走出山洞。   这山洞密室,本就是无印平时练功的地方,洞内石壁光滑,似百年形成,只是,这般寒冷,普通人怕是连一日都活不下去。   南楼缓步走近,看着躺在石床上的人,久久不能平息。   无印与他是有血缘关系的,无印的生母,正是他濮阳南楼的亲姑姑,濮阳翎。   在濮阳翎被杀害前,曾带着无印来山庄玩了几次,无印虽然骨子高傲,却与南楼很投缘,但是自从无印消失那几个月之后再回来,已经将所有事情淡忘,甚至不认识他。   当他看到此时的无印时,说不震惊是假的,无印中的毒正是他亲手给白芷的,只是他未曾想过,白芷竟然会毒害无印,他想不到其中理由,白芷与无印之间是很明朗的关系,无人会怀疑。   白糖糕确实是他给白芷的解药,那个时候他想的只是护白芷安生,毕竟这毒是会伤及自身的东西,虽不知白芷用在何处,自少可以让他不被此毒所伤,所以他疑惑的是,为何中毒至深的无印体内会有解药的痕迹,也许正是这一点解药才让无印活了下来,也说不定。   但是,无印尚且如此,白芷又是否无恙呢?? ☆、【得闻死讯】下 ?  南楼知道白芷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玉青皱着眉咬着唇,眼泪在眼圈里晃来晃去,就是说不出话,最后还是麟将除夕夜那晚的事情讲给了南楼听。   “有备而来?”南楼疑惑,因为麟说白芷在除夕夜那晚本是坐在最角落的,但是却跳了舞,似有备而来。   “没错。”麟点点头,继续道:“但是……”   “你说。”南楼看向麟,眼底是让人信任的光。   “不知为何少主中了剧毒,待我赶到的时候,还看到了两个陌生人,那两人武功高深,竟能与谷主抗衡。”   “……”南楼深思,好一会儿才开口,“可是一男一女?”   “是。”   “白芷可是被那两人所伤?”   “这个不清楚,不过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这样。”   “无印可知道白芷受伤的事?”   “当时少主来的时候已经有点不对劲儿,但理智尚存,白公子死之后,就突然走火入魔了。”麟说着,那晚的事情历历在目,他猜,少主的发狂与白公子的死有着非常大的关系。   “……”南楼沉默,按照麟所说的,白芷若是被那两人所伤,为何又要加害无印呢?白芷既不是和那两人同道,应该没有任何理由伤无印的才是。   “南楼庄主可是认识那两个神秘人?”麟出声,问出疑惑。   “略有耳闻。”南楼应声,“不过,也是听先父说起,司城谷九年前那场浩劫应该就是那两人所为,当时我并不在山庄,所以也是后来听说。”   九年前,麟还小,他跟其他同龄暗影正接受着训练,只听说司城谷有过变故,却不知前因后果。等他出山之后跟的第一个人便是少主,那个时候只有他经过了重重考验活着走了出来,从那之后他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少主,不问其他。   而如今,少主重伤,白公子死了,谷主因少主整日愁眉不展,现在南楼庄主又为此奔波,一切的一切,他都该自责的。   ……   司城谷的冬夜格外的冷,月亮早已西斜,只待太阳。   玉青睡了,眼睛红肿,连睡觉都皱着眉头,南楼为少年关上房门,只身走到庭院。   司城谷里没有树,只有雕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生气。   墨兰衣摆一飘,踩踏着墙壁一跃而起,朝着山下飞去。   南楼记得白芷说过,在这司城镇有一个属于他白芷的小家,虽然是租的,但是随时欢迎他的到来。   南楼按照白芷交代的地址一路寻来,直到看见一个挂着‘医铺’字样的小牌匾才停下。   门是关着的,稍显破旧的门板封的并不严实,南楼敲了敲木板,等待。   似乎等的时间有些长了,门里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南楼笑了,笑的有些无奈,他不知道这样试探到底为了什么。   是否期待门里面有人回应,还是期待一切都只是麟看错了。   南楼飞身跃过药铺,落在了里面简陋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有很多柴,有些还没有来得及劈。   修长的手执着长箫缓缓推开房屋的门。   ‘吱呀。’   夜很静,本来不大的开门声此时显得很刺耳。   简单的小前厅,两侧是屋子,一个关着门,一个半开。南楼视线扫过其中半开的那间屋子,里面乱乱的,连被子都没有叠,他低头笑了笑,转身朝关着门的房间走去。   屋子里很冷,炭盆里只有一些燃尽的灰,似乎已经好多时日不曾住人。   指尖抚上叠的整齐的被子,冷冰冰的。   南楼坐在床上,看着四周简单的装饰,每一个地方都看得出白芷的影子,只有不大桌子上堆满了东西。   不用猜,单看露在外面的几套崭新白衣和食补就知道,里面都是些贵重的东西,大概,都是无印送来的,而白芷并没有收起来或者一一拆开看。   你看,南楼他从未看错白芷。   白芷不曾畏惧过无印,更不曾献媚过他南楼,任无印是这天下第一势的少主,任他南楼是这世间最富有的人。   那人就像一张白纸,乍看之下冷情又难以接近,可慢慢的,就会看到那张白纸上面隐藏的字迹,待看清的时候,才发现,竟是一首绝诗。   绝无仅有的诗篇。   当他被这首诗所迷惑的同时,也被预示着,无法拥有。   在他的记忆里,是他先遇到白芷的,然而他也知道,有些东西并不是先到先得。   南楼本不是执着的人,却不知为何会执着于那人,等他看清这个执着的时候,已然晚了。   他不曾想过将白芷从无印身边抢来,也不会这么做,在他看来,白芷若是欢愉就应他欢愉,可当得知白芷死去的瞬间,所有这些未曾想过的东西都冲进脑海,他会感到懊悔,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懊悔,本就是对做过的事的一种否定,他不想否定所谓的过去。   夜风未停,透过窗纸听得到呼啸而过的寒风,这一吹即过的风,就是南楼对自己的评价。   他确实如风,不生根不留恋,他人看到的是清风拂面,而那人感到的是噬魂刮骨的寒风。   是啊,他濮阳南楼正像白芷说的那样,多情之人更无情。   世人都道他多情,谁又知,他可曾为痴人逗留,可曾为情爱忘我?   没有。   只有这一回,却无法言表,不知说与何人。   长箫抵唇,低低吹响,似柔情万千,又似为谁流连忘返。   ……   ……   月影残,错待与阳冉;   寒风凛,扰失人无声;   忆白衣胜琼花,催春染秋夏。   烛熄,长灯,末里尽是浑然未觉;   落花一笑惹心曳,不分幸与劫。   愿为之,埋哀愁万丈;   愿为之,封千忧湖底。   奈何,天意遂,君已逝;   自此,情系无来期,阴阳长绝。   ……   ……   “娘亲娘亲,为何有人在哭?”   “莫要乱说。”   “真的真的,娘亲你听,好像是隔壁传来的。”   “傻孩子,那是有人在吹箫,大概是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了。”一个妇人提着篮子,牵着四处寻声的孩子往外走:“快走,奶奶等的怕是心焦了。”   孩子笑笑,掉了几颗牙齿的嘴咧到耳根,他晃悠着娘亲的手一蹦一跳,心喜难掩。   然后,箫声停了。   天外早已乍亮。   鸡鸣,打水声,谁家老人的叮嘱声,谁家孩童的嬉闹声。   而落于长街之中的一家药铺后房,一个男子静坐在冰冷的房里,嘴有些干了,他却只沉浸在那孩童的话语之中。   他的箫声像哭声吗?   这般悲伤吗?   不再是听不出悲喜的乐声吗?   如此,如此。   ——————   司城谷,后山断崖。   “啊啊啊啊!”   司城箜蹙眉,置于无印身后,只手抵着无印的额前,掌心升烟,随疯狂之人颤动。   无印发作了,这是南楼来司城谷之后第四次见无印发作。   每一次都被司城箜给生生压住,但是,没有任何缓解之意,不仅伤及自身,也让无印遭受无边苦楚。   四肢和腰间被寒冰铁链锁着,无印跪在石床上仰天长啸,血红侵染的双眸没有一丝光点,仿佛地狱之鬼降临。   南楼站在一旁,看着被司城箜压制内力的无印,眉头不展,无印发狂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即便是他,站在这么近的地方也不得不真气护体,无印的身体里像向养了一只巨兽,爆发起来狰狞可怖,若不是这寒冰铁链怕是早被挣开。   “唔唔!”   喊声停止了,血红也一点点从眼中褪去,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般,无印只是跪在石床上喘着粗气。   司城箜收回内力,翻身一跃落地,却脚步移动了一寸。   “谷主。”南楼扶住司城箜,眼中是担忧。   司城箜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轻推开南楼,想说什么,唇心却乍现一丝血红。   “徽。”南楼高喝一声,见暗影出现,低声:“扶谷主去休息。”   徽领命,扶着谷主往山洞外走。   “谷主。”南楼出声,看着司城箜的背影,沉声:“无印他已经受不住了。”   南楼的话很清楚,他说过若要救无印,只有废去无印的武功,但是谷主始终没有这么做,只一心让无印自己克服,奈何事与愿违,每一次都只能让谷主将无印的强大内力驱散。   可这次,司城箜依然没有回应,只站了片刻,就抬步出去了。   南楼垂下眼睑,他知道谷主的顾虑,但是怕这世间,除了谷主没有人可以压制得了无印如此强大逆转的内力,可每一次,一定会亏损谷主他自己的真气。   这是不明智的。   “他呢?”   空荡荡的山洞里响起嘶哑的声音,似濒死前的挣扎。   南楼转过身,看向石床上的人,那人披头散发,垂着头,黑发遮了大半张脸,一身黑绸里衣早已脏乱不堪,捆着铁链的手脚流着血,覆盖了之前的血迹。   南楼缓步接近,低声:“无印?”   这是第一次,发狂之后,那人清醒着。   “他呢?”   薄唇开合,干裂的唇没有一丝水色。   南楼知道无印问的是谁,但是……   “无印,你可知……”   “他呢!”   ‘哗啦!’   无印的怒吼牵动了锁链,整个山洞都回响着他的声音。   南楼皱了皱眉,与那双恢复漆黑的双眸对视,片刻之后,他应:   “他没事。”   “在哪里?”   “……”南楼顿了顿,“在药铺。”   黑眸移开视线,无印坐回石床上,看着不知名的空处,许久之后他才嘶哑开口:“带他走。”   “为何?”   “……”无印一怔,扯动了锁链发出细微的响声,他转过视线,黑眸散发着凛气:“南楼,带他走,不要让任何人,找到他。”   “……”   “不要让任何人,伤他……”   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无印瘫倒的身子扯动了铁链,无力的垂下。   “无印!”南楼走近,两指并拢聚气抵上无印的脉门。   还好,无印只是累了。   但是正如以往一样,这真气只能护无印平安,却融不进他体内。   南楼将无印放平,让他躺的舒服一些,眼下已经很糟了,这种情况并不是好转,更像是内力耗尽前的清醒乍现。   他说谎了,但他并不准备将白芷死掉的消息告诉无印,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无印这次怕会睡的很长,所以他吩咐麟先给无印洗身,接下来的,就是劝庄主废无印武功。   否则,等无印内力耗尽,经脉逆转,将必死无疑。   ? ☆、【灵魂归处】上 ?  好吵,吵得人无法安眠。   到底有多少人在旁边说话?   到底音乐声被放了多大倍?   ……   等等,音乐?   为何听到了很多现代才有的乐器声?为何会有人唱着英文的Rap?   ‘哗’   大眼猛地睁开,却被强光阻止,白芷用胳膊遮住眼睛,再一点点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忽明忽暗的彩光没有规律的闪着,紧接着是鼎沸扭动的人群,舞台上的奇装歌手……   呼吸没意识的加重,大眼瞪圆,他半张着嘴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是陌生的场景,却是快要在他脑海里淡忘的地方。   这是,酒吧!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现代的?   等等,让他想想,最后的记忆是什么?对了,是司城箜,是司城箜将他打伤!   不不,这不是最后……   ‘何人伤你?’   啊,是无印,最后见到的人是无印,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记忆,没有知觉了。   那么,为何现在会在这里?   为何会在现代世界!   白芷慌乱了,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不是白色长衫,而是很普通的白色衬衫,还有牛仔裤,甚至连鞋子都还有印象。   不,这双鞋子他是不会忘记的。   这双鞋子是Nelson买给他的,是作为奖励在二十岁的时候送给他的,Nelson说过,这双鞋是独一无二的,专门为白芷私人订做的,橙蓝相间的运动鞋,没有人和他一样,所以,他一直很宝贝的穿着。   而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假象,身上找不到半点伤痕,头发也是短的,连身上的肌肉都还在,虽然他个子小,肌肉却练得很结实。   可,这不是假象,那么,在那异世的二十多年就是假象吗?   怎么可能,所有在那异世发生过的事都历历在目,什么人在他身边留下什么故事,他都没有一丝模糊,甚至还记得当时那些皮肉之痛喜怒哀乐,还有除夕夜那晚,与无印的……事,也都记得,连触感都还感受得到。   可是,眼前的一切又是什么?   难道,他又死了?   所以,再次穿越回来了吗?   ……   ‘啪!’   一个男人踉跄了一下,险些跌掉,站稳的同时转向后方,朝着呆立的人大声骂道:“搞什么啊?你他妈的活腻了是不是?”   这声震天响的怒骂一下拉回白芷,他呆立的看着面前指指点点挽着袖子的年轻男人,不知言语。   “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吧?是聋子还是哑巴?知道老子是谁吗,啊?”男人还在叫嚣,歪着头一副‘老子就是皇帝’的表情。   “什么?”白芷怔怔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啧,我说你能大点声吗?胆子这么小干脆跪下来叫声爷爷吧?”男人嗤笑,连带着身边的同伴。   “……”白芷皱眉,双手下意识的握成拳,若是从前,他会无视吧,但是现在他只想狠狠给这男人一拳。   ‘哐!’   “额啊!”   狠狠一拳揍在嚣张男人的脸上,那男人直接瘫倒在地,捂着脸痛吟。   “……”双手松开了,白芷定定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他有些晃神,这一拳揍得狠,让一个大男人像孩子一样倒地不起。   然而,这狠狠一拳,不是他挥出去的。   白芷缓缓转过头,看向出拳的人,那人只是个少年模样,脸上稚气未脱,看上也就18岁左右。   此时少年眉心紧蹙,转了转刚才挥出那一拳的手腕,又甩了甩手掌缓步接近地上的男人。   那少年横冲直撞,完全没有将白芷看在眼底,脚步一点没有转移的意思,直接越过白芷准备再挥一拳。   越过?   不,更确切的说,应该是穿过。   白芷本是想向后退两步的,但是少年与他很近,他没来得及躲开,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四周明明很吵,从一开始就吵个不停,歌声、音乐声、人群呼喊声,现在又多了厮打的声音。   然而,为何都传不到白芷的耳朵里?为何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粗重又急促。   地上的人还在扭打,旁边无人劝架,只是意思一下拉一拉,白芷僵硬着身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去劝架。   眉头一皱,白芷拉住少年肌肉精炼的胳膊……   空了。   一次,一次又一次,白芷发狠的拽着少年,却都只是穿过,没有任何触感和接触。   颤抖的手停了,白芷怔怔的看着扭打的两人,看着旁边越来越多的旁观者,他们叫嚷着,肆无忌惮的在白芷身上穿来穿去,留不下一丝痕迹。   “哈……哈……”   不知为何,白芷笑了。   干干的,嘶哑的,无力的,似嘲笑自己竟遇到了这般奇迹。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个灵魂,看得到所有人,所有人却看不到他。   灵魂?   笑声停止了,白芷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得到,却没有温度,没有活人该有的或冷或热的体温!   “怎么回事儿?”   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将那男人按在地上狠打的少年松开手,缓慢的起身,起身前还在那男子衣服上擦了擦骨节上的血迹。   少年看向来人,不说一句话,但是明显因为来人停了手,他整了整衣服,推开人群,似没事儿一样走了出去,经过来人身边的时候没有一丝停顿。   “喂!打了人就想走啊?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   一个不敢劝架,这时候来本事的小混混站起来,朝着少年的背影大喊。   可下一秒,就被几个穿着西装的大汉围住,生生吓了回去。   来人高大,越过白芷的时候,与他擦肩而过,熟悉的香味儿传来,让白芷猛然一震。   “Nelson……”   白芷转身,快步追赶刚才的那抹香水味道,可能是条件反射,脚步匆忙险些撞到人的时候他都会躲开,躲着躲着他就发现,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他闭上眼睛,迈开步子,在人群中横穿。   终于在那男人打开一间VIP室房门的时候追了上去。   那男人五官立体,打理整洁的后背发和胡子找不到一丝脏乱,没有一点褶皱的西装合身昂贵,就好像他给外人留得印象,一丝不苟的大老板,风度又绅士。   还有,男人眉心的那道疤,也依然没有丝毫变化。   “Nelson!”   白芷唤出声,奈何无人听得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喊这一声出于什么目的。   然而,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下一刻等白芷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了包房里的另一个人。   雷。   是他,难道Nelson和雷一直有联系的吗?   等等,现在是几几年什么时候?是他白芷被Nelson派来的杀手杀死之后的事情吗?那之后Nelson和雷也依然没有断绝交易吗?   白芷的困惑只持续了几分钟,在他猛地摇晃身边的人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时间的时候,雷和Nelson的谈话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屋子里很静,隔音较好的VIP房内没有一丝声音,几个保镖一样的人站在沙发的后面,面无表情。   而Nelson和雷说着的交易,白芷竟有种熟悉感。   熟悉感?   对了,他们说的地点和时间正是白芷花高价买过的信息,而这次交易也正是白芷第一次死去的导火线!   这么说他当时的猜测没有错了?所有的消息都是Nelson放出来的,他本就是想杀白芷,不管白芷是否成功杀了雷。   如果今天是Nelson和雷交易的日子,那么,此时活在这个时空的自己在做什么呢?   白芷四处寻找,找可以告诉他时间的钟表,终于在雷的手腕上看到了他那标志性的昂贵手表。   白芷抓着丝毫没有触感的手腕,盯着若隐若现的手表看。   九点!上午九点!   他记得,当时他在废弃屋顶上等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才见到雷和Nelson从工厂里出来,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两人进去,也就是说,现在的自己应该是在家中准备。   他们两人开始客套的交谈,白芷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为何会穿出那间包房,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没命的奔跑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只是个灵魂一样的存在,他改变不了什么的。   当他随着记忆往自己当时住的地方跑去的时候,却在交通路口看到了那个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有些慵懒,一点不似酒吧里打斗的凶猛,此时正单手揣兜瞪着红绿灯。   白芷走近,随着人群跟着那少年,条件反射的隐藏自己,还拉开了一点距离。   直到有嬉闹的孩子从他身体里跑过去,他才缓过神,迈开步子走到那少年面前,与少年肩并肩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少年只要了一杯黑咖啡,一边看着窗外的路人,一边缓缓喝着。   白芷坐在少年的旁边,他能闻到咖啡的味道,伸手却感知不到它的热度,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跟着这少年,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比如去亲自看看,在他这次任务失败后是何人结束掉他的生命的。   那又准又狠的一枪,一丝不差的穿透了他的心脏。   少年喝的差不多的时候,才抽出自己一直揣在兜里的左手,这个时候白芷才发现,少年一直都是在用右手行动。   然后,白芷看到少年压低的掌心,有一张纸条。   上面是很粗犷的字迹,每一字的最后一笔,都会上挑一下收尾,这特殊的字,白芷见过无数次了,正是Nelson的字。   他凝神,盯着一厘米宽的字条上写着的字。   【XX工厂,下午三点,雷死,J活;雷活,J死。】   倘若灵魂可以有心痛的话,白芷猜,他的心一定比被生生挖出来,还要痛。   因为,不知道的背叛或许还存在一丝期待,期待背叛的后面可能还有其他无奈原因。   可,这种看着自己即将被背叛,却无能无力的感觉,到底有什么词汇能表达呢?   又岂是一个‘痛’字就能概括的啊。   而身边的少年,正是即将结束他生命的,死神。? ☆、【灵魂归处】下 ?  少年喝完咖啡就回了家,他与白芷不同,白芷总是搬家,行礼就一个箱子,走到哪就住到哪,管他破不破。而少年住的地方外表看上去破旧,室内却装潢的非常舒服,房间里面还有一个隐秘的地下室,地下室里都是白芷熟悉的枪。   少年没有穿防弹衣,就穿着一身随性的运动服,带个帽子背着箱子就开车走了。   白芷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可笑的是当他想坐在上面的时候,就真的没有掉下去,只是感觉不到车子的颠簸和开动而已,他看着车外熟悉的路景再一次从眼前略过,没有任何表情。   车子行了不短的距离,最后在一处死角杂草中停住,少年拎着箱子走上了一座废弃楼的六楼,然后慵懒的靠在墙上似在歇息。      白芷靠近没有玻璃的窗户,穿过几层矮楼就看到了他曾经藏身的那个楼顶,那是只有五层高的废弃楼顶,当时的他,就像现在看到的一样,趴在楼顶上,纹丝不动。   没错,他正作为一个灵魂,看着不远处那楼顶上的自己。   那个自己,还不叫白芷,而是J。   你看,天气越来越阴了,而那个J像个雕塑一样,眼睛都没离开过自己手中的瞄准镜。   你看,风很大,却丝毫动摇不了他手中的巴雷特MAX。   白芷还记得,那个狙/击/枪,是他花了十个悬赏金买到的宝贝,每个死角都被他擦的铮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似乎睡醒了,他拿出眼药水滴在眼睛上,闭了闭再睁开,已是一片凛光。他手脚麻利,枪组装起来,并不比自己慢。然后他蹲在地上,怀里抱着枪,盯着手中的怀表。   时间差不多了,还有十五分钟,自己就将死去。   白芷垂下眼睑,不知道为什么,竟悄然下楼,他迈着步子,一点点走向自己曾掉落的楼脚下。   他仰着头,等待那时候的自己坠落下来。   工厂的门开了,一切都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这个时候,楼顶上那个透着瞄准镜看着对面工厂的自己,一定是震惊的,因为当时看到了Nelson。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哈哈,交易如此成功,怎么能失信呢?”Nelson笑笑:“不过,还真有些舍不得,毕竟他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猫儿。”   “猫儿吗?确实很像。”雷挑眉,跟着点头:“Nelson如此割爱将J送给我,以后一定要长久合作,以表谢意。”   “那还真是多谢了。”Nelson挑唇,眼睛却扫过对面的废弃楼层。   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明白为何Nelson会知道他的位置,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那只是最后的警告。   然而,那时候的自己没有明白这个警告,只是匆忙收了枪。   此时,Nelson和雷的车已然开走。   接着,会有一个杀手出现,告诉白芷,是Nelson想杀他,其实这只是Nelson喜欢玩的伎俩罢了,他找来的杀手,此时就藏在后面的六楼,马上就会开枪了。   ‘砰。’   随着一声闷响,一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坠下,似受到冲击力一般狠狠掉在地上。   灰尘飘飞,在被震起的身体边舞动。   白芷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的尸体前,看着心口处流出的鲜红血液,纹丝不动。   终于下雨了,却淋不湿他这个灵魂,他们像嘲笑的小鬼儿,叽叽喳喳的吵嚷。   Nelson和雷的那段对话,是当时在五楼顶上的他听不到的,而站在楼下的他却听的真真切切。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为何他听到了雷和Nelson说的约定,竟是把自己送给雷。   这就是这次交易的代价吗?还是所谓的君子之约吗?   他就像个物品一样,没有一点价值。   然而,雷不知道,Nelson怎会是那么善心的人呢?   Nelson自己也说了,J是他自己亲手养大的猫儿,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随便送给了别人。   这不是感情,只是,一种独占欲。   所以,Nelson的选择是,要么杀掉跟他要宠物的人,任他是什么可怕人物;要么亲手将自己的宠物杀死,不给别人一点觊觎的机会。   这么说来,白芷的死,只是Nelson的恶趣味罢了。   ……   ‘轰隆!轰隆!轰隆隆隆!’   雷声乍现,狂风四起,吹动地上人儿的衣衫,带走他最后一丝气息。   “唔!”   突然的剧痛让白芷蹲下身,仿佛身上被千万根针扎着,却无处躲闪。   “啊啊啊啊!”   下一秒,所有扎进身体里的针似被一起拽出,让他仰天痛呼。   白光一闪,白芷感觉自己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只能咬着牙,看着自己的手脚骤然消失……   魂飞魄散了吗?   在结束了两世纠缠之后,终于肯让他知道了自己是为何而死的吗?然后将他心中对Nelson唯一的期望都泯灭掉,来给他第一世的死亡画上完美的句号。   那么第二世呢?那些扰人的恩怨情仇,是不是也会给他一个诠释?   大眼闭上,任白光和疼痛侵蚀掉他最后的头颅……   ——————   “……啊啊啊!”   本以为消失掉就不会疼了,可为何疼痛还是如此清晰,甚至愈烈!   白芷睁开眼,大喊着弹坐起来,浑身如在刀山上滚了一圈,被扎的都是洞。   然而只是一刻,下一刻他就又重重跌了回去,身子僵硬不能动弹。   “白芷!白芷!”   一声熟悉到骨子的声音响在耳边,大眼最后看到的,是一张放大的蠢脸。   那张蠢脸,正是永逸。   ……   白芷这一觉,睡了足足一个月,待他醒来的时候,永逸就告诉他,差点就为他办丧事了,明明脉搏和心跳都停了,却又奇迹般的复活了,像似灵魂脱了壳,最终还是归回了主体。   灵魂回到前世,似乎只是白芷做的一个梦,明明只是一天的事情,在这异世竟然过了一个月,而且那个梦里所有发生的事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他很确定司城箜并不是Nelson,只是长得像而已,但是,这么巧合,大概是老天刻意安排的,让他和Nelson生生世世都纠缠不清,不能相伴左右,只能互相厮杀。   前世,他死在了Nelson手中,那么这一世,也会一样吗?   “你……”白芷躺在床上,已经恢复意识的他,看着在床边忙碌,一会儿给他倒水,一会儿喂他喝粥的永逸。   “等下!”永逸撂下手中的活,难得正色的坐到白芷身边,“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和司城谷结了什么梁子,为何你会受这么重的伤?”   白芷看着永逸,缓缓开口:“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白,先回答我。”   “……”   “你到底拿我永逸当不当朋友?枉我跟你出生入死这么长时间,难道连你的这点儿事都问不出来吗?”   白芷垂下眼睑,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白芷!”   白芷沉默了好久,最后终于看向瞪着他的永逸,说出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   “永逸,杀我爹娘的,是司城箜。”   “!”永逸震惊,他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你你你你说,你爹娘,是司城谷谷主杀的?”   白芷点点头。   “你,你爹娘不是被火烧死的吗?”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的,但我发现爹爹脖子上有道红痕,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出自司城谷的绝学,封喉剑。”   “……”永逸张着嘴,欲言又止,好半天才理清思路:“你没有看错吗?你可见过真正的封喉剑?”   “就是因为亲眼见到了,所以才知道的。”   “那么,那么,你……是被司城无印伤的?”   “不。”白芷摇摇头,“是司城箜。”   说到这里,白芷突然脑中一闪,他想起司城箜那晚的话,说白芷是哪个女人派来的,还提到了白芷的娘亲,娘亲已经死了,她生前永不离身如视珍宝的银钗就是证据,那么司城箜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司城箜伤了你,这么说你找司城箜报仇去了?”   “嗯,这事儿有点复杂,而且司城箜并不知道我是谁。”白芷应着,也是,司城箜是何等人物,怎会记得他一个没身份的人。   “……”永逸皱着眉,拖着下巴凝神,想了好一会儿又开口,“那你和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什么人?”   “就是救你回来,还带走我的人啊。”永逸有些不解:“小白你该不会是傻了吧你?”   白芷一顿,好像刚才醒来就想问这个来着,却被永逸打断了,“谁救的我?”   “小白,事到如今你可别说你不认识那两位,人家先生可是为了救你白白浪费了几十年的内力。”永逸冷眼。   白芷面无表情,眸中却闪着盲点。   “喂喂喂,你别跟我装啊,你若不认识那两人,怎么可能冒死去救你?”   “谁啊?”白芷不耐烦了。   他全程都是晕过去的,还灵魂飘走,知道谁救得才怪!   “小白……”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永逸,他无奈着脸去开门。   “唉。”永逸见来人,先叹了口气。   “因何叹气?”来人开口。   “说来惭愧,小白他啊,怎么说也是我的兄弟,可奈何兄弟无情,忘恩负义,我这做哥哥的,也觉得心疚,唉……”   白芷眼角一抽,勉强支着身子坐起来,他看到了摇着头的永逸,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   “白公子,好久不见。”   男子身着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褶皱的灰衣,见白芷起来,缓步上前,一笑尽慈。? ☆、【天南地北】上 ?  白芷看着面前这人,脑子里闪出好多片段,这人似曾相识,绝对见过……   “赫先生?”   男子一笑,点头,“正是在下。”   “你的胡子呢?”白芷一下揪住重点,就是因为这人没有胡子才让他觉得陌生,因为之前对赫先生的记忆都在他那梳理整齐的胡子上。   赫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本就是假的。”   “你看你看,你就装吧,明明认识非要说不认识,我看你就是……”   永逸一跳,指着白芷就叨叨,直到白芷一个眼刀甩过来才乖乖闭了嘴。   “是你救了我?”白芷又看向赫先生,认真道。   “还有一人。”   “那日卧病在床的女子吗?”   “呵呵,白公子果然聪明。”男子笑道。   “可我想不到,我有什么值得你们救的。”白芷不是傻子,那日去赫先生家看诊,就觉得奇怪,只是没有多想罢了,只是,为何他们会救出身在司城谷的自己呢?司城谷是什么地方?有谁会因为一个陌生人闯那地狱?   “白公子医德高尚,救我内人在先,不嫌我寒舍在后,怎有不救之理。”赫先生谦逊,说的话没有一点违和感。   “……”白芷却不应声了,大眼中全是不相信。   大概是看出了白芷的意思,赫先生走近,缓缓道:“若老夫我没有猜错,白公子可是与那司城谷谷主有仇?”   “是。”   “所以,我们救你,正是这个理由。”赫先生说的风淡云清,仿佛仇恨在他眼中只是芝麻大的小事儿:“我们与司城谷谷主也有点私仇。”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值得你们冒死相救的吧?”白芷当然会怀疑,他不会武,这异世讲的就是这些,他无法相信。   “……”赫先生明显一顿,他意味深长的看着白芷,并没有说话。   “只因为仇人一样,所以可以为了救我,白白浪费了你几十年的内力吗?”   屋子里很静,连平时话多的永逸都绷着神经,左右看着两人,不知所措。   “我和内人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只可惜,命薄无福归天了。”赫先生叹气,他看向白芷,淡笑道:“你跟他长得很像。”   “很像吗?”   “见过我内人的,都会以为你是我们的孩子,尤其是你这双眼睛。”赫先生点头,眼中满是慈祥。   白芷沉默,一切都可以说通了,所以司城箜除夕夜那晚才会说奇怪的话,原来是把他误认为这两个人的孩子了,然后说白芷是那女人派来暗杀的,这么看来,在司城箜的印象里,完全不记得曾经杀过隐水村的两个平民,更不知道白芷杀他的真正目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若有冒犯之处请赫先生谅解,白芷在此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白芷低头,拱手道谢。   没错,无论赫先生和那女子是不是在说谎,这些都不重要的了,于情于理,他都该道这声谢,不仅如此,他也准备借此东风。   不是有句话吗?   智者,懂得借力而行。   赫先生被白芷突然的礼谢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扶起白芷的手,淡道:“白公子无需如此,老夫姓赫名连,江湖人称,范离。”   “范离?”白芷一怔,他曾听南楼说过,在眉城的时候,与十美人联手陷害无印的就可能是范离,这么说来,真的被南楼猜对了?   “呵呵,化身假名,只是为了躲避司城谷的暗影。”赫先生笑笑,完全没有在意的感觉,这惊天秘密就像说平常事一样。   “赫先生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在眉城,濮阳山庄湖前。”   白芷了然,他问:“从十美人手中救出我,又带走十美人的黑衣人,就是你吧?”   “正是。”   “那,在眉城跟踪我们,后来被麟……被司城谷暗影杀掉的黑衣人,也是赫先生的人?”   “是。”   “但那日我去你家为夫人看诊,你应该知道我身边有司城谷的暗影跟着,为何不怕暴露身份?”白芷疑惑,但又马上想到,“你说出去买糕点,是杀了那个暗影吗?”   “哈哈……”赫先生大笑几声,用非常赞许的眼神看着白芷,“没错。”   “能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吗?”永逸急了,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像个猴子一样蹦来蹦去。   “说来话长咯。”赫先生好脾气的劝慰。   白芷没有时间理会永逸,现在他的脑子里很乱,他需要时间整理。   所有的事情都通了。   赫先生夫妇与司城箜有仇,至于什么仇白芷就无需过问了,只知道这些年来赫先生夫妇都隐姓埋名,直到司城箜将无印存在的事昭告天下,于是在眉城,早就在江湖中化身‘范离’的赫连,与十美人联手埋伏无印,结果失败了,但是十美人却因为南楼犯了执着,险些被无印杀了,关键时刻,是赫连救出白芷,还带走了十美人,救白芷,大概是那个时候发现了白芷与他的孩子长得很像。   之后又一直派人跟踪白芷,却没有暗杀白芷的意思,所以,才有了之后的上门‘求医’。   这么说来,那女子也一定是装病,大概也是什么绝世高手,自己弄乱了脉象,才让白芷以为自己的医术有限。   然后,在司城谷的时候,两人才会出现在司城谷救走了他,还为了救他废了这么大的周折。   不过……   “你们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遇到危险,出现的如此巧合。”白芷又问。   “谁不知道,司城谷乃天下第一势,暗影无数,家仆过百。”赫先生神秘道,还习惯性的捋了捋胡须,发现没有,有些无奈的笑笑。   “你在司城谷安置眼线,难道不怕被司城箜发现吗?”   “大概已经被发现了,那晚之后就没了信儿了。”   “……”白芷沉默了,这异世多的就是不畏生死的誓者,到底是多大的恩,到底是怎样的利诱才能让那些人甘心为之死去呢?   怕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个卧底,埋伏在敌对的阵营,却不能为之所动。   “你将内力传给了我,你会怎么样?我又会怎么样?”白芷问着,还握了握自己的手,这次从鬼门关硬被拉回来,定是废了这人不少功夫,但是确实没有以往那么难受,就除了有些穴位很痛。   “你笨那你。”永逸插话,猛地拍了白芷手臂一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摸样嚷嚷:“人家老先生没了武功了被,像你以前一样!你呢,就半夜偷着乐吧,弄不好,你能成为个武功盖世的大侠也说不定!”   “呵呵……”赫先生被永逸逗笑,他解释道:“光有内力还不够,这只是基础,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了,如若运用不当,走火入魔变成废人也是有可能的。”   “果然,白来的不一定是好的。”白芷喃喃。   ——————   白芷只用了三日的时间卧床养伤,第四日的时候就可以下地走动了,不仅如此,身子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唤了赫连师傅,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白芷确实被赫先生所救,还将一生的内力都用在救白芷身上,但是,白芷这声师傅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又过了一些时日,因为永逸告诉他,在他有了心跳之后依然昏迷不醒,像没了魂魄一样,赫先生就用了银针唤他回魂。   这银针回魂可不是简单的针疗,而是将72根银针全部扎进他全身最疼的穴位,让他生生疼醒。   白芷听完的瞬间一头冷汗就流了下来,任他过了两世,怕也忘不了那时候的疼痛,让还漂流在前世的灵魂疼的青筋暴跳,硬是从昏迷中坐起来,到底是怎样的疼痛呢?他已经不想回忆了。   所以,他这声师傅,喊得很晚了。   赫先生说过,他和白芷拥有同一个敌人,但他之所以会救白芷更是出于另一个原因,白芷长得和他过世的孩子一模一样,他没办法置之不管。   所以白芷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不仅平安无事了,还平白多了几十年的内力。   白芷想不到自己的长相与赫先生的孩子有多么像,直到与那女子见面。   女子穿着深红的斗篷,大白天坐在屋子里也戴着兜帽,脸上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大眼淡看白芷。   只一眼,与那女子对视的瞬间,白芷就明白了,他倒吸一口气,看着女子的双眼,完全相信了赫先生的话。   不是白芷自黑,他觉得自己唯一看起来不错的就是这双眼睛,现在,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摆在他的面前,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与这女子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只可惜,白芷重生在这一世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娘亲,将他悉心养大的,也是已经死去的娘亲,他的娘亲不是很漂亮,与白芷长得也不大像,整日为了生计奔波劳苦,早就褪去了所有柔美,但是在白芷看来,娘亲的那双略微粗糙的手,抚着他,抱着他,就是比任何人来的都要温暖。   白芷走近与那女子打招呼,即便不是靠的很近,也闻到了女子身上那股幽幽的香味儿,而他娘亲的,只有淡淡的草药味儿。   其实,他曾经抱着一丝期望,或许娘亲并没有被大火烧死,或许因为某种原因一直隐藏身份,在不得已的时候离开了他,但是一切都是白芷多想了,这双眼睛,不属于自己那个朴实的娘亲。   一点都不像。? ☆、【天南地北】中 ?  白芷过了很久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放眼望去都是枯草,寥寥无几的几棵树像被吸走了所有的水分,龟裂的地面一块儿一块儿的,看起来很不舒服,这里没有河,也没有人家,甚至连路人都看不到。   白芷住的这个小屋子在几片高丘之后,这里可以挡住一些凛冽的寒风,可天气还是冷的要命,明明这里没有下雪,但却比他的老家冷的多,好在屋子里整天烧的热乎乎的,白芷才勉强挺得过。   赫先生早已将所有内力传给了白芷,可白芷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变化,只除了身子比以往轻了很多,并没有觉得自己有武林高手的前兆了。   他曾问过赫先生,什么时候才可以练武,赫先生就告诉他三个字,急不得。   这三个字说的暧昧,直接给白芷判了无期。   白芷一天天的熬着,早起晚睡将自己精神头儿养的足足的,他不想虚度,因为不想让爹娘枉死。   白芷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很多时候都这么觉得,可如若不这么狡猾,他就不会平安活到现在,也更不可能查到爹娘的死因,因为在这一世,他只是一个食物链低端般的存在。   狡猾卑鄙都无所谓,但他真不觉得自己有多冷情,如若冷情,他就不会在背板无印的那一刻不敢与他对视,不会在被无印侵犯之后依然担心他有没有死,不会因为看到赫先生没了内力之后行动缓慢而心生愧疚,更不会,在爹娘死去后,十年不变的想要讨回公道。   可这些他都未曾说与谁听,只藏在心里,埋的深深的。   说来也可笑,他这种性格,经过了两世都没有改变。   所以就算被人说成冷情,也怪不得别人。   ……   这地方偏僻,每隔一个月就会有农夫经过这里,送来高价补给,大多都是放不坏的粮食和干货,每每这时候,赫先生都会戴上他的假胡子出去招待,从不让白芷和永逸露面。   而赫先生的内人,也基本不在这里,很久才回来一次,然后第二天就走,她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白芷说过话,之后就再没过交流,直到冬天都快过了,女子才决定在此长留。   而这次,她带了一个人回来,这人白芷认识,甚至可以说熟悉。   不过白芷见到那人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眼神交换都没有,直接跟红衣女子打了招呼就出去提水了。   这广无边际的荒原没有河,只有屋子前面的一口老井,井很深,每次都是永逸打了来,昨天白芷跟着永逸学了,可还是没能成功打出水,今日他又自己拎着一个木桶,准备试试。   他将拴着绳子的小桶放进井里,开始转动摇杆防绳,放了很久才听到声音,水桶一点点的进水,摇杆一下就重了,白芷握住,一点点的开始往回摇。   井太深了,一桶水即便不多,摇的久了也会很累,更何况是白芷这种没什么力气的人,对他来说,打水完全是种考验。   “好久不见啊,白公子。”   软软的声音响起,白芷手下一顿,差点回了力道,他压住摇杆,回头见到了一席淡粉衣裙的女子,那女子唇瓣点朱,一双桃花眼似水柔情,娇小的脸蛋儿白里透红,楚楚可怜的模样任天下男子垂涎。   没错,这女子,就是十美人。   “白公子见到十儿,为何这般表情,难道还在怪罪十儿吗?”   “……”白芷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大概是没有表情才会让十美人觉得奇怪吧,毕竟十美人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而身为男子的白芷怎么可以这般不为之动容?   女子衣袖遮嘴,轻声:“如若白公子无法原谅那日在湖畔之事,那就不原谅也罢,毕竟是十儿的一时冲动才让白公子这般记恨,其实,十儿真的很后悔……”   十美人说着,竟双眼含泪,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白芷收回视线,继续转动摇杆,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他可没忘了,他差一点就死在了这个女子的手中,而那晚的十美人,是比任何人都来的恐怖,就是因为之前的十美人太过完美温柔,才会让他觉得,这女人真的很可怕。   摇杆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让四周显得更加安静。   女子站在风中,淡粉裙摆飘动,许久之后,一双桃花眼中的湿润才渐渐逝去,只剩下不同刚才的凛光。   “哼,你还是一样这么不知好歹。”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再温柔似水。   白芷手下未停,但是唇瓣却动了,他没有看向十美人,只是盯着黑黑的井口应声:   “若你一开始就以真面目示人,或许南楼就不会弃你。”   白芷这话说的直白,别说是在古代了,就算是在现代,女孩子被这么直接说出来也会觉得丢脸。   偏偏白芷他不懂得讨女人的欢心,想什么就说什么。   不过,十美人却没有生气,只是冷哼,“假惺惺,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白芷没有应,只一心摇杆,终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桶水摇出来,他用身子压住摇杆,单手拎出水桶,放好水桶之后,他都累的半死了,一屁股坐在井边,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   十美人缓步走近,双手在胸前交握,开口:“你以为你很高尚吗?一边对自己的敌人眉开眼笑百变讨好,一边口口声声说报仇,可结果呢?还不是被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还要我师傅为你收场将你救活,不过就是与我师娘长得像而已,你可别真当自己不是外人了。”   白芷擦了擦额上的汗,不说话。   “也是,你这条命本就贱,多活一天也是活,只可惜了我师傅的一身武功,都平白给个无能的废人!”   十美人说着,一脚踹翻了盛水的木桶,重力驱使,摇杆快速的回转,直至井口传来巨大的回音。   而白芷一动未动,甚至都没抬眼。   “你来告诉我,师傅他老人家将赌注放在你身上,值不值得呢?你是能杀了司城箜还是能杀了司城无印,或者是,继续跑回去向司城无印卖可怜,说你身不由己,要不,干脆就放弃仇恨,乖乖做人家的玩物算了吧?啊?师、弟。”   十美人弯身,靠近坐在井口的白芷,最后两个字唤的缓慢又刺耳。   白芷起身,拎起空桶就走,完全当十美人是透明的。   “说不过就走吗?身为一个男子,竟然去勾引男子,真是不知廉耻!”十美人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白芷站住,回头看向十美人,淡道:“我想了一下,我还是不明白你如此对我撒泼是出于什么?”   十美人一怔,欲言又止。   是啊,白芷真的很纳闷,如果十美人只是因为赫先生把内力都传给他而产生怨恨也不至于说这些有的没的,除非有什么让十美人特别在意的事。不过,说来,在眉城与十美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十美人就应该注意到他与赫先生夫人长得像,只怕是一开始并不打算告诉赫先生,奈何赫先生意外的发现了,所以说,因为白芷占了她的地位了?   然而,就算白芷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十美人这般对他,是因为濮阳南楼。白芷当然不知道,他就当十美人只是单纯的看他不顺眼。   见十美人不说话了,白芷突然来了一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没反应过来白芷突然的转变话题,十美人呆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十薇。”   “这样。”白芷点点头,转过身继续走。   “哼,告诉你又何妨,凭你还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别以为师傅将内力给你,你就再无敌手了,我就等着你走火入魔不得善终的那一天!”   “是吗?”白芷一边走一边应声,并未回头:“如果有一天,我还能见到南楼,定会帮你转告,他大概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吧。”   十薇瞬间瞪圆了眼睛,看着越走越远的人,只剩下气愤的跺脚,就算十薇再刁蛮,也是个姑娘家,一被说到心上人自是恼羞成怒。   但是,她突然觉得,白芷这人,很可怕。   纵使她出言侮辱,纵使他差点死在自己的手中,纵使她踢翻了白芷辛苦打上来的水,都动摇不了那人半分,到底还有什么能让白芷疯狂,她还真的想不到了。   然而,她更想不到的是,踢翻水桶的代价是由她打满一缸的水。   打水对她来说简直容易到家了,一身武学的她断不会被点儿小事儿难住,就是生气白芷竟然告状。   三岁孩童都不会轻易向大人告状,可这堂堂男儿竟然跟师傅说她的不是。   其实白芷并没有告状,而是永逸说的,永逸本是想看看白芷打水打的怎样了,却正好看到十美人将水桶踢翻的一幕,还口出恶言欺负他的兄弟,这他能忍吗?一转身就跑去跟赫先生告状了,还添油加醋的说了很多,赫先生正直,待十美人一进屋就让她去打水,还说再欺负白芷就给她门训伺候。   十美人像似抓住了最好的证据般,三番五次的跟白芷挑衅,就明摆着欺负你白芷不会武。   不过,纸包终是不住火的,这事儿之后过了不久十美人就知道是永逸告的状,这还真怪不得别人,是永逸他自己说漏了嘴,所以,至此,她和永逸的梁子算是结上了,永逸不是赫先生的徒弟,所以,十美人明里暗里的欺负他,赫先生也就没管,倒是永逸,不止一次的跟白芷抱怨,这兄弟当的,可真是太辛苦了。   说来,白芷倒是觉得,这般真性情的十薇,才是真真讨人喜欢。   只是可惜了她与南楼的那段姻缘,若她一开始就以这般真性情对南楼,或许今日,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可偏偏十薇的存在,就是有目的的,南楼与无印交好,又怎会原谅不说实话的十薇呢?就算十薇她对南楼情深似海,就算南楼没有揭穿十薇,还让她走的远远的,但是,再深的感情,也终敌不过谎言。? ☆、【天南地北】下 ?  生活难得平静的白芷,忽略了一件事。   他忽略了老天向来是公平的,它带给白芷平和的同时,也定会让波澜随之浮现,即便,是在与他天南地北的另一方。   时间要更早一些,就在白芷被赫连和红衣女子带走的之后,也就是白芷昏迷的这一个月里,司城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个变化,不是别人,正是司城无印。   南楼在司城谷半步不离,一直助司城箜为无印驱散走火的内力,无印一开始的几次发狂都是被司城箜直接打散内力,所以无印基本都在昏厥和混沌中度过。   渐渐的,无印开始出现短暂的清醒,每次清醒都是在司城箜走了之后,然后无印会突然问南楼,关于白芷的事情。   问白芷是否安全,问白芷是否走了,或是让南楼将白芷藏起来好好照顾,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找到,就算是谷主也不能告诉。   这些宛如梦魇的话语,一直重复着,南楼不能判断无印是否真的清醒。   他只能先骗无印,说白芷还活着,并且被好好藏了起来。   每次应完,无印就又会沉沉的睡去,再次醒来依然发狂,黑眸血红。   这样的事情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无印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好几次发狂之后才有片刻的清醒。   无印的身子已经快被掏空了,内力混乱程度完全超出了南楼的想象,而他不止一次对谷主提出废掉无印武功的要求,但是司城箜一直没有回应。   然后,就在无印终于将这天下最牢固的寒冰铁链尽数挣断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晚了。   他发了疯的攻击南楼和司城箜,走火入魔的无印内力提升了好几倍,所出招数混乱又无章,让南楼难以招架,还险些被无印所伤,最后司城箜终于向无印使出了九魂心诀的至高招数,才将无印打退。   可,这并不是结束。   看着跪坐在地喘着粗气,早已没有自我意志的无印,南楼再一次劝告谷主,再不废掉无印的武功,无印定会被这股魔性吞噬,不得求生。   大概是南楼的劝说终于起了作用,也大概是无印的状态比以往每次都来的可怕,所以司城箜终是聚气掌心,缓缓走近无印,口中念念有词:   “道无道,逆天道,损其根生别枝;其大博,悟真奥,天地之固,阴阳之列;毁五行,正相克,玄通变化生死之兆,谋乎幽成,奉生之始,目中虚无……”   南楼不知道司城箜念的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司城箜并不打算废掉无印的武功。   他觉得,司城箜是在赌!   然而,待他醒悟过来想要阻止的时候,司城箜已然发力,将无印困在一股气流之中,任无印似生死挣扎!   ‘九魂至高,非天由命,阻我重造,任万物竭,魂灭生魅,与煞鬼恒约,助我身之大成者,引!’   烛火尽灭,黑暗之中,只听得到司城箜浑厚的念着心诀的声音,还有无印那带着回音的嘶哑呐喊,伴随着声音闪动的,是一点点大胜的黑紫光芒。   这光芒如隐刺般四处乱飞,南楼屏息,盘腿坐在地上,以内力护体。   洞内狂风四起,吹响了南楼腰间的五彩铃,叮叮当当的似追魂亡曲一般。   直至黑紫光芒褪尽,五彩铃才渐渐平静下来,霎那安静之后,又换来一股比黑夜还要黑的雾气弥漫。   这短暂的一刻都发生了什么,南楼无法想象,空旷的山洞恢复了平静,借着石门透进来的光芒,他才看到跪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无印。   那人目视空处,漆黑的眸子虽脱了血煞,却剩下比以往更深的,暗黑。   洞内的气流渐渐消失,就在风停的瞬间,洞内就恢复大亮,南楼抬头,竟是所有烛光复燃,原来应该灭掉的蜡烛只是被压制到最小的火点,等一切归为平静之后,它马上就恢复了。   然后,就在洞内通亮的同时,南楼就看到了一抹银白。   是司城箜。   这银白竟是司城箜的满头白发!   他高大挺拔的身姿未动,瞬也不瞬的看着地上的人,再开口,声如斗魄:   “我司城箜的后人,生死从不由天!”   身影离去,没有半步迟疑,一头银发的司城箜有比以往都让人惧怕的魄力,就算他已经消失在洞口,那浑厚的声音依然在洞中回响,久久不散。   南楼皱着眉,他看到了司城箜那决然的眼神,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后颈传来,让他心中叹然。   他不知道司城箜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压住了无印体内的絮乱,就无印现在平静的状态来看,司城箜像似助无印理顺了真气。   不过,南楼再聪明,也只猜对了一半。   司城箜确实帮助无印理顺了真气,同时也改动了九魂心诀。  九魂心诀是至高无上的武功绝学,它贵在与众不同,它的九层心法都是与正常心法相悖的。   而无印因为中毒过深,情急之下以内力逼毒,却造成了内力混乱,趋于正反之间,每每发狂正是九魂心诀逆行的之时。   气反,心诀则顺;气正,心诀则逆。   而司城箜无法将无印体内的真气重新归好,更不能选择废掉无印的武功,所以他直接将自己都没有突破的九魂心诀第九层反过来逼无印吸收。   既然无法彻底让无印恢复,那么司城箜干脆就助无印彻底将所有心诀倒过来。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真的起到了作用,因为他能感受得到,无印体内的所有真气都被最后强推进去的真气所包容,最终融为一体。   就像南楼说的,司城箜他在赌。   就算是他儿子又如何?没有保这司城谷名誉的废人,不足以苟活!   只不过,因为司城箜自身本就没有突破最后的第九层心诀,所以在逆行心诀的同时也被倒吸了自身的真气,不过司城箜内力高深,他没有被反噬,只是头发瞬间银白,可想而知,这逆行内力,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事。   其实,这么做能带来什么后果,司城箜想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无非就两种,要么前功尽弃,无印因承受不住死去;要么无印就活下来,完全适应体内的魔性。   很明显,他赌对了,剩下的就看司城无印自己如何学会操控内力,这原本就与万物皆反的九魂心诀再被逆行,到底会换来什么?   是福是祸,是成是败,无人能定论!   而那之后,司城箜就闭关了,在闭关之前,他召集了所有暗影,将一女一男的画像告知了所有的暗影。   并宣誓,这两人是司城谷最大的宿敌,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找到他们,杀掉他们。   南楼本不是司城谷的人,但是这次会议并没有将他视为外人,毕竟,杀掉司城箜之妻,也就是南楼亲姑姑的人,也是他南楼的仇人。   偌大的司城谷练武场,聚满了密密麻麻的暗影,他们整齐列队,看着最高台上挂着的,一男一女的脸部画像。   画像上,男子名叫【赫连】,江湖人称‘范离’,他看上去40多岁,脸上的淡笑温和而无害。   那女子名为【红月】,若不看发髻大概真猜不出真实年龄,因为她的五官非常秀雅,绝对不是那种艳丽的女子,而是清风一般的雅致,尤其是她那双大眼,双瞳剪水般,似不存在这世间的干净。   然而,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十年前,带了一批人闯入司城谷,在司城箜外出的巧时,杀了司城箜的夫人和近百暗影,险些掀了整个司城谷。   这已经不仅仅是私人恩仇了,司城谷从建立以来一直独居武林之首,十年前那场轩然大波即便很少有人知道,但是这般羞辱,司城谷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画像很大也很精致,连发丝的纹路都很清晰,所以,即便是站在最远处的南楼,也看得真真切切。   不得不说,在看到画像上女子那双眼睛的瞬间,南楼就想到了白芷。   像,很像。   像到若说这两人没有关联才让人无法置信。   不仅仅是南楼,见过白芷的几个暗影也心中大作,尤其是麟。   麟双手握拳站在暗影的最前面,坏死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皱眉,但是此刻他还没有完全确认,因为他不觉得白公子会伤害少主。   然而,下一刻当谷主说,除夕夜那晚被他杀死的人正是这画像上两人的儿子,并且说白芷企图暗杀无印的时候,麟的双拳就松了,他的眉心一个‘川’字,直到暗影们都统统散去,他才接受了所有的事实。   那晚,暗影们基本没看到白芷,毕竟当时的情况紧急,没人会去理一个将死之人,但是麟却知道,谷主说的人是谁,因为他从来没想过是谷主杀了白芷。   麟没有表达自己情绪的资格,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有这种想法,所以,这眉皱的仅仅一会儿,或许只是感叹,也或许是为少主不值,更或许还存在一些对白芷的信任。   但,眉宇展开的时候,他依然是司城谷最忠实的暗影之一,依然是少主的守护者,此刻,就算白芷没有被谷主杀死,再见面的时候,他也会将剑刃指向白芷。   毫不犹豫。   练武场上的黄土被寒风卷起,在地皮上扬起小小的沙尘,它们覆盖了暗影门的脚印,然后在重新铺成整洁一层,但却在最外围的地方遇到了阻碍,无奈只能在碰到那双墨兰锦靴的时候停下,又似不甘心般,借着风力锤打那双锦靴的前端。   人群散尽,男子依然未走,他手执长箫背在后身,一手覆在身前,看似自然的动作,却已是好久未动。   他一直都知道谷主在暗地里亲自查找当年的凶手,却不曾听谷主说过那两人的长相,而如今不得不闭关的时候才公布了两人的长相,南楼承认,他是震惊的。   因为他没想到白芷会是仇人派来暗杀的,而事实摆在眼前,他不走,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不愿承认白芷那双清澈的大眼中全是谎言,而且,比起知道白芷在无印身边的目的,更让南楼久久无法平复的,竟是白芷死在了司城箜的手中。   他,扪心自问:   倘若白芷还活着,倘若无印从此与白芷势不两立,他南楼会选择什么。   可惜,终究没有得到答案。   他还记得,白芷欠他一个约定,白芷说过,用一切来换一瓶□□。   他应了,可现在白芷又再一次失信。   这还没有付诸现实的约定,终是不了了之,灰飞烟灭了。? ☆、【弹指三年】上 ?  “这肉不错啊。”   “诶!算你有眼光,今儿这肉啊,可是上等好猪,绝对新鲜!称点儿?”   “来两斤。”   “好嘞!”   大刀一挥,卖猪肉的大汉甩开一条猪肉比了两下,这一刀下去,绝对不会差缺斤少两。   “等等!”   大汉稳住刀,看向喊停的人:“怎么着了又?”   “给我这样来一条。”那人在肉上比划了一下。   大汉不乐意了,把刀往肉案上一放,慢道:“我说梁缘你这不是来找茬吗?给你这么割了,剩下的肉卖谁去啊?”   “街头那家可比你这儿便宜的多啊。”   “!”大汉一怔,气不打一处来:“就他家那肉你也敢买?说不准儿是死猪哩。”   “死不死猪,人家可是比你会招客,你连我这老客的要求都不应,你还跟谁做生意啊你。”梁缘说完,直接准备走人了。   大汉瞪眼,见人要走了,大声道:“行了行了,你少跟我来这套,这镇上谁不知道你是三寸不烂之舌。”   “嘿嘿,早说不就好了,看把你抠的,怎么说也是好几年的老街坊了不是?”梁缘一挑眉,见大汉割完猪肉,直接将钱扔了过去,走之前还来了这么一句:“我说你那衣裳啊,赶紧换换吧,哪家姑娘敢上你的门儿?”   “你这龟孙子,早晚宰了你。”大汉冒火,说是这么多年老街坊,可就愣是没赚到这小子的银子,想到这,大汉更是火涨。   这大汉说的不假,别说是他,就算这一条街能赚到这小子银子的,都寥寥无几。   梁缘可是这小镇出了名的能说会道,从不吃亏,用老人话说就是猴精猴精的,别看他是乞丐出身,自打三年前继承了老郎中的药铺之后,那小生意火的,着实让人眼红,可偏偏梁缘这人还不会医,大多时候都是老郎中看诊,他帮着抓药。不过倒是听说梁缘这人有门道,草药都是以别人一半儿的银子入的手,只是用的什么法子,没人知道。   这会儿,梁缘拎着猪肉又挑了几家新鲜的菜买了来,脚步轻快的往家走,不过走着走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儿,就顺便又拐了个弯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根棍子,另一端竟挑着一只死老鼠。   他拐进一个胡同,转了几个弯儿之后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人经过,直接棍子一甩,将死老鼠甩进了一个大院儿。   下一刻,院子里就传来了震天响的吼叫声和怒骂声。   梁缘满意一笑,快速离开了胡同,棍子一丢继续往家走,这会儿还哼起小曲儿了。   待他到家的时候,见老爹正和病人闲聊。   老郎中见人回来了,一边给病人抓药一边无奈开口:“看把你乐的,又干什么好事儿了?”   “我梁缘哪天没干好事儿?等着拜谢我的可排出了这条街了。”梁缘拍了拍胸脯,眉毛一挑,颇有点忠肝义胆的意思。   老郎中打发走病人,倒了杯热茶,似乎习惯了听那人吹嘘。   “今儿给老爹做点儿好吃的,您老可算有口服咯。”梁缘一边甩着肉一边往后院走,嘴里的小曲儿又哼的高了些。   “我看是你自己想吃吧。”老郎中笑道,喝着热茶,坐在椅子上又开始发呆。   其实,与其说是发呆不如说是盯着药柜子旁边的一个驱邪的扫把。   待梁缘做完饭出来的时候,就见老爹正瞅着那扫把一动不动,虽说已经见惯不怪了,不过每次他看到老爹这样,都会嘲弄几句,也算是为老爹分分心。因为梁缘知道,那一尘不染的旧扫把,是师兄小时候亲手做的,样子有点丑,但却是师兄一直用着打扫药铺的扫把。   不用说,这老头子又是想师兄了。   “开饭咯。”梁缘端过一个大碗,盖子一掀,红彤彤的闷香卤肉就露了出来,那香味儿都要飘到二里长街之外去了。   老郎中乐呵,一口香肉下去,在嘴里缓慢品味,这个小兔崽子虽然调皮,做饭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以前吃惯了白芷做的饭,一开始吃这小子做的饭差点要了他的命,不过现在看来,也算没白养这小子。   见老爹吃的满意,梁缘也吃了好大一口,这油啊,顺着嘴角就往外流。   “嗯,好吃!”   “不错。”老爹难得附和,几口下去,才想起一件事,“你啊最近老实点儿。”   “我很老实啊。”梁缘说着,又扒了一口饭。   “别给我装傻充愣,我告诉你啊,最近总有人在我们药铺前晃悠,依我看,你定是又去招惹那凡家大少了,整不好又像上次一样招惹麻烦。”      筷子一顿,梁缘笑嘻嘻的应:“老爹,你这是杞人忧天了啊,这小镇人那么多,他凡家大少怎么就非得找我麻烦?”   ‘啪!’   老郎中筷子一落,正色:“你真当我老眼昏花老糊涂了是不是?”   “别别别,您老啊,能活188岁。”   “哼。”老郎中怒中带笑,每次都败在梁缘这张甜嘴儿上,不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好事儿,凡家不好惹,你最好给我收敛点儿,也不知道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就瞅人家不顺眼了。”   “此话差矣,俗话说,人不犯人我不犯人,我梁缘可是个公道的主儿。”   “屁咧,我看你就是没事儿闲的,我看那,明儿就叫那媒婆给你说个媒,好好管管你。”   “诶诶诶!”梁缘跳起来,“老爹你可别乱说,我尚且年少怎能这么早成婚?”   “年少?你都快双十了,哪里年少了?”   “那我师兄都快三十了也没听说成婚那!”梁缘一急,口不遮拦。   “瞎说,你师兄今年也不过二十六,怎么就……”   梁缘见老爹突然停口了,他撇撇嘴,“就怎么着?没话说了?俗话说,兄尚且未婚,弟怎能先娶?”   “俗俗俗,俗个屁,吃饭。”老郎中筷子一敲,直接让人闭嘴。   梁缘叹了口气,这老爹的脾气真是一点都没改,说起火就起火,谁也拦不住,白芷师兄在的时候可没这么冲过。   “老爹。”   老郎中抬眼,眸中还有怒气。   “好啦好啦。”梁缘服软,靠近老爹,轻声,“你可知我为何要找那凡家大少的麻烦?”   “都说你是没事儿闲的。”   “不不不。”梁缘晃了晃筷子,正色道:“不瞒您老,你原来不是跟我说,师兄曾经在凡家待过吗?诶,这事儿它就巧了,我有个朋友原来在凡家做下人,自打出来之后,可没少跟我坦白。”   “坦白什么?”老郎中疑惑。   “你可曾听师兄说过他在凡家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不曾听过。不过,应该好不到哪里去。”老郎中回忆,当初他确实问过白芷,不过白芷都是三言两语给带过了,并没有说好与不好。   “何止啊!”梁缘一拍桌子,吓了老爹一跳,他赶紧悄声:“那凡家兔崽子竟然处处欺负我师兄,不仅欺负,还说我师兄是贼!”   “竟有此事?那凡老先生德高望重,断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啊?”   “行了吧,老爹你啊就是不会看人。”梁缘无奈的摇摇头,“你可知,那凡家兔崽子正是借着那‘凡老不死的’给撑腰,听我那朋友说,当初在凡家没少见白芷被打,最后还把师兄当贼给赶了出来。”   老郎中震惊:“当真?”   “我骗谁也不能骗老爹您啊,你想想,当初捡到我师兄的时候,是不是瘦的跟皮包骨似得?听说就算他出了凡家,还被那兔崽子追着打呢!”   “这……”老郎中沉默,他想起当年第一次遇到白芷的事儿,那时候白芷还小,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娃子,浑身是血的躺在药铺门前,他当时啊,还真没多想,以为是白芷被人追杀,可后来再问,白芷却说没有仇家,不过是小孩子打架罢了。   梁缘见老爹神色凝重,追问:“是不是?”   老郎中点点头,“当初捡到你师兄的时候,确实见他受伤很重。”   “这就对了!”梁缘眉头一皱,“师兄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本就话少,更不可能跟你说这些事儿,定是那种吃了亏都往肚里咽的傻子,所以啊,老爹,你说我现在为师兄讨口气,做错了吗?”   老郎中一愣。   “那凡家一家都人面兽心,你说我行侠仗义,错了吗?”   “……”   “师兄命苦,他不计较,咱们做家人的怎能咽下这口气,想想就有气,竟然说师兄是贼!你说我做错了吗?”   “没错!”老郎中被梁缘说的也心中冒火,他真没想到凡家竟是这种污浊的地方,亏他如此敬重凡老先生,竟敢欺负他的养子,“大胆去干,我倒要看看,谁能动我这老骨头。”   “好嘞!”   ……   这顿饭两人吃的热说朝天,从头到尾,梁缘的嘴就没停过,把白芷在凡家那几个月说的像似走了一趟地狱,添油加醋的本事简直发挥到了极致。   然而,黄昏将至,家家炊烟袅袅,有谁会注意这家旧药铺的屋顶呢?   屋顶上有块儿被拿走的瓦砾,旁边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头戴帷帽,垂到肩上的白沙随轻风飘荡,却始终露不出那人的面颊,他只是悠闲的从房顶的窟窿看着屋里,看着那一老一小说着关于他的话题,为他打抱不平拍案而起。   坐了很久了,从跟着梁缘到现在黄昏,他都没移开过视线,仿佛那屋里就是传说中的桃源。   饭菜的香味儿随风飘出,穿过房顶的窟窿,白衣男子动了动,这香味儿,竟如此惹人生涎。   夜幕降临,小镇的一些都很熟悉,还是老样子。   从十三岁开始他就在这小镇生活,二十二岁离开,用了一年的时间在外飘泊,寻找所谓的真凶,可惜的是,除了医术再无其他的人,只换来鬼门关一行。   这一行让他身心俱疲,他需要休息。   再面世,已是,弹指三年。? ☆、【弹指三年】下 ?  梁缘,还是那个鬼灵精怪的小师弟,只是比四年前更加成熟了而已。   梁师傅,似乎老了很多,双鬓已经染白了。   白芷坐在房顶上,任月亮高升,他并不打算进去跟两位故人叙叙旧。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他不想自私的去破坏那两人平和的生活,毕竟,现在的他,已经不同往昔。   他再不是简单的郎中,再不是简单的徒弟和师兄,而是与司城谷对立的存在。   从他被赫连救回去开始,他就只剩下这一条路,没人逼他,是他自己选择的。或许有一天他会后悔也说不定,可就算再来一次,他依然会走这条路。   ……   ……   三年前,他计划与司城箜同归于尽,结果失败了,不是南楼的毒不好使,而是他不自量力了,最后被司城箜打的差点死了,其实也可以说死了,当时的他确实灵魂脱了窍,他的灵魂飘回了重生之前的现代,巧合的是,竟然是他前世死掉的那一天,他该感谢老天,让他知道自己被赐死的原因,如果不是那一次,他大概永远也猜不到,他的死,竟只是一场交易。   Nelson当然不会将轻易将他送给雷,所以就来测试他白芷的忠心,Nelson没有给白芷解释的机会,也没给他明确的理由,就是在他任务失败的同时,派人一枪穿透他的心脏,其实Nelson的怀疑是多余的,白芷的忠心至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只可惜,Nelson不会相信任何人。   灵魂的飘荡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没有伤痛感觉不到温度,只能看着自己前世惨淡的结局,就像看一场电影,结局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可以很平静的旁观。   ‘电影’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在这异世,赫连已经开始为他招魂,一根根银针扎进他最疼的神经穴位,让他以为是灵魂快要散尽了。待他醒来将一些弄明白的时候才知道,他这鬼门关一趟,阎王没有收他。   为了救他,赫连倾尽了一生的功力,白芷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什么特殊的存在,他想不明白为何赫连会给他这样的施舍,然后,赫连告诉他,救他,因为他们同仇敌忾,最主要的,白芷和他们过世的儿子长得一模一样,赫先生没办法不管。   这是两个很有说服力的解释,不论原因,他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司城箜。再者,白芷虽没有亲自见过赫先生的儿子,却见过那女子,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那女子的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除夕夜那晚,司城箜也把他认成了那女子和赫先生的儿子。   白芷知道,如若不接受,他这辈子都没办法为爹娘报仇,更别提活着了。所以,他接受了,于情于理,他都会称赫先生为师傅。   赫先生没有马上教他武功,而是让白芷足足休息了半年,这半年过的并不烦闷,大多数时间都在听永逸和十薇吵架,十薇早就脱了在眉城的那股温柔,完全不再隐藏自己的真个性,每每看到这样的十薇,白芷都会想到南楼,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欠南楼一个约定。   当初跟南楼交换毒的时候,白芷就赌上了自己的所有,只可惜,怕是再没机会了吧,他日再见,只能兵戎相见,毕竟濮阳山庄和司城谷是息息相关的。   半年之后,赫先生也没教他武功,而是让另一人传授。   是赫先生的妻子,红月。   白芷还记得曾去赫先生家中为其妻子看诊,他当时给女子右手诊脉,没发现有练武的痕迹,后来他才直到,原是红月习惯手是左手。   白芷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红月,一声师娘怎么也叫不出口,最后干脆就直呼姓名了,倒是红月那女子,从不在意。不管春夏秋冬,她脸上的黑纱就没拿下来过,除了一双和白芷神似的双眼,什么都不曾表露,就连教白芷武的时候也不会多一句废话。   一开始的时候白芷有些吃力,毕竟从未接触过这些,一套一套变化的剑术简直让白芷发疯,红月教的不是基础,而是非常复杂的剑术,倘若白芷学的慢,她就非常冷漠的说白芷是个废物,白芷不能反驳,他没有立场,毕竟赫先生都把几十年的内力给了他,他却连这点武功都学不会。   白芷选得是轻剑,银白色没有一点花哨,永逸细心,在白芷的剑柄上缠了一圈软棉,以免白芷的手被磨破,可三年下来,还是磨出了一层薄茧。   白芷记忆自认为很好,这一次却还是很棘手,没办法记住,他就记在本上,等一招一式都能连贯的时候,红月又教了他另一套武功,但是一年过去了,就算白芷记住了很多招数也还是打不过永逸,永逸是什么选手白芷可了解透了,练了一年连永逸都没办法对抗,那这练武到底有什么用呢?简直就像舞剑一样,空有其表。   白芷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等他熟记了几套武功之后,赫先生开始教他如何运用内力。内力让赫先生藏在白芷体内,等白芷按着赫先生说的那样运气的时候,一下就如热流在体内爆炸,好几次口喷鲜血,头晕目眩。   赫先生告诉他,这是正常的,每天坚持推动内力,直至习惯,直至可以控制它自然收放,才能达到作用。白芷听了,他每天除了练武就是运气,感受着体内一股强大的热流冲破四肢五脏,然后再一点点控制它向什么地方聚气。   半年的时间,白芷就适应了体内强大的内力,赫先生说他天生聪慧,其实白芷没这么觉得,他只是在付出了很多时间而已。   白芷还清楚的记得那一日,赫先生在一旁念心诀,让白芷按照他的心诀来推动内力练武,招数已经记在了心里,耳边是赫先生给他念了无数次的心诀,那是仿佛有人指引一般,剑在他手中不再只是空耍,每一招每一式都流畅自如,红月教的武本就是柔软套路,变化起来很多样,有种随心所愿的感觉。   化剑为枝,化枝为柳,化柳为风,手中执风又似剑。   一套剑练完,白芷已是满头大汗,但是他看到了被他剑气割破的树皮,还有站在一旁点头淡笑的赫先生。   那是第一次,白芷真正的体会到武功的含义,竟是这样让人着迷。   然而,他急了,待他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一口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白衣。   赫先生告诉他,只是内力太强他还无法自如运用而已,多多练习就好了。   所以,白芷开始没日没夜的练,直至不再累的吐血,直至可以轻松打败永逸和十薇,当然,十薇时刻的提醒着他,‘不要以为是你天生奇才。’   白芷当然知道,他能如此快速的掌握一切,是赫先生几十年积攒的内力的作用。   三年之后,当白芷可以和红月相对抗的时候,赫先生让白芷出了这荒漠,但是,他再三警告,凭白芷现在的功力,还远不能与司城箜相对抗。   所以,这次,只是让白芷出来找一个人,赫先生没有告诉白芷那人的身份,只告诉他,要寻之人是位老人,名字叫晋修。   白芷走出荒漠的时候,永逸没有跟着,他说,他就在这里等着白芷,白芷若不回来,就跟他恩断义绝。   白芷知道永逸的意思,永逸是怕他死了。   ……   ……   夜色越来越深,待家家灯火已熄的时候,白芷将屋顶上的瓦砾重新盖好,他站起身,暂别这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五日前,他从荒漠出来,在寻人之前,他先回了这小镇,他只是想看看师弟和梁师傅而已,并不打算破坏他们的平静生活。   还有,今日正是农历七月初三。   爹娘的忌日。   不过,在白芷去看爹娘之前,他拐了一下,直到看见一个暗红的大门。   门上两个字有些旧了,却依然刺目。   【凡宅】   没错,就是凡老先生家,这里曾是他白芷受尽屈辱的地方,但是他这趟来并没有打算报复的意思。   小时候看来又高又威严的围墙,此时只是轻轻一跃就跨了过去,不得不感叹,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   凡家的一切都没有变,但是看过了司城谷和濮阳山庄的白芷突然觉得,凡家的院子真的很小,所以他轻松的就找到了凡无极的屋子。   白芷悄无声息的打开半开的窗子,从窗子翻身进屋,可能是夏天比较热,床上的两人睡的并不踏实。凡无极依然很黑,样子倒是没怎么变,依然一副市井之徒的模样,一点没有琴乐世家的儒雅之气。   白芷坐到椅子上,静坐了一会儿,指尖轻点桌面,然后逐渐增大。   凡无极睡的本就不熟,等他醒来想发火是何人吵扰的时候,屋里就传来震天响的叫喊。   白芷一顿,透过帷帽看到了凡无极身边的一个女子扯着被子大叫。   白芷没起身,执起茶盖儿就扔了过去,直接让那女子僵住,女子被点了穴,只能张着大嘴,眼珠子看着身边的凡无极,似求救。   其实白芷没打算杀了凡无极,就是告诉他,最近的恶作剧是白芷所谓,那些只是警告,让凡无极以后老实点儿,别再为虎作伥,否则就杀了他以快人心。   凡无极不会武,他吓得不轻,一脸的冷汗求饶。白芷也没为难,他就从正门走出去的,走到外面的时候才想起来没给那女子解穴,白芷随便捡起一颗石头从窗户扔了进去,然后下一刻,那女子的声音似被放开,险些震翻了屋顶。   他相信凡无极不会再去查师弟,因为凡无极至始至终都是个没有大脑的莽夫。   白芷走了,驾着轻功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隐水村。   村子多了不少人家,而他原本被烧的精光的家还在那里,13年间,已经覆上了厚土,长满了杂草,后院的那颗银杏树倒是又高了,满树的叶子,生机勃勃。   爹娘的坟在不远的地方,白芷走过去,将覆盖在石碑旁的杂草拔光,刻字已经掉色了,那还是白芷亲自描的颜色。   白芷跪下身,在爹娘的坟前各磕了一个头,然后不动了。   他本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这一刻,只剩下沉默,因为他无法给爹娘一个交代。   而视线一转,他又看到了一旁的小坟,上面还刻着‘家弟小黑’几个字,此刻看上去,有些像嘲讽一样。   “呦,这鬼魂祭拜还是第一次见,大半夜的,怕是要吓死人了。”   声音响在身后,白芷一动未动,他早就察觉来人,只淡道:“你为何跟来?”   “当然是来看你怎么死的。”   白芷站起身,待身后的人靠近,他转头,看到一身男子装扮的十薇,“走吧。”   “去哪儿?”十薇挑眉。   “你不是要看我怎么死的吗?那就跟紧了。”白芷说完,消失在夜色中。   其实,十薇说的没错,早在司城谷的除夕夜,白芷就已经死了,不光司城谷的人这样认为,他也觉得原来的那个自己,已经不在了。   就像现在,身上这一袭白衣,他早已不配。? ☆、【物是人非】上 ?  白芷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十薇也跟着,一路上两人的话很少,晚上在客栈休息,白日继续赶路。   十多日的相伴,两人的话能用十个手指数得过来。   也多亏了这么紧凑,这日午时的时候,白芷就到了邺封城。   邺封城靠海,夏季虽凉爽,但是雨水很多,白芷到的这日,天已经开始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客官,住店还是吃饭那?”小二见两位公子骑马停下,赶紧出去招呼。   白芷下马,将马交给小二,“住店,饭菜送到客房。”   “好咧。”小二牵着两匹马,对两人大声道:“两位爷里面请!”   “娘,娘!”   “娘什么娘,快走!”   “放开我,放开我!”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惊了一旁的路人。   白芷站在客栈的门前,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大汉拽着一个女孩儿往前走,那女孩儿不过十几岁,披麻戴孝,头上还系着白布,此时正一边抵抗大汉,一边看着后方。   “燕燕,燕燕……”一位老妇人在后面追来,同是丧服白布,蹒跚着脚步哭喊,“放开我的燕燕,放开她呀!啊!”   老妇人脚下一歪,重重的摔在地上,小雨淅沥,地面泥泞,泥土溅满了老妇人的麻衣,她趴在地上,伸着一只手,唤着女儿的名字。   女孩儿见娘亲摔在地上,眼下着了急,回头猛地咬上大汉的手,疼的大汉一咧嘴,拽着女孩儿的手就松了。   女孩儿趁机跑回娘亲的身边,颤抖着扶起娘亲,“娘,娘,有没有摔到哪里?疼不疼啊娘?”   “燕燕,燕燕那,我苦命的孩子……”老妇人坐在地上抱着女儿,沾满了泥土的手染污了女儿的丧服。   “不知好歹!”大汉折返,肥大的肚子一挺一挺的,腰带上还镶着一块儿翠玉。他走到娘儿俩面前,一脚踹开老妇人,然后拽起女孩儿的胳膊,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妈的,哭什么哭,跟着老子,有你吃香喝辣的!”   女孩儿被打的有些犯晕,嘴角有血流出,像个提线娃娃被大汉拖拽在泥里。   “燕燕那,我的燕燕……扈爷,求求您,求求您放了我女儿吧,老身做牛做马都会还清债的……求求您……”老妇人跪在泥里,一个劲儿的往地上磕头,溅了一脸的泥土。   “还?”大汉停住,嗤笑道:“用什么还?就你那老骨头一把,我只怕你碍了我的眼!”   老妇人跪行,爬到大汉脚下,死死拽住,“扈爷,老身年纪是大了,但是老身什么都能做,您就放了我女儿吧,老身的贱命任由扈爷差遣。”   “你能代替你女儿伺候爷吗?”大汉冷笑一声,猛抬腿,将老妇踹出一丈之外,“滚!”   女孩儿这才回神,她哭喊:“娘,娘!”   “要怪就怪你死去的爹,敢拖欠我扈彪的银子,我看他是死的巧了!”大汉说完,拽起女孩儿,又一巴掌甩了过去,“给我老实点儿!”   “啊……”女孩儿被打的浑身颤抖,脚下都软了,她呆呆的看着一丈之外的娘亲,流如断珠。   “站住!”   前方传来玉石之声,铿锵有力。   大汉停住,看着挡在他面前,一袭群青长衫的少年,那少年眉宇间都是正气,正双目炯炯的盯着他。   “何人拦路?”大汉低声。   “哼,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我申徒燎可不会坐视不管。”少年开口,已然在腰间掏出两柄短刀。   ‘两柄正义短刀杀尽天下邪恶’,这少年竟出自申徒门。   大汉皱眉,拽着女孩儿手掌收紧,他大声:“申徒门的人原来也喜欢管别人的家事?”   “是家事还是恶事,自当是那姑娘说了算。”申徒燎走近,扶起大汉手中的女孩儿,“姑娘,你可是自愿跟他走?”   女孩儿恍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是奈何手臂上的大掌活活要捏碎她,她只是轻声呜咽,“我我……”   “说啊,告诉他,你是不是自愿的?”大汉使力,催促道。   “啊,我我,我是……”女孩儿泪眼,颤抖回应。   “哼,听到了吧?她说她是自愿跟我走的。”大汉得意,猛地拽着女孩儿往前走。   细雨绵绵,落在少年的发冠上,他侧身而立,看着被那大汉拽走的女孩儿,女孩儿眼底尽是泪花,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   “燕燕啊……我的女儿……”一丈之外,老妇人转醒,但是她已经爬不起来,只是趴在地上挣扎。   “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客栈门前,一袭男子装扮的十薇冷笑,看白芷一动不动的站在雨里,出言嘲讽,“还是说,你打算救那苦命的姑娘?”   帷帽动了动,看不到里面的表情,白芷抬起脚步,不再看那几个人,只是朝着客栈里面走。   “站住!”   白芷脚步一顿,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客栈的门槛儿,可又抬了出来,他转身,看到了少年坚毅青涩的侧脸。   那少年站在雨中,再次出声制止大汉。   “不要多管闲事儿!在这邺封城还轮不到你们申徒门的人称大!”大汉发怒,手已经摸上自己腰间的长剑。   “管不管的着,试一下就知道了。”少年说完,一跃而起,两柄短刀直逼大汉。   大汉甩开手里的女孩儿,快速抽出长剑,与少年拼打起来。   白芷定神看着那少年挥出的两柄短刀,速度非常快,而且是那种近身出招,相较之下,那大汉执的长剑要笨重了一些。   但是在武功上,那大汉没有一点劣势。   少年武功的套路充满了刚气,短刀毫不避讳的正面与长剑相抵,让那长剑发出颤音。   他听永逸说过申徒门的事,申徒门在江湖上属于正派,以铸造武器闻名,经常路见不平,是个非常得人心的门派,只是看这少年,有种初出茅庐的感觉。   “狂徒!”少年大喝一声,甩出一柄短刀飞向大汉。   大汉横剑,将飞来的短刀击飞,然后回身一掌打上少年的肩膀。   “唔!”少年吃了一掌,退出几步。   与此同时,被大汉打飞的短刀快速旋转,直向客栈门口刺来。   十薇还站在客栈旁边的石阶下,这一刀自是伤不到她,但是这刀却朝着白芷迎面而来。   白芷手中拿着剑,一动不动,待他准备用空掌接下的瞬间,短刀就突然转了方向,直直又飞了回去。   “额啊!”   大汉发出吼声,竟是那短刀□□了他的背后。   这短刀,深深的插在大汉的后心脏,没有一点偏移,只剩下刀柄留在了外面。   大汉倒地,趴在泥土里,双眼未闭,气已断。   然而,白芷并没有碰到这短刀。   风,呼啸而过,短暂又猛烈,吹起白芷头上的帷帽白纱。   仅仅一瞬。   可正是这一瞬,白纱下的大眼,已然睁大,他透过白纱,看着从客栈里面走出来的人。   高大的身影走来,在距离他几寸的地方擦肩而过,明明是潮湿闷热的夏日,那人所经之处却有种冰寒的错觉。   那人,原本斜着的刘海都编到了头顶,没有任何装饰的长发垂到肩下,干净又利落,只是比起以前,头发似乎短了很多。他依然是一袭金色镶边的锦缎黑衣,依然是一柄绝世黑剑背在身后。   只是没有戴面具而已,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却丝毫未变。   变得,只是气息。   冷冽如寒冰入骨的气息。   “多谢。”少年玉石般的声音响起,还朝那人拱手揖让。   那人黑眸未转,并不应,而细小的雨水似乎都不曾在他身上淋下一滴。   “天下人都道司城谷只杀人不救人,现在看来,也只是传闻罢了,不过,今日一见,少主果然身手不凡。”少年双眸发亮,毫不掩饰赞赏。   正如他所言,现在的江湖中人,无人不知司城无印。   只是,这一年间,江湖中传闻,司城谷的少主要比他爹心狠手辣的多,而且,杀人从不戴面具。   “少主。”一暗影牵来马匹,递到少主面前。   司城无印一跃上马,依然没有回应少年,而是看向了客栈的门口。   那只是随便回眸一瞥。   门前只有驻足看热闹的路人,此时见司城无印看来,直接躲在了门里。   司城无印收回视线,冷冽的眸子透不出一点波澜,仿佛只是不受控制的一眼,而刚才从客栈出来时候看到的霎那白色,只是幻觉而已。   然后他大力挥动马绳,离去。   几名暗影跟随其后,驾马奔走,留下一片泥土飞溅。   “喂!喂!”少年朝着离去的人大声,见人连理都不理他,有些气愤,狠狠拔出大汉身上的短刀,还随手擦了擦,“哼,司城谷的人都这般冷血!”   “少侠,感谢救命之恩,感谢救命之恩那!”   女孩儿不知何时搀扶着娘亲走过来,两人双双跪在地上朝少年磕头。   少年慌张,他扶起两人,“行了行了,快起来。”   “少侠不知,那扈彪骗我家老头子在先,老头子欠下赌债气绝而死,那扈彪却在我家老头子的头七来刁难,非要让我用女儿抵债啊!”   “这么说来,杀了这人还是便宜他了。”   “少侠救命之恩无以报答,只是那扈彪是这邺封城的霸主,是出了名的恶人,少侠今后可要多多当心啊!”   “没事儿,我申徒门就是要铲除这些恶人。”少年收起短刀,大声道,一脸正气。   不过,在与那大汉纠缠的时候,肩旁受了伤,此时有些疼就是了,少年抚上肩旁,又看了看那柄刺进大汉心脏的短刀,脑中竟又浮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一丝笑意挂嘴,看来,司城谷的少主,真如传闻说的那样武功高不可测,不过,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其实,申徒燎想多了,司城无印断不会去行侠仗义,只是那柄短刀,碍着他的路了。   仅此而已。   ? ☆、【物是人非】下 ?  “你怎么不看完再走?”   十薇站在白芷的房间门口,双臂交握胸前,怪笑。   白芷将茶杯送到帷帽里喝,依然不因十薇的话有任何反应,“恶人已死,还有什么可看。”   “哼,我当你会激动的抱上去呢。”十薇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抱什么?”   “当然是那位威风凛凛的司城谷少主……”十薇靠近,一字一顿:“司、城、无、印。”   “……”白芷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却没有说话。   “怎么?难道你已经忘了你们曾那般亲密了吗?”   见白芷不应声,十薇缓缓喝了口茶,“你该不会以为,司城无印会认出你吧?”   “他不会。”白芷出声,没有起伏。   “你怎知他不会?”十薇突然恍然大悟,笑道:“也是,那司城少主本就相貌俊美,怕是早就忘了旧人,寻得新人了。”   安静的客房里,时间仿佛定住了一样,只偶尔传来外面的吵闹声。   许久,白芷淡道:“与我无关。”   “呵,最好你真能这般洒脱,不要忘了师傅的交代才是。”十薇说着,眼底有些不屑,一杯茶只喝了几口就出了客房,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依然戴着帷帽的人,“你知道吗?我真想看看,你现在是什么表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芷还坐在桌边,小二送来的饭已经凉了,可他却一口都没动。   已是该点蜡烛的时候,屋子里依然没有一点光亮,只有窗纸透过的外面走廊的烛光。   白芷缓缓摘下帷帽,白纱抚过,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一双大眼闪着微弱的烛光,没有情绪。   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再遇到司城无印,就算不是现在,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或许就在他将剑指向司城谷的那一刻,那人也定是站在前面,与他相对。   只是,这面,见得有些早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准备。   可笑的是,那人与他那么近的距离,却没有认出他,还没有一丝犹豫的从他身边走过,留下的,只有决然的背影,和冰冷冷的侧脸。   就算别人看不出来,白芷也不会骗自己,这三年来,总是无时无刻的不在想那人,那张刀削的脸庞一直是强硬的挤进他的脑海里,叨扰着他每个日夜。   或许有那么一刻没时间去想,可一旦静下来,全都是与那人的过去。   情动的过去,亲吻的过去,相拥的过去,还有那一晚身体交缠热情似火又充满了悲哀的过去……   过去。   是的,都已是过去。   时间和事实将他们划分成两个圈,硬生生把他们错开,只剩下仇恨这个交集。   杀父杀母烧家的深仇大恨。   只是,这充满了心口的疼痛,像锋刃一样,一下一下狠刺着他,让他清楚的明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八个字。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你变了,我变了,我们之间也变了。   ——————   邺封城,酒居。   麟敲了敲一间雅阁的房门,待里面传来声音他才推门而入。他看到坐在软榻上打坐运气的少主,单膝跪地:“少主,事儿办妥了,三日后,他们会再送五万两黄金到司城谷,说是额外谢礼。”   “嗯。”   麟抬头,见少主闭着眼睛运气,似乎对这次暗杀没什么兴趣。   也难怪,每次出来,少主基本都派他去应贴,暗杀什么人,也基本不会亲自前去。就像这次,应贴去杀人,他也只是带了十个暗影,一晚上就结束来与少主碰头。   “少主,无峰岭那边可有消息?”   无印收了内力,掌心握起走到桌边坐下,“没有。”   麟起身,给少主倒茶,“那正如迟运所说,此人应该在蛇岛。”   “准备一下,明日便去。”   “不等其他人汇合吗?”   “通知其他人,在蛇岛外候着。”   “是。”麟领命,再作揖,退了下去。   麟站在门外,并没有马上离开,身后的客房似乎与这炎夏隔绝,里面如冬日般冰寒。   他不惧少主,他的命一直是少主的,少主让他死他不会活着。   但却因少主的改变而生畏。   敬畏的畏。   少主一直是强者,是难得的武学奇才,虽傲慢却很多智,至少是个有喜有怒的人,这个麟从来没有怀疑过。   而现在的少主,像个没有任何情绪的孤魂,除了不断增进的内力,什么都感觉不到。   外界的一切都不再与少主有关,在少主的心里,除了复仇就再无其他。   一开始的时候,并非这样的,一切都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少主因走火入魔险些丧命,在经历了很多次的发狂之后终于抵挡不住体内的逆气,南楼庄主曾多次让谷主废了少主的武功,至少可以保少主一命,但是谷主并没有那样做,在天钧一发之际,谷主将九魂最高心诀反悟,直接让少主一逆到底。   虽然麟不曾学过九魂心诀,但是他知道,九魂心诀本就是与正常心法相逆,就算将九魂心诀反过来练,也不会达成正常心法的效果,况且自古以来,哪有逆心诀练之者?   谷主是在赌,成了,司城谷的今后依然会称霸武林;败了,少主必死无疑。   大概这就是奇迹吧,少主不仅没有死,还将体内的心诀融合在一起,但是,这个过程,足足用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里,少主都在断崖的山洞里度过,除了睡觉和吃饭基本都在练功,九魂心诀本就非常人能练,就算是谷主,几十年间也未曾全部练成。   而且,谷主因为将心诀反推给少主,自己也被反噬,已经三年了,依然在闭关中,麟清楚的记得,那天救了少主从山洞里出来的谷主,已是一头银发。   这并不能说谷主自私,他心中是惦记少主的,也同样惦记司城谷,否则断不会如此。   剩下的时间,麟和南楼庄主基本都伴随左右,在少主承受不住的时候助他一臂之力,但是,他们的内力无法输送给少主,只能保他一时平安。   少主不再像入魔期间整日昏睡,大多时间都是清醒的,可是却很少说话,偶尔的几次对话都是问南楼庄主关于白公子的事情。   后来,少主的情况渐渐稳定,而南楼庄主不得不回山庄,只剩下麟每日贴身照顾少主,少主也依然重复之前的问题。   ……   ‘白芷呢?’   ‘白芷在什么地方?’   ‘告诉南楼带白芷走,将他藏在安全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找到。’   ‘不要告诉父亲,别让他知道白芷的下落。’   ‘……告诉白芷,我会去找他,让他等着……’   ……   诸如此类的话,每日都在重复,麟没有告诉少主白芷死掉的消息,他只是照着南楼庄主的话回答,让少主安生。   可是,渐渐的,麟发现,随着少主的内力越来越融合,少主的问题也越来越少,最后每隔几天才问一句关于白芷的事情。   一年之后,少主已经完全理顺了内力,然后在某一日,突然问麟,‘白芷?为何我会想到这个名字,他是谁?’   麟记得,当时的他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棒,他看着一脸疑惑不解的少主,不知如何回应。   那是最后一次少主提及白公子的名字,直至今日,再没有说起过。   麟一开始以为少主是刻意的,但后来他才发现,少主并不是刻意去忘记的,而是真的忘了。   少主忘记的,不仅仅是白公子,甚至连好多曾陪伴少主的暗影也都被忘得一干二净。   麟猜,这大概就是逆练九魂心诀的反作用,少主每突破一层,就会被吞噬一些原本的记忆,若不是麟和南楼庄主一直陪在少主身边,少主大概也不会认识他们。   所以,现在,在少主的脑海里大概只剩下一些残破的记忆,或许,连这些残破的记忆都已不复存在。   少主只是靠本能活着,除了唯一没有忘记的,他之前深深尊爱着的、又给他这一条道路的谷主。剩下的都是如何让自己一点点变得强大。   一年前,在少主终于走出山洞的时候,徽出现了,徽是谷主的贴身暗影,他来,一定是谷主的吩咐。麟猜对了,他随着少主来到了司城谷最隐秘的地下室,他们站在一个高大封闭的石门外,听着从里传来的,谷主浑厚的声音。   谷主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让少主找到画像上的两个人,杀掉他们;第二句是告诉少主,那两个人,是杀了少主娘亲的仇人。   少主看着徽交过来的画像,一直沉默着,许久之后才应了声。   麟觉得,如今的少主不存在任何情仇,他就像个没有感情的空壳,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也不会去想,而少主应了,只因为在少主的记忆力,谷主是父亲而已。   就算谷主告诉少主,那两人是杀害少主娘亲的仇人,少主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最简单的,父亲说杀谁,他就会去杀谁,不管理由是什么。   司城谷的小事儿都是麟来处理,大事儿少主会出面解决,可正是这一年里,少主将司城谷打理的比之前还要鼎盛,就算麟也有所耳闻,如今的司城谷就像个魔窟,任谁见了都会退避三舍。   少主依然是睿者,他没有直接去找那两人,毕竟谷主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所以少主先去找了迟运。   迟运,江湖第一百晓生,向来与谷主有些交情,之前没少和谷主走动,但是对于那两个神秘人也完全不知所踪,而唯一知道就只有,那两个人,也就是红月和赫连曾是百乐王晋修的徒弟,但百乐王早已在江湖中消失近三十年,如今也生死未明。   之后,少主派人任迟运差遣,去查百乐王的下落,一年之后,竟真的查到有人曾在无峰岭和蛇岛见过百乐王的身影。   无论真假,这也可以说是一条线索,而前些时日,少主才去了无峰岭,结果并没有见到百乐王,现在,他们身居这邺封城,准备明日跨海去蛇岛一查。   自古恩师如父比天大,要想知道那两人的下落,先找百乐王晋修会更简单一些。   除非百乐王晋修真的已经离世。? ☆、【蛇岛一行】上 ?  “穿上。”   一大早,十薇就敲响了白芷的房门,进来之后直接将一套衣裳扔给了他。   白芷看着床上那套淡绿色的长裙,疑惑:“什么?”   “什么什么,让你穿你就穿。”十薇坐到椅子上,有些不耐烦,“难道你连师傅的话都不听了吗?”   “这跟师傅有什么关系?我们要去的是蛇岛。”   “喏。”十薇撇撇嘴,将怀里的一封信交给了白芷。   白芷接过,缓缓打开,信是赫先生写的,字迹很好认,但是,信里只有一句话。   【欲见晋修,需穿女裳。】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白芷发懵,是赫先生让他来找晋修,这和穿女裳有什么关系?   见白芷盯着信好半天没声,十薇道:“师傅让你找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晋修。”   “晋修,江湖中人人称他为百乐王,因为他偏好女色,视天下男子为臭虫,这个怪人只有见到女子的时候才万事百乐,晓得了吗?”十薇说着,一本正经。   “……”白芷皱眉,他开始怀疑,为何赫先生要让他来寻这般古怪之人。   “哼。”十薇嗤笑,她看出了白芷的动摇,“百乐王这辈子只承认过两个男子,一个是子巫仙人,一个便是我们的师傅,赫连。”   十薇停顿一会儿,又道:“百乐王晋修,是我们师傅和师母的,师傅。”   白芷一怔,赫先生是百乐王的徒弟?那让白芷前来找那人,是为何?   他突然想起出谷那日赫先生对他说过的话,赫先生很明确的告诉他,以他白芷现在的功力根本无法与司城箜对抗,除非找到百乐王。   所以呢?这是让他去找百乐王学武,还是请百乐王来帮他们报仇?   如果是请百乐王杀司城箜,为何几十年前不去杀,偏偏等到现在?   “不过……”十薇喝了口茶,继续道:“早在二十多年前,百乐王就从江湖中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生死。这次来蛇岛,也是师傅他老人家的猜测。”   猜测?   白芷凝神,倘若真如十薇说的那样,赫先生是百乐王晋修的徒弟,为何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只能靠猜的来寻人。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原因……   “所以,这是你跟来的理由?”白芷反问,现在他才明白,完全讨厌自己的十薇怎么会一路跟随,很显然,是师傅派她来助他的,或者可以说是监视,毕竟这些信息一开始的时候赫先生并没有告诉他,直到现在才让十薇转告。   十薇一笑,依然倾城,只是这笑,多半是嘲笑,她道:“你当师傅派我来,是为了监视你吗?”   白芷未应,他将信放到烛台上,点燃。   “师傅他老人家说了,倘若你在途中去找司城箜报仇,那么就当他看错了人,白白将几十年的功力葬送愚人,反正你也会惨死在司城箜的手里。倘若你听了师傅的话去找晋修,那么就在此时将信交给你。”   指尖一顿,险些被火烧到,白芷放开最后一点信纸,看着它们燃成灰烬。   他知道,十薇说话向来夸张,赫先生不会这般说,他理解的是,赫先生担心他白白去送死浪费了内力而已。   但现在困扰白芷的是,如果百乐王晋修可以对抗司城箜,为何不是赫先生自己去学武或者找人,偏偏让白芷来呢?   “你不用换回女装吗?”白芷回头,看向依然穿着男装的十薇。   “当然不用。”十薇站起身,摆了摆身上的男子长衫,撇嘴道:“蛇岛那种地方,我可不会踏入一步。所以,就此别过。”   ——————   天很热,邺封城靠海,多少还算凉爽,不过,穿着这乱七八糟的裙衣,帷帽下的眉头就没展开过。   虽然以前穿过一次女子的舞裙,可也没这么繁琐,里面一层,外面一层,轻飘飘的,感觉下面都漏风,尤其是这袖口,又大又碍事儿。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让白芷更烦躁的是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需要坐船。   没错,白芷晕船,对他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坐船。   但是要去蛇岛,除了坐船没有别的办法。   “这船什么时候出海?”白芷看到很多船舶,但是只有一个上面坐着一位船夫。   船夫回头,见一位女子问话,他喊道:“姑娘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啊?”   姑娘?   白芷眉头又深皱了一下,但是马上又想到,他现在穿的可是姑娘家的裙衣,虽然戴着帷帽,可怎么看都是女孩子家吧?奈何他的声音本就清淡,如今才会这般让人识不出。   “蛇岛。”   “诶呀,蛇岛啊?”船夫有些难色,“我这是打渔的船,可去不得那种地方哩。”   “为何不去?”   “姑娘不知,那蛇岛是个不祥之地,我们打渔的吃的就是天意这碗饭,倘若沾染了不详,保不准哪天就回不来了,这里的船那,都不会去的,姑娘还是另行他法吧。”   “……”白芷顿了顿,问道:“从这里行船到蛇岛需要多久?”   “这……今儿是顺风,我看那,最多也就三个时辰吧。”   三个时辰,应该没问题吧?   白芷沉默了片刻,然后他靠近船只,掏出十辆白银,“船家,载我一程,如何?”   船夫看到白芷递过来的十辆白银,犹豫了一会儿,他上下打量着白芷,见白芷手中还拿着一把剑,又迟迟不肯接过银子,不过这面上却出现了动摇。   白芷又掏出十辆白银,整整二十两推过去。   “诶呀!”船夫咬牙,从白芷手中接下两个银元宝,“姑娘,上船。”   你看,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白芷应声上了船,船上都是打渔用的网兜,他绕过船舱走到船头,不想再听脚下踩踏甲板发出的声音,赶紧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明明这船上都是结实的木板,他白芷怎么就感觉似踩在了棉花上?   “姑娘为何去蛇岛?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啊!”船尾那方,船夫忙乎着打理剩下的鱼网,大声询问。   “就是去看看。”白芷随便应着,然后就听到船舱里响起木板的声音。   白芷看了过去,就见船舱的里面站着一个男子,他似乎想藏起来却没有藏好,露出了穿着草鞋的脚,杂乱的头发,和两只偷偷看向这边的眼睛。不过从那人表情上可以看得出,那人似乎很怯懦,偷看着他,却不敢出来。   “姑娘可真是胆识过人。”船夫感叹,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什么,大概都是遗憾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么不怕死之类的话,然后又突然朝船舱吼道:“八子,干什么呢,快过来!”   船舱里的人听到有人唤,赶紧跑走了,不过,这一跑又弄的噼里啪啦直响,大概是绊倒了什么东西。   “这船可走?”   岸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白芷歪头,看向岸边。   帷帽下的大眼一怔,因为他看到了三个人。   一袭黑衣身姿挺拔的无印,一袭群青长衫的少年,还有此时正与那船家说话的麟。   “去蛇岛。”麟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直接放在了船夫面前,换来船夫一脸的灿笑。   “三位爷请上船。”船夫将金元宝揣进怀里,那叫一个美。   也难怪船夫这般,今日一趟蛇岛可比他打三年鱼赚得还多,眼下别说是蛇岛了,就是地狱也拼死载一程了。   “这位公子与我们并非一起。”麟在无印后面上了船,脚踏上船的一刻用视线指了指身后的那群青衣衫的少年。   “诶呀,我当你们是一道的呢。”船夫笑道,不再等待最后一位少年上船,直接解开绳子,这是要启船了。   “诶!等等!”少年急了,瞪了一眼吝啬的麟,飞身跃到船上,“船家,我也要去蛇岛。”   “可,他说你和他们不是一路的啊。”船夫为难,但是话意明了。   少年却不解,大声:“反正你这船也是去蛇岛,载我一程又如何?”   “这……”船夫难色道,“人家可都是给了银子的,我们这船也不是随便就能出海,再说,那蛇岛可不是一般渔船敢去的地方,我们这都是赚点劳心的钱财……”   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少年才明白过来,他撇了撇嘴,从腰间取出二十两白银,不情愿的递过去,“找我十两。”   “……”船家一怔,盯着那二十辆白银,一脸的不满意,要知道,第一个姑娘给他二十两白银的时候他都很勉强,而后两位爷直接给了他一定金元宝,如今少年手中这区区二十辆已经无法打动他了,最无语的是,这少年竟然还让他找十两?   “算了算了,都给你吧,真是便宜你了。”少年将银子推到船夫的手中,一转身就往船头走,完全不理会身后的船夫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白芷收回视线,最后上船的人,正是昨日在客栈门前行侠仗义的少年,看上去还未到双十年纪,敢作敢为倒是很豪爽,就是全身上下都有种初入乱世的感觉。   然而,最让白芷在意的不是少年要去蛇岛,而是那人,那个背着绝世黑剑,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司城无印。   他也是此时去蛇岛,当真,这般巧合吗?? ☆、【蛇岛一行】中 ?  船行的很快,大概是顺了这海流了,白芷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潮湿船板,心里闷闷的,借着宽大的衣袖,他手指按在鸠尾穴,也就是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的穴道,一边吐气一边揉按,不过也只是稍微缓解了些欲吐的感觉。   他将一切心闷都归罪于自己晕船,虽然那船夫说最多只用三个时辰便到,可他还是难受的够呛。   无印和麟坐在对面的木箱子上,两人像个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也并没有看白芷。   不过,那少年倒是坐在了白芷的旁边,一会儿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这看看那,似乎闲不下来。   “姑娘去什么地方?”   来了,那少年大概真的憋不住了,白芷祈祷着不要和他说话,但是还是躲不过,干脆,白芷就当作没听到。   “姑娘?”少年又唤了一声,还在白芷的帷帽前挥了挥手,看姑娘没反应,撇撇嘴道:“原来是个残疾之人,可惜可惜。”   “……”白芷微动,也好,这样认为的话,这一路就消停了,他就可以安心的与晕船斗争。   “喂。”少年突然站起身,走到对面两人面前,大声道:“昨日见过面了,为何还要装作不相识?”   这话是说给无印听的,奈何那人连目光都没有转动一下,就看着不知名的远方,不做任何回应。   倒是麟起了身:“我家少主与公子并不相识,为何一路跟来?”   少年一慌,脸上有些动摇,他辩解,“什么叫跟?我这是堂堂正正,干嘛说的我与贼人一般?”   “公子也去蛇岛?”   “是,是啊!”   “……”麟沉默,重新坐到木箱子上。   “诶,我问的是你旁边这位,你干嘛多事。”少年嗔怒,移步走到司城无印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我可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只是觉得,你与江湖中传闻的不同,所以……”   一只手臂挡在了少年的面前,同时也打断了他的话。   又是麟,他正色,脸上没有任何喜怒,“我司城谷与你申徒门向来没有任何来往,公子还是不要破了这规矩为好。”   少年眼中本是怒的,却一下又转了喜,“你知道我是谁?”   “申徒门三公子。”麟应。   “那就好说了。”少年推开麟的手臂,对一直没有看他的人道:“在下申徒燎,确实是申徒门的人,不过,我觉得万事没有绝对,根本没有任何人定这样的规矩,传闻只是传闻罢了。”   司城无印终于看向少年。   “……”大概是被无印的冷漠眼神震住了,少年退了一步,有些不悦,“你为何这般看我?我都自报家门了,自然不是可疑的人,再说,我也只是想和你交识一下而已。”   黑眸转动,收回了视线。   接着,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少年的视线也从俯视到仰视,然后在他疑惑中,竟看到无印越过他,坐到了对面。   也就是白芷的身边。   那人高大,他一坐,白芷清楚的感到身边晃了晃,屁股下的木板也颤动了一下。   熟悉的味道引入鼻翼,心脏猛然收紧,身侧握着剑的指尖无意识的抓紧,直到感到疼痛的时候,白芷才反应过来,无印竟然真的坐在了他的旁边。   申徒燎有些发怒,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司城无印这是在躲他,这下他的面子可挂不住了,“你这是何意?”   见那人不应,申徒燎重踏船板,站到白芷面前。   “姑娘,得罪了。”少年说完也不管白芷是不是愿意,直接抓住白芷的衣袖,一用力就将白芷拽了起来,然后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占了他的位置。   无印倒是没在意,依然不理会身边的人。   不过,白芷可就不好了,少年这一拽,直接让他胃中翻涌,险些花了眼,他立马提气,用内力抵过胃里的翻涌。   无印抬眸,漆黑的眸子扫过一袭淡绿裙衣的女子,虽然很微弱,但是他感觉到一股内力,不过,待看到女子手中拿着的剑时,也就移开了视线。   待胃里舒服一些,白芷收气,鼻子瞬间闻到了一股鱼腥味儿,他抬眸,透过遮面白纱,看到了一个男子站在他的面前,粗布短衫一双草鞋,乱七八糟的头发用布条绑着,面上憨憨的却有些焦急的样子。   这男子正是那时候在船舱偷看他的人。   “啊,啊。”   男子发出了奇怪又短促的声音,然后将一个竹筒推到白芷面前。   这是要给他吗?   白芷缓缓接过竹筒,扒开盖子的时候,闻到了非常清香的味道。   冒着热气的水中有几个陈皮,这陈皮有和胃作用,可以缓解恶心的症状。   看到陈皮茶的瞬间,白芷就了然了,怕是他晕船的样子被这细心男子发现了。   “啊,啊!”   男子又出声,用手比划一下,示意他喝下去。   白芷将竹筒送到白纱里,一下喝了好几口,陈皮本就味芳,暖乎乎的入了胃,着实很舒服。   “多谢。”   白芷轻声,刻意将声音压低了很多。   “嘿……嘿嘿。”男子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接过竹筒,傻笑。   “八子?干什么去了?过来掌船!”   船尾的地方传来一声高喝,让男子一下慌了,手下也一抖,剩下的半筒水也迸溅了出来。   黑眸一动,看着自己黑色锦靴上的一点儿水渍,再抬眸看向那男子的时候,已经蒙上一股寒气。   “啊,啊啊,啊!”男子大概是被无印的眼神吓到了,一副胆怯的样子,似乎在解释。   寒风渐起,过肩的发丝开始涌动,无印站起身,直逼那男子。   白芷眸中一凛,在他反应之前,已经挡在了男子身前,白纱里他双眼看着船板,没有看向那人的漆黑眼眸,只是低低的说,“他并非有意。”   “滚开。”   “他并非有意。”白芷重复,始终不去看那人的眼睛。   “与你何干?”   清冷的声音,似乎就响在白芷的头顶。   唇瓣动了动,白芷欲言又止,直到感觉那股寒气越来越重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素闻,司城谷独居武林之巅,断不会乱杀无辜,何况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渔夫呢?”   黑眸一闪,无印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女子,戴着帷帽看不到她的脸,这女子虽然挡在他身前,却没有一丝内力散出。   竟有如此胆大女子!   “诶我说八子,让你去掌船你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去?你想累死你老子啊?”   就在此时,船舱里冒出一个人,是那船夫急忙赶来,他一边喊着,一边揪着男子的耳朵,拖着他就去了船尾,回来的时候,一脸的歉意和无奈,“这位爷,我那傻儿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快坐快坐。”   船夫说完拎过一个木凳子放到了白芷面前,“姑娘也别站着了,快坐下,可是这船太快,不舒服了?”   大概是船夫的一席话,场面化解了,白芷见无印重新回到了座位,他也坐在了船夫拿来的凳子上,“无碍。”   “姑娘可是晕船了吧?”船夫坐到了一旁的木堆上,掏出一个小酒瓶,喝了一口。   “刚才那人已经给我喝了热水,现在好多了。”白芷轻应。   “哈哈。”船夫笑了两声,转而又摇摇头,“也不知道我这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我那傻儿啊,生下来就是个哑子。不过,好在我那傻儿心善肯吃苦,这么多年也跟我攒下不少银子,就是缺个不嫌弃他的女子。”   “……”白芷听着,并没应声,他猜到了,那男子,应该是个哑巴。   见白芷不说话,老船夫又喝了一口酒,笑道,“说来也不怕姑娘笑话,我那傻儿大概是看上姑娘了,奈何他胆小怕事,也不曾和女孩子家接触,若是吓到姑娘了,可别见怪啊。”   白芷摇摇头,他没什么可怪的,就是觉得有些别扭,倘若他现在告诉船夫他是个男子,岂不是要吓坏了这父子俩?就像他和无印的第一次再遇,他也是穿着女舞者的衣裳,当时的无印就是被吓到了。   “看姑娘穿着就不是我们穷人家能高攀的起的,所以啊,姑娘就当听个笑话。”   船夫说的爽快,眼底却尽是无奈。   可白芷觉得,老天还是公平的,八子不会说话,整日辛苦打渔,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多烦恼,就光凭一颗干净的心就让白芷自愧不如。   有时候,白芷也挺想简单过的,奈何,天不愿他,偏偏让他走上这条血迹斑斑的路。   “喂喂!”   不知何时,申徒燎走到了白芷面前,还蹲下身看着白芷,不过,白芷帷帽上的白纱垂肩,申徒燎是无法看到白芷的脸的,他只道:“你刚才为何装听不到?”   “……”白芷又没了声。   “那个哑巴,刚才给你喝了什么?”   “……”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我很吓人吗?”少年说着,一脸不解。   “不。”白芷终于说话了,可就一个字。   见白芷应声,申徒燎喜色,他凑近白芷,似压低声音,又似说给旁人听,“你一个姑娘家,难道不怕他吗?他可是司城谷的少主诶。”   白芷一顿,白纱中的大眼看向了少年身后的人,那人依然看着海面,似乎没有听到。   “不怕。”白芷应,他说了实话。   他知道,无印并没有认出他,或许是他这身女装太过完美也说不定,在他的记忆力,无印绝对不是那种特别会演戏的人,所以,没认出就是没认出,断不会无聊的装成没认出。   “哈,你这姑娘可真是有胆识,怕是这天下女子没有不畏惧司城谷的。”   “无……”   声音戛然而止,这一声脱口而出的‘无’字,直接让看着海面的人看了过来,白芷沉了沉声,视线扫过了那人的漆黑双眸。   他本是想说,‘无印只是看上去可怕而已。’   再开口,已是另一句话。   “无人不惧。”   “你刚才还说不怕他。”少年挑眉。   “因为……”白芷顿了顿,“我听说,司城谷的人,不会滥杀无辜,才那般说。”   这话说的违心了,倘若司城谷的人不会滥杀无辜,那他白芷的爹娘为何惨死?   所以,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   如今,说谎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  ? ☆、【蛇岛一行】下 ?  船在海上行了二个多时辰就到了,可能是白芷这次的穴位按压起到了作用,也可能是那男子的陈皮水,待他下船的时候,除了脚下有些飘,真的不似以往那么难受。   船不等靠稳,司城无印和麟就先飞身下了船,头也不回的踏入蛇岛,申徒燎见状,也跟着飞身走了,一边追那两个人,还一边跟白芷挥了挥了手,“姑娘,再会!”   白芷没有回应,他待船靠稳了,才带着很少的行礼缓步下船,走了两步又站住,回头的时候看到那男子又躲在船舱里,偷偷看着他。   “你的名字是八子吗?”   大概没想到白芷会与他说话,男子一下跳出来猛点头,之后可能觉得自己过于胆大了,又躲回了船舱,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副胆怯模样。   帷帽下的大眼闪过笑意,白芷扬声,朝着那男子说,“在我们那里,‘八’是福气的字。”   白芷说完,扬了扬手。   男子呆着脸,躲在船舱里,看着一抹淡绿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始终没有出来,直到船夫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才让他回神。   “还看,人都走远了不是?赶紧撑船,你呀,若真能娶到那样的姑娘,老子我就省心喽。”老船夫靠坐在船上,掏出酒瓶,喝了几口,无奈道:“傻儿呀,你就收了心罢,那姑娘咱们要不得,能入得了这蛇岛的人,都是咱们这样的人惹不起的呀。”   ——————   蛇岛。   在这之前,白芷连听都没有听过,今日一早听十薇说完,本以为这岛上如地狱一般可怖,没想到,走出了不远的距离之后,视线所及,都是漂亮的花草,树木高大根根相缠,像巨蛇一般。   难道就因为这里的树根长得像蛇,所以才得名蛇岛吗?   也难怪白芷怀疑,因为目前为止,他没有见到一条蛇,甚至连蛇爬过的痕迹都没发现。   坐在船上看这岛的时候,觉得这岛并不大,当置身于此之后才能感觉这里像迷宫一样,怎么走都是同样的树木花草,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花朵的数量。   这里的花,都是一个品种,大朵大朵的花瓣,嫩黄嫩黄的,叶子堪比荷叶之大,它们挨着却不紧凑,一根茎上只开一朵花,都是独立的一棵。   不过,花茎上有很多毛刺儿,不仔细看的话真的看不出来。   白芷没见过这种花,不知道这花是否有毒,索性他对这些花花草草也不感兴趣,自是不会沾染,他顺着矮一些的草丛走,多年积累下来的树叶覆在地上,踩在上面感觉软绵绵的很不舒服,而且,树林里面非常的潮湿。   可能是白芷的神经绷得太紧了,当鸟儿飞过,扑腾翅膀的时候,他条件反射的握紧了手中的剑,奈何只是虚惊一场。   这岛上都是林子,又如此大,该如何找人呢?   白芷一边走,一边想,不知道走了多久,待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才看到了一片湖水。   湖水的四周没有树木和花草,只有非常细腻的沙土,从远处看,竟是非常漂亮的夕阳红,不过走近一些看就只是淡淡的蓝绿色。   湖水很清,边上长着很多长茎植物,小小的叶子漂浮在湖面上,很美。   晚上绝对不能在树林里度过,不管这蛇岛是否真的有蛇,离开一点还是安全的。   下船之前,白芷曾和船夫约好,三日后请船夫来接他。其实白芷不觉得自己三日之内就能找到人,但是,这一趟只带了三日的干粮和水,绝对不能待太久。   天渐渐暗了,白芷找到一些干树枝堆在湖边,奈何树枝潮湿,很久才引着。   现在是夏季,晚上也不会冷,白芷就坐在沙土上,吃着带来的干粮,喝点水充饥,可吃着吃着他就发现,这丛林密集的地方竟如此安静,丛林湖边,应该会有很多虫蚊,可为何没有见到一只?   白芷疑惑,吞下最后一口干粮,往火堆上添了一些柴才走向树林。   他的猜想并不是多疑,当他靠近林子的瞬间就看到了虫蚊,仔细一听,除了海的声音,就都是一堆虫蚊的声音。   他离开树林,缓步走近湖边,虫蚊并没有跟来,似乎有个透明的墙壁挡住了它们的去路,让他们出不了那林子。   是湖水吗?不过,这湖水并不像有毒的样子,清澈无波,连植物都可以生长在里面。   ‘哗啦哗啦。’   在白芷还在思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响动,白芷回头,看着有响动的树林深处,他握紧手中的剑,一动不动。   “哇哇!好多蚊子,好烦!”   随着这大声的抱怨,树林里闪出三道黑影,他们直奔白芷生起的火堆。   握剑的手松了半分,白芷看到了无印和麟,还有那个少年,申徒燎。   “姑娘,可否借火一用。”   麟朝白芷拱手,客气道。   “好。”白芷轻应,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麟再次谢过之后飞身去找了些干柴备用,然后开始伺候他的少主吃饭。   “喂喂,我也很饿啊,分点儿啦。”   申徒燎见状,伸出手问向无印。   无印自是不会理,倒是麟往少年的手里放了些干粮。   少年满意一笑,坐到白芷旁边,一边吃一边说,“姑娘只身来这蛇岛,不害怕吗?”   白芷摇摇头,透过帷帽看着少年塞得鼓鼓的脸颊。   “唔,不过,这蛇岛哪里有蛇啊,看来都是世人乱说的。”少年咽下嘴里的干粮,继续道:“要我说,这里如仙境一般,没人住才奇怪呢。”   “……”   “看这湖,多美,可比我们那申徒门的漂亮多了,回头告诉我那两个哥哥,他们定是没见过这般漂亮的景色。”   “……”   “诶?”少年自说自话,突然站了起来,他手在耳边晃了晃,看向白芷,“好生奇怪,这里怎么没有扰人的虫蚊?”   “嗯。”白芷终于应了声,他刚才正是疑惑这事儿。   “喂,冷血无印,这里有些奇怪啊。”少年见白芷没有给他解释,他就跑到那两人面前,还给那人起了个好笑的名字。   冷血无印?看上去确实有些像。   不过,那人当然不会理他,早就吃好了干粮,在一旁运功了。   申徒燎撇撇嘴,重新坐到白芷身边,“多说一句话都能死似的。”   白芷沉默了,他不知道为何无印现在会这般冷情,以前的无印不该如此的,就算看上去很可怕,但是不会这般目中无人才是。   少年吃完了干粮,伸了个懒腰躺在沙上,枕着手臂翘着腿这是要睡了。   白芷坐在一旁,盯着湖面若有所思。就如少年说的,这里很美,美的不似人间该有的景色,但是,越是美的极致,越是透着隐隐寒意,不然这么美的地方,世人为何又要退避三舍,谈之色变呢?   “唔,好冷。”   此时缩成一团的少年嘴里嘟囔,似呓语一般,他翻了身,背对着白芷,继续睡觉。   火还燃着,麟坐在火堆的另一边,不知所想,而无印依然在打坐。   白芷收回视线,抱着膝盖看着无波的湖面,他与无印距离不过一仗,却宛如隔了几个世,明明曾经那般交好,现在却恩仇相隔,而,他认得出那人,那人却视他如陌路。   “好冷,好冷,怎么这么冷?”少年又翻了个身,嘴里不停说着。   白芷一顿,冷?并没有感觉冷啊,甚至还有些潮热。他看向少年,瞬间大眼一怔,只见少年面色苍白,唇色发紫,细细的汗珠黏在额头。   “申徒公子?”白芷唤了唤申徒燎,却叫不醒人。   “……”白芷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他拽过少年抱着身体的手臂,抚上他的手腕,静听脉门。   “醒醒,申徒公子!”白芷起身,硬拉起少年。   白芷他没看错,申徒燎中毒了,少年的心脉已经出现絮乱。虽然白芷不懂由人制造出来的毒,可他懂得被动物或者植物造成的中毒。   而申徒燎,中的毒,并非蛇毒。   “唔……”少年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好冷啊。”   “你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或者被什么割伤了?”白芷沉声问。   “啊?没有啊。”少年迷糊。   白芷皱眉,他转了转少年的头,并没有发现有伤口,而且少年穿着长衫,也没有破损的地方。   等等!   白芷拽过少年另一只手,见手背上的一个划痕,还有干掉的血迹。   “这是什么?”   少年被白芷问的发懵,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这才看到一个口子,“这是什么!?”   “我在问你。”白芷无奈。   少年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我见树林里的花好看,就折了一朵,大概是那时候伤的。不过,那花折下来没多久就蔫了,我就给扔了。”   白芷深呼吸一口气,淡道:“你中毒了。”   “什么!?”少年一震,大声:“我中毒了?”   “嗯,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中的毒应该就是那花刺上的。”   “怪不得我觉得一阵冷一阵热的。”少年点点头恍然大悟,很不在意的样子,他看向白芷,“我这毒没事儿吧?”   “我不知道。”白芷实话实说,因为他也没有见过这种植物,什么毒也不清楚,不过,见少年神志尚在,应该没有大碍。   “算了,让姑娘担心了。”申徒燎谢过白芷,坐正开始运气,准备自己把毒逼出来。   少年突然又收了气,看向白芷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认真道:“姑娘,你刚才……”   “什么?”   白芷见少年脸上颇有难色,不知道他这是在害羞还是什么。   少年沉默一会儿,拱手竟作揖道:“姑娘心细,告知在下中毒,但是在下尚且年少,就算与姑娘有了肌肤相触,却不能给姑娘名分,望姑娘不要怨我才是。”   “……”   申徒燎此话说完,迟迟不肯抬头,似乎等待着白芷的回应,而白芷呢,幸好戴着帷帽,不然他的表情真的会很奇怪。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不过也是,他现在是女子装束,刚才也是情急之下忘了,古代自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不过,只是握了一下手,这也要谈及婚娶吗?   少年抬起一只眼睛,偷偷看向白芷,似乎有些着急。   久久,白芷淡道:“申徒公子多虑了。”   少年一听,这才笑了,他继续打坐,嘴角含笑,“姑娘果真豪爽,申徒燎佩服,不如哪日结拜,我唤你姐姐好了。”   白芷转过头,不再看少年,他突然想到一个词,‘冷笑’。   没错,此情此景,应该很合适。? ☆、【百乐晋修】上 ?  圆月高空,已是正中央,伴着薄薄的云层,没有星点。   白芷没有睡,无印和麟也没有睡,身边的少年还在运功逼毒,始终没见停下。   而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发鬓。   “唔……咳!”   内力突然一断,申徒燎皱眉口中喷出黑血。   白芷看向少年,“如何?”   申徒燎摇摇头,表情很痛苦,他捂着心口,有气无力道:“姑娘,这毒,解不了。”   “……”白芷沉默,他又抚上少年的手腕。   果然,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加深了毒素蔓延。   白芷掌心聚气,扶起少年的手臂,与他掌心相对,将真气一点点过滤给少年。   “姑娘,为何如此相救……”申徒燎惊讶,他与白芷可以说没有任何渊源,为何会耗费内力救他?   白芷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大概是他觉得这少年死了可惜了,不如就留一点正气在这世上,也不错。   但是,白芷想的简单了,他的真气不仅没有逼出少年的毒,反而让少年越来越难受,白芷无奈收回内力,皱眉:“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唔,可是,我该怎么回去?”   “既然如此,那你来做什么?”   “……”少年沉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双眼睛直飘一旁的无印。   “你跟着他干什么?”白芷不知道哪里来的气,他觉得少年真是疯了,才会一头脑热的跟着那人,也不知道在闹个什么劲儿,现在怎么办?中了奇怪的毒,该如何解?   “我,我不就是想和他交个朋友嘛!”少年也气,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带着委屈。   “……”   白芷叹了口气,原来这世间还有人这般想亲近那个可怕的人,可是,为何要付出这样代价?朋友这两字,岂是用求来的呢?   ‘嘶嘶……’   白芷一顿,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他将耳朵朝向树林,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嘶嘶……’   第二声响起的时候白芷才站起身,而火堆那一旁的无印依然一动不动的打坐。   麟添了些柴,这才缓慢起身,他也看向树林里传出声音的方向。   然而,下一刻,白芷已经找不到声音的具体方位了,因为这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   “什么声音?”少年满头大汉,坐在地上已经没什么精神了,唇边还有未干的血迹。   “嘘。”白芷嘘了一声,他握紧手中的剑,闭着眼缓慢转了一圈,然后大眼猛地睁开,他扶起坐在地上少年,低声道:“有蛇,而且,很多。”   “蛇?”少年惊声,却奈何身体虚弱,猛地咳嗽起来。   “没事吧?”白芷单手扶着少年,有些担忧。   少年已经说不出话,只剩下摇头。   怎么办?申徒燎的状况已经很危险了,这种时候要是遇到的都是毒蛇,他白芷尚且都不知道能不能自保,该如何保这少年呢?   放下他?还是……   时间很吝啬,他没有给白芷选择的机会,下一刻,树林的边上就出现了蛇,而且多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它们从四方而来,像似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以湖水为中心,一条盘着一条非常密集的爬来。   “唔额!”少年又一口血喷出,不知是因为看到蛇害怕了,还是因为毒更深。   白芷抽出剑,扶着少年靠近火堆,麟也已经抽出腰间的细剑,而无印却坐在地上,纹丝不动。   蛇爬行的速度并不快,只是悠闲的散步。   白芷凝神,看着越来越近的蛇群,这些蛇黄黑相间,绝非前世常见的温顺金环蛇,金环蛇身上是横纹,而这些蛇身上是竖条纹的,蛇体很大,尤其是打头的几只。   白芷皱着眉,就算他不怕蛇,可这密密麻麻的一大圈也足够让人不舒服的,况且,这些蛇绝对是有毒的。   然而,下一刻,更让白芷惊讶的是,那些蛇在距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停下了。   白芷手中的剑已然握紧,可蛇群却像商量好了一样,停在了原地。   大概过了半刻,那些蛇才缓慢的绕过他们,朝着湖水前进。   是的,以火堆为中心,那些蛇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调头朝湖水爬去。   手心有些出汗,白芷屏息,看着那些蛇爬到湖边,竟喝起水来!   原来蛇岛,并非无蛇。   不过,这些蛇,似乎并没有要伤他们的意思,只是朝着湖水不断爬行,他们缠在一起,有条不紊的喝水,只空处长着水草的地方。   白芷这口气长出了一下,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呜呜呜呜……’   远处突然传来笛音,说是笛声,其实要比笛声低很多,沉沉的,像似空竹发出的声音。   这乐声没有规律,像数条高低不同的波浪线,起起伏伏的响着。   白芷凝神,他猜,这乐声并非简单的演奏。   果然,在乐声突然快起来的时候,所有在喝水的蛇都转了方向,就连湖面对岸的蛇也都抬起上身看向他们。   白芷横剑,将少年护在身后。   节奏突然又一转,竟似无数波浪化为一条涌出。   随着乐声的改变,所有的蛇都快速爬来,朝着他们发狠攻击!   ‘噌!’   ‘嘶嘶……’   白芷挥动长剑,围着少年来回斩蛇,连湖那边的蛇也爬了过来,源源不断。   麟也如此,细剑在他手中舞出了数到白光,蛇也应声被分成两半。   霎时间,鲜血漫天,分不清是多少条蛇死在了他们的剑下,而那些蛇没有一点畏惧的意思,依然不顾一切的朝他们冲来。   而那人,司城无印,从始至终都坐在地上,那些蛇似近不了他的身,都徘徊在他身边,无法攻击,似被内力操纵。   “唔……”   少年又一口血喷出,滴落在白芷的裙衣上,脸色苍白的不像样,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白芷一边斩蛇,一边护着少年,汗水已然在他的额上滑下,耳边,却也听到了少年小小的呓语。   “冷血,无印……”   少年喃喃的话语,唤着那人的名字,然而不知为何,白芷的心口,似乎被什么抓紧了一下,他一顿,险些被蛇咬到。   白芷聚气,长剑在空中划了几下,一剑挥出,竟生生开出一条蛇肉之路。   但是,下一刻,又有无数条蛇踏着前面同伴的尸体,堵上那一条路。   白芷气喘,心口的发闷迟迟不退,他突然觉得,这少年,真的对无印……   长剑猛挥,他断绝自己的思绪。   这种时候,不该,不该胡思乱想的,而且,而且……   “司城无印!”   这一声唤,带着白芷明显的怒气,他控制不住一样,朝着那人喊去,“申徒公子为你而来,现在又身中剧毒,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弃之不管,司城无印!”   ‘嗡!’   脑中一点白茫猛地一闪,黑眸渐渐睁开,看向唤他的人。   那人一身淡绿长裙,戴着帷帽看不到表情,手中的长剑此时正与源源不断的蛇对抗着,可为何,只是这女子一唤,却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而这熟悉的感觉,仅仅一瞬,可偏偏就是这一瞬,司城无印就站起了身,他缓步走到白芷面前,强大的内力随着他的移动渐渐升腾。   ‘嚯!’   那人内力一震,瞬间将四周所有的蛇尽数斩杀,血肉横飞的四周,看得到一股强大的内力之气向四周推开,所经之处,都是蛇骸。   而且,连乐声,也断了。   “……”白芷怔住,他看向面前的男人,动也不能动。   “你是何人?”   无印说出这低沉话语的同时,手已经伸向白芷戴着的帷帽,似鬼使神差。   白芷怔怔的站在原地,心如捣鼓。   然后在那只大掌在距离他半寸的地方停住,白芷回过神的瞬间,无印已然飞身跃起,朝着树林踏去。   同时,乐声再一次响起,数以万计的蛇再次从树林里爬出。   白芷沉了口气,等待下一轮的蛇攻,可他的心,已经紧的让他无法呼吸顺畅。   ‘噌,噌!’   刀剑的声音响起,在树林之巅。   乐声被无印打断了,所有的蛇像回了魂儿一样,尽数爬回了树林,再不靠近湖边。   白芷慢慢放下剑,看着树林之间的两抹身影来回穿梭打斗。   果然如此,这些蛇是有人控制的,那么,是何人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唔额……”肩上一沉,白芷猛地回神,竟是少年瘫倒了下去。   “申徒公子!”白芷将少年放在地上,抚上他的手腕。   情况很糟糕,申徒燎已经挺不了多久了。   “姑娘……姑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大概是感觉到自己的不妙,少年嘶哑的开口,无力的看着白纱下的人。   “……”白芷皱眉,他不想回答,少年与他没有任何瓜葛,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他伤心,而且他也不会伤心,只是,有些可惜罢了……   等等!   大眼本是闪避少年的视线,却扫到了湖边,脑中一震,白芷想起那些蛇喝水的时候似乎都避开了那些水草。   海水自然不会有毒,倘若这座岛上的所有植物和蛇都有毒,那这里的一切生物都是被这湖水侵染,所以这湖水定是毒水,但是,那些蛇在这里吃食,为何要躲开湖边的水草?   白芷起身,跑向湖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没有任何伤痕,然后他只手伸进水里拔出几棵水草,水草的茎很长,只有浮在水面上的部分有叶子,小小的五瓣儿绿叶。   白芷将水草甩了甩,去掉根部,然后掰开少年的嘴,全数塞了进去。   “嚼碎,咽下去。”   白芷命令着,他知道,这是赌,倘若他猜对了,少年还有活命的余地,但是如果错了,少年恐怕依然逃不出死神的手掌。   大概是求生的本能,少年缓慢的嚼着水草,苦涩的味道让他眉头深皱。   而这一切,麟都看在眼底,他静静的站在一旁,本是看着少主与那人打斗的,却突然被这姑娘吸引了视线,刚才就是如此,这姑娘唤了少主的名字,在他听来,也很耳熟。   可偏偏,不知从哪里想起。   待少年咽下去之后,渐大的刀剑声又传入耳朵,白芷起身,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地上的两人在打斗。   一阵白烟升起,乐声又响起,骤变的乐声再次引来无数的毒蛇,他们盘踞在无印的身边,蓄势待发。   然后,白芷最后看到的是无印催动内力斩杀蛇群,还有少年苍白的脸。   因为一道身影快速闪到了他的身边,他已经不是从前不会武的人了,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来得及展剑,就一瞬,他就动不了了,只任凭那身影将他带走。? ☆、【百乐晋修】下 ?  那人似乎比白芷还要矮一些,他环着白芷飞来飞去,最后在一个树端停下。   脚下踩着的是木板,这里似乎是个小房子,被盖在树杈上,此时白芷被点了穴道,面向一个很窄小的门,这门做工粗糙,露出非常大的缝隙。   那人将白芷放在原地之后,自顾自的歇息。   “我说你们这群年轻人啊,就是精力旺盛,可累死老头子咯。”身后有一位老者感叹着,虽然他自称是老头子,但是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很沧桑。   白芷额前滴汗,他闭着眼睛,催动内力。   “啧啧,真是可怜我那群宝贝儿了,你们那,真是缺乏教养。”老者似乎在哀怨他的那些蛇,说完还喝了口不知什么东西,然后很舒爽的哈气。   “嘿嘿嘿。”   声音靠近,白芷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感觉的出来,那老者站到了他的面前。   老者怪笑了两声,颇有点市井之徒的架势,“今儿遇到的竟是聪明的姑娘,没想到会被你猜到用水草解毒。”   果然如此,这样,申徒公子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不过,嘿嘿嘿……”老者又笑了几声,听的人慎得慌,他搓了搓手心,发出很贼的声音,“姑娘这般聪明,长得也定是个美人儿吧?”   老者说着,指尖抚上白芷的帷帽白纱,那只手靠近的时候,白芷清楚的闻到了酒的味道,还是很浓的那种。   “诶呀诶呀,老头子我地这个紧张啊,等等,我先冷静一下。”   伸向白芷的手突然拿开了,老者在这小木屋里好一顿跳,一边跳还一边笑,似乎很兴奋。   情绪发泄够了,老者轻咳两声,笑道:“小美人儿……”   ‘啪’   在老者碰到白芷帷帽的同时,白芷一掌挥出,老者见状一下后退几步,并没有摘下白芷的帷帽。   “这么快就解开穴道了,看不出,姑娘内力不错啊。”老者淡笑,若有所思的打量起美人儿。   白芷缓缓抽出腰间的剑,他看着面前的老者,那老者很矮,穿着一身打着颜色深深浅浅补丁的布衣,腰间挂着一个特别大的酒葫芦,花白的头发和花白的胡子,连眉毛都是白色的,不过,那张脸,要年轻的多,是非常圆的娃娃脸。   两人相视而立,片刻之后,白芷缓缓收起剑,淡淡出声:   “老前辈可是百乐王,晋修。”   白芷提问,却用的肯定句,不知道为何,他很确定这个老者就是百乐王晋修。   “啊?”老者夸张的啊了一下,见白芷放下了剑,他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掏出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喝完还大赞一声:“好酒!”   白芷站在木屋子里,这屋子建在粗壮的树杈上,空间很小,一根蜡烛将整个屋子照的通亮,四周就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旁边还有一张木床,非常简陋。   “我说你这姑娘,是不是傻啊?”老者盘腿坐在地上,突然来了这这么一句。   “……”   “那老鬼已经死了几十年了,你还提他作甚?”   白芷一怔,难道百乐王晋修真的在几十年前就死了?   “来来来,坐坐坐。”老者拍了拍身边的地板,示意白芷坐下。   前一刻还对他刀锋相对的老者,此时竟像个孩子一样,完全没了敌意。白芷没多想,他真的就地坐在了地板上。   可他这刚一坐下,就被老者抬着胳膊猛指,“诶诶诶!你这姑娘家怎么能盘腿而坐?”   白芷被说的有些发懵,好半天才明白老者的意思,他无奈换了个姑娘家的姿势,两条腿撇向同一方向,直着身板儿,这才见老者脸上开花。   可这笑着笑着,老者又突然生起气,指着白芷就怒斥,“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不学针针绣绣,学什么打打杀杀,学就算了,还杀了我那些宝贝,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老者说完,掏出后腰别着的一根类似笛子的乐器,不过要比笛子粗多了,然后那老者双眼惋惜的看着它,直摇头。   白芷淡道:“老前辈,刚才是你吹笛子控制那些蛇攻击我们的吧?”   “什么笛子,这叫篪!”老者撇撇嘴,挑眉道:“我就是跟你们玩玩儿,吓唬吓唬你们,谁让你们真杀了?”   “……”白芷眼皮直跳,那真的只是玩玩儿而已吗?   “还有,那个,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长得倒是挺俊,怎么下手这么狠,差点伤了老头子我。这会儿啊,腰还疼呢!”老者说着,夸张的揉了揉腰。   白芷想了想,老者说的大概是无印,不过,无论怎样,“老前辈戏耍在先,我们当然不知何故,只能先保命再说不是?”   “哼。”大概是白芷说话诚恳,老者闷哼一声,不再多说,安静好半天才撅嘴又道:“想让我原谅你也成,把你帷帽摘下来。”   “……”   老者见白芷迟迟不动,挑眉道:“怎么,不愿啊?”   “可以。”   老者见白芷应了,嘴角立马就翘起来了。   “不过,老前辈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混账丫头,敢跟我讲条件!”老者不愿意了,跳起来卷衣袖了。   白芷淡定的坐在地上,腰板儿还是很直,他看着老者,启唇,“老前辈武功了得,杀我自是不在话下,等我死了之后,您大可以摘取我的帷帽一看。”   “你!”老者一顿,指着白芷气的说不全话,“你,你,死人有什么,好看的你!”   老者‘你’了半天,最后一叹气,又坐回地板上,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大口,似定神一般,催促道:“快问。”   “老前辈说百乐王晋修早在几十年前就死了,还称之为‘老鬼’,如此说来,老前辈似乎与那百乐王很亲近,若是事实,老前辈应该知道很多关于百乐王的事情了。”   老者眼睛一瞟,看着白纱遮面的人。   “晚辈就是想知道,为何世人传言,百乐王是个背信弃义之人,这与他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胡说八道!”   老者激动,一下跳起来,胡子都翘了,他疾言厉色,“背信弃义的是那两个兔崽子,是他们先背叛师门的,再说,若不守信,谁会十年来一次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   老者喘着粗气,一下发泄出这么多,却不见白芷有任何反应,好半天,老者才抓抓白发,有些闪避,“啊,我说的是那老鬼,那老鬼。”   “老前辈……”   “停!”老者伸出一只手打断白芷,正色到:“你到底是谁?”   这话没有给白芷任何回答的机会,老者说完突然运气向白芷攻去,白芷躲过,翻身跃起,与老者空掌相斗。   老者的武功套路奇怪,没有任何章法,但偏偏这种随意才最是让人应付不来的,不出一会儿,白芷就占了下风,老者一掌挥下,直逼白芷的帷帽。   白芷侧身闪过,抽出腰间的长剑,他提气,舞出非常流利的剑法。   老者接过几十招,突然反手在白芷胳膊上点了几下,手掌一拍,直接将他手中的剑击飞。   剑飞出,插在门板上,发出震动声。   很明显,老者已经手下留情了,白芷再无还手之力。   老者却突然跳开两步,严肃道:“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白芷捂着右胳膊,刚才被老者打的关节疼,他皱了皱眉站直,看着老者应声:“您的徒弟所授。”   “!”老者明显一震。   “于情于理,我或许该叫百乐王晋修,也就是老前辈您,一声‘师公’。”   老者站了半天,面上渐渐没了刚才的喜怒变化,待一切恢复平静的时候,他朝白芷哼声:“那两个兔崽子也教不出什么好样来,枉费你内力深厚,武功却平平。”   白芷凝眉,这是肯定答案吗?   “不过,老头子我可不是什么百乐王,那老鬼早就死了几十年了。”老者转身直接飞身踏出木屋。   白芷也紧跟其后,落到树下的时候,只剩下那人的背影,“老前辈,晚辈此次前来打扰,确实有事找您,若前辈改变主意请来这里找我,我会在这里等您!”   老者跳起,走出好远还对白芷喊:“都说了我不是那老鬼!还有啊,我不杀你,是看在你是个姑娘家,赶紧给我滚出蛇岛,不然,我放蛇咬你啊!”   白芷站在树下,月光很暗,老者的身影早就看不到了。   他确定,那老者就是百乐王晋修。   而他也有些明白,为何赫先生不自己来找百乐王了。   刚才白芷说了谎,他为了套出老者的话,谎称江湖传闻百乐王晋修是个背信弃义之人,没想到老者真的无意中愤然说,‘背信弃义的是那两个兔崽子,是他们先背叛师门的’。   这么说来,赫先生和红月当年是晋修的徒弟,然后却因为某种原因背叛了师门,惹得晋修非常恼怒。   所以,因赫先生敌不过司城箜,只能让白芷来找人,虽不知晋修生死,老天却暗中助他,让白芷遇到了晋修。   晋修武功了得白芷亲身经历,正是如此,一切都让白芷猜对了,赫先生的目的就是想让晋修教他武功,老前辈都说了,白芷现在内力深厚,武功却平平。因此,欲报仇,还少最后这一注。   或许,百乐王晋修之死,就是老前辈自己传出去的也说不定,至于为什么,白芷就猜不到了,看那老前辈疯疯癫癫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着实无法揣度。   现在的问题是,晋修就算武功了得,因为赫先生夫妇背叛师门,他是绝对不会为两人去杀司城箜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晋修传授白芷武功,但是,要用什么办法?   可不管什么办法,白芷觉得,不出三日,那老者定会来找他。   ? ☆、【一剑之遥】上 ?  蛇岛,它的恐怖其实不在蛇,如果无人操作,它们并不会肆意的攻击人。   它被世人所惧,是因为岛上的植物,这里的所有植物都有毒,美则美矣,却无法让人生存下去,倘若不小心刮伤,后果就是一个死字。   当然,这是对于一般人来讲。   而这武林天下,又有多少人不是一般人呢?   老者走了之后,白芷就在树上的小木屋过的夜,小木床很硬,他坐在上面浅眠。   奈何脑海里一直飘着一张脸,让他一夜眉头未展。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他逼着自己去想小时候和娘亲爹爹在一起的日子,可每每想着,都会想到那张脸上,那张棱角分明的刚毅面颊。   心脏很不舒服,白芷压制着,他无法否认,三年的平静,一下就被那人的出现给打乱了,他不该如此,不该这般任由乱念扰心的。   其实,他本以为,无印会马上认出他,没想到那人不仅没认出他,还与以往大有不同。   他的发型改变了,头发短了不少,也不再戴发冠,斜斜的刘海儿也都尽数编到了头顶,但是,依然是那双黑眸,不管看到什么都波澜不惊。   可,在他白芷的印象里,那人的眸里,不似现在这般死灰。   是要更加鲜活一些的,或自信,或热情,抑或烦躁。   夜晚很静,这个木屋密封一点都不好,还好不见虫蚊,它们都徘徊在树下,不曾上来叨扰白芷。   一夜浅眠清醒,白芷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上,他的干粮和水都还在湖边,虽然告诉老者他会在这里等着,无奈只能先去拿回自己的东西。   白芷飞身下了树,在树林里穿来穿去,他的记忆力和方向感都很好,这岛也不大,不出多久,他就看到了湖水。   湖边,麟和那少年都在,却不见无印的身影。   白芷一顿,脑中突然一闪,他想起老者说过的话,老者说,十年会来此地赴约一次,那么,是与谁相约?   难道与无印有关?   他曾想过为何无印也来这蛇岛,但是不容他深想,所有的事情都接二连三的发生,打断了他,现在想起来,确实很可疑。这蛇岛没有任何人居住,所以,现在并不难想,他们的目的也在那老者身上。   既然白芷都知道百乐王晋修会出现在这蛇岛,那么司城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是,他们找老者出于什么原因?杀了他?   “姑娘!”   远处一声喊,让白芷回神,他看到少年站在火堆旁正向他招手。   白芷淡着表情走了过去,见少年已经恢复精神的样子,“好了吗?”   “多亏姑娘相救,申徒燎感激不尽。”少年朝白芷作揖。   “是你命不该绝。”   “嘿嘿,那也要多亏姑娘足智多谋。”少年笑了两声,转而问道,“姑娘你昨夜去了哪里?害我以为你出了事。”   白芷顿了顿,看向一旁静坐的麟,昨晚麟应该多少察觉到白芷是被人掳走的,所以白芷这样回答少年:“昨晚被那人带走,又逃了出来。”   “真的假的?我当时迷迷糊糊的,就看你突然不见了,我以为你去追那人去了。”   “没有。”白芷淡道,“我回来是拿我的东西。”   “喏。”少年捡起地上的小包裹递给白芷,“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我四处看看,没什么事儿就回去了。”白芷说完就转身走了,他自然不会说是来找人。   “姑娘你自己多加小心啊。”少年挥手。   “姑娘留步。”麟出声。   白芷回头,看向火堆旁边的人。   “姑娘可知那人是谁?”   “不知。”白芷轻应,见麟不再说话,他又转身离开。   回去的时候白芷绕了好几圈,再确认无人跟踪他的时候才返回了树上的木屋子。他简单的洗漱了一下,然后又吃了点干粮,只剩下静心等待。   白芷在小木床上打坐,调息内力,就如老者说的,他内力浑厚,武功却平平,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内力发挥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层细汗已从白芷额前冒出,同时木门也发出了响声。   白芷收气,他知道,来人不是老者,老者的气息不会如此霸道。   大眼睁开,看到了那人站在小木屋的门前,背着一把黑剑。   白芷未动,透过帷帽的白纱看着来人。   高大的身影让小木屋看起来更加狭窄,司城无印就站在门前,看着坐在小木床上的人,一瞬不瞬。   两人对视着,谁都不准备开口。   心口的跳动越来越快,快到让白芷开始烦躁起来,或许无印已经认出了他,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无印对他质问。   许久之后,薄唇开合,没有温度,“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你是何人!   又是这句话,白芷已经听的腻了,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无印这样问他,九年之后再遇无印依然这样问他,如今,还这样问!   “与你无关。”白芷回的冰冷,似在赌气。   “你因何来蛇岛?”   白芷起身,缓步下床,他手握长剑,又道,“与你无关。”   “昨夜你是否见到了那人?”   “与你,无关。”   无印问了三句话,都被白芷一句话重复应答,这回答似乎也并没有惹起无印的不满,他走近几步,黑眸盯着白芷,再启唇:“摘下你的帷帽。”   这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白芷站在原地,仰视着面前的人,他知道凭他现在的武功绝不是无印的对手,但是他依然不想妥协,所以他拒绝,“我与你司城谷没有任何瓜葛,你堂堂司城谷少主为何要为难一个姑娘家?”   英挺的眉没有因为白芷的拒绝而产生一丝变化,那人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一般,就是冷冰冰的看着白芷。   四周很安静,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到,狭窄的木屋里,两人久久相对,直到无印先挥出一掌,所有的宁静才瞬间被打破,白芷来不及拔剑,只能空掌与那人对峙。   很明显,白芷并不是无印的对手,小木屋也因为两人的打斗开始摇晃。   ‘啪!’   在白芷躲过无印几招的同时,帷帽却被一个空掌击中,然后它像被生生撕裂般破碎落地。   白纱滑过白芷的脸颊,再也遮不住他的表情。   他站在原地,大眼微怔的看着那双黑眸。躲不过了,他终是和无印相对,也终要面对一切,只是该如何回答,该说些什么?难道要他说,‘哼,真是冤家路窄?’,他真的找不到任何立场来与故人寒暄。   那人站在门前,漆黑的眸子发暗,眼前的人虽然长得很清秀,脸上却没有半点儿胭脂,就算他的身子纤瘦还穿着女裳,但是无印肯定,这人,并非女子。那张脸露出的瞬间,他的心脏就被很抓了一下,骤然的疼痛让他疑惑,在他的脑海里,搜捕不到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讯息,可,为何这般眼熟?   尤其是这双,此时正看着他的大眼……   许久,黑眸一闪,脑海中似乎找到了关于这双大眼的记忆。   “你与红月是何关系?”   没错,无印记起,这双眼睛与父亲给他看的画像上的女子,一模一样。   大眼一怔,白芷彻底懵了,他看着那人,似丧失了语言能力,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脑海里打转,无印不会对他说谎的,那双黑眸更不曾骗过他,所以说,现在这情况是,无印没有认出他?   不,不对。白芷他没有涂胭脂,还是原来模样,可为何他从那双黑眸里看不到一点熟悉的波动?   好久,白芷才嘶哑开口,“你在和我说笑吗?”   “……”   那人的沉默,让白芷深深吸气,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知道为何无印会和他开这种玩笑,他有些生气,就算是刻意忘了以往也罢,难道也要忘掉他们现在是仇人的事情吗?   这是他们唯一的关联吧?   比起成为仇人这种事,更让白芷生气的,竟是无印此时的陌生。   他只剩下无奈的笑,“无印啊,你又把我忘了吗?”   大眼中是无意识的哀伤,然而,正是这样的情绪流露让无印猛然拔剑,他手执黑剑直直朝白芷挥去。   白芷本能的用剑抵挡,但是内力却跟不上,只任凭那人的强大内力将他刮伤,穿透他的四肢百骸。   无情的黑剑像一柄判定生死的阴牌,当阴牌落地的时候,正是将他与他的一切击得粉粹的一刻。   白芷敌不过无印,短短数十招就将白芷手中的剑打落,然后穿着女裳的人儿像个小丑一样贴在木屋的墙壁上,任凭一柄冰冷的黑剑在他的面前指着,似乎给他最后一次发言的机会,然后下一刻就要他魂飞魄散。   而白芷并不打算说什么,如瀑的长发乱了,披散在他的肩头,一双大眼看着面前的黑剑,不再看向那人。   “你与红月是什么关系?”   那人再开口,还是这句质问。   大概是迟迟等不到回答,笔直没有一丝颤动的黑剑移动了,锋利的剑抵上淡绿色的衣裳,白芷心脏的地方。   “说。”   清冷低沉的声音,没有高低起伏。   “真是可笑……”白芷低笑,他抬起头,大眼中是无法言喻的情绪,似嘲笑,似悲哀,“你司城谷少主杀人,还需要问原因吗?”   嫣红的唇瓣开合,带着白芷数不尽的悲愤,他面无表情,一步顷刻间迈出,纹丝不动的黑剑生生刻入他的心口几分。   鲜红的血一点点溢出,爬上黑色的剑身,却因为剑的倾斜,所有的血又流回了他的胸前,滴下的血在淡绿色的衣裳上拉出几道红痕,似彼岸花的花瓣,细长又绝望。   英挺的眉终于动了,它们皱在一起,如同此刻它们主人的心脏,黑眸发暗,似乎被黑剑上的鲜血刺痛。? ☆、【一剑之遥】下 ?  好安静,静到所有扰人的东西都消了音,它们再无法叨扰两人,再入不了两人之间。   一间狭窄的木屋里,两人面对面站着。   他与他,只一剑之遥,却如隔千里。   仇恨、恩怨,将这千里铺满了荆棘。   这千里,就是他与他,无法改变的命运。   ——————   无印拿着黑剑一动不动,黑眸看着眼前的人儿毅然的走向他,这坚如磐石的一步,生生扯痛了他的心脏。   那双大眼里,是他无法明白的东西,只是,他该如何解释心脏传来的剧痛?这种难抑的痛,像有魔力一般,吸着他,让他无法忽视。   “无印,是因为我利用了你背叛了你,所以,你才,把我忘了吗?”   淡淡的话音一落,白芷又一步迈出,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任由新的鲜红涌出,而他的大眼始终看着眼前的人,一瞬不瞬。   ……   ‘就算要杀尽这天下人,我司城无印也绝不会伤你半分。’   ‘就算要杀尽这天下人,我司城无印也绝不会伤你半分。’   ‘就算……’   ……   ‘噌!’   黑剑猛的抽回,被它的主人垂在身侧,可能是抽剑的速度太快了,让人儿一口血溢出嘴角,全身无力跪坐在地。   鲜红的血从剑尖滴落在地板之上,无印看着人儿胸口处被染红的衣襟,眉头皱的更深,刚才突然冲进脑海的一句话像根针一样扎着他,说那句誓言般话语的人明明就是他自己,可是,他记不起何时说过,又说与何人。   ‘我司城无印也绝不会伤你半分’,那个‘你’,是谁?   似着魔了一般,他单膝跪地,染血的长剑深入地板直直的握在他的手中,另一只手抓起人儿的脸颊,指尖所触,温软细腻。   他抬起人儿的脸,与他对视。   这一双大眼,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又化成泡沫,撞上他所有白茫的记忆。   可泡沫碎了,它们撞上了无法穿透的硬壁,只留下一片潮湿。   这潮湿沁入了血液,似火烧一般让他烦躁,此刻,他只想知道,这男扮女装的人为何会这般动摇他,好像似曾相识,又偏偏想不起。   然后,下一刻,薄唇吻上了还流着血的唇瓣。   没有原因,甚至连情动都没有,就像抓着什么要流走的东西一般,无印就那样吻上了人儿苍白的唇。   黑眸睁着,眉头皱着,他看到那双大眼中透出一丝惊讶,转而都是痛苦难耐。   舌尖是腥甜的,血液缠着唾液,融在两片唇瓣之间。   白芷闭上眼睛,似放弃了什么,无力的手臂缓缓环上那人坚实的臂膀,紧紧的搂上那人的脖子,他迎上那人的吻,送上自己的舌,抓着那人背后的衣襟,指尖泛白。   像世界末日前夕,一切都化为了虚无,就算下一刻他就会死去,就算那人又忘记了他,都不重要了,此时此刻,他不想再骗自己了。   无印就像他心中的刺,拔不出来也隐藏不了,这四年间,它根深蒂固,狠狠刺痛着他,无时无刻。   痛到,无法再忽略。   是啊,他的谎言什么时候变成了真的,为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呢?   黑剑离手,被无印深深刺入地板,坚实的双臂揽上白芷的腰将他拉近,压在自己跪在地上的单膝,无印俯身加深这个吻。   “唔嗯……”   大概是那人的拥抱太紧,扯痛了白芷的心口,但是他没有停下,那人也没有停下,因为扣着他脑后的大掌,依然那么有力。   可白芷知道,这缠绵的相拥,这火热情动的亲吻,却带着两颗截然不同的心。   两次啊,无印都把他忘了,到底是吃了什么失去记忆的药还是练了什么会改变的武功呢?   而他白芷,在终于肯正视自己感情的瞬间,就失恋了。   这就是命运吧,老天始终将他们划分开来,造出无数个理由让白芷继续前进,在他报仇犹豫的时候告诉他:   ‘你看,无印不记得你了,你又可以肆无忌惮的报仇,他也不会为你伤心难过,这是多好的机会?好过你不忍伤害他。’   于是,这吻,竟成了诀别。   可是要吻的多深,才能将他的感情全都释放出去呢?   是不是很可笑,此时此刻他才知道,男子与男子之间,也可以有这样的感情。   可这感情,如此的沉重,快要压垮了他。   ……   吻停了,薄唇慢慢退开的时候,拉起了一道银线,牵扯着两人的唇,他们四目相对,久久凝望。   水汽布满了大眼,它们是情动和哀怜,然后白芷就躺在无印的怀里,轻喃:   “我的名字叫白芷,草药的那个‘白芷’,这次要记得牢牢啊,因为,我,是你的仇人。”   黑眸瞬间暗了下去,白芷这淡淡的一句话,扯碎了所有情动。   白芷……   草药的那个‘白芷’……   ‘嗡!’   脑中泛白,嗡嗡直响,这名字对无印来说是陌生的,可偏偏这陌生,让他烦躁。明明怀里的人儿说他们是仇人,可为何他从那双大眼中看不到一点仇人该有的憎恶。   突然,无印站起身,任白芷摔落在地,掌心一动,催动了立在地板的黑剑,它似听到了主人召唤,随着那股内力直接奔向主人的手心。   下一刻,无印破门而出,只留下强大的杀气辗转四周。   白芷半倚在地上,心猛的一紧。   不是因为无印的骤然离去,而是因为那人走之前升腾的杀气。没错,他早该注意到的,在无印与他对峙的时候,不,从无印踏进这个木屋开始,就算无印用剑指着他,他也没有感觉到那人的一丁点杀气!   胸口开始疼起来,竟是伤口的血已经染红了地板,此刻,他才察觉到另外一个人的气息,这气息熟悉,就算他趴在树上的木屋里,也依然感觉得到,是那老者!   木屋建在非常粗壮的树枝上,这树与四周的树有着差别,它是由粗细相同的两棵树缠绕而成,大概是幼苗的时候就缠在了一起。   无印手中执剑背在身后,待清楚的感觉那人的方向的时候开口:“何不出来一见。”   “呜呜呜……”   低沉的篪声先奏,引出蛇群,它们缓缓爬出树丛,像开垦一条道路般等着主人的到来。   篪声停,树林中走出一位老者,他一身补丁麻衣,腰挂酒葫芦,花白的头发和胡子似乎不常打理,乱糟糟的很邋遢。   一张娃娃脸本是严肃出场,结果不出片刻,就变得扭曲起来,老者手拿短篪,对树下的人指指点点,“诶诶诶,你在我家门前干什么呢你,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黑眸未动,无印站在树下看着老者,清冷道:“你就是晋修。”   “羞什么羞,这是我家我羞什么?”老者扁嘴,没好气的看着无印。   “昨晚偷袭的人是你。”   无印只是在陈述,既不打算与老者周旋,也不准备让老者回答,但是老者哪能沉默啊,他嚷嚷,还跳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袭你们了,现在这年轻人说话怎么这么张狂啊!爹娘怎么教的?”   黑眸一凛,似乎不需要再说什么。   老者这才反应过来,像说漏嘴一样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他可不正是说漏了嘴吗?人家无印根本没有说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他倒好,直接说出了‘你们’,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好在他老人家脸皮够厚,他依然理直气壮道:“是又如何?你们擅闯蛇岛,只不过是教训教训你们而已,你们还杀了我那么多宝贝,这账是不是得算算?”   无印未动,华锦腰带间的玉佩若隐若现,他看着老者,直奔主题,“赫连与红月,身在何处?”   “谁?”老者将手扩在耳边,弯着腰向前探身,“谁谁谁?”   “你的两个徒弟,身在何处。”   清冷的声音,没有上挑尾音的疑问。   老者顿了顿,似乎许久才听清,然后他捧腹大笑,连带头上的稀少发髻乱颤。而无印就面无表情的看着老者笑,直到老者笑够了,笑累了,杀气已经聚满了四周。   老者察觉,他摆摆手,“年纪轻轻杀气就这么重这可怎么行,不如改天老头子传授你一套心法,助你消消这怕人的杀气。”   “说,或者死。”   薄唇再开,已经没了之前的耐心,管他百乐王晋修是不是真的武功盖世,没有他要的答案,那就是死。   “说什么?你说的那两人老头子我不认识啊,你让我说什么?”意外的,老者并没有生气,就是疑惑状,“再说,我也不是什么修不修的,你们怎么都这么固执啊?”   “都?”   “是啊,就那个那个,戴着帷帽那臭丫头,也非要说我是什么修,我看那,你们是闲的没事做了是吧?这大好日子不过,非要来蛇岛捣乱,非得找不痛快呢!”   戴着帷帽的臭丫头?   此时在木屋里的人吗?   无印皱眉,那男扮女装的人原来也是要找晋修,不过,目的是什么?不,不管目的是什么,与红月很像的脸,又巧合出现在蛇岛,还与那老者碰面,所以,结论都是一个,就像那个叫白芷的男子说的,他们,本就是仇人。   而他看到那张脸所谓的熟悉感,此时想起来,不过是因为红月的画像,而已。   一定是这样。? ☆、【世外桃源】上 ?  “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捣乱了啊。”老者催促,似乎已经没有耐心了。   但是他不知道,还有个人比他更没有耐心。   ‘噌!’   黑剑一闪,无印飞身朝老者挥去。   老者横篪,硬生生挡下黑剑一击。   一时间,两人又打的天昏地暗,黑剑迅猛,看不到挥出的轨迹,只是在所经之后,留下枝叶飘飞的奇景。   这岛上的植物都是带毒的,被斩断的枝叶却沾染不到两人半分。   昨晚两人打过一架,不过,并没有分出胜负,连近身接触都没有,最后还是老者他施技脱身,因为一开始他本就没打算与谁打个你死我活。   这一次,他依然用了这一招,扔出暗器一爆,老者闪身躲藏起来,双手一握吹响短篪,蛇群听到召唤,一下换了方向朝无印攻去。   黑剑一斩,数十毒蛇被击成两半,他内力大作,一剑再舞,只剩下漫天的血肉。   然而,在所有蛇顷刻被消灭的同时,无印就知道,他再一次中计了,当他飞身回到那个木屋的时候,地上的人儿,已经没了踪影。   黑色锦靴踏在木板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无印看着地上的一滩血红,心中突然升起从未有过的怒气。   还有什么可质疑的,那人与晋修本就是一道,是他有了不该有的错误判断,他早该撕碎那张胡言的嘴,早该将那双大眼刺穿,而他竟一时迷茫,中了那人的媚术!   杀气骤然升腾,黑剑一转,竟是整个木屋都被震的粉碎。   ——————   “唔……”   心口的伤有些深,失血过多的人虽然已经封了自己的穴道,可还是出现了疲态,奈何老前辈并不打算停住脚步,拽着他一直走,白芷硬撑着,在狭窄的过道穿行。   可眼睛似不停使唤了一样,每走一段路就要回头望上一望。   他在看什么?在期待什么?   没用的,除了一片黑暗,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就在刚才,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无印来蛇岛果然不是巧合,也并非白芷想的那样是与晋修相约,无印来此是为了从晋修嘴里打听一下红月和赫连的下落。然后两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结果下一刻他就被老前辈带出了木屋,在晕头转向之际,就掉进了一个洞里。   接着,老前辈就一步不停的拽着他走,没错,是走,而不是跑,因为根本跑不开,白芷个子本就不高,可此时他却一直是弯着腰走的,再看看老前辈,却可以正常行走,敢情这地下通道是为老前辈量身订做的?   地下通道四周都是土,与岛上潮湿温热的感觉不同,地下很冷。   老前辈不回头也不说话,也并没有害怕后面有人追来,脚下也未见停,直到白芷觉得腰酸到极点的时候,土洞的前方出现了白光。   似乎看到了希望,白芷咬牙朝那白光走,可谁知,那白光只是看着近罢了,好不容走近的时候才看清楚,那白光只是从门孔透出的一束光点。   这光,非烛光,也并非阳光。要更亮一些,还散发着绿幽幽的芒。   面前的石门刻着几条蛇,它们盘踞在一起,缠成一个没有缝隙的圈儿,只有中间的地方留出一个孔。   老前辈蹲在石门前,摆弄了几下蛇,待几条蛇分开,石门也应声开了。   白芷随着老前辈进了石门,还随手给关上了,不过,待他关上门转身的时候就呆住了。   他还来不及伸伸发酸的腰肢,只是因眼前之见所震撼。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面前的一切,那么他会想到四个字:世外桃源。   蛇岛在世人眼中是可怕的,可地下却有着这样恬静的地方。   这是另外一个世界,石门开始的四周都是闻所未闻的花草,这里的树木都很小,枝叶繁盛还开着白色的花朵,白芷就站在花草中的一条石子路上,他迈动脚步,经过一口水井,经过一片菜地,直到看见一间木屋。   木屋很精致,不似外面树上的那间,这原木色的小房子方方正正,一扇窗子一扇门,门前的花丛里,有一张木桌,桌子上摆着笔墨,还有写了一半儿的草书。   最让白芷震惊的不是眼前的舒心小院,而是房子后面的一排树干,就算站的很远,白芷也看得到,那些树干上有很多孔,树干四周的花草都在摇曳,所以,这树干里一定是空的,来给这个小空间通风。   但是,为何这地下庄园里会这么亮?抬头向上看,除了树根就是爬满了土壁的藤蔓,没见到一缕阳光透进。   就在白芷四处寻找亮点来源的时候,耳边就响起震天的喊声。   “你这臭丫头到底是谁!”   白芷回神,他看向面前正盯着他看的老前辈,疑惑。不过,脸上凉爽的风让他一下明白,他的帷帽已经被无印打碎了,此时都暴露在了老前辈面前。白芷猜,老前辈会这般惊讶,一定是因为他的脸,与红月的一模一样。   他作揖,“老前辈,多谢救命之恩。”   “屁咧!”老前辈一甩手,怒道:“要是知道你这般模样,谁会救你啊,你这个臭丫头!”   “……”白芷一顿,他刚要告诉老者他不是女子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木屋门有响动。   ‘吱呀。’   很轻的开门声,里面走出另一位老者,白发白须,一袭白衣,他拄着盘蛇手杖,身姿没有一点歪斜,朝院子两人迈动的脚步也轻盈无声。   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白芷看着那位老者缓步而来,竟没了语言,而那老者也看着白芷,视线没有一点惊讶,甚至带着耐人寻味的温柔。   “子巫啊,绝对,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芷回神,看向老前辈,竟见老前辈跑到了老者面前,一副手忙脚乱的模样解释,似乎生怕人误会似得。   “晋修。”老者轻唤,待那人撇嘴躲开之后,他走到白芷面前,淡笑:“你的伤需要治疗一下。”   白芷没听错,确实听老前辈说出了‘子巫’两个字,小的时候他就听爹爹说过,子巫仙人乃神仙下凡,虽然听起来有些夸张,但是,亲眼一见,真的会以为是活生生的神仙。   只是,凡人就是凡人,子巫仙人的头上既没有光环,后背也没多出一对儿翅膀,只是气质和风度给人的感觉像个神仙罢了。   可能是子巫仙人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所以他就任由子巫仙人将他带进屋子里,不过,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后面的人大喊。   没错,这一身补丁邋遢要命的老头儿就是晋修,江湖中人人称其:百乐王。   白芷当然不会惊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那人是百乐王晋修,不过,从子巫仙人唤了那人名字之后,那人似乎就不打算隐藏了,此时竟拽住子巫仙人的袖子,大有小孩子耍赖的架势。   “你跟去做什么?”   子巫仙人淡道,“你会疗伤吗?”   “额……”晋修一顿,而后又恼,“不行,她又不会死,让她自己去疗。”   “晋修。”   子巫仙人严肃了表情,但眼中却尽是温柔。   “别以为这样我就让你进去!”晋修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扭过头去,不去看子巫仙人眼中的温柔,他可记得真真的,这辈子就输在了子巫的温柔视线里。   子巫仙人轻笑两声,捋了捋胡须道,“他是男子。”   “谁?”晋修瞪大眼睛。   “老前辈,以后会解释给你听。”白芷接话。   不过,晋修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结果,最后直接伸手拍上白芷的胸前。   “……”白芷眼皮一跳,他没想到传说中的百乐王会这般迟钝。   “你你你!”晋修跳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抚过白芷胸前的手,然后指着白芷就是一顿大嚷,最后子巫仙人干脆将门关上,直接把晋修隔在了门外。   院子里吵了好久,停下的时候,晋修竟然有片刻的呆然,他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嘟囔,“子巫怎么看出来的?等等……男子也不行!”   屋外的喊声升到了一个高度,还伴随着踢动什么的声音。   “无需在意,他就这性子。”子巫仙人捣着药说着,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不,是我骗老前辈在先……”   白芷说完,脑中忽然一闪,一种非常奇怪的想法冲进脑子里,他很笨,尤其在感情方面,说来可笑,他什么时候倾心无印的都不知道,等他察觉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不过,他这一闪,竟是冒出‘晋修前辈在吃醋’的想法。      晋修以为白芷是女子,所以不让子巫仙人治疗,又突然冒出一句‘男子也不行’,这算不算吃醋?   啊,对了,白芷突然想到,十薇曾说过,百乐王晋修很讨厌男子,一生就承认过两个男子,一个是他的徒弟赫连,另一个就是子巫仙人来着。   “脱下外衣。”   在白芷发呆的时候,子巫仙人已经捣好药走了过来。   白芷回神,解开衣襟露出自己的左胸,脱衣服的时候扯动了伤口,他微微皱眉,却奈何是他自己所伤,那人并未伤他。   不过,这剑伤,一点都不曾后悔,这是他的挣扎,他当时只是想更靠近那人一些,却忘了,他与他之间已经没有共存,想靠近,就只剩生死一瞬。   子巫仙人手下很轻,将药涂在白芷心口,用白布将药固定在白芷身上,又给白芷找了一套长衫让他换上,“伤口不深,无碍。只是……这剑未伤心,却穿了心。”   子巫仙人的语调很缓慢,似带着看透一切的温柔。   整理前襟的手慢了下来,白芷垂着眼睑,淡道:“是我咎由自取,太过执着了。”? ☆、【世外桃源】中 ?  蛇岛的地下看不到昼夜交替,总是通亮,不过子巫仙人却早就习惯了,昼起夜眠从未错乱。子巫仙人告诉白芷,这地下之所以会这般明亮,是因为有一颗夜明珠。   白芷从未见过夜明珠,子巫仙人带他去看的时候,着实让他大开眼界,在白芷的脑海里,夜明珠只是一种夜晚会发出微弱光芒的珠子,不过,这里的夜明珠不一样。   夜明珠就在木屋的后面,大概有一个月婴儿般大小,它表面有一层绿芒,离得近些也不会觉得光芒刺眼,还有一股温热的感觉。   白芷盯着夜明珠看,里面不是透明的,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些珍珠般的纹路,不过他觉得,这神奇的夜明珠应该是可以预测未来之类的神物。   然后子巫仙人告诉他,这夜明珠本就在这里,除了有益身体和照亮就再也没有其他作用。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子巫仙人可以算命,而且非常的准,还有人说,您是神仙下凡,为解救人们而降于世间。”白芷坐在夜明珠的旁边,喃喃。   子巫仙人手握盘蛇手杖,一手捋着胡须,慢道:“那只是世人的猜想。”   白芷看着夜明珠,耳边是子巫仙人的温柔之声,他开始喜欢这里,感觉这夜明珠和老者很配,有种治愈人心的能力,许久他才说出自己的疑惑:“子巫仙人看到我,似乎并不惊讶。”   “该来则来,命运之数。”   “……”白芷顿了顿,他看向子巫仙人,“我,是不是太过执着了?”   “那你,会放弃执着吗?”子巫仙人将问题又反问给白芷。   白芷想了好久,其实他说自己执着,到底什么执着他也诠释不了,是对爹娘的执着还是对无印的呢?但是,如果要让他放弃这股执着,似乎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于是,他淡道:“事已至此,无言放弃。”   “无言,是不想,还是想却无法?”   不想放弃?还是想放弃却无法放弃呢?   现在的白芷除了一条路走下去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在他心里,爹娘的死就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儿,十多年下来,从未改变过这个方向,只是在途中发生了很多意外而已,无印是个意外,永逸是个意外,南楼是个意外,赫先生夫妇是个意外,就算梁师傅和师弟也是个意外,若没有这些意外,他现在该身在何处,又是否还坚持着现在的执念?   而他,早就回不去了,无印忘了他,视他为仇人,他身体里有着赫先生几十年的功力和被给予的复仇希望,所以……   “不能放弃。”白芷应着,大眼是淡然的。   子巫仙人突然轻笑,他看向地上坐着的人儿,“你执着,只因你放不下,放不下心中所挂。”   白芷怔然,他回视老者,大眼中飘上茫然。   “世人皆有欲,或物或人或虚无,孰能无欲而生?不过是看的轻重罢了。倘若有一天,你放下执着,并非你不再牵挂,而是有另一样执着让你拾起而已。”   “子巫仙人是凡人,也有放不下的吗?”   “呵呵……”子巫仙人捋了捋长须,叹道:“正是因为有,才长居此岛,与世隔绝。”   “原来如此……”白芷点点头,似懂非懂的。   “老夫本是庸碌一生,年少之时曾意气用事,年末之后悔不当初,奈何命中有数,只能免于牵连他人,只是,却因执念害了一人。”子巫仙人说着,看向木屋,眼神中有些伤感,“保得了天下人却唯独不能保一人,不是没想过放弃,而是无法放弃,所以,就算十年一面,也甘心如此。”   “这不是很好吗?至少说明您也是个平凡的人,不然,无欲无求真当是神仙了。”白芷点点头,可这了然也仅仅维持了片刻,待他顺着子巫仙人的视线看向木屋的时候,一下就明白了,那木屋里是呼呼大睡的老前辈晋修,他曾晋修说过,十年之约从未食言,也就是说……   “子巫仙人和晋修前辈,十年才能见一次吗?”   “呵呵,白公子聪慧。”子巫叹道。   “……”看着子巫仙人的慈祥笑颜,白芷突然心中冒出酸涩,他变了,本不是多情的人,却因别人感到心酸。这并不难想象,何等的执着让子巫仙人和晋修前辈遵守着十年之约呢?就算不问原因也知道,两人心中,定是尝尽了世间之苦。   等等……   白芷猛的抬起头,看向子巫仙人,大眼已是震惊,因为子巫仙人和晋修前辈都是男子,男子与男子之间可以这般天荒吗?真的可以吗?还是他想歪了?   “世间本就多情,为何又去追究何种呢?”子巫仙人看透了白芷的震惊,他只是笑道:“有些时候,由不得你的。”   白芷垂下眼睑,心中像被碾过一样疼,“……是啊,真的由不得人。”   子巫仙人的两句话就将他的震惊抚平,甚至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可能的。   想想,白芷觉得自己就像飞蛾,无印就是那团烈火,明明他的目的是借烈火照路,却奈何抵不过诱惑,明知道那团火会让他白白葬送,可还是一头栽了进去,再出不来。只是,他对无印的执着到了什么地步呢?是否也有子巫仙人与晋修的那种程度?   不,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他与无印之间。   是他,自欺欺人了。   “子巫仙人不知,我有个朋友,他很喜欢说大话,他还曾说自己是子巫仙人的徒弟。”   “哦?”   “他叫永逸,说自己是个算命的,其实就是个瘪三。”白芷面无表情的总结,心中却开始想念永逸,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子巫仙人轻笑,想说什么的时候就传来晋修的喊声。   一道身影飞来,立在两人之间,是一身补丁的晋修,他手执短篪猛指白芷,“你你你,就你这骗子,快给我滚,伤也治好了还赖在这儿干什么?”   “前辈。”白芷仰着头,坐在地上看着晋修,“隐瞒身份是晚辈的不是,让我走也可以,但是,能否让晚辈走的清楚?”   “要什么理由?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尤其是你那双眼睛,看着就火大!”   “因为很像红月吗?”   “!”白芷一句话让晋修彻底噎住,他指着白芷的篪都有些发抖,不知道是被说到了点儿上,还是气的,总之这篪是真的快拿不稳了。   “爱之深,所以恨之切。”子巫仙人轻轻的一句话彻底让晋修急了。   “子巫!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我与那两个兔崽子早就再无瓜葛,不要乱说!”晋修朝子巫喊,却不敢直视子巫的双眼。   很遗憾,白芷已经全都看透了,原来在晋修的心中,红月和赫连是他过不去的心结,就像子巫仙人说的,因为爱徒之深,所以当被背叛的时候才会如此憎恨。   白芷起身,朝老前辈作揖,“前辈,赫先生夫妇是我的救命恩人,赫先生为了救晚辈,倾尽了一生的内力,只为助晚辈杀掉司城箜,但是,晚辈不才,不敢求前辈出山杀司城箜,只能求前辈略指点一二,以让晚辈不负赫先生夫妇的之望。”   白芷一套话,说的晋修双眼大睁,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巴道:“谁?赫连和谁夫妇?”   “赫先生与红月。”   “放屁!”白芷话音刚落,晋修就跳起来大吼,吼完还咳嗽几声,还得子巫仙人帮忙抚背。   白芷被吼的一愣,他并没有说错,为何晋修前辈会这般神情?   “我告诉你啊小骗子!”晋修气儿顺了一些,一张娃娃脸憋的通红,他大声道:“赫连和红月是不可能成夫妇的,而你,也休想隐瞒!”   “隐瞒?”白芷疑惑。   “别以为我老头子傻,你不就是红月和司城箜的孽障吗?事到如今,非让我老头子说出来你就作罢了是不是?”   晋修激动,口水都喷了出来,奈何白芷还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好久才直起身子,他淡着表情,纠正:“前辈误会了,我本一开始就想告诉您的,我并非红月之子,可能是巧合而已,所以长得很像。而前辈说的那个孩子,是红月与赫先生的孩子,已经归天了。”   “什么!?”晋修不信,“你胡说八道,当年红月在我门下的时候就与司城箜那兔崽子有私情,还以为我不知道,最后还不是为了那负心人伤心欲绝,人家司城箜大门一关就成了亲了,谁知红月竟不知回头,执意要去找那负心人,我告诉她,走了就不再是我晋修的徒弟,结果呢,结果她还真走了!”   “……”   “行,走就走了,枉费我含辛茹苦将她养大,谁知赫连那小子也跟着走了,当我晋修是个屁是吧?说走就走,丢下养育他们的师傅,就为了个负心汉?啊?”   晋修气,上气不接下气,双眼冒火,可激动的话就没停过,“老头子我还以为两个兔崽子能悔过回来,可他俩压根儿就没回来,就算我放出消息说我死了也没回来看我一眼,最后还将人家司城谷闹的鸡犬不宁,还杀了司城箜之妻,真是活该他们被追杀!”   心头一紧,白芷皱眉,“前辈说的可是十三年前,司城谷事变?”   “谁记得那么清楚,差不多就那样被,说出来我都觉得羞人!……”   晋修还再说着,白芷已经听不进去了。不得不说,他是震惊的,他从未问过赫先生和红玉关于报仇的事情,只知道他们与司城箜之间的恩怨是根深蒂固的,不然也不会十多年未变。而晋修的话也再清楚不过,晋修不会说谎的,从他的情绪上看就知道,他说的话句句属实。   白芷没想到,红月与司城箜竟然是这样的关系,原来是司城箜负了红月,才让红月气不过,甚至背叛师门来报仇,还杀了司城箜的妻子。只是,为何晋修说红月与赫连不可能是夫妇呢?   这么想着,白芷就问出了口,“前辈,为何赫先生与红月不能是夫妇?”   “废话,当然不能,他们是兄妹!我捡到他们那会儿,他们都快饿死了,我好心将他们捡回来抚养大……”   白芷的一句问题又让晋修喋喋不休起来,那悲愤的口气似乎要吞了所有忘恩负义的人。   而白芷也才终于明白,原来,赫先生和红月是兄妹,所以白芷才没见过两人有任何夫妇的举动,只是相敬如宾,又因为血缘,所以同乘一条船,但是,司城箜并不知道这一切,一直认为白芷是红月和赫连的孩子,只一心报十三年前司城谷事变的杀妻之仇。   虽然知道了这些,可还有很多白芷疑惑的地方。   不过,在那之前,白芷还需要多说一句话,他看向愤怒的晋修,正色道:   “前辈,我确实不是红月的孩子,我叫白芷,有爹有娘,在我十三岁的时候爹娘被司城箜所杀,所以我才为此报仇。”? ☆、【世外桃源】下 ?  蛇岛的地下很安静,偶尔从树洞传来风声,辨不出昼夜。   白芷很累了,木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他给自己铺了个木板,躺在上面浅眠。不得不说,自从有了内力之后,他的觉就没有睡沉的时候,大半时间都是浅眠,似乎一点声响都能听到,其实这样很累,他还不习惯。   所以,子巫仙人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即便很轻,他也能感觉出来。   “晋修。”   子巫仙人给白芷盖好被子就出了木屋,他将门轻关,就唤了那人。   晋修就当没听到,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情恼火,可这火,已经燃了两个时辰了,此时他就坐在井边,往里扔石头。   子巫仙人走到井边,看着如孩童一样耍性子的晋修,抚上他的头,“已经几十年了。”   “几十年怎么了,就算几百年,我也不会原谅那两个兔崽子!”晋修生气,拍开子巫的手,“走也就走了,现在有难了还有脸派人来找我?真是可笑至极。”   “呵呵……”子巫仙人捋了捋胡子,“晋修心中可是期望两人归来。”   “屁咧,我恨不得他们早早死了,省的拖累我这老头子。”   “他人不知晋修,我怎能不知?”子巫仙人意味深长的叹道。   晋修皱了眉,一张娃娃脸慢慢被复杂的表情覆盖。   或许吧,这世间最懂他晋修的,就只有子巫了也说不定。   他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红月和赫连走的时候,他快要气疯了也没有多说一句挽留的话,他承认他天生就是急脾气,要走的人从来没有挽留过,只是,他没想到两个一手养大的孩子真的就那样离开了他,甚至几十年过去了,一次都没有找过他,这让他悲愤,每每想起都像有块儿石头堵在心口。   世人都道他晋修是百乐王,喜欢美人又好喝酒,曾经更是叱咤江湖的人物,但是,正因为如此,他的爱恨也很分明,如今满头白发了,身边也就只有子巫一人,他讨厌虚伪和做作,在红月和赫连离开之后,他传出自己死去的消息,从此再不与恩怨情仇相挂。   这是觉悟,也是伤害。   觉悟了自己无法再将感情给予别人,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可是,就像子巫说的那样,就因为爱之深恨才会如此刻骨。红月是姑娘家,打小就乖巧,他曾以为,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儿,能收养红月就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他一个大男人如何将红月拉扯大的,想想都很心酸,不过好在赫连大红月几岁,没少帮他的忙。晋修爱着两个孩子,定是将最好的都给他们,就算武功也很有耐心的教,若不是捡了这两个孩子,晋修还真不知道自己竟然也可以有这么大的耐心。   结果呢?偏偏在红月最好年华的时候遇到了司城箜,还和他有了夫妻之实,现在想来,红月走的那年,就已经有了身孕。   然而,白芷一再的否认自己是红月的孩子,但是……      晋修苦着脸,说实在的,他不信,这天下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长得一模一样也就算了,还相遇了,又是同一个仇人,如果真的只是巧合,才要感叹老天的恶劣玩笑。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那小骗子,说的是实话吗?子巫也见过红月,难道你相信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子巫想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慢道:“若晋修说的是白芷,老夫以为,他确实不是红月的孩子。”   “!”晋修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子巫,“子巫此话可是由衷?”   子巫仙人淡笑着点头,再重复,“白芷确实不是红月的孩子。”   “……”   要说晋修这辈子唯一信任的是谁,那就只有子巫了,子巫虽被世人传成仙人,可知天命,但是却从未告诉过晋修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只是在红月和赫连走那天找到了晋修,陪在他喝到不醉不归而已。   即便如此,子巫说的,他就信。   白芷不是红月的孩子,也就是,天下就是这么巧合的事情,长得一模一样不说,连仇人都一样。   ——————   又一日过去了,白芷醒来问了子巫仙人大概的时辰,算算已经是来蛇岛的第三日,早在上蛇岛那日他就和船夫约好来接人,可是,现在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到底晋修前辈是怎么决定的。   白芷来的时候就带了些干粮,这要走的时候也依然没有什么,就一把剑,和从子巫仙人借来的衣衫。   而此时,白芷都准备要走了,晋修前辈还在屋子里睡觉,完全不准备给他什么答复。干脆,白芷就站在酣睡人的床边等待,可晋修不仅没醒,反而还打起了呼噜。   白芷面无表情的看着明显装睡的人,淡道,“打扰前辈睡觉,对不住了,不过,有些话,晚辈还是要说。”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晋修的鼾声。   白芷不在意,继续道:“说实话,我与赫先生不过相识三年,这三年间,一次未曾听赫先生提起过前辈,就是赫先生让我出谷寻您,也没有告诉我您的身份,在我踏入蛇岛的时候才让人告诉我,您就是赫先生的师傅。”   鼾声短促。   “不过,这并不表示赫先生不想告诉我,反而是赫先生愧于见您,不然也断不会让晚辈前来,现在想想,赫先生会将内力传给我,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和红月都无法再有颜面来找您,所以干脆就让我前来,毕竟,这天下,能与司城箜一战,还能赢的,就数前辈您了。”   鼾声慢了些。   “晚辈之前不知道赫先生和红月曾背叛了您,所以冒昧叨扰您,是晚辈的错。”白芷说着,作了个揖,不管晋修看不看得见,“前辈可能认为,两人都离开了您,有难的时候又找到您是很可笑的事,但是……晚辈曾听过一句话,开心时想到的大多都是酒肉之友,困难时想到的才是至亲。”   鼾声渐小。   “晚辈这么说没什么资格,但是,晚辈依然相信,在赫先生和红月的心里,从未忘记过前辈,甚至日夜为之愧心,奈何仇未报,实在无脸见您,这都是人之常情,换做晚辈,也会如此。”   白芷叹了口气,继续道:“前辈无法原谅赫先生两人,晚辈不会强求,只希望前辈可以不要那么记恨,气的也是自己的身子,倘若有一天晚辈能替赫先生报了仇,定当跟赫先生来向老前辈谢恩请罪;倘若晚辈没有幸免于难,也会告诉赫先生,前辈时刻挂记着他们。”   末了,白芷停了口,好久也未见晋修有什么动静,他叹了口气,决然朝门口走去,白芷步子缓慢,还嘟囔:“是晚辈唐突了,或许,只是世人将前辈传的太过厉害,这天下第一的司城箜,还是无人能敌的……”   白芷说完,就拽上了门,可是,却没拽动。   门并没有上锁啊?   大眼一闪,他猛地回头看向睡觉的人,此时那人竟没了鼾声,而放在身侧的手,竟并拢成掌。   原来那人是用内力阻止了白芷开门。   白芷垂下眼睑,放下拽门的手,心中难掩愉悦,早知道说那么多都不如最后一句话,他早就说了,害的他差点就编不下去了。   不过,他还是走到那人床边,单膝跪地。   “多谢师公。”   “哼。”晋修哼了一声,转过身侧睡,不再理白芷。   木屋外,子巫仙人放下手中的毛笔,捋着胡须满意的点点头。   石桌上,是字走龙蛇的两个字:   【事成】   ——————   此时的蛇岛外。   “八子,停船,快停船!”   老船夫站在船头,朝划船的傻儿大喊,因为不等靠近蛇岛,他就看到了数条大船停在蛇岛岸边,而且还有很多黑衣人,他们都戴着面具,金色的半截面具。   老渔夫不傻,他可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历,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靠近,所以他就让傻儿停了船,静看岸边的情况。   八子扔下船桨跑到船头,急的险些跌倒。   “啊啊!”   老船夫看到傻儿手里捧着的竹筒,还一脸兴奋的模样,他来气了,上去给傻儿一脑壳,喊道:“啊什么啊?你以为是那姑娘?没看见前面都是司城谷的人吗?咱们还是老实在这儿等吧。”   “啊……”   八子失望的出声,握着装有陈皮水的竹筒不安。   “行了,咱们就在这儿等那姑娘吧。”老船夫掏出酒瓶,坐在船头,看着岸边的一群人。   不过,他这酒喝了没几口,就有人踏水而来,一翻身上了他的船。   船体连晃都没晃,可见来人武功之高。   来人正是麟,他并没有戴面具,只是双脚踏在船头,淡道:“船夫来此是接人?”   船夫一见来人面熟,正是三日前与姑娘一道乘他船的客人,“是啊,那姑娘啊与我约好今日来此接她。”   “离开这里。”麟低声。   “啊啊啊……”八子冒出来,急了。   “诶诶。”老船夫拉住傻儿,一脸下气的看着来人,“大侠,我与那姑娘约好,现在没接到人就走,岂不是失信于她?反正我离得远,不会打扰各位爷的。”   麟面无表情,再开唇,已经没有商量:“走。”   “……”老船夫为难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笑道:“好,好,这就走。”   麟飞身,继续踏水离开。   老船夫没了笑意,摇摇头,“走罢,再不走咱们可就没得活咯。”   “啊啊!啊啊!”   八子喊出声,推着老船夫急的不行。   老船夫甩开傻儿,无奈自己走到船尾,摆动船桨将船调头,待船都划出一段距离的时候,见八子还手握竹筒站在旁边看着蛇岛的方向。   “傻儿啊,老爹都说了,那姑娘啊,不是咱们能惦记的。”老船夫叹了口气,“八层那姑娘,已经死在蛇岛了,也说不定。”   竹筒脱手,磕在船尾,掉到了海里,发出闷闷的响声,而那傻儿的心也跟着碎成了八瓣儿。   此时的他才明白爹爹的那些话,可他明白的太晚了。   奈何这世间,不如意太多。? ☆、【记忆残篇】上 ?  麟带着暗影穿梭在丛林之中,每经过一处都会仔细搜查,但已经又过了两日了,依然没有任何头绪,这蛇岛不大,如此多的暗影同时搜查不可能没有一点线索,可晋修偏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离开蛇岛是不可能的,他们到达蛇岛的第二日司城谷的暗影就来了三艘船,他们将可能逃离的路线都封死了,不可能有差错。   麟又寻了半日,依然没什么收获,他飞身回了船上,对坐在船头的少主作揖:“少主,没有发现晋修的踪迹。”   司城无印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点着扶手,似乎在想什么。   麟站到一旁,心中还是有所疑惑,因为少主的命令里,除了寻找晋修,还有那位淡绿色裙裳的姑娘,那姑娘带着帷帽,麟并不认识。   片刻之后,他还是问出声:“少主,那位姑娘……是何人?”   点着扶手的指尖停住,漆黑的眸子里有瞬间的闪动。   “她可是晋修的人?”麟将猜想说出来,看向没什么表情的少主。   薄唇开合,低沉的声音响起:“他说,他叫白芷。”   “白芷?哪个白芷?”   指尖又开始缓慢的点动扶手,“他说,是草药的‘白芷’。”   眉头一蹙,麟无了声。不会的,三年前的除夕夜,他亲眼看到白公子已经死去,怎么可能还活着?就算这天下真有奇数也不可能将死人救活,就算有种药可以让人假死数日,但是需要有很厚的内力护体,平常之人不可能挨得过,况且白公子根本不会武,所以,不可能还活着。   但是,少主不会说谎的。   所以,他才无法相信。   “你,认识他。”无印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并非疑问。   麟一怔,单膝跪地,道:“属下认识的人当中确实有叫‘白芷’的,但他是个男子,并非女子,所以……”   “他是男子。”   清冷的声音打算麟,让麟定在原地。他震惊,那姑娘竟是男子?还说自己是白芷?这么说,他和少主单独说过话,还将自己身份告诉了少主,为何?出于何故?   难道,三年前的除夕夜,白公子真的没有死吗?   “麟,他是谁?”   “……”麟单膝跪在地上,许久之后才开口,但是他此时已经敢确定,少主并非有意忘了白公子,是真的已经不记得了,于是,他说:“是,属下的一位故人。”   “你的故人,长得也很像红月吗?”   “!”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冒汗,如此说少主已经见过帷帽下的脸了,这么说,那位姑娘真的是白芷?他真的没有死!可,麟要如何回答,他该说实话吗?  “唔!”   麟皱眉,在他犹豫期间一股强大的内力直朝他来,是少主的杀气,萦绕在他的身周,这是不允许他内力护体的裁决。   “白芷,是谁?”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气:“为何他会说我又将他忘了,还说是我的仇人。”   身体仿佛被刀刮般的疼,直到一丝血从唇心流出,麟才嘶哑道:“属下认识的白芷,与少主并无瓜葛,而且已经死了多年。”   ‘嗖!’   杀气瞬间消失,麟已是满头大汗。   无印靠坐在椅子上,漆黑的眸子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人,食指抚上自己的薄唇,又忆前几日木屋上的吻,触感还在,如此摄心的香糯,竟只是那人的媚术而已。   “冷血无印!”   船舱二楼的窗户被打开,申徒燎睡眼朦胧的倚在窗边,玉石般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他挥动的右手。   麟见状,手背擦血,起身站到了一旁,不再出声。但是,不得不说,他此时依然无法平复心跳。没错,他犯了这辈子最不该犯的错:他竟对自己的主子说谎。   但是,倘若他将一切真相都告知少主,少主会记起来吗?记起来的话,又该如何向谷主交代?而无论少主记起白公子与否,都无法免除白公子一死,就像白公子与少主说的一样,他们已经势不两立。   “找到那位姑娘了吗?”少年从二楼的窗户跳下来,站到麟的面前。   “还没有。”麟回答,视线未抬。   “诶!那位姑娘该不会遇到什么不测了吧?她可是我申徒燎的救命恩人呢。”少年撇嘴。   麟没应,因为之前少年问及的时候,麟就说他们是在找那位姑娘,并非百乐王晋修。   “回程。”   无印起身,衣摆一甩,朝船内走去。   “等等!那姑娘还没有找到,就这么回去啦?”少年跟在无印的身后,着急,“说你冷血,你还真冷血啊?”   麟低着头,静站了一会儿,待两人走远了,他才发出命令,通知所有在蛇岛搜查的暗影集合。   三艘船回到邺封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申徒燎下船的时候依然跟着司城无印,还大大方方的走在一旁,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此时,所有暗影已经回往司城谷,只剩下三人。   “申徒公子。”麟出声,他不认为申徒门的人可以与他们司城谷有来往。   “饿死了,去哪里吃饭吧?”少年完全无视了麟,走在无印身侧,歪着头问。   黑眸未动,似乎当少年是个透明人,生风的脚步只朝前走。   “喂!”申徒燎双臂一展,拦住那人的脚步,“这几日你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我就那么没有存在感吗?”   无印朝下看去,对上少年的视线,薄唇终于动了,但只是动了一下,又恢复了没有生气的直线,黑眸瞬间凛了一下。   下一刻,四周涌动,数道人影飞出,将三人通通包围。   “大胆狂徒,敢在我邺封城撒泼!”带头的大汉说话,气势不凡。   申徒燎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你谁啊?”   “你可是申徒燎!”   “是又如何?”少年不惧。   “杀扈彪的人,可是你?”   “哼,扈彪乃恶霸之徒,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人人得而诛之!”   “看你也有几分胆识,就让你死个明白!”大汉横刀,喊道:“今日我们就砍了你这狂徒,为扈大哥报仇!”   大汉这一声刚落,所有人就朝少年砍去,少年掏出两柄短刀,在人群中躲闪,这些人虽然看上去野蛮,但绝非泛泛之辈,就算申徒燎武功不错,也无法一下抵挡这么多人,更可况,他的武功并没有很厉害。   数十招下来,申徒燎就吃不消了,他不是傻子,不可能等死,可当他抽空向司城无印求救的时候,那人竟越过他,走了。   看着决然离去身影,申徒燎急了,他喊:“怎么说也算朋友,你就这么走了,太不仗义了!”    没用,那人根本不会听他说的话,而就在他分神的瞬间,就被一掌击中,骤然倒地。   “唔!”申徒燎吃痛,短刀也脱了手,此时他才后悔为何不跟哥哥们一样学成了再出来,偏偏就是好胜的心性,让他吃了亏,但是说这些都晚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执意跟着那人,而那人对他完全就是无视到极点!   “申徒门的人也不过如此。”大汉用刀尖儿指着地上的少年,不屑:“凭你也能动得了我大哥?你到底用了什么阴招!”   “……”少年瞪眼,真想骂回去,不过这时候若再激怒怕是死的更早了,可又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剩下哀怨的低喊:“姑娘你骗人!你还说司城谷的人不会乱杀无辜,这见死不救和乱杀无辜有什么区别!”   “大哥,这小子疯了吗?这里哪来什么姑娘?”一手下在大汉耳边低语。   “管他什么。”大汉皱眉,朝少年大喝,“莫要装神弄鬼,现在就用你人头祭我大哥在天之灵!”   “姑娘你这个骗子!你竟然还说……”   ‘咣!’   少年的临死哀怨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大汉砍向他的刀掉在了地上,而那大汉也应声倒地,竟退出一丈之外。   人群骚动,眨眼之间,少年面前已然站了一个高大身影,那人一袭黑衣,身后背一把绝世黑剑。   大汉起身,刚才握刀的手已经开始发抖,这强大的内力,让他心中唏嘘,他走到那人面前,正色道:“来人可是司城谷的人?”   无印侧身而立,沉默作答。   “素闻司城谷不会多管闲事儿,这是我们与这小子之间的仇恨,难道司城谷的人也要插一脚吗?”大汉说着,背后已经汗湿一片。   黑眸看向大汉,凛然之气大胜,似乎不想多说一句话。   “!”大汉被那人看的生生退后几步,无奈之下只好作罢,毕竟司城谷的人他们惹不起,所以干脆就拿刀走人了,走的时候还朝少年喊:“今日一事并非完了,此仇不报,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嗖!’   一道身影拦住了几人的去路,竟是麟。   大汉一惊,颤抖开口:“司城谷与申徒门一向不来往,什么时候,司城谷的人要为申徒门的人……额啊!”   细剑一闪,大汉没说完的话就停了,只剩下最后的死吟。   而其他人还没来的及明白眼前的情况,就已经被麟瞬间杀死,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少年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眼睛瞪的老大,好半天回不过来神儿,他没想到,这两人真的出手救了他。   少年甩了甩头,一跃而起,揉了揉胸口的伤处,脸上却有掩盖不住的喜悦,“多谢啦!”   “他还说什么?”   清冷的声音响在耳旁,少年愣了一下,疑惑,“什么?”   “你方才说,那位姑娘,他还与你说了什么?”无印难得耐心。   “……”少年思考着无印的话,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你说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吗?那位姑娘她……没说什么啊?她就说,额……说你们司城谷的人不会乱杀无辜,但是无人不惧?”   申徒燎也记得模糊,大概就是这样,不过,“你终于肯跟我说话啦?”   少年笑的灿烂,看着司城无印的双眼成了月牙儿。   麟踏过尸体回来,看到了少年的笑颜,心中一紧,他觉得他并没有想多,这叫申徒燎的少年,对自家少主,绝非一般的情愫,但是,少主眼中却没有那少年一星半点儿的影子,这会儿,已经转身走了。   只留下少年疑惑的脸,站在原地不知其意。? ☆、【记忆残篇】下 ?  晚饭是三个人在客栈解决的,吃饱喝足之后申徒燎就去睡觉了,走的时候还围在无印的身边说了很多话,虽然都是自说自话,也看得出他非常愉悦,甚至还带着小小的羞涩。   麟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什么,他觉得少主应该不会察觉,因为现在的少主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如果换成是以前的少主,定是另一番模样。   “麟。”   麟听到房间里少主的召唤,赶紧推门而入,他作揖,“少主。”   无印坐在桌边,喝着热茶,他说,“你作为我的贴身暗影,可是尽职?”   “……”麟一顿,他自问,作为少主的贴身暗影,是否尽职呢?生死早就不再重要,少主的吩咐从未反抗,无论何时都是以护少主安危优先,少主想要的不想要的、说出来的未说出来的他都面面俱到,而且,最重要的是,忠心无二。   忠心无二?也包括对少主说谎吗?   “白芷。”低沉的声音唤着这个名字,无印看向麟,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淡道:“每次想起这个名字,我这里,都非常……不、舒、服。”   然后指尖缓缓移到了旁边的杯子上,“现在,也如此。”   ‘啪!’   修长的大掌握碎了手中的茶杯,滚烫的热茶喷涌流出,夹着陶瓷碎片。   这本不该是少主该有的情绪,袒露在他面前,这让麟有种前所未有的愧疚之心,是啊,他称不上是尽职的贴身暗影。   下一刻,麟大步向前,跪在少主面前,“少主,属下该死。”   “说。”   “……”麟皱眉,沉默许久,他不知道自己这张嘴将要说的话是否正确,但是他不想对少主有任何隐瞒,一丝都不行,而且,在少主的潜意识里,还是在意白公子的,不然,断不会在失忆之后还依然为那人所动,竟还说给他一个区区贴身暗影听……   这是何等荣耀,何等信任?   麟闭了闭眼,终于还是说出了心中隐藏。   “少主曾因为走火入魔,失了记忆。”麟定了定神,垂着眼睑看着地上流下的热茶,“少主,与白公子,并非毫无瓜葛。”   黑眸微眯,心中发紧,他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以前的事情,甚至想不起很多人,也知道自己曾走火入魔,父亲为了救他所以将心诀反过来授予让他存活,但是他从未深究,因为,他对那些忘记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偏偏对‘白芷’这个名字,这个人,产生了动摇。   他知道麟的隐瞒,也知道麟一定会向他坦白,而且,在蛇岛吻上那片唇的时候就有着熟悉感,只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四年前,白公子与少主相识,在谷主的寿辰宴请上,少主因白公子的一舞情动,但是当时少主以为白公子是女子,再得知白公子是男子之后,少主非常愤怒。”麟说着,一五一十:“后来,少主命属下多番调查白公子,那时候,少主开始越来越在意白公子,不久,少主与白公子……”   见麟停了,无印追问,“如何?”   “少主与白公子……”麟又停口,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形容两人的关系,许久之后,他才定论:“……成了情人关系。”   黑眸发暗,‘情人’两个字深深的刺着他的心脏。   “少主很疼白公子,无论到哪里都会带在身边,还吩咐属下将白芷看作第二个主子,势必护他安全。但是……”麟深吸一口气,千年不变的脸上有了变化,“一年之后,也就是三年之前的除夕夜,白公子在宴会上跳舞迷惑了谷主,少主您将白芷带走,就不了而终了。”   ‘嚯!’   大脑里闪过很多片段,软绵白皙的身子,火热的唇舌,还有那紧致的炙热……   但是,它们连不成完整的记忆,只是如撩人般闪在脑海里。   “属下带着暗影赶到的时候,就见白公子被人所伤,谷主与两个神秘人打斗,而少主此时出现,已经要走火入魔,后来,少主看到白公子死了之后,彻底走火入魔,敌我不分,伤了很多人。”   “他死了?”   “属下亲眼所见,那个时候,白公子根本没有武功,不会有假,所以,少主对我说那姑娘就是白芷的时候,属下才会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无印觉得那男扮女装的人,就是白芷,无论是用了什么办法假死,都不重要了,所以,“他是被何人所伤?”   “……”麟顿了顿,低声道:“谷主。”   横眉一蹙,“父亲?”   “是。”麟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有些事情,是隐瞒不住的,“除夕夜那晚带走白公子的两个神秘人就是红月和赫连,谷主本打算借白芷引出那两人的,没想到那两人自己送上了门。”   “他与红月是什么关系?”   “谷主说,白公子是红月与赫连之子。少主应该也发现了,白公子与画像上的红月长得很像。所以,一切都是红月设的局,白公子的出现只是一场布局。谷主还说……是白公子毒害的少主。”   “呵,如此。”司城无印冷笑出声。   麟抬眸,对上那双发暗的眸子,“少主,属下认为,即便白公子真是红月派来的,也真的对少主下了毒,但是他也对少主……动了心了。”   “笑谈。”   “少主走火入魔期间,也会有片刻的清醒,但是清醒的时候,一直都在问关于白公子是否安全的问题,倘若少主真的记恨白公子,断不会在那种时刻还想着白公子。所以,属下以为,少主的护佑,正是白公子真心以待的结果。”   屋子里很静,静到听得见两人的呼吸,无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回想什么,但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他不知道麟的判断是出于什么,可骗局,终归只是骗局,就算他当时真如麟所说这般护着白芷,也不过是意气用事而已。   天下,哪里有那样的傻子?被人毒害、骗了之后还一心守护。   他司城无印断不会是那种人。   “属下欺瞒少主,请少主赐死。”麟双手作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麟没有等到回答,许久之后,他才听少主这样问。   “父亲知道白芷还活着的事吗?”   “不知道,毕竟这三年,谷主都在闭关,而且,白公子一直隐匿至此。”   “先不要让他知道。”低沉的声音再起,无印起身,淡道:“出去吧。”   麟条件反射的应命令,却在站起身的时候想起来少主还没有责罚他,于是他道:“少主,属下……”   一只手掌竖起,无印打断麟的话,“出去吧。”   “是。”   麟退身出去,没什么波澜的脸上都是隐忍的情绪。   从始至终,他欠少主的,都太多了。   ——————   蛇岛之事并未结束,司城无印既然知道了百乐王晋修还活着,那么不找到他就不会作罢,他命暗影四处查找。而另一方寻找红月和赫连相关线索的暗影也没有丝毫懈怠,终是在邺封城等候消息的第七日有了信儿。   “这个好吃,你尝尝。”申徒燎坐在酒居的二楼进餐,时不时的给对面的人夹菜,偌大的桌子对面坐着一副清冷表情的无印,他只是喝着酒,并没有吃东西。   “你可知道邺封城最有名的菜是什么?”少年神秘一笑。   黑眸未动,又一杯烈酒下肚。   “当然是这葵子鱼,不过这家做的并不算好吃,小时候随我爹爹来这邺封城的时候,曾经有个厨子做的那叫一个地道,不过,现在找不到了。”申徒燎用筷子戳着盘子里的鱼,有些遗憾。   少年自己说着,视线突然扫到那人身后背着的剑,他低声,“你身后背的那把剑,真的如传闻中说的一样吗?”   “有何传闻?”无印开口,他已经不像以往那般吝啬言语,有的时候也会回应少年几句。   其实申徒燎觉得自己是个非常有正义感的人,他曾跟爹爹走南闯北,见多了仗势欺人的恶霸,不过,像无印这种人他还真的没见过,明明司城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可他,就在无印身上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第一面之后再无法将视线移开,就像现在,每当那人对他回应的时候,都难掩喜色。   “听说啊,司城谷有一把黑色的剑,是当年魔头九焚死去的时候因怨念太深,化成了这柄绝世黑剑,虽不锋利,但是戾气很重,武功不好的人很容易被反噬。”   “呵。”无印冷笑,这等传言竟也有人去相信。   剑再好,也不过是由人打造,何来化身一说。   “诶你不知道那个故事吗?小的时候我就看过,九焚乃天上神兽,却因为逆了天条私自下凡被天庭赐死,结果有位小仙救了它,又因它而死,九焚从此就坠入魔道,化身不详将灾难扰于人间,要我说,九焚犯了天条不知悔改,还牵连他人,真是……”   ‘嗡!’   大脑一点白光闪动,黑眸半眯,耳边少年的声音一下成了虚无,只剩下耳边快速回响的声音……   ……   ……   ‘小仙为救九焚而死,魂飞魄散,九焚为小仙翻了天庭扰了人间,最终……’   ‘算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为何?’   ‘我宁愿九焚和小仙从未相识。’   ……   ……   一双充满了悲伤的大眼嚯的冲进脑海,刺痛了他的每一个神经。   是谁在与他说话,是谁在为他讲的故事而伤怀?   ‘啪!’   “你怎么了?”少年站起身,赶紧找来布巾擦上那人的手。   无印看着手中被自己握成碎片的酒杯,酒水洒满了手心,透着丝丝凉意,而他还未从刚才的片段中回神。   大掌猛的握上为他擦拭酒水的手,似乎在挽留什么。   “……”少年一怔,自己的手被那人握着,有力而强势,让他瞬间浑身酥麻,他猛的抽开手,只留布巾在那人手上,“你,你突然做什么?”      看着少年晕红的脸颊,黑眸一暗,心中那缕悸动也随之消失无踪。   此时,一道身影从窗外飞进,落在酒居的二楼。   来人正是麟,他低声:“暗影来报。”   “说。”   麟看了眼站在一旁握着自己手一脸尴尬表情的少年,直接压低身子在少主耳边轻语。   音落,无印站起身,瞬间飞身出了酒居。   少年回神,刚要问麟那人去了哪里,就见麟也从窗户飞走了,只留他一人傻站在酒居的二楼,好半天才嚷道:“冷血无印!”? ☆、【何谓痴人】上 ?  眉城,长夜阁。   三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让世人震惊的奇事,天下第二势的濮阳山庄庄主濮阳南楼曾花重金为一女子赎身,那女子堪称天下第一美人,但是自初夜之后,美人就消失了。   有人说,她被濮阳南楼藏在山庄,不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美;有人说,初夜当天,美人就被买下她的南楼抛弃了,无脸示人并从此消失无踪;更有人说,濮阳山庄庄主宠爱美人一年就腻了,美人夜夜为之掉泪,最终心碎无慰投湖自尽了。   这样的传闻有很多版本,有人为美人喊悲,斥南楼绝情;也有人为南楼不平,说美人不配。但是,大家都知道,濮阳山庄的未来夫人,不可能是个青楼女子,所以这话题也就是饭后闲聊而已。   真正知道其中之情的人,除了当事人,怕是再无他人。   而自打一年前,有人在长夜阁看到了濮阳南楼之后,所有的流言就都倾向了一个,都说南楼腻了美人,美人无望,投湖了。   不过,这个话题,已经成了长夜阁的禁忌,没有人会去提起,毕竟,在那烟花之地,看的是钱财,而像濮阳南楼这种既有风度相貌又有财的人,谁会扫兴提那些不悦的过往?   就好比现在,大白天的,一群姑娘围着一个男子,笑的花枝乱颤。   “南楼公子莫不是让着我吧?”一女子手执白子,大有埋怨的意思。   坐在对面的男子抬眸,眼底风情,他淡笑:“姑娘下棋这般厉害,南楼自是不如,何来让与不让?”   “你说谎。”女子撅嘴,撂下手中的白子,道,“明明柔儿的棋艺要比我强的多,可你刚才还赢了她,却偏偏输给我,这不是让我,是什么?”   “这下棋不仅仅是棋技,还有运气不是?不然,我们再来一局。”   不等女子回答,另一个姑娘不乐意了,她抚上南楼的手臂,“公子和她都已经下了两局了,我也要。”   “哦?要什么?”南楼挑唇。   “南楼公子好坏。”姑娘小脸儿一红,娇羞的推开南楼,明明是烟花女子,此时竟活脱脱像个遇到心上人的女孩儿。   见这姑娘吃到了甜头,其他姑娘也跃跃欲试,偌大前厅一下吵杂起来,打扰了一旁的酒客,不过,没人会去找茬,只因她们围着的人是濮阳南楼。   但,有一人,倒是每次都会适时出现。   “南楼公子。”   楼梯上缓缓走下一女子,娇俏的脸蛋儿大大的眼,尤其是一身雪白长裙,更是干净的脱俗。   来人叫问竹,她并非长夜阁如今的头牌,长得也没有多美,就是生的可爱惹人生怜而已,如今她能坐上长夜阁前几,也多亏了濮阳南楼,否则以她清高的性格,断不会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说来也奇怪,一年前,濮阳南楼突然又开始来长夜阁,一如从前,既不会留夜,也不会买哪个女子侍夜,每次来都是在前厅和几个姑娘下下棋喝喝酒,偶尔会与这个叫问竹的姑娘单独闲聊。   姐妹们不知道两人在房里做什么,问竹也一向与她们不和,不过自从有了南楼的特殊对待之后,她在其他姐妹中也更是傲的很。   此时她也是午睡之后醒来,听到前厅的笑声很大,听伺候的丫鬟说是南楼公子来了,她便仔细打扮一番下了楼。   她拨开围着的姐妹,站到南楼身边,“南楼公子来了,怎不叫醒问竹?”   “美人休憩,不忍扰之。”南楼轻道。   问竹甜美一笑,脸颊的酒窝更是为她添了几分可爱,纤手抚上南楼的手,轻轻拽起,“上楼吧。”   这样的低喃话语,虽然还是一样有些冷冰冰,不似其他人那么柔情,可是,谁都看得出,在她那双大眼里,都是笑意。   看着离去的两人,姑娘们又开始愤愤的扯着丝帕。   “又是那个丑女人,凭什么每次都单独占着南楼公子?”   “就是,一副冷冰冰的皮肉,南楼公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会喜欢那种人。”   “诶呀,又怪不得南楼公子,定是她给南楼公子下了什么迷药。”   “就是就是……”   七嘴八舌,一句接着一句,老妪见不过,赶紧挥散了她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给我接客去,学学人家问竹,别在这你对她不对的,有本事也给姑姑我弄几个南楼这样的贵客!”   姑娘们撇撇嘴,不欢而散,她们倒是想了,奈何这天下再也找不出南楼这样的人。   楼下这般,楼上雅间可就不一样了,凉风送爽,花开飘香,问竹坐在窗前,已经开始为君弹唱了。   南楼坐在一旁,随着琴声晃动长箫,闭着眼,似乎很享受。   问竹唱歌并不拿手,倒是琴弹得还不错,悠扬缠绵的琴声就像夏季的一场甘霖,淋着燥热的雅间。   一曲完了的时候,南楼满意的拍拍掌,“问竹琴艺见长,不知棋艺如何?”   问竹垂下眼睑,指尖压着琴弦,她缓缓道:“南楼公子莫不是要与我下棋吧?”   “正有此意。”   “方才不是在楼下与姐妹们下了很多局了吗?”   南楼轻笑,他起身挽住问竹的手,将她拉到桌边坐下,“与你下棋,更有兴致。”   又是这样暧昧的低语,好多次,问竹都觉得南楼是有意的,就是要让她知道自己在南楼心中是特殊的,与别人不同的,但是……   她如往常一般问他,“你选黑子还是白子?”   “你来选。”   果然,只要她这么问,南楼定是这样的回答,然后任她挑选什么棋子。   问竹想了想,片刻之后,她端过装着黑子的棋罐,“今日,我选黑子好了。”   南楼淡笑,“白子,更配你。”   “不,我选黑子。”   就像问竹说的那样,每次下棋她都会选白子,今日她偏偏要选黑子。   一年下来与南楼下了多少盘棋了呢?   她,从未算过,也未曾输过。   她的棋艺在姐妹中是最好的,可以说在这长夜阁没有人能赢她,她也一直以为南楼是真的下不过她,就算很多姐妹在下棋的时候故意输给客人,可她问竹却没有过,这样当然有惹客人生气的时候,但是她并不是那种会故意屈膝他人之下的女子。   就像老妪说的,以她的性格,在这青楼很难出头。   可是她依然没办法改变,让她高兴的是,她下棋赢了南楼一年,也没有被南楼讨厌,甚至这人每每都会称赞她。   她觉得,南楼是与众不同的,她甚至开始怀疑人们的传闻,说南楼是个无情之人,曾让天下第一美为之投湖。   这一盘棋下的时间依然很长,南楼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在拖时间,等她绞尽脑汁计算的时候,已经被逼得没了希望。   她输了。   输的彻彻底底,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再来一局吧。”问竹捡回棋子。   “这次,你用白子。”南楼将白子推到问竹面前,却被拒绝了。   “我还用黑子。”   然后,这一局,问竹又输了,输的依然没有悬念,仿佛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棋术都只是自己的假想。   她盯着落败的棋子,淡道:“南楼公子,一直都在让着我吗?”   “呵呵,今日运气好罢了。”   “那这一年都是运气不好吗?”大眼一抬,写满了哀怨,“论美人,长夜阁多的是,为何南楼公子偏偏对问竹这般特殊?”   “因为……”   南楼刚要说什么,就被问竹打断了,“因为问竹穿着白色的裙裳吗?”   “……”   “这一年里,问竹曾穿过几次别的颜色的裙裳,但是南楼公子看都没看我一眼,甚至将我与那些姐妹弄混,问竹以为,南楼公子是在开玩笑。”大眼含泪,问竹低声道:“南楼公子下棋其实看的不是运气,而是棋子的颜色吧?”   “……”   “只要对方拿的是白子,不管棋技如何,您一定会让白子赢的,对吗?”   将所有棋子都被捡到了棋罐中,南楼才应声,“对。”   “……”大概没想到南楼会如此坦诚,一滴泪悄然滑过娇俏的脸颊,问竹哽咽,“南楼公子从来都没有真正看过问竹吗?”   话音一落,问竹起身,他环住那人的脖子,“是何人占据了公子的心,真的不能为问竹打开吗?”   “问竹。”南楼起身,轻轻放开女子的手臂,一张天妒的俊脸依然是淡然,“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南楼说完,留下一锭金子就出了门,连头都没有回。   只留问竹一人站在房里,泪如雨下。   她知道,自己是愚蠢的,或许从此以后都不再是特殊的存在,不,不是或许,一开始她就不是特殊的存在。   到底是为何要这么执着的探究到底,难道她还奢求南楼成为她的吗?   这连想都不该想的事情,为何会突然冲进她的大脑,为何要断送这短暂的美好。   她恼,她悔,但是,已经晚了。   她本该庆幸自己一年前偶然穿上的白色裙裳,毕竟在这烟花之地,白色是如此的不相称。   不然,连这可笑的奢望都不会有,更不会有如今的心痛欲死。   ‘嗖!’   一道身影闪过,立于问竹面前,连让她看清的时间都没有。   然后下一刻,剑光乱闪……   “额啊啊啊啊……啊啊!”   长夜阁楼上的雅间传来了问竹的惊天呼声,她跪坐在地上,一袭白衣染血,双手扭曲的护在脸前,似乎不敢触碰。   指缝间,是她已然血肉模糊的脸颊。   然后耳边,是来人的轻蔑之声:“你这种货色,不过是任南楼消遣而已,真当自己是特殊的吗?”? ☆、【何谓痴人】下 ?  问竹毁容了,除了两只眼睛还能正常看,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儿完好的皮肤。   任老妪怎么问都没有得到答案,问竹像失了魂魄一样,只会说一句‘这是报应,贪恋的报应’。老妪无奈,虽然可怜她,也只能给她一些银子让她走人了,毕竟这长夜阁养不得闲人,更何况是一个半傻的丑女。   问竹平时在长夜阁孤冷惯了,遇难的这一刻没有得到任何温暖和安慰,她走的时候曾经的姐妹们都冷眼以待,很怕惹麻烦上身。   只一日,她在长夜阁掀起的风浪就平息了,没人会在意她的生死。   这便是世间冷暖,她问竹一手造成的怨不得别人,怪就怪她恋上了不该恋的人,可笑的是,她甚至连何人伤的她都不知道。   那之后,南楼依然会出现在长夜阁,他从来没有钦点过任何人,就像问竹说的那样,若不是她穿了与这烟花之地相悖的纯白裙裳,他永远不会看到问竹,所以,问竹的事,他也不去打听。   姑娘们没了阻碍自是不会多嘴,她们恨不能从来没有过问竹这个人,只一心讨好南楼。   这一日,南楼依然很晚才从长夜阁回来,夜深人静,大街上只有卖夜宵的小摊位。   他缓步走着,直到看见一个卖面的小摊位时,脚步停了。大概是这个摊位看起来眼熟,也大概是喝了一晚上的酒,眼下饿了,所以他跟卖面的伙计要了一碗面,墨兰长衣一摆,竟坐在路边吃起面来。   要说这眉城何人不认识濮阳南楼?   或许外地人会眼生,但是只要在这眉城待上个把月的,肯定不会忘记这个男子。   更何况这卖面的伙计土生在这眉城,面摊儿生意也做了快七年了,即便每日招待很多过客,但是打死他也不会忘记,濮阳南楼已是第二次在他的摊位吃面了,所以他这碗面分量给的很足。   南楼挑起一口面,刚要吃,却停了筷,他总觉得这面有些不对,好久他才想到,“为何没放香菜?”   伙计赶紧在围布上擦了擦手,应道:“公子您不是不吃香菜吗?”   南楼疑惑,“你怎么知道?”   除了玉青和濮阳山庄的厨子还有人知道这件事吗?他南楼可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公子忘记啦?”伙计抓了抓头发,兴奋道:“南楼公子三年前来过我这面摊子,我记得当时随行的还有您的侍仆和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当时您也没吃香菜,还是那位公子将您碗里的香菜都挑了去。”   “……”   啊,怪不得看着这面摊如此熟悉,原来是三年前来过,那又是什么时候呢?   对了,是在十美人梳拢的那晚,他和玉青还有白芷,当时他看着碗里的香菜迟迟不下手,白芷心细将他碗里的香菜都挑到了自己碗里,可他依然没吃那碗面,只因为沾染了香菜的味道。   “呵呵……”南楼笑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挑剔还是因为那人的‘多事’。   “公子?”见南楼笑了,伙计一脸迷茫。   “加一些香菜。”   “啊?您不是不吃吗?”   “……或许吃了之后,会觉得美味也说不定。”   伙计愣了愣,被南楼公子说的迷迷糊糊,不过他还是夹了一点香菜放到南楼的面碗里,然后立在一旁心里忐忑。   一口面毫不犹豫的吃到了嘴里,慢慢的咀嚼,慢慢的,一丝罕见的忍耐飘上南楼的眉头。   这口面咽下去了,南楼就放下了筷子。   他以为原本不喜欢的东西会随着时间变得可以接受,可是事不如愿,这香菜依然是他觉得世间最难以下咽的菜,即便在他人眼中是美味。   就像,他以为有些事情久了就会被淡忘一样,事实证明,三年过去了,那个死去的人,还是无法在他心中淡去,不仅没有淡去,原本因那人留下的细小的伤口,也被时间越扯越深,时至今日,已深入了骨髓。   其实,南楼想错了,时间是可以淡化很多东西的,可前提是它要求当事人去接受新的事物,让新的人走进他的生活。可偏偏,南楼忘记了这点,他只是原地打转,双眼除了一抹白色再入不得其他而已。   所以,时间没有治愈他,只因他将自己困在了过往。   “公子,怎么不吃了?”伙计看在眼里,心里那叫一个悔,不如不加这点香菜了。   “你的面很好吃,是我暴殄天物了。”   “诶呀南楼公子可千万不要这般说,我这面那,就是随意做,南楼公子什么身份,能来我这脏污的小摊子就是我几世的荣幸了呀。”   南楼淡笑,他掏出银子放在桌上,“兄台过谦了,我也不过是个为世俗烦扰的普通人。”   说完,南楼就走了,只剩下小二在身后喊着银子太多了。   南楼没有停步,他只当这银子是赔偿之用。   风很凉爽,吹动他的发,却将他原本已经很乱的思绪吹的更乱。   他本是洒脱的,却也有如今的纠缠不清,这,是不是该自嘲一下?   南楼走到湖边,看着静湖之中的山庄,那是他的家,如此仙境之地已经不再是能让人安心的地方,否则他为何要去那长夜阁?   他站在树下,听着树叶的沙沙声,许久之后才缓慢启唇,“你已经跟了我好几日了。”   暗处没有任何响动,他又道,“既然走了,为何又回来?”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不再是刻意隐藏,来人靠近,站在南楼的身后,“好久……不见。”   温柔似水的声音,喃喃低语。   南楼回身,他看到来人一身素雅的男装打扮,还有熟悉的面颊,他淡笑,风度翩翩,“是很久了。”   “你知道是我?”   身后执长箫的手动了动,他悠扬道,“你身上的香味儿并没变,还是十儿你在长夜阁时候喜欢用的香薰。”   十薇垂下眼睑,遮住要涌出的泪,她低喃,语出半截,“南楼……你刚刚……你还没忘记他吗?”   “你呢?”   “……”十薇一怔,一双含泪的桃花眼看向反问过来的人,“是啊,我忘不了,所以来见夜夜思念的人,奈何,那人心中却想着另外一个人。”   “十儿……”   “十薇。”十薇纠正道,“南楼,我的名字是十薇。”   “十薇。”南楼轻声,“你不该出现在此。”   “是啊,不见的时候尚且只是想念,见到的时候,连想念都做不到了。”十薇自嘲,真的连想念都做不到了,因为不想再从这人身边离开,一刻也做不到了,她都开始羡慕起以前的自己,是如何独守在长夜阁。   南楼沉默,看着眼前的人儿,如今的她已是赫连和红月的人,早就不是一开始他认识的十儿,又有何可叙?   片刻之后,他转身迈动脚步,“你我已是水火之隔,这次,我就当没看到,你走吧。”   “南楼!”十薇追过去,拽住南楼的手臂,她哀伤,“南楼还在怪十儿的欺瞒吗?倘若十儿说后悔,南楼会相信十儿吗?”   “告诉我赫连和红月人在何处。”   “……我……”   “你走吧。”   已然清冷的声音,让十薇哭出声:“不,不要这样,南楼,我不可以背弃他们,我,我不能,是红月将我抚养长大,是她给了我一口饭吃,我……”   “所以,我不为难你。”南楼淡道,声音没有起伏。   “……”      十薇怔在原地,一双桃花眼已经模糊了所有的景色,只剩下那道墨兰身影,在她视线里渐渐远去。   “难道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吗?我是如此的……如此的爱着你……”   脚步停下,南楼回身看向那抹纤细的身影,“我无法回应。”   这是南楼第一次明确的拒绝一个女子,从来都是暧昧不清的关系,从来都是如此的。   清晰的不能再清晰的话语,一字不落的传入耳朵,十薇站在原地,表情一点点僵硬,然后,她笑了,一边流泪一边笑,笑的丧心病狂不可抑止。   “哈哈哈哈……”   笑的累了,够了,十薇猛地抹掉脸上的泪痕,她大声:“濮阳南楼,不要以为你的一片痴心会得到什么回报,你日日所挂之人要比你想的心狠手辣的多,他的不染世俗都是假象,比我藏的还要深,所以,无论你挣扎与否,他的心里永远都不可能有你濮阳南楼的位置!”   话音一落,十薇就转身走了,她脚步沉重,却不再滞留。   既然无法在你心中留下温暖,那就干脆割开一个口子,让你深深的记住,去恨吧,去怨吧,反正,你我都是一样的下场。   然而,她心里难过吗?   不,难过并不深刻,或许可以用粉碎来代替。   但是,唯有如此,她才不再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你看,爱恩情仇蒙住了她的双眼,让她忽略了所有的一切,即便她一开始的出现就是为了接近南楼,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南楼,南楼却都没有杀她,还放她远走。   这是南楼对她十薇的庇护。   可等十薇自己想通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而此时的湖边,南楼久久站着,手中的长箫在身后轻轻摆动,他的耳边还在回响十薇最后的话。   眉心皱起,直到一点光芒闪过浅色眼眸。   ? ☆、【风雨前夕】上 ?  三个月后,司城谷。   后山断崖之外,站着几名暗影,待看到来人的时候,通通作揖,齐声:   “少主。”   司城无印抬手,命人将石门打开,只露出铁栏。   黑眸没有波动,透过铁栏看着里面的人,那人衣衫整洁,坐在里面的石床上正回视着他。   “没想到,少主要远比你爹聪明的多啊。”   那人淡笑,没有讽刺,是真的赞赏。   无印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回应。   这山洞原本是无印练功用的,现在用来囚禁一人,此人正是赫连。   也难怪赫连会对无印刮目相看,因为任司城箜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而司城无印就用了一年多就找到了他。   其实无印能这么顺利寻到赫连,也多亏了南楼。   十薇在三个月前出现在眉城,让南楼想到了一件事,当年无印来眉城的时候曾被十薇和赫连暗算,数名黑衣人埋伏在树林偷袭无印,他们当时武器上抹着的,是一种剧毒。   南楼曾帮无印鉴定过,这剧毒里有一味山浮子,这种奇草只有西方的荒原之地才有,而若要炼制这毒,势必要在摘下这奇草的那一刻入引,因为它只要离开本土就会枯死。   这不能移栽的毒草给了南楼讯息,他差点忘了,无印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记忆,所以一开始以为无印不可能会想不到,所以当他想起来这事儿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命人去联系司城谷的暗影,并让他们通知无印。   当时的无印就在邺封城,也就是在酒局二楼与申徒燎吃饭那会儿,麟的出现就是将南楼庄主的推测告知给少主。   接下来,司城无印开始召集暗影,马不停蹄的朝荒原之地搜查。   三个月后,他们碰到了一个送干粮的马车,跟着马车才找到了隐藏的人,赫连。   无印找到赫连的时候,赫连一点都没反抗,甚至直接锁上门跟无印走了,后来无印才发现不对,因为他在赫连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内力。   不过,无印并没有见到画像上的另一个女子,赫连当然不会说,无印索性就留下一张纸,然后写上九个字:【遇救赫连,来我司城谷。】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多等几日又何妨?   初冬时节,司城谷的断崖堪比寒窖,如今没有内力的赫连在山洞里只住了一日,就要被冻惨了,不过,他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完全没有狼狈之相。   “别等了,就算我死在司城谷,红月也不会出现的。况且杀我一个就好了,何必与一个女子过不去?”   那人温文儒雅,连声音都不紧不慢,似乎在说着最可靠的事实,而无印完全不在意,倒是对身边的暗影吩咐:“给他准备些被褥。”   暗影一顿,还是作揖领命。   赫连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走向洞口,“少主这是何意?难不成怕老夫冻死在山洞?”   “你并不打算死吧?”   留下一声冷冰冰的反问,无印就走了。   赫连淡笑,隔着铁栏看着那人飞身跃过断崖,他是真的觉得无印要比司城箜有智慧,虽然没有接触过,还是不得不称赞一下,大概那少主,早就看出他的内力尽失了。   而确实,他并不打算死在司城谷。   ——————   蛇岛,地下。   已是初冬了,地下依然很暖和,子巫仙人说是夜明珠的缘故,所以即便在地下,也如春日般温暖。   虽然晋修答应白芷要教他武功,但是这三个多月下来,就只教了他一套武和一点心诀而已,而且这武要比红月教他的还奇怪。   说奇怪,其实就是软绵绵的,白芷感觉自己手里的剑不再是剑,而是完全成了一条没有杀伤力的丝带,连最脆弱的叶子都斩不断。   每每他疑惑的时候,晋修就会朝他喊,‘你以为只有能伤人的才算好武功吗?’。   白芷不懂,不过他没有立场怀疑晋修,晋修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这三个月下来,已经将这武功套路记得清清楚楚,倒是那心诀,白芷还没有完全掌握,每次练的时候都觉得体内的所有内力化成了一滩水,更是力不从心。   “呆子,子巫还说你聪慧,哪里聪慧了?我看你就是个习武蠢材!”   白芷坐在地上,照心诀运气,可还是没有一点成效,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棉花,而晋修就站在一旁,指着白芷的脑门大骂。   白芷收气,面无表情的看着发火的人,“前辈,您老这样暴躁,小心气坏了身子。”   “要你瞎操心,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无法掌握?真是白瞎了赫连的内力!”   “……”白芷顿了顿,被晋修说的他都觉得自己很笨,但他就是想不明白哪里不对。   “起来,起来!”晋修气的一张娃娃脸通红,一把拽起白芷,嚷嚷,“看仔细了!”   白芷凝神,他看着晋修随便折下一个树枝,面色一凛就开始舞起树枝。   大眼一眨不眨,看着前辈在面前练武,他离晋修很近,清楚的感觉到一股柔风拂面,带起他的发丝微动,却掀不起来。   晋修的这一套剑法与白芷舞的一样,也依然没有任何剑气,甚至都感觉不到强大的内力。   一武完毕,晋修直接将树枝扔给白芷,“你来一遍。”   白芷正色,照晋修说的话做。   然后在白芷停下的时候,晋修慢悠悠的晃近,“感觉哪里不一样了吗?”   “没有。”白芷实话实说。   “……”晋修一张娃娃脸又扭曲了,他大叫,“你猪脑子啊你,你的剑气刮伤了树叶看不到吗?你这双眼睛是装饰吗你?”   “……”白芷举起手中的树枝,果然如晋修说的,上面的叶子残破不堪,可并没有掉落。   “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吧?”晋修撇撇嘴。   “我的剑气不够强……”   “错错错!”晋修打断白芷,大声道,“是你的剑气还太强,才会导致手中的树叶招到损坏,倘若你将剑气都举在树枝,也就不会如此。”   “太强?树枝?”   “这树枝就好比你的剑,将所有内力聚在剑心,不要让内力随武功散发出去,要记住一点,你不伤人,别人也自是伤不了你。”   “……”白芷皱了皱眉,他看向晋修,“前辈是在寻我开心吗?”   “啊?”   “前辈明知道我与司城箜会正面对决,你教我这套剑法是为了不让我伤他吗?”   “屁话!”晋修跳脚,“你以为短短三年多你就是司城箜的对手了吗?就算有了赫连那兔崽子的内力,你也不能速成,练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算你命好了!”   “前辈的意思是,在司城箜的剑下,我只能自保是吗?”   “没错。”晋修点点头,“如果你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我教你的武功?”   “……前辈。”   火气瞬间升腾,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白芷扔下手中的树枝,渐渐走向晋修,嘴下爆发:“前辈到底是何居心,答应教我武功对抗司城箜,现在又耍我,若是前辈您一开始就没打算教我武功何必浪费时间?我家仇未报,日夜难眠,现在竟然还被前辈骗来骗去,我现在才算看明白,世人说您晋修是百乐王,这个百乐王根本就是讽刺之意,什么百乐,明明就是百衰、百臭、百色、百神经!”   “……你,你,你……”   晋修被白芷骂的连连后退,抬着手指直哆嗦,最后说不过竟然一下愣住。   “算了。”白芷泄了气,转身就往木屋走,“就算死在司城箜的剑下又如何,至少,我不会苟且偷生一辈子。”   “你给我站住!”晋修瞪眼,朝白芷背影就喊,“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我好心好意教你,你还反咬我一口,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鬼事儿,竟遇些不知恩图报的混蛋!”   “……”白芷站住,回身看向晋修,“我怎么不知恩图报了?您以为这三个多月是谁给您洗衣做饭的?是谁伺候您前后的?是谁忍气吞声挨您骂的?”   晋修一怔,一听白芷说的都是事实,直接换了话题,“你不知尊长!”   “你为老不尊。”   “你说什么?”晋修走到白芷面前,指着他道:“你忘恩负义!”   白芷回视,面无表情,“前辈您,仗势欺人、倚老卖老、装疯卖傻、阴险狡诈、怙恶不悛、居心叵测、擢发难数、 罪恶滔天、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   “啊啊啊!”   白芷将这两世记住的成语都用在了晋修身上,然后把晋修气的对天狂呼,险些背过气去。   “呵呵……”   一声温雅的笑声响起,打断了两人。   晋修见子巫仙人出来,一下跑到来人身边,埋怨:“你还笑?没听到他骂我吗?”   “晋修,明明是你激怒白公子在先。”   晋修退后一步,不敢相信,“子巫你,你竟然帮着外人?”   白芷朝子巫仙人作揖,“子巫仙人公正,胜仙人也。”   “呵呵……”子巫仙人拉住又要开口的晋修,他笑道:“白公子不知,晋修并非耍弄于你,他教你的这套武功,乃是晋修所创的镜心剑。”   “!”白芷一愣,他看向晋修,奈何那老顽童朝他一哼,竟不打算理他了。   “武林中人都知道司城谷谷主以练九魂心诀为傲,那九魂心诀乃戾气很重的心诀,倘若白公子以刚克刚,定是无法胜过他。”子巫仙人捋了捋胡须,“唯有晋修的这套镜心剑或许还可以与之一拼。”   “或许?”白芷抓住重点。   “没错,所谓欲速则不达,晋修尚且练了十年之久,白公子就算有深厚内力助体,也无法那么快达到最好的效果。”   眉心一点点皱起,白芷垂下眼睑,喃喃:“如此……”   “不过,这镜心剑要达到最精虽不可能,倒是有一点还可以一试,晋修正是以此来助你一臂之力。”   大眼抬起,看向子巫仙人,“哪一点?”   “它之所以叫镜心剑,就在它的‘镜’字。”   “子巫仙人的意思是……镜子的镜?反弹?”   “呵呵,白公子聪慧,不过要达到此等境界,需要与晋修教你的内力相融,倘若你以柔化解不了刚,那你定会吸收双倍的伤害。这也是晋修迟迟不肯将这套武功传给赫连与红月的原因,因为这镜心剑太难驾驭,它讲的是一种心境,以心合剑。”   “所以,我太着急了吗?才无法达到前辈的境界……”   “诶诶诶,你可别这么叫我,刚才还说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老头子。”晋修愤愤,“对了,你不是要走吗?赶紧走赶紧走,别指望我再教你一丁点。”   不等白芷说话,子巫仙人点点头,道:“是啊,白公子确实该走了。”? ☆、【风雨前夕】下 ?  子巫仙人的一句话让两人都是一愣,因为他说白芷确实该走了。   虽然晋修还沉浸在怒火之中,但也都是嘴上说说,他万万没想到子巫仙人会真的赶白芷走。   子巫仙人笑的意味深长,好久才说:“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七个字说的很慢,但是就是有种说服力让白芷听了进去。   吃了点东西之后,子巫仙人将白芷送到地下的出口,他也没交代什么,就告诉白芷到了邺封城自会遇到故人,还有‘后会有期’。   白芷不明白子巫仙人为何要说后会有期,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子巫仙人了也说不定,就像子巫仙人说的,该来的总会来,而他对自己的以后并不自信。   可子巫仙人的眼底尽是让人无法怀疑的温柔。   白芷走的时候,晋修没有出屋,但他还是看到了木屋窗户上的身影,他朝那身影鞠了一躬,然后告诉子巫仙人,若他能平安回来,定会好好哄哄晋修前辈的。   这是白芷没有任何根据的承诺,或是给自己一个活着回来的理由,也或是想为自己对晋修前辈的出言不逊道歉。   白芷出了地下,因为长时间住在暖和的地方,一出来让他一个冷颤,不过还好,这里不比北方,要强得多。说来那夜明珠真的是好东西,就算他是三个多月没有嗮到太阳,也不会觉得难受,就是这皮肤,白的过了。   他一路朝西走,找到子巫仙人说的草丛,拨开草丛就看到一个不大的洞穴。   这是蛇洞,白芷眼看着有蛇从里面爬出来,这是曾攻击过他的毒蛇,岛上气温不低,这些蛇并不会冬眠,倘若硬来的话又会惹晋修前辈不高兴了。   他定了定神,想办法……   就在此时,突然响起悠扬低沉的乐声,是篪。   蛇群似乎听到了命令,全都爬了出来,躲藏进一旁的草丛。   白芷知道,是晋修前辈的篪声,他没有迟疑,待没有蛇爬出的时候扒开草丛,从洞里拽出一条绳子,然后随着绳子走,直到看到一艘简陋的小船。   这船藏的很隐秘,上面盖满了草,如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找不到。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船不是藏在地上,而是一条小河里,这河道很窄,像似人工打造而成,正常来看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水流,因为上面覆满了花草。白芷一路斩断碍事儿的花草,将船撑进海里。   船随着海流飘的远了,他回头看了看茂密的丛林,这蛇岛住了三个多月,要走的时候并没有舍不得,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唤晋修前辈一声师公。   说来,这蛇岛真的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的谣言罢了。   白芷没有划过船,不过看着倒是不难,就是怕一会儿晕船太厉害影响了,好在他一心放在划船上,这一路下来并没有多难受。   等他到了邺封城的时候才想起来,这船怕是晋修前辈的,他给划走了,那晋修前辈怎么办?   这问题没有纠缠白芷很久,他划走了晋修前辈的船,那晋修前辈就有了另一个理由留在蛇岛了不是?毕竟两人十年才见一面。   子巫仙人并没有说谎,白芷前脚刚到邺封城,后脚就见到了十薇。   十薇告诉他,赫连被司城谷的人抓去了,而红月和永逸都不见了踪影。   还说,这都要怪白芷,不然师傅不可能被司城谷的人带走,就是因为把内力都传给了白芷。   ——————   蛇岛地下,看着白芷划船走了的晋修气呼呼的就回来了,一副别扭到极点的样子。   “可是安全走了?”子巫仙人问道。   “最好淹死在海里。”   “呵呵……”   “笑笑笑,你就知道笑,还不是你把人赶走的?”   子巫仙人捋了捋胡须,温柔道:“你若放心不下,为何不好好的教他,非要吵嘴呢?”   “谁放心不下?”晋修恼了,“我是怕他丢我的脸,镜心剑还没悟透就走了,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死与不死,自有天命。”子巫仙人淡道:“白公子聪慧,晋修莫要担心,这劫数,不过是早晚是事。”   “聪慧个屁,就那猪脑袋……”晋修嘟囔。   “晋修也这般觉得吧?”   “哼!”晋修甩过脸,片刻又看向子巫仙人,怔然道:“什么劫数?你确定那小子不会死?”   “死与不死,自有天命。”   “你就会说这句话吗?”晋修起身,一甩袖,“老头子我要去睡觉了,被那兔崽子气的半死,可得好好养养神……”   子巫仙人站在原地,看着走进木屋的身影,盘蛇手掌动了动,在地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   眉城,濮阳山庄。   “主子,主子!”   濮阳南楼坐在书房,抬头就看到风风火火推门而入的玉青。   “主子,瞧!”   玉青一张小脸被风吹的通红,手里拿着一个鸟笼子,展示给南楼。   “白鸾鸟。”   玉青兴奋道:“没错!”   南楼上下打量了一下玉青,淡道,“你舍得花那么多银两买这鸟吗?”   “主子这是什么话,玉青怎么会将银子花在这种赏玩之上?”玉青挑了挑眉,“这是玉青抓的!”   “……”   南楼怀疑的看着玉青,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了。   他当然会怀疑,这白鸾鸟有鸟中凤凰之称,华丽的尾,白羽红爪,头上三根羽冠,连声音都非常悦耳。但它生在北方,极少出没于人居,光是看到就算是幸运了,而且这鸟生性胆小,视觉灵敏,很难捕捉。   “主子你还真别不信,这鸟就盘旋在山庄的高塔之巅,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的。”玉青说着,还骄傲的摸了摸鼻子。   看玉青那模样,南楼也算信了,不过,“这鸟伤了。”   “是啊,不然怎么可能抓到它呢?”玉青用手指捅了捅鸟儿,鸟儿将头缩在翅膀里,躺在笼子里装尸体了。   南楼拿出药水,接过笼子就将鸟儿抱了出来,手掌里的鸟人在颤抖,头依然插在翅膀里,不出来。   “按住它。”   南楼吩咐玉青抱住鸟儿,他则将药水滴在鸟腿上,然后缠上白丝带。   “少主,你说我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玉青突然想到,“这白鸾鸟浑身透白,干净的很,不如就就叫它……小白?”   系丝带的手一顿。   “啊,不错吧?小白小白,你也很喜欢对吧?”玉青摸着鸟儿双眼泛光。   “放了它吧。”   “啊?”   “它不会吃你喂的东西。”   “……”玉青撇撇嘴,将鸟儿往主子怀里一放,转身就往外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鸟儿还在抖,身子缩成一团任人抱着,甚是惹人怜爱。   修长的指尖抚上鸟儿压成一条直线的羽冠,淡道:“你,为何千里迢迢来此地?可是追随谁而来,还是迷了路?”   鸟儿当然不会回答,但是却慢慢展开了头上的羽冠,在南楼的指尖撩拨,既轻柔又丝痒。   大概是感受到了南楼的友好,鸟儿露出一只眼睛,瞄了瞄抱着它的人。   “……”   这一眼似打探,又似传递感谢,让南楼的心都跟着软了,他站起身,将鸟儿抱出门外。   “主子,主子!”玉青一跳,跃到了南楼的面前,从手里掏出一些谷子,就要喂鸟儿。   奈何鸟儿受到了惊吓,又将半露的脑袋缩了回去。   玉青着急,直接上手用掰的,但是又不能太用力,折腾了半天鸟儿依然不为所动。   玉青将谷子放到鼻下闻了闻,疑惑,“这谷子没问题啊?难道它要吃虫?”   南楼淡笑,“这大冬天哪里来的虫。”   “那怎么办?它不肯吃,岂不是要活活饿死了。”   南楼看了看怀里的鸟儿,缓缓放松力道,将鸟儿拖在掌心,举到半空。   “主子!”玉青一怔,他想阻止主子的时候,鸟儿已经瞬间脱了手掌,直冲天际。“主子为何把它放了啊,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看着空中的一点净白,南楼淡道:“你养不活它的。”   “可……可就算主子您放了它,它还是会被其他人抓去的,不如我来养它,或许还会好一些。”   南楼抚了抚玉青的头,“改日我送你一只可以养活的鸟。”   “……”玉青撅嘴,虽然他很放肆,但是也知道底线在哪里,就算再舍不得也不能真的跟主子发脾气,他只能看着越飞越远的鸟儿,低喃,“小白……你要活下去啊……”   这声‘小白’唤的嘶哑,定是掺了玉青的不舍。   但是,听在南楼耳中,竟成了心窝的抓痛,他垂下眼睑,不再去看飞远的白点,转身进了书房,还将门轻轻关上了。   玉青看着突然进屋的主子,心中疑惑,主子怎么突然走了,不仅走了,还关上了门,这岂不是让他没办法进去跟主子说道说道了吗?   “唉。”玉青叹了口气,这几年,少主总是突然就沉默,或者像这样将自己关在书房,真是少了很多乐趣,不过,玉青可没时间多想,他又可怜巴巴的望着已经飞的消失无踪的鸟儿,“小白你要保重啊,小白……”   声音戛然而止,眉头渐渐皱起,玉青猛的看向书房的门,“主子……”   是这样吗?   他唤那鸟儿‘小白’,又让主子想起白芷了吗?   也是,以前白芷来山庄的时候,他玉青就总是开玩笑叫白芷为‘小白’,说这样叫有种小狗的感觉,因此,他还曾被主子说过不准拿人家名字开玩笑的。   眼中弥漫了无奈,攥在手中的谷子都咯手了,可他却没有勇气推开面前的房门,进去安慰一下主子。   因为他知道,主子一定不会承认的,只会笑他多心罢了。? ☆、【炙热之夜】上 ?  位于半山腰的司城谷有着前所未有的警备,虽然看不到那些暗影的身影,但是平时路过山脚下的人都不再经过这里了,因为,这里杀气四伏。   可白芷此时就立在司城谷的山脚下,已经掉了叶子的山,刮过的风都异常冷冽。   十薇说她要去找红月,在找到红月之前,让白芷来司城谷打探一下赫连的情况,白芷没有选择隐蔽的方式,毕竟这司城谷不似其他门第,想要打探什么基本不可能,不如就直接问好了。   白芷不傻,他并非想来送死,可赫连对他有恩,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赫连落入司城箜之手,却见死不救。   他承认,在他的心底有一份不知名的侥幸,可这侥幸并不在他的掌握,所以他才会站在司城谷脚下一个时辰了还迟迟不肯上去。   大脑都是空的,身子飘飘忽忽不知温度,直到黄昏临近了,他才吸了一口气,迈出了这一步。   不过,也就迈出了这一步而已。   “何人入我司城谷。”   白芷抬眸,就见一人挡在了他的面前,那人戴着面具,一袭黑衣。   “麻烦转告一下你们少主,白……白公子求见。”   说完这句,白芷又上了一节台阶,那暗影迅速执剑阻拦:“司城少主不见任何闲人,请回吧。”   “你不去通告怎么知道他不会见我?”白芷说完又上了一节台阶,淡道:“倘若你耽误了司城少主的大事,这罪,你担得起吗?”   那暗影动了动,他看不到白芷的长相,因为白芷戴着帷帽。   “快去啊,愣着做什么?”白芷提醒。   “……”那暗影犹豫片刻,在看到白芷又走上两节台阶的时候猛然出剑。   这就是司城谷暗影的判断,报不上名讳,没有司城少主的指名,那么就是闲杂人等,管他什么隐士高手。   白芷拔剑,与那暗影对打起来,他每赢得一招就会上前一步,这数十招打下来也就走上了好几节台阶。   那暗影见来人不是泛泛之辈,吹响指哨唤来其他暗影,不出片刻,树林里就飞出数名暗影,他们将白芷围在台阶上,拔剑欲试。   白芷一手拿着剑,一手握着刀鞘,目光凛然,“司城谷都是这般待客吗?倘若你们少主知道我是谁,定会出来迎接!难道你们不怕被责罚吗?”   暗影们细细打量着带着帷帽的男子,都迟迟不上,他们既不能放任白芷,也不能被白芷骗了,毕竟少主的命令里只有红月,没有放其他人上山的命令,可……   “真是一群木头,难道你们少主能被我骗了还是怎么着?还是说,你们不相信自己的少主,怀疑他的本事?”白芷叹气,见众暗影迟迟不动,他无奈道:“不然你们几个留下,让其中一个人去通知不就好了?见与不见,总得有个话吧?”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最上面的暗影让出位置,让来人上前。   是麟。   “……姑娘?”麟见白芷戴的帷帽很眼熟就唤了这么一句,但是待看清白芷的衣着时又停了口,“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见少主?”   白芷缓缓收回剑,并没有回答,而是越过麟直接朝前面的树林飞去。   他踏在树枝上,用非常快的轻功踏走,直到感觉身后的人快要追上他的时候,他猛地转身,落地。   麟随后落地,就在他要拔出腰带中的细剑的瞬间,就看到了那人掀起帷帽,仅仅一瞬,但是麟的剑还是没有抽出来。   紧接着,他朝身后追赶上来的暗影吩咐,“都回去吧,此人,是少主的故人。”   暗影得令,不再纠缠,直接飞身走了。   而麟却皱起了眉头,看向那人站着的方向,许久才开口,“白……你,没死。”   “大概是阎王爷不收我吧。”白芷淡道,“你不杀我吗?”   “你引我过来,不就是认定了我不会杀你吗?”   “也是。”白芷点点头,又道:“我要见无印。”   “……”麟犹豫。   “他不在吗?还是说司城箜在谷里不方便?”白芷猜测,“也罢,让他出来也行,我只与他说几句话便走。”   “少主……”麟顿了顿,再启唇,“已经不记得白公子了。”   “我知道。”   “你知道?”   “在蛇岛的时候,我与他见过面了,那个时候知道的。”白芷说的淡,“是因为当年我的毒伤到他了吗?所以才导致他忘记了以前。”   “!”麟一怔,他以为谷主说白芷毒害少主是假的,没想到白芷会承认,可他不懂了,“少主待你真心,为何要狠心毒害少主?”   看着没有马上回答的白芷,麟才恍然大悟,他觉得自己这句话问的多余了,白芷本来就与红月和赫连一伙儿,要毒害少主,是自然的吧?   而白芷的沉默不过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说,难道要他说,是因为除夕夜那晚无印对他做了那些事吗?所以才误毒了无印……   “你可知,少主因为中了毒,运功导致走火入魔,曾几度在鬼门关徘徊,甚至只求一死,就算如此,在少主不多见的清醒中,依然惦记白公子的安危。”   麟的声音没有起伏,并没有带着愤怒,但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无形的锋刃,直直刺向白芷。   帷帽下的人垂下大眼,“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可少主,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少主。”   麟说的言简意赅,这就是对现在的司城无印最好的诠释,以前的少主在麟心中是有血有肉的少主,虽傲慢暴躁,但是有真性情,而现在的少主,连对他皱一下眉都没有过。   白芷站了好久,感觉手中的剑都沉重无比,麟的短短几句话就将关于那人的空白三年都讲给他听了,他从没想过要让无印这般痛苦,甚至都放弃了对无印复仇,只要杀掉司城箜就行了。   可是,最怕的不是有意伤人,而是这种明明不想伤害他,却将他伤到骨子里的事实。   这大概就是命吧,他们始终都逃不过彼此伤害。   却都是无心之过。   “你们司城谷的贴身暗影都如你一般吗?”   对于白芷突然的问题,麟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看着说话的人,不知如何回答。   “我的意思是,无印能有你这样的贴身暗影,真是很幸运。”白芷解释,然后走向麟,“你大概并不希望我与你的少主见面吧?所以……你来告诉我,赫连,可是平安?”   麟未应。   许久,白芷终是没等到答案,“算了,不为难你了,如果你不杀我的话,我就走了,反正总有一日,我们会再见。”   白芷突然觉得自己很唐突,就这么来了,完全没有想接下来的事,如今被麟埋怨也毫无还口之力,他总不能把与司城箜的个人恩怨说出来吧?就算说出来,会有人相信吗?因为他和红月长得那么像,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说谎。   越过麟的时候,白芷有些许停顿,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他说的,反正总有一日,他们会再见,只是,是兵戎相见而已。   但是,麟却叫住了他。   “留步。”   白芷停住,回身看向麟。   “我带你去见少主。”麟说着,依然没什么表情,“倘若少主杀了你,无人能保你。”   “好。”   白芷应声,他知道麟的犹豫,可以说,麟曾对他很照顾,虽然是无印的命令,可白芷还是很感激,而麟对白芷说的‘无人能保你’,大概是对白芷的一种警告,告诉他,这趟见面,是游走在生死边缘。   可白芷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不过,白芷突然想到,“司城箜……”   “谷主在闭关中。”麟说完,直接朝司城谷飞去。   白芷跟在麟的身后,飞过一个高墙之后就入了司城谷。   这不是司城谷的正门,白芷甚至觉得很熟悉,对了,那时候他曾翻墙逃离,被无印逮个正着呢。   这里是司城无印休息的地方,没有任何暗影和下人走动,依然就只有古怪的石像和假山。   麟带着白芷到了一个后院,然后他站在长廊之上不走了,他看向白芷,“少主就在书斋。”   “谢谢你。”白芷走近,对麟道谢。   这声谢谢说的真挚,平时说话没什么语气的白芷带上了少见的重音。   大概是察觉到了白芷的真挚,所以在白芷越过他的时候,问了这么一句话:   “白公子对少主,可曾真心?”   白芷停下脚步,侧过身:“麟觉得呢?”   “我觉得,是。”   麟的回答没有迟疑,因为他不想否认自己,他也不会那么做,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看到的,就算之前都是逢场作戏,那在白公子‘死’去的时候,看向少主的眼神,是不会假的。   白芷没有说话,帷帽下的大眼缓慢眨了眨,然后转身朝书房走去。   麟就站在长廊中,看着那抹白色身影渐渐走远,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或许就这样贸然带白公子来见少主,是个最愚蠢的决定,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有他的希望。   他希望,白公子可以让少主记起一些什么,也或许他不想让少主在以后记起一切的时候,后悔。   这是一种忠心,也是一种背叛。   对少主的忠心,对谷主的背叛。   可他没有忘记,他的初衷就是守护少主,并非谷主,即便白芷是红月和赫连的人,只要少主想,就是他麟的使命。? ☆、【炙热之夜】下 ?  走出长廊之后,白芷的步子就慢了下来,他看了看只剩下一点余晖的太阳,终是深吸一口气,靠近了书斋。   【九焚】   书斋的名字,也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白芷没有看完,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连无印要给他讲结局的时候,他都拒绝听。   他依然清晰记得,误看了后一册书上画的九焚,那浑身戾气的样子,似要吞没整个人间。   握着剑的手指泛白了,白芷才缓缓抬起手,准备敲门。   “何人?”   指尖停在半空,里面就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也是,大概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并不是麟。   也许是因为白芷发呆的久了,久到里面的人没了耐心,所以,门竟被里面的一股内里骤然拉开。   门里的正对面就是软榻,距离门不过三丈,中间是一张图案奇怪的若大绒毯。   而那人就半卧在软榻上看着书,不过,此时,黑眸已然看向了门外的人。   那人没有说话,就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白芷踏进门里,随手将门关上,书房里很暖和,踏入的一刻就感觉热气扑面。   ‘咯吱。’   白芷轻轻关上门,却迟迟不肯转身了。   他本是有话要问这人的,要问赫先生是否平安才可以,要救出赫先生才可以。   可是,为什么连转过身看向那人,都成了一件难事。   “你是来送死的吗?”   冰冷的声音响在身后,扶着门的手震了一下,白芷闭了闭眼,将帷帽摘下来,然后转身。   可眼睛却看着一旁的书架,他应:“不是。”   “哼,那是什么?”无印翻动一页书,低声,“为了讨好我吗?”   “……”大眼垂下,“算是吧。”   修长的手指停住,无印再次看向门前站着的人,他放下书,缓缓坐起,“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再被你毒害一次吗?”   白芷一怔,他看向无印,眼底都是震惊。   “想问,我怎么会知道是吗?”长腿迈下,甚是悠闲的朝白芷走去,“你接近我,取得我的信任,接着毒害我,置我于死地之后又消失不见。如今,你又来讨好我,你觉得,我该不该给你一次机会?”   “……你没有失忆?”白芷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看着一边说话一边走来的那人,心脏一阵阵的抽痛。   但是仅仅一瞬,他就移开了视线。   他真的很想给无印搬个什么奖,毕竟是如此会演戏的人。   无印走到白芷面前,俯视着人儿,冷笑,“说说看,讨好我之后又想得到什么?”   白芷低着头,看着那人的黑色锦靴,脑袋里嗡嗡直响,这种感觉像似被现场逮住的贼,即羞愧又无法辩解。   无印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与他的初衷不一样而已,可他就是不能否认,因为就算过程不同,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是他,伤透了无印,差点害死了无印。   好久,他才低声道:“无印,既然你……恨透了我,不如让我与赫先生交换吧。”   静,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无印笑了,笑的很大声,“哈哈哈……”   白芷闭上眼睛,逃避这种卑微的感觉,右手的剑快要被他握进肉里。   笑声停住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白芷没有闪躲,任那人的薄唇在自己的耳边低喃,“我,为何要恨你?”   白芷猛地睁开眼看向那人,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样,快要让他窒息。   他张开唇,声音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隐忍,“你没有记起我。”   白芷是如此的确信,因为那双黑眸里没有任何关于无印的讯息,他记得,在无印知道白芷要下毒害司城箜的时候,依然选择放白芷走,甚至在他死前都还将他抱在怀里,无印是在乎他的,是在乎的……   这像魔咒的话语在脑海中回放,就算这三年里无印变了,可只会变得恨他,并不会如此冷淡。   “我从来没说过记得你啊?”横眉一挑,“是麟说的而已。”   “……”   “他还说,白公子你,待我是真心的。”   无印明明是陈诉的语气,可听在白芷耳边却成了嘲讽。   白芷移开视线,他知道无印是在确认些什么,可他无法给无印任何回应。   真不真心,至少不是说给现在的无印。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无印慢步走回软榻,低声道:“你想要与赫连交换,那你要如何讨好我?”   “……在蛇岛,你,为何吻我?”白芷轻问。   “想吻则吻。”   那人似有似无的答着,不动声色。可其实,无印说的都是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何会那么吻了上去,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在白芷看来,无印就算不再记得以前的事,依然是这样的我行我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不懂得顾及别人的感受,真是本性难移。   白芷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许久才出声,“你想……”   可这声如蚊鸣,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大声说话。”   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白芷咽了咽吐沫,垂着眼眸,重复:“你想……要我吗?”   “呵……”无印低笑一声,却没说话。   那人许久的沉默之后,白芷才将剑和帷帽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腰带,即便白芷面色冷静,可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   黑眸看着一点点解开自己衣衫的人儿,突然笑道:“我为何要抱你这个男子?”   指尖骤然停住,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升上心头。   白芷慌了,快速缠上腰带,可怎么系都不对。   是他愚蠢了,他以为无印是在意他的,即便那人没了记忆,但是他来了,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来找那人,那人没有杀他也没有赶他走,所以他以为,在无印的潜意识里,是在意他的。   可事实呢?   腰带就那样乱七八糟的缠上了,白芷皱着眉,脸惨白惨白的,他抓起桌子上的帷帽和剑转身就走,不想再多留一刻,不想再与那人待在一个屋子里,现在,必须离开。   反正知道了赫先生没事,那么,他的任务就结束了,结束了……   ‘嗖!’   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那人揽过他的腰身,直接将他抱坐在桌子上,握在他手中的帷帽和剑全都掉了下去,发出很大声音,然后他的大眼里就映入一双黑眸,漆黑的,看不到任何波动的黑眸。   无印双手撑在桌子的两侧,微微俯身与白芷正面相对,他低沉道:   “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所以,在讨得我欢心之前,我会要到你满意为止。”   这不容反抗的宣告,在白芷听明白之前,就被吻住了嘴。   那人吻的急切,没有任何前奏,直逼白芷的软舌,与之纠/缠,与之辗/转。   白芷后退,唇瓣火辣辣的疼,但是无印又逼上前来,甚至穿过他的腋/下,将他举高一些。   白芷闭上眼睛,不再躲闪,胳膊被支着,他便环上那人的脖子,仰着头任那人深/吻。   这是亲昵的回应,是白芷的心甘情愿。   然而,仅仅是亲吻,就让白芷心脏狂跳,险些脱了胸口,浑身轻飘飘的像躺在了云里,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因为它发烫的让白芷难耐,再不停下就会爆掉一样。   这情动的吻不是阴阳之合,而是出自两个男子。   所以,是喜欢的吧,是爱的吧?   不然,为何这带着条件的拥吻,却依然让白芷无法自拔的陶醉其中?   唇/舌还在交/缠,白芷突然一抖,因为大掌重重的抚上他的腰间,快速解去他的腰带,然后剥去他的衣衫。   那人抱起白芷,将他身上的着衣,全都扯了下去。   白芷闭着眼睛,明明屋子里暖如夏季,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微抖。   直到那人的唇再次吻上他的锁骨,他在找回一丝理智,“唔……不要在这里。”   白芷推拒,身下是硬冷的桌子,他不想在这种地方。   黑眸眯着,透着浓重的情/欲,在白芷挣扎的时候一把将人抱起来。   白芷将脸藏在那人的衣襟里,皱着眉头,双手抓着那人的黑绸缎衣,不是他怕,是因为羞耻。   怎能不羞耻?   他也是男子的……   无印走的不急,他将白芷放在软榻上,双手撑在白芷的脸侧,坐在一旁居高林下的看着不/着/一/缕的人儿。   他如此白皙,如此纤瘦,如此‘秀色可餐’,明明都是男子,可无印就是无法不为之所动;明明这身子的触感如此熟悉,可无印怎么也无法在脑海里搜索到关于这个熟悉的定义。   薄唇轻挑,缓缓低下舔上人儿紧咬的唇瓣。   白芷张开嘴,让那人进来,然后感受着那人的大掌在他身上来回抚/摸,依然不温柔,像要揉碎他一般。   薄唇移开了,向下游走,所经肌肤,一片红痕。   “唔……”   白芷又咬上唇,这是他的坏习惯,能忍着绝对不会叫出来,可他的坚持不过是短短的一会儿,在那人的手指探入他下/面的时候,他的声音,就破了。   “额啊……”   情/动的声音,撩人的拱/腰,无形之中催动着无印。   即便汗湿了刘海,他依然为减少人儿的疼痛按捺着。   许久,无印踏上软榻,倾身覆在白芷身/上,撩开自己的衣衫下摆,蓄势待发。   “唔!”白芷用胳膊遮住自己的脸,张口咬住自己的手臂,忍着疼痛。   无印皱着眉,一点点的进/入,可里/面还是窄的让他烦躁,黑眸扫过人儿,然后猛地扯开白芷遮脸的手臂。   火/热的舌/舔/上被人儿咬的流血的手臂,直到所有碍人的血红全都消失不见。   “啊……唔啊啊!”   白芷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就在他沉浸在那人罕见的温柔中时,身/下就一阵剧痛袭来。   黑眸微微眯着,无印撑开白芷的腿,一阵疾风掠夺。   “啊……哈啊……痛,啊,啊……”   人儿不成句的喊声像烈药一样注入了无印的大脑,撩拨着他的心脏,似乎有种欲望牵引着他,让他想将怀中人儿狠狠揉碎。   “唔啊!”   白芷瞬间睁大了眼睛,一阵异感冲进腹中。   无印看到了白芷的反应,他揽住白芷后退的腰身,猛的拉向自己,然后又一阵暴雨侵/袭。   “不要,不要!啊,啊,啊……”   迅猛的推动让白芷惊慌,可最后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后仰着脖子,闭着眼睛随那股陌生的感觉低吟。   无印眉头渐渐皱起,他呼吸急促,猛地将人儿抱起,全都按压在自己腿上。   这动作让白芷倒吸一口气,他咬上那人的肩头,任下/腹的热/潮全都喷/涌/而/出,紧接着,当他还沉浸在这无法言语的顶/峰时,那人也在他身/体/里爆/发了。   好烫,烫的他颤抖连连,大脑里都是空白,这直冲头皮的异样感觉快要生吞了他,可他再没力气动一分一毫,只能趴在那人的肩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汗水很粘腻,黏在白芷的身上无法风干,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来回神,然后他缓缓推开那人的胸膛,想要隔开一些距离,可这一推,就看到了那人黑色绸缎的锦衣上,都是自己的白/浊。   脸瞬间红了,白芷撇开视线,嘶哑道:“可以了吗……啊!”   白芷的话只说了一半,他惊恐的看向承受他所有重量的人,因为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里/面的那硬/挺又精神了。   “我说过的吧。”无印又动了起来,吻上白芷之前,低沉道:“……直到我满意为止。”   ……   ……   无印没有说谎。   直到外面天亮了,他也没有停下,所有的姿势都让白芷羞耻难耐,唇咬破了一次又一次,最后连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嘶哑低/吟。   无印最后一次释/放之后,才放过白芷,而白芷已经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将沉重的眼皮一放,昏睡过去。   无印抱着白芷坐在软榻之上,肩上的湿润透过了他的锦衣,不知道是人儿的情/动泪水还是汗水,或是自己的血。   大掌一点点收紧,环着人儿的温软腰背,拨/弄着儿的如瀑发丝,黑眸里,都是退了情/欲的幽暗。   他以为,只要抱够了,就能满足,就会腻了。   可这份冲动又如何解释?   这份,每次想起怀中人儿熟悉又陌生的脸时就想狠狠抱他要他,的冲动。? ☆、【断崖之战】上 ?  白芷以为无印尽情要过他之后就会满足,可事实是,连续三天都没有让白芷真正的睡过觉,每一次他都因力竭昏睡,然后再次醒来,依然还在那人身下。   偶尔清醒时候吃的饭菜根本不知道什么滋味,连自己何时洗的澡也没了印象。   第四日的时候,那人才放了白芷,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之后白芷才恍惚的醒来,再醒来已是来司城谷的第五日了。   白芷从软榻上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书桌前的无印,那人似乎在写什么东西,看到白芷醒来后就抬眸看了一眼,然后又开始挥动毛笔。   白芷撑起身子,感觉自己快要散架子了,而且每一处肌肤都布满了红痕,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发紫。   脸有些热,白芷别开视线,不过,身上倒是很清爽,就是下面和喉咙都火辣辣的痛。   他缓慢的穿上衣衫,系着带子的手直发抖,终于站稳了,他才开口,“带我去见赫连。”   这话说完,白芷就觉得有些尴尬,这一声嘶哑的厉害。   而那人并没有看他,也没有应他,就是低低的唤了一声,“麟。”   门外的人听到召唤,片刻之后推门进来,手中端着吃食。   麟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将饭菜放在上面之后拿去盖子,粥和清淡的小菜还冒着热气。摆放好之后麟就出去了,这期间,一眼都没有看过白芷。   “吃饭。”   那人低沉道,似命令。   白芷也没拒绝,他着实饿了,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眼下他也不客气了,直接端起热粥就开始喝,可这一喝又把舌头烫了。   看着皱着眉头砸舌头的人,黑眸一闪,这场景似乎很熟悉,可是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菜和粥都是一人份的,白芷都吃了,吃完还喝了口茶压压,酒足饭饱之后感觉精神也恢复不少,身上的酸疼姑且先不计,有件事情可就不能再这样糊弄过去了。   他走到书桌前,轻声道,“带我去见赫连。”   笔停下,无印看向白芷,并没有回应。   “你已经满意了不是吗?接下来应该是让我换赫连了吧。”   那人往椅子上一靠,面无表情的盯着白芷,依然不说话。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白芷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你要食言吗?”   “是又如何?”   ‘啪!’   白芷一掌拍在桌案上,愤怒道:“司城无印!你他妈抱也抱够了,如今要死不赖账,你不怕传出去有损你司城谷的颜面吗?”   “呵……”无印薄唇一挑,“你大可以去传。”   “!”白芷一怔,看着此时堪比瘪三的无印,火苗瞬间就熄了一半,是啊,若真传出去,怕是他白芷才会没有颜面了,谁让他这么鲁莽!   这还是第一次败在了无印的嘴下,白芷恼,他猛的将无印写好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过去,狠狠砸在那人的脸上。   还咬牙骂了一句:“狗屎!”   黑眸微眯,无印并没有躲开,这纸团的力道也不大,倒是白芷的脏话让他烦躁,薄唇开合:“粗鄙。”   “是啊。”白芷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是粗鄙,从小到大都很粗鄙,我就是粗鄙之徒,土生土长的粗鄙人,怎能与您这种大少爷相提并论?不过,再粗鄙,我也知道该信守承诺。”   这五个‘粗鄙’完全成了铺垫,白芷就是明眼的告诉那人,他一个粗人都懂得信守承诺,你堂堂司城谷少主怎就不能?   不过,白芷如此的理直气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势,先不说别人,他白芷什么时候是信守承诺的人了呢?   只要在他身边停留过的人,他都没有信守过约定,或故意,或无意。   可偏偏这气势,却把无印给激怒了。   那人起身,走到白芷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双大眼,低沉道:“我就不信守承诺,你奈我何?”   白芷瞪眼,欲推开身前的健壮,却被困在了桌前,他移开视线,“我能奈你何,打不过你,如今也说不过你,我就是后悔,要知道你是如此无赖又难缠的人,我一定不会来找你。”   听着白芷明显软下去的声音,原本还有些怒气的黑眸一下变得幽暗,大掌抚上人儿的下颚,抬起,“后悔也晚了。”   气息靠近,白芷屏着呼吸,想躲开却又像被吸进去一样躲不开,任由那张薄唇朝他靠近……   “少主!”   伴随着这一声唤,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是麟冲了进来,所以他是将两人快要吻上的情景看的真真切切。   白芷猛地推开那人,转过身,回避麟的视线。   可白芷多想了,麟就条件反射的看了那么一眼,就低下了头,才不会盯着他们看。   无印转过身,黑眸散发着危险,他的书房是不准任何人随意踏入的,就算是麟也不能这般无理。   麟冷静了一下,感觉到少主的内力,在少主责罚之前,他拱手先道:“红月来了。”   “!”白芷转头,看向说话的麟。   “人在哪里?”无印低沉一问。   “红月带人从后山闯入我司城谷,现在人已在断崖。”   横眉一皱,无印回身猛地看向白芷,然后缓步走到白芷面前,拿过桌子上的黑剑,冷声道:“缓兵之计吗?”   说完,就一阵风的冲出了门外,再不理会原地一脸茫然的白芷。   白芷当然茫然,那人方才说什么?什么缓兵之计?   难道以为他的出现只是缓兵之计,为红月制造机会闯入司城谷吗?   你看,他们之间总是无法将美好长存,尽是些随意就能砍断的丝连。   麟看了白芷一眼,就一眼,然后就追随少主前往断崖了,可这一眼,白芷还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不就是很明显的失望吗?   失望什么?有什么好失望的?   他白芷如今还需要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吗?   不需要。   索性,白芷连这些都不再计较了,他握上自己的剑,闪身出了书房,也前往那断崖。   寒风刺骨,半山腰上的冬天要比山下冷的多,白芷忍着浑身的酸疼,他随着自己的记忆往断崖踏去。   还不到断崖,就听到了刀剑之声,杂乱而激烈。   白芷踏到树顶之上,就看到了两伙人在打斗,一伙人也都是一身黑衣,但是他们的脸上只是蒙着黑布,与司城谷暗影脸上的金色半截面具不同。   白芷靠近,断崖边上,是十薇与麟在对决,两人时起时落,打的难分高下。   十薇看到白芷的身影,飞身到他旁边,埋怨道:“你死哪儿去了,让你来打探,你倒是好,消失的无影无踪!”   麟微动,看向一旁的白芷,眼中又出现了迷茫。   白芷回视了麟一眼,不带任何情绪,你看,有时候误会就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解开了,至少白芷真的不是什么缓兵之计,可就算解开了又能说明什么?他依然站在红月这一方。   不过,他也不打算帮十薇,而是朝断崖之上的两抹身影飞去。   “喂!你干什么去?!”十薇看着白芷一下飞身跃过断崖,怨气飙升:“这暗影很难对付啊!你倒是帮我啊你!”   麟双指在薄剑上滑了一下,不再给十薇任何时间左顾右盼,直接飞身攻去。   断崖之上的两人是近身打斗,一黑一红的衣衫飘飞,招数之快只能见到两剑之间的摩擦之光。   红月的招数依然很柔,可柔中又千变万化,绝对不是一般人能预见的。   但是,让她一直不能占上风的原因竟是因为无印的奇招。   他并未与司城无印过过招,却与司城箜打过很多次,子随父习武,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   红月当然不知道无印是逆练了九魂之后的缘故,所以打到现在也无法摸清无印没有任何底线的内力。   仿佛激起他的内力之后,还有更多的尚未迸发。   白芷没有去看两人的打斗,他绕过两人走到了一个洞口,那洞口被石门挡着,里面一定关着赫连,不然红月不会直接杀来断崖。白芷找了半天才找到机关所在,可当他拉下那机关之前,一股杀气就逼近了。   白芷抽出剑抵挡身后人的一击,回身的时候竟看到向他挥动剑刃的无印。   红月见状追击过来,再次与无印打斗,大概是无印分了心,让红月找到了一丝契机,她抓住那一点瞬间挥出几剑,直接将无印打退,还在无印的胸前留下了一道深红的剑痕。   看着那人胸前的血从划破的衣衫流出,白芷瞬间呼吸一窒,心脏也抓疼起来。   他脑袋嗡嗡响,大眼中都是复杂的情绪。   而那双黑眸也瞟了他一眼,是愈加的冰冷。   “还不快开门!”   红月大喝一声,将白芷拉回现实,然后又朝无印攻去。   白芷移开视线,握上机关,可此时他竟感觉这寒铁是热的,却想不到是他的手,如此的冰冷。   ‘轰隆……’   石门开了,露出了一扇铁栏,铁栏很粗,根本不是用剑就能砍碎的程度。   透过铁栏,白芷便看到了坐在里面石床上的熟悉身影,此时赫连正淡然的看着白芷,面带微笑对他寒暄:“辛苦了。”   白芷一皱眉,见赫连没事儿,也就没应,他凝了凝神,举起长剑,将内力都聚在掌心之上,然后朝着唯一的铁锁狠狠挥去……   ‘咣!’   寒风四起,卷起尘土飞扬,似风沙一般将整个断崖笼罩。   而就在白芷的剑要斩在铁锁的前一刻,一个石子就将他的剑击歪,这聚气一剑猛的落在了铁栏上,瞬间响起震耳的声音。   那风沙之中,一抹紫色身影落定,银白的长发随之飘动,威棱四射!? ☆、【断崖之战】中 ?  司城箜的到来并不会让人惊讶,就算他还在闭关,也断不会让司城谷再次陷入危难之中,折损了真气,又何妨?   断崖之外打的热火朝天,断崖之内,却出现了对峙。   白芷和红月就站在山洞的旁边,无印和司城箜站在另一侧,而铁栏内的赫连,甚是悠闲的走到洞口,慢道:“三年不见,司城谷主怎会一头白发?难不成这岁月催人老,老夫还没察觉到?”   红月依然戴着兜帽和黑纱,与白芷极像的一双大眼看着站在对面的司城箜,聚满了仇恨。   “呵呵……”司城箜淡笑,似乎完全不在意赫连的话,“听我那贴身暗影说,赫兄你,内力尽失?”   “哈哈……老咯老咯,为何还占着一身的武学,不如舍给后人,既可以造福后者,又可以远离这世事之纷,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赫兄倒是豁达,且不知你没了内力,是否吃得了我这一掌?”   司城箜说着,华丽宽袖下的掌心已然聚气,但是红月却没有给那人机会挥出这一掌,她飞身直接朝司城箜攻去,决绝而迅速。   白芷站在铁栏旁,看着打在一起的两人,心中有些发酸。他还记得晋修前辈说过,红月与司城箜曾是相爱之人,可是因为司城箜的背叛,两人终是走上了陌路,甚至红月当时还怀着司城箜的孩子……   可如今呢?   这天下之仇,最深不过爱恨情仇,可要恨的多深,才能让红月几十年未变?   而司城箜为何又要背叛红月?是有他故,还是只因单纯的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想不通,白芷就不想了,反正无论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在的状况,而就在他晃神的时候,无意间对上了那人的黑眸。   无印站在对面,一柄黑色长剑背在身后,动也不动的看着白芷,那双眼中都是白芷看不懂的黑芒。   白芷收回视线,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人的一切,可身体上还有那人留下的痕迹,那些缠绵似火的夜晚就发生在这几日,怎能,轻易忘记?   长剑握紧,白芷收了收神,他知道无印就看着他,但是他必须救出赫连,虽然他不知道无印会不会来阻止他。   红月与司城箜打的激烈,此时已在空中盘旋。   白芷深吸一口气,再次举剑朝铁锁砍下……   一瞬,就这一瞬,三道光齐发。   白光,是白芷这聚力一剑;   紫光,因为司城箜腾出手挥出一掌,直逼白芷身后;   黑光,也是最快之光,无印瞬间闪到白芷身后,将他抱离铁栏之处,然后将白芷死死压在山壁上,一柄黑剑直直插入石壁之中,位于白芷的颈侧。   司城箜的这一掌打空了,落在了铁栏上,发出一阵轰鸣。   白芷的剑也斩歪了,被无印击落在地。   耳边是铁栏的回声,大眼震惊的看着阻止他的人,白芷知道无印这快如闪电的几下是将他救出了司城箜的一掌,同时也再一次阻止了白芷救出赫连。   视线扫过颈侧的黑剑,白芷对上那双黑眸,他低喃,“为何不干脆一剑刺穿我的头?不然,我还会想办法救赫连的。”   颈侧的黑剑又被深入石壁几分,连带着那人升腾的内力。   那人没有伤他,连最起码的杀气都没有,仅仅是强大的混乱之气。   “你无法杀我,对不对?”   “……”   “那你为何无法杀我,想过吗?”白芷低问,“只是因为这几日的肌肤相亲?”   “……”   “还是说,你心里……依然有我?”   大眼是咄咄逼人的光,这轻声的话语连连刺激着无印,他皱着眉,回答不出来白芷问的每一句话,可心脏的丝丝酸痛还是让他无法不为之动摇。   就在此刻,大眼突然一凛,白芷猛地挥出一掌将无印打退,这并不是十足十的一掌,仅仅用了四层内力,却还是将无印打退到两丈之外。   只因那人,没有任何防备。   然后就在那人还沉浸在无法相信的思绪中,白芷猛的拿起自己的剑朝铁锁砍去。   铁锁断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红月也闷呼一声从半空坠落,重重摔在白芷的脚下。   白芷赶紧扶起红月,用内力护红月安危。   红月一口血喷在遮面黑纱上,她捂着自己的肩头,坐在地上看着稳步落下的紫衣男子。   祸不单行,红月带来的人也都尽数被斩杀,虽然司城谷暗影死伤也很惨重,可还是快速斩杀了所有入侵者,战败的十薇飞跃断崖来到红月身边,嘴角已经挂红的她更担心的还是红月。   霎时间,断崖之外,都已是司城谷暗影,他们将白芷四人围在断崖之内,没有任何退路。   司城箜单手背在身后,一副胜券在握之态,“如此不自量力送上门来,也免去我一番寻找了。”   “父亲。”   无印突然出声,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司城箜,他知道司城箜一定会明白。   司城箜当然明白了,但是他只是冷哼,“一次还不够吗无印?”   “……”横眉瞬间一皱。   “别忘了,他可是差点害死你,而且,他也是杀害你娘亲的仇人之子。”司城箜似说道了痛恨之处,宽袖之下手猛然聚气,“此等心机之人,死有余辜!”   浑厚的声音一发,司城箜突然跃起一掌挥向白芷。   白芷来不及闪身,但是却没有挨到这一掌,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红月挡下,可这一掌生生让红月散尽了内力,顷刻间又一口血喷出,再次倒地不起。   “红月!”赫连赶紧上前,却奈何没有内力,只能看着红月干着急。   十薇一惊,赶紧扶起红月为之传送内力,可这一掌太强大了,换作他人早是魂魄归天。   白芷皱了皱眉,怎么办?硬打是没有可能了,除了拖延一下时间……   白芷站起身,将红月交给十薇和赫连,他护在三人前面,看着司城箜,沉声道:“司城谷主,武功了得,不过记忆倒是不怎么样。”   司城箜站定,深邃的眼睛看着白衣男子,不移。   白芷继续道:“你以为我为何要找你报仇。”   “哼,笑谈。”   司城箜冷哼一声,白芷就是红月的儿子这还用猜吗?   “确实是笑谈。”白芷点点头,再启唇,声如洪,“十三年前,你司城谷事变,可知将司城无印送到了什么地方?”   司城箜有瞬间的蹙眉,似乎疑惑了一下。   “你不记得。”白芷又点点头,似乎了解了一样,毕竟这么大的人物,杀过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是白芷为难他了。   没关系,那白芷就告诉他:“无印出现的地方是位于北方的隐水村,一个住着十几户人的小村子。我与娘亲在山上遇到无印,将受伤的无印救回家中,悉心照顾,三个月后,你司城箜出现,带走无印,之后杀我爹娘,还一把火将我家烧毁。”   白芷接着道,“倘若谷主还是记不清,那我便告诉你个确切的日子,你接走无印,杀我爹娘,焚我家中的那日,正是十三年前的,七月初三。”   “……”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白光。   “如若不是我爹娘,无印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你堂堂司城谷谷主竟然恩将仇报,你说这算不算笑谈?”白芷冷哼一声,“我还真不是红月的孩子,只不过是同样与你有深仇大恨的另一人罢了。”   许久,司城箜挑眉,“我为何要杀你爹娘?”   “你司城谷主杀人还需要问原因吗?而我只道我爹脖子上的伤口,就是出自你们司城谷的封喉剑。”   白芷的回答让司城箜大笑,甚至毫不避讳道:“区区两个贫贱之人,还不至于让我动手。”   “就算不是你亲手所为,也是你命令手下做的吧?”   “确实是我接的无印,不过当时那农家已然着火,我是在床下找到的无印。”   “当年无印被毒蛇咬了,根本无法下床。”   “无印确实中了蛇毒,我找到他的时候也已经没有意识,而且,那两个农夫也早就死在了屋中。”   白芷愤怒,“狡辩!”   “呵……”司城箜罕见的解释换来白芷的这两个字,他只是冷笑一声,再不言语。   看着如此神色的司城箜,白芷瞬间就沉默了,他不知道为何无法怀疑司城箜的话,或许是因为他一直觉得,司城箜这种人,连说谎都是不屑的,是他杀的就是他杀的,不是,他绝对不会承认,所以,这让白芷无言以对,是他想错了吗?可父亲脖子上的剑痕是怎么回事?   “不如……”司城箜见白芷沉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对白芷神秘道:“问问你身后的两位。”   “!”白芷一怔,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赫连和红月。   赫连一脸淡然未变,而红月此时受了重伤,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况且脸上还戴着黑纱。   白芷找不到答案,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这一路都是个错误,可他又找不到司城箜说谎的理由,他只是食物链的底端,为了维护唯一的尊严他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不想否定这一切。   不想……   大眼放弃了纠结,他看向司城箜,一字一顿,“司城箜,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信与不信,又何妨?”司城箜低笑,然后步步接近,“反正你们今日都是一死,不如到地府去诉苦好了。”   话音一落,四周骤变,寒风凛冽从八方而来,所经之处的树枝沙沙作响,那些风像被司城箜吸引了一样,通通盘旋在他的脚边,司城箜单手撑起,在胸前以腕为心,手掌缓慢摆了一圈,然后,下一刻,寒风狂卷,夹着司城箜这绝命一掌。   他人不知,但是无印知道,这是九魂心诀的最后一式,就算是被司城箜身边的狂风刮到都会五脏俱损,更何况是伤伤残残的四人呢?   可,当无印看出来的时候,司城箜的这强势一掌已经挥出去了……? ☆、【断崖之战】下 ?  十薇还在为红月运气,但是迎面而来的狂风将她的内力打乱,可她不能停止,否则,红月必死无疑,她只能闭眼硬撑着。   她知道,四个人都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即便不是如此强大的一掌,四人也不可能平安逃出司城谷,或许司城箜这一次是给他们一个痛快也说不定,说实在的,她也累了,红月对她有恩,就算赔上性命也无妨,只是心中还有不舍,不舍那人,那个风度偏偏天妒俊貌的南楼。   然而,一切都晚了,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是她自己一手毁掉了所有的恩情。   可狂风之气迟迟没有席卷而来,十薇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身前那一袭白衣。   狂风卷起了他的长发,也带起了他的白色衣摆,他手执长剑,面色淡然,与司城箜正面相对。   剑如一,似藤韧,勿散气,化锋为绸,不破他生,不毁他根,抚其躁,磨其刃,柔其本,心胜止水,清如明镜。   大眼中没有任何波动,手中剑千变万化,以柔纳下司城箜的每一寸戾煞。   待,柔不作柔,重镜返其道!   长剑举到胸前,剑尖朝下,抵着所有刚刃之气聚于剑柄之上,大眼一凛,猛地返挥。   “唔!”   白芷这一剑挥出的同时,自己也被弹飞,重重的摔在了石壁之上,一口鲜血染红了白衣。   而司城箜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他没有倒下,可被自己挥出的内力反噬,生生让他也一口血冲破喉咙。   司城箜受了重伤,不是因为白芷的武功多高强,而是被突然折了方向的力量所伤,那是他自己的强大之力。   他踉跄几步勉强站稳,捂着胸口,皱眉道:“镜心剑。”   没错,正是晋修前辈教白芷的镜心剑。   但是,白芷并没有真正的把握,所以他依然被司城箜的内力所伤,依然无法抵挡全部的狂风席卷,因为他承受不住这么强大的九魂心诀。红月和十薇还好,可没了内力的赫连此时已经坐在地上,内脏翻搅,七窍流出血水。   “晋修没有死?”深邃的眼睛眯起,司城箜怒了,他银发飘飞,内力暴走,浑厚的声音竟如鬼魅,“你也不过如此。”   是啊,白芷也不过如此,接得了第一击,接下来用什么来抵挡?   没有,除了用生命换个安宁,别无他法。   这就是现实,即便他有了赫连的内力,即便晋修亲自教导,没有用了,司城箜的武林第一,绝非徒有虚名。   司城箜大步迈出,双掌聚气朝四人再次逼近,然而,一道身影却挡住了他。   “无印。”   司城箜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低沉警告。   白芷颤抖着坐起,看着身前那高大的身影,心中抓疼。   无印抬手,用内力将插在岩壁上的黑剑收到手中,然后看向自己的父亲,“其他人我不管,白芷,我要带走。”   “逆子。”   “父亲要杀的是仇人,白芷他并非红月之子。”   司城箜冷笑,“你以为我会留他祸害我司城谷吗?区区一个以色事人的男子而已,无印若喜欢,天下女子任你挑选。”   “无印,不愿。”   “……”司城箜内力一下爆出,他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的怒火陡然升起,“你再说一遍!”   无印站定,一丝不移,“无印,不愿他死。”   “哈哈哈哈……”   司城箜突然大笑,似在嘲笑自己又似在嘲笑无印。   笑声停了,深邃的眼眸布满了血红,司城箜大喝:“你该明白,你的一切,都是我司城箜所赐,包括你的生命!”   此话一落,司城箜猛地隔空朝无印的胸口挥出一掌,这一掌充满了愤怒。   无印长发一飞,生生退后两步直接单膝跪地,他没有倒下,因为手中的黑剑插在了地上,支撑着他,可这黑剑硬是刻入坚石之中。   麟站在断崖之外,手中的细剑被握到发颤,他蹙眉看着少主,心中翻涌。他知道,谷主这一掌绝对没有减少内力,就算谷主想饶过少主,可司城谷所有暗影都在看着,谷主是无法收回内力的。   更何况,事实是,谷主很生气。   但,麟不知道,更让司城箜生气的是无印真的硬是接下他这一掌,就算无印没有还手,可这就是告诉他司城箜,无印选择了白芷,忤逆了他这个父亲。   银发再动,司城箜没有给无印任何喘息的机会,再次四掌挥出,没有一点心软之意,每一掌都结结实实的挥向了单膝跪地的无印。   “无印!”白芷大喝,心口的疼已经到了极限,他无法再置之不顾,可这一声喊出来,血也从口中喷出。   他扔开手中的剑,扶着石壁站起来,想要接近无印,却在走了几步之后跌倒在地,他没有放弃,咬着牙,手指掰着石缝,一点点的朝那人爬去。   “白芷。”   还差一点就碰到那人的时候,白芷听到了那人的低沉声音,然后他像害怕漏掉了一样,应声,“无印……”   “告诉我,为何要背叛我。”   白芷听着,那人声音嘶哑,似乎在隐忍着伤痛,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爬向那人,然后跪坐在无印的身边,他轻声,“无印,你说的是以前,还是现在?”   黑眸抬起,看向一脸苍白的人儿。   白芷回视着,没有一点闪避,然后他说:“我们之间扯平了啊,你看,十三年前,你背叛了我,我家人因你而亡。十年后,我背叛了你,借你为爹娘报仇。而这一次,我并没有背叛你。”   或许白芷的话是最不中听的,可句句都是实话。   黑眸暗了暗,支撑他不倒的黑剑已经开始颤抖,他薄唇开合:“我记不得你,却甘心为你而死。”   或许无印的话是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也说不定,可以为不记得人生死,只因心中所挂。   “……”白芷沉默了,他看着那双坚定的黑眸,最后终是移开了视线,他垂着眼眸,淡道:“我早就发现了,无印你啊,骨子里就是个傻子,倘若你真的为我而死,那我还真的不会感谢你,只会恨你。”   “……”   大眼看着插入石间半截的黑剑,缓缓道:“所以,别做多余的事儿。”   “唔!”   大概是因为白芷的话,无印被生生气到吐血,无法再言语。他已经分不清白芷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白芷扯过衣袖,擦了擦那人的嘴角,然后看向不远处的司城箜,他却是说给无印听:   “那人是你的父亲,即便是这世间罪大恶极之人,你也不能抗逆的。”   “哼,罪大恶极之人?”司城箜不屑一笑,看着似生死离别的两人,淡道:“罪大恶极之人不该是你身后的两位吗?”   “司城谷主真是巧言善辩,晚辈自是无法反驳,反正对司城谷主来说,多杀一人也是杀,根本毫无愧疚之心,怕是这武功练到极致,连人性都没了,不然,对自己的亲儿子也下得如此毒手,还真是让晚辈刮目相看。”   “我教训逆子,与尔何干?”   “无关。”白芷应,跪坐在地上狼狈却不凄凉:“就是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差别还真是大,你看人家赫先生,即便知道我只是个外人,依然为救我倾尽所有内力,相反,您就……”   “哈哈哈……”司城箜突然大笑,然后问向石壁角落的赫连,“赫兄真是菩萨心肠,不知,可否记得十三年前的事?”   赫先生已经被司城箜的内力震得七窍流血,可依然尚存,他靠在石壁上,并没有马上回答司城箜的问话,而是先看着白芷淡淡一笑,“没想到……晋修师傅真的会教你武功。”   赫连咳嗽一声,这才回答司城箜的问话:“老夫年纪虽已过半百,可这记忆还真是挺好的。”   司城箜不屑:“是吗?那你可曾记得那一户农家?”   “这个……”赫先生顿了顿,似乎在思考。   白芷身子一僵,他猛的回头看向赫连,却迎上了红月的一双与他酷似的大眼,那眼中全是白芷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这情绪是行走江湖多年沉淀的,迷一般。   而赫连,翻动眸子,似乎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   好久,在白芷以为那两人只是在唱双簧的时候,他听到了赫先生一如温雅的声音。   “你说的可是,院子里有棵银杏树的农家?”   ‘嗡!’   白芷脑袋猛地一震,断崖之外所有的暗影都成了透明人,骚动的寒风再也吹不动他的发丝,他只是一脸震惊的看着赫连,一动也不能动,而那人,并没有停止说话。   “说来也是我粗心大意,那妇人硬说没有见过一个身穿黑色衣衫的孩童,任我翻了那屋子也没找到,谁知是被藏在了床下。”赫连说完,还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干脆,我就一把火烧了那屋子,避免留了后患,谁知那郎中拼死阻拦,我也只是想让他停止说话而已,然后在他喉咙上这么轻轻一割,可一不小心就借用了司城谷的封喉剑了,哈哈……”   “你还真是不小心了。”司城箜冷笑一声,完全不在意。   白芷跪坐在地上,耳边是赫先生的温雅笑声,而他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随着这无害的笑声冻结了,这寒意,快要活活将他冻死……? ☆、【谁主恩仇】上 ?  赫连靠在石壁上,虽然他已被司城箜的内力震伤,七窍还流着血水,可这似乎一点都影响不到他的乐观之态。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你是被那户人家收养,真是天意弄人啊。”   赫连说着,并不为这样的巧合感到难过,反而更加满意。   白芷用了好长时间来消化赫连的话,当他快要明白的时候又懵了。   赫连承认是他杀了白芷的爹娘,而且还模仿了司城谷的封喉剑,赫连是为了找司城无印才闯入他的老家,爹娘惨死也一定是没有将无印供出去,所以才被赫连杀了。   想到这里,白芷突然想笑,回头看看这坎坷一路,都是认定了司城箜是杀害爹娘的凶手,才如此忍辱负重,没想到一切竟是另有他人。但是,若不是因为司城箜,他的家也不会如此支离破碎……   不,等等,白芷猛地抬头,他看向赫连,嘶哑道:“你方才说……我,被领养?”   “这个嘛,说来真是话长了,这还要从二十七年前说起。”赫连轻咳几声,缓缓道:“当年红月毅然离开师门去找司城箜的时候,就已经身怀六甲,结果,她千里迢迢去找人了,却被司城箜反过来追杀,红月就一个人无法与司城谷的暗影对抗,更何况还怀着孩子呢?于是她一路就逃到了北方,最后在一间破庙产子……”   白芷打断他,疑惑,“不是你与红月一起离开晋修前辈的吗?”   “算是,不过,我一直在暗中而已,不然你以为凭她当时的情况可以一路到北都平安吗?”赫连轻笑一声,继续道:“红月因为日夜兼程饔飧不济,导致孩子一出生就已是奄奄一息,红月生产之后就已经昏死过去,根本无暇管孩子的死活,我只好现身将红月带走,并且与她一起隐蔽而居。”   白芷皱眉,“那又与我何干?”   “当然与你有关。”赫连淡笑,“虽然当时我认定那孩子没多久就会死去,不过,我还是用衣服将他包起来,并将一样信物放了进去。”   “什,什么?”不知为何,白芷的声音在颤抖。   “说来,那信物,本是我爹当年亲手为我娘打造的一个银钗。六寸长,两根交缠,尾端相合成一朵花的,银钗。”   心猛地一跳,白芷缓缓摸上自己脑后的银钗,不,不会的,“你说谎,这银钗是我爹为我娘花了很多银子打造的,怎会是你爹娘的……再说,你杀害我娘的时候不可能没看到银钗……”   “我确实没看到那妇人头上戴着银钗,不过我并不会认错,因为早在荒原之时我就确认过了。”赫连不慌不忙,看着一脸不敢相信的白芷,缓缓道:“那银钗之上的花式,下面可有一个非常小的凹槽?”   白芷不想相信赫连的话,可还是将银钗拽了下来,他拽的慌忙,扯得头发生疼也无暇顾及,他只想告诉赫连,这银钗只是很普通的银钗,没有任何……   大眼瞬间瞪大,因为那朵花式下面,真的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凹槽。   “按压凹槽,最下面的花瓣就可以打开了。”赫连补充道。   白芷没有照赫连的话去做,他觉得,一旦去触碰那个凹槽,一切都无法回头了,可他忘了,就算他不去触碰,赫连说的话,依然是无法动摇的事实。   所以,怪不得他会在水盆里找到银钗,一定是娘亲无意中摘下来揣进了怀里,在被赫连杀害的时候掉落在了水盆中,才免得银钗被火烧毁,可被白芷宝贝的娘亲遗物,竟成为了揭露他身世的证据,白芷甚至觉得,这银钗烧掉了会不会更好?   但是,为什么,在他重生之后听到都是娘亲的声音,虽然当时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但没有理由不记得破庙的事情啊,可,他也并没有吃过娘亲奶水的记忆,小时候喝的,都是羊奶……   “所以说……我真的,是红月的……儿子?”白芷是如何说出这话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感觉自己发出的声音如此的陌生。   还不等赫连回答,一直没说话的红月先开口了,她问向赫连,声音有些怒气,“你当年告诉我,那孩子已经死了。”   “如果我不这么说,你怕是会回去找他吧?”赫连淡道:“红月,你如此恨司城箜负你,难道还会希望那孩子活着吗?”   “……”红月沉默了,她看了看白芷,没再说话,因为仇恨早就让她变了一个人,再不是当年的她。   司城箜冷哼,“红月怀的是你的孩子,这与我何干?”   红月猛地抬头,大声:“司城箜,你休得胡言,赫连是我亲兄长!我红月难道是人尽可夫吗?你不承认也就算了,何必说如此狠毒之言!”   深邃的眼眸微眯,司城箜看向红月,低沉道:“何来胡言之说?赫连亲口告诉我,那孩子是赫连与你所生。”   红月一怔,看向赫连,大眼里都是不敢相信。   赫连顿了顿,“红月啊,我并非你的兄长。”   “……”   “当年天降霍乱,正当饥荒,灾民遍地,家家尚且不能自保。我爹是村子里有名的工匠,花尽了积蓄才换来一些食粮,倘若不是你和你娘流浪于此,我们本是能挨过去的,可我爹可你和你娘,结果你们竟恩将仇报,不仅杀了我爹娘,还带走了我家所有食粮。”   “……”   “当时的我藏在暗处才幸免于你娘亲之手,我不能饿死,于是我就跟着你娘,没想到你娘发现我的时候并没有杀了我,而是带着我一起漂泊,还给我一口饭吃,她大概不知道我看到了一切,还骗我说,我爹娘是被他人所杀。那时候你还太小,当然不知道其中真伪。所以,这样说来,你我之间,也是家仇呢。”   红月握着肩头,被司城箜所伤,也被赫连的话语所伤,“所以,你……”   “没错,后来是我将所有粮食都扔了,想要和你们同归于尽,不过,后来却被晋修师傅给救了。”赫连苦笑,似乎是因为想到晋修而感到内疚也说不定,然后他接着说:“我尚且如此,怎么能让你幸福呢?于是我告诉司城箜,你怀的孩子,是我的。司城箜心高气傲,怎能容忍此事?他疑你嫌你,甚至离你而去。”   “赫连!”红月一声喊,瞬间鲜血喷出。   赫连不为所动,似乎化成了鬼魅,“我原本是不知道你儿还活着的,毕竟当时是毫无生还的可能,但是在眉城偶遇之后我才发现,白芷头上的银钗正是当年我放在那孩子身边的,所以,白芷,正是你红月与司城箜之子。”   “闭嘴!”红月再一声怒喊,却早就无法动弹,只剩下无力的摇头:“闭嘴……”   “哈哈……”赫连大笑几声,饶有兴致的看着崩溃的女人,“不过,人家司城谷主可比你豁达的多,不仅娶了濮阳山庄的大小姐,还在三年之后有了司城无印这么个出色的儿子,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对你和你娘当年恩将仇报的惩罚?”   红月颤抖着,依然没了声音,赫连的每一句话都戳中她的痛楚,没有一丝怜惜。   白芷皱了皱眉,听着赫连的话,突然疑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内力传给我?我死了,岂不是更让你快活?”   “这个,倒是没想那么多,就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赫连神秘一笑,看着此时重伤的几个人,淡道:“就想看看亲骨肉间如何自相残杀而已。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老天还为我多加了一些好戏,让我看到亲兄弟之间,如此有悖天理的,苟且之情。”   赫连的最后两个字说的意味深长,它化作匕首猛地穿透白芷的心脏。   白芷手中紧攥着银钗,喊得歇斯底里:“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哈哈哈……”赫连大笑,七窍的血水滴下,狰狞可怖。   他笑,因为此时此刻,他胜利了,他成了所有恩仇的主宰者,就算他命不久矣。   他一个人毁掉了四个人的,甚至更多人的一生,将他们的幸福夺走,再将噩梦将于他们身边,一生无法挣脱,然后在最后的时候就笑看他们知道真相后的嘴脸,看他们如何悔恨自己的过失。   就算说出了事实又怎样?因为他们即便知道了彼此是血肉至亲,也永远无法冰释前嫌,所有的误会化作仇恨,已经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深深的伤口,就算愈合了,也会留下丑陋的疤痕。   众人悲愤,他一人独乐,这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情呢?   然而,他筹谋的一生此时就算结束了,他的笑声永远留在了司城谷的断崖,直到一柄黑剑直直插入了他的心脏,将他赫连,深深刻进了石壁之中。   无印皱着眉,用所有内力挥出这一剑之后,他就一口鲜血喷出瘫倒在地,他只后悔这一剑挥的晚了,倘若一开始就阻止那人说下去,是不是又会是另一种结局?   就算化不开他与白芷之间的仇恨,也绝非想要这种结果。   然后,黑眸中映出的那抹白色身影,竟缓缓站了起来。   “呵呵……”   白芷笑了,大眼如新月,唇角上挑,露出上排的整洁牙齿。   没错,白芷是笑了,甚至笑出了声。   并不狰狞,也并不疯狂,只是蜻蜓点水的笑,像想起了什么幸福的往事一般,笑到眼睛酸涩,笑到视线模糊也浑然不知。   他只是擦了擦嘴角碍事儿的血,大概是扯痛了什么伤口,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竟又笑出声。   “白芷。”   无印低沉的声音带着听得到的烦躁,他看到的人儿不是笑,并不是。   白芷捂着肚子,朝无印摇了摇手,似在告诉那人,他并没什么大碍,然后他又缓缓蹲下身,似乎笑的太多肚子疼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慢慢启唇,不知说与何人:   “真他妈的倒霉啊,活了两世,都遇上不可理喻的变态,你说怎么什么事儿都让我给撞上了呢?你们是要爱要恨干嘛非要扯上我啊?我爹娘不过是不问世事的平民,我不过就是个投错胎的小鬼儿而已,就不能让我们安生活这一世吗……”   轻喃的声音停了,这是仿佛抱怨的话语,自嘲,又无奈。   瞬间,冰冷的地面上,就落下了无数的泪滴,湿了岩石,又被风吹干,然后,再一滴覆盖。   它们,争前恐后;它们,重蹈覆辙;它们,乐此不疲。   事到如今,他不痛了,就是有点难过。   难过这一路的坎坎坷坷忍辱负重,竟然只是他一头热的往前撞,把自己弄的千疮百孔也找不到发泄口。   难过啊,能不难过吗?   可也只能难过而已。? ☆、【谁主恩仇】中 ?  白芷蹲在地上,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却遮不住掉在地上的眼泪。   一滴一滴的,怎么也止不住。   这大概是他哭的最厉害的一次了,活了两世,想想哭过的次数,一个手就能数得过来。   前世,在孤儿院尝尽了弱肉强食,为了Nelson忍受严苛的训练,最后被Nelson派来的杀手给一枪毙了;这世,把他当宝贝一样疼得爹娘惨死,13岁就不得不屈居他人膝下,十几年被仇恨所侵染,远离故乡踏上寻仇之路……   可他,活的并不卑微,甚至不觉得自己可怜,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并非没有幸福,并非没有快乐。但,他有难过的权利,至少,也需要软弱一次。   可哭着哭着,眼泪突然就停了。   看着地上的一片湿润,他开始怀疑自己因何落泪。   是啊,他为何落泪?   杀害爹娘的人已经死了,仇也报了,就算走错了路,吃了不少苦头,但最后也得到了想要的,那他为何还如此难过?   “白芷。”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然后一只修长的手拨开了他的发,白芷抬眸,看向那人。   大概是白芷的一双大眼通红通红的,还有些未干的泪挂在眼中,摇摇欲坠,所以那人蹙眉,粗哑命令:“别哭。”   不是有那句话吗?难过的时候不要去管,哭一哭就没事了,就怕有人哄,一哄,原本稳定的情绪,就又会爆发。   白芷并不例外,当那人用特有的方式安慰他的时候,当那人用受伤的身子拥住他的时候,他又哭了,而这次哭,他明白了,为何一切都结束了,还会如此难过。   唇瓣咧开了,白芷仰着头,在那人越来越紧的怀抱中望着天,哭的声嘶力竭。   “呜啊啊啊啊……”   此刻他才懂了,他难过并不是为这一刻的大仇已报吃够了苦难,而是即便报了仇爹娘也回不来了,他们早就变成了遥不可及的灵魂,彻底离开了白芷。这一路到头什么都没得到,只应了那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可白芷又不懂了,就算他做到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可谁饶过他了吗?   ……你看,人,总是如此矛盾。   哭的累了,上气不接下气,只剩下快速的抽噎,白芷停止了哭喊,看着那人刀削侧脸,然后他缓缓凑到那人的脸旁,贴上自己的脸颊,这是如此亲昵的举动,他闭着大眼,很温柔也很珍惜的摩挲着那人的冰冷脸颊。   是啊,他的难过,还为这人,这个闯进他的世界,留下一片烈火燎天的男子,司城无印。   上天多会开玩笑,让他与他命运相连;他与他倾心彼此;他与他肌肤相亲。却又让,他与他不共戴天;他与他误会连连;他与他……   竟是拥有一个生父的,兄弟。   湿热的泪摩挲到那人的脸侧,白芷轻喃:“……小时候见到你那会儿,我就希望有你这么一个弟弟,可以每天欺负你。再见面的时候,我还当你是弟弟来着……”   白芷低笑:“其实我一直没许过什么愿望,可老天他乱发善心,真的就把你赐予我当弟弟了,你说它是不是多管闲事儿啊?”   抬起脸颊,白芷与无印四目相对,“我曾经痛恨你把我忘了两次,现在看来,也挺好……”   看那人横眉皱着,薄唇刚刚开启,却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因为下一刻白芷就在无印身上点了几下,那人黑眸一暗,终是没有说出话。   白芷缓缓推开了拥着他的人,决然的站起身,不再去看无印。   无印就单膝跪在地上,他被白芷点了全身的穴道,再发不出声音,而他又受了重伤,想冲开穴道,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就只能剩下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白芷晃悠的捡起自己的剑,身子颤抖的不像样,他背对着无印,离他越来越远。   他感觉不到痛了,除了心脏还在跳动,似乎已是个飘荡的灵魂。   而脑海里,仿佛出现了另一个自己,还在自说自话……   ‘无印啊,你说为何这世间,竟是些无可奈何的事,奈何我们相爱却流着相同的血液,奈何我们相拥却要穿过一柄连心之剑。即便世人不屑一管,可我们也无法逾越心中的障碍了,因为以往的缠绵之夜已经在我心中留下了难看的疤痕,它让我悔不当初,让我……无地自容。’   ……   白芷拎着自己的剑,缓步走到红月身边,就那样看着身受重伤的红月,然后执剑指向她。   十薇猛地护住红月,她颤声道:“白芷,你疯了吗?你以为你的武功是谁教的?别忘了,她是你的娘亲!”   “娘亲?”白芷挑眉,“我的娘亲只有白氏一个,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我怎么不知道?”   “白芷!你……”   十薇又要说什么,却被红月抬手打断,然后她看向白芷,“我不知道,你还活着。”   “那又如何?”白芷面无表情,“赫连杀我爹娘的时候你也在吧?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农夫死在面前,你一定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吧?我现在,真的很庆幸,倘若我是由你养大,一定也会成为你的复仇工具。”   红月一怔,但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许久,她才视线一收,冷声道:“杀吧。”   “你敢动她一下,就先杀了我!”十薇激动,横在红月面前,瞪着白芷。   ‘呛啷!’   可白芷并没有杀红月,而是把剑往地上一扔,“我不杀你,不是可怜你也被赫连所害,而是换你教我武功的恩。你教了我武功,我才能走到今日,才能知道一切因果。不过,我不会感激你把我生下来,我只会记得,一切仇怨,都是因、你、而、起。”   白芷的声音清晰,没有一丝顿挫,这是他的决定,就算他不杀红月,司城箜也不会放过她,也是,就连他白芷也不会平安走出这司城谷。   不再去看愣住的两人,白芷转过身,看向一直不语,默默站在不远处的司城箜,那人一袭紫衣微乱,却一点也不狼狈,就算受了伤,也依然一副王者之态。   说来,他还应该感谢这个男人。   若不是他,他怎么会遇到无印,怎会与无印相识呢?   “事情挺突然的,没想到我竟然是你的……”白芷顿了顿,‘儿子’两个字始终无法说出口,“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说些有的没得,改变不了的东西就是挣扎也没用,所以,我就问你一事。”   司城箜未应,银发随风飘飞,他看着白芷,动也不动。   “你会放了我们吗?”   白芷这么问,并非懦弱,也并非求饶。   司城箜衣袖一甩,只手背在身后,低沉道:“让你们有时间喘息,已是恩慈。我放了你们,翎儿岂不白死?”   “翎儿?”白芷疑惑。   “我司城箜之妻。”深邃的眼眸微眯,似又忆起翎儿死时候的惨状,那如花似玉的温柔女子,被人砍得面目全非,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看着司城箜眼底的仇恨升腾,白芷点点头,他记得,老前辈曾经说过,是红月和赫连杀了司城箜的妻子。   许久,白芷又淡道:“司城谷主说的是,谁杀了你的妻子,你就去杀谁好了,一报还一报嘛。反正,红月在你心中不过就是个过去,就算她没有坐过你的花轿,就算她背弃名誉为你生了一子,就算你听信谗言枉负了她……这都没什么,不会有人说是你的错。”   白芷停了一下,然后声音更大,“因为,你是这天下第一人,司城箜。”   白芷话音一落,就见那紫衣飘飞,竟是司城箜瞬间移到他的身边,将他扼喉提起。   那人双眸发暗,“就算你流着我的血又如何?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白芷皱着眉,他没力气再挣扎,只是抓着那只手腕,嘶哑道:“……笑谈,我白芷,与你司城箜,从来都是,不共戴天!”   银发飞起,杀气升腾,司城箜猛然使力,要将白芷活活掐死。   ‘嗖嗖嗖!’   “唔!”   随着数枚暗器飞向司城箜,白芷就应声倒地,一阵猛咳嗽之后他抬头,就看到一人正与司城箜打斗。   大眼一怔,那人一身补丁腰挂葫芦,竟是晋修!   两人一时间打的难分高下,数百招下来,即便司城箜受了伤也没有趋于下势,好几次都差点伤了晋修,最后那老头竟然隔空喊停,直接退到白芷面前,大声道:“停停停!”   司城箜落定,眉头一皱:“你果然没死。”   “你们一个个就不能盼我点好吗?死不死的!”晋修瞪眼,又开始倚老卖老,挥挥手宣布暂时停战,一副赖皮模样,“我都一把年纪了,没看到我这打的累了吗?让我歇歇不成吗?”   说完,他就不再理会司城箜,蹲到白芷面前,手指猛戳白芷的头,“你说你,早早出来干什么?送死啊?真是侮辱了我的名声,我看你干脆与那混小子私奔算了,管他是世俗己见。搂搂抱抱哭哭啼啼的,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白芷调了调呼吸,他坐起身,“前辈都看见了?”   “你猪脑啊?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晋修撇撇嘴。   白芷别开视线,颇有点埋怨的意思:“既然如此,老前辈还出来干什么?干脆看我被司城箜杀了之后再来给我收尸好了。”   “诶呀呀,你这还怪上我了是吧?”晋修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以为我是忍得多辛苦啊?还不是子巫千叮咛万嘱咐,不准插手不准插手。”   “……那前辈更不该出来。”   “屁话,你都要死了,我还藏着作甚,要死也等把我教你那招学会了再死。”   白芷看向老前辈,突然觉得,红月为了一个负心人离开这个养育她的老人,真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前辈,子巫仙人一定想到你会出来救我了。”   “为何?”晋修疑惑。   “因为前辈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也是,我就是行侠仗义惯了。”晋修咧着嘴大笑。   “不。”白芷正色道:“老前辈你,果然是个无赖。”   “你个臭小子!”   晋修说着,一巴掌拍在白芷的后脑勺,拍的白芷险些脸着地翻过去。? ☆、【谁主恩仇】下 ?  并不是白芷自作多情,他觉得,晋修就是来救他的。   而白芷也开始相信爹爹的话,子巫仙人料事如神,怪不得会被世人称是真神转世,即便他不相信这些,也不得不佩服子巫仙人。   想想在蛇岛地下的时候,晋修也说过,白芷就是红月和司城箜的孩子。   那时候他还觉得是笑谈,现在看来……   “前辈,并没有骗我。”   “废话,我骗你作甚?你以为我是你啊,小骗子一个!倒是那子巫竟然骗我……”晋修撇嘴,他可没忘了子巫说过,白芷并非红月的孩子,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争辩的,倒是没想到子巫会骗他,这让他有些气闷。   不过,看着不说话的人,晋修还是好久才反应过来白芷的意思,他拍拍白芷的肩旁,大声道:“诶呀,又不是你的错,你若是能选择谁是你的爹娘才吓人哩!”   白芷苦笑,是啊,他就是因为选择不了,如今才如此狼狈。   这就是,命运使然吧?   “前辈,赫连死了。”白芷看向被无印一剑刻在石壁上的人,轻声:“就算无印不挥这一剑,我也会的。”   “他死有余辜。”   晋修说着,没有犹豫,也没有看赫连。   白芷知道,晋修是在意的。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人,怎能不心疼?就算被背叛了也一样,在蛇岛地下的时候,白芷就都看在了眼里。只是,晋修也没有想到赫连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他竟倾尽了一生来报复红月,甚至红月身边的人。   所以,这种时候人们才会祈求,长痛不如短痛吧?若知道这一切,红月宁愿赫连在小时候就把她杀了。   “前辈……”白芷顿了顿,瞄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司城箜,然后轻声问向晋修:“您好像打不过他?”   “谁说的?”   “您还是走吧,我不想牵连他人。”本来晋修的出现还是让白芷抱了一线希望的,毕竟谁也不想死。可他又不傻,刚才晋修与受伤的司城箜对决的时候,明显没有优势,所以,与其牵连前辈,不如……   “老头子我身强体壮的怕他一个后辈不成?”晋修拍了拍胸膛,然后猛拽起白芷就要走。   “前辈?”白芷都懵了,难道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走?是不是老前辈年纪大了,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走啊?”晋修见白芷不走,不耐烦了,“你想死啊?”   “……”白芷眼角一抽,“前辈您是不是在报复我?倘若是因为晚辈之前的出言不逊,您大可以直接说,这种时候真的不该开玩笑。”   司城谷这般势力,能让几个老弱病残无恙离开吗?   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管那么多干什么?让你走你就走,你看他司城箜会不会拦!”晋修说的大声,似在说给所有人听,还一脸神气的样子。   “……”白芷疑惑了,他想不出来晋修为何要寻他开心,待他缓缓转头看向司城箜的时候,只见那人站在原地,单手背在身后,也正看着他。   并没有出手拦截的意思。   “你,真的让我们走?”   白芷问完就觉得自己是个二逼,这不就像期待被那人杀了一样吗?可他心里疑惑啊,能怎么办?不过,若真是老前辈的玩笑,还省去司城箜亲自动手了,他会羞愧而死的!   意外的,司城箜并没有回答,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好了,白芷信了,司城箜的沉默已经很明了了,说真的,他还真不想死。   不过,待他转头想跟晋修走的时候,突然想起还在石壁旁的两人。   “前辈,带她们走吧。”白芷出声,用视线指了指红月和十薇。   “我可没说要救……”   白芷打断晋修,“我还有些事要问红月。”   白芷的眼神诚恳,晋修为难了一下,似挨不过白芷的请求,他大声道,明显是说给红月听:“这小子死皮赖脸求我,可不是我想救得啊。”   白芷点头,大方承认。   其实白芷真的没有想救红月,他到现在为止都是恨红月的,可就在刚才,他看到了晋修的双眼直瞟红月,他不过是给晋修一个台阶下罢了,谁让他欠晋修太多了呢?   十薇心喜,赶忙扶起红月,与晋修和白芷一起跃过断崖,没有一刻迟疑。   断崖之外的暗影们没有阻拦,他们让出一条道让四个人过去。   可没走几步,晋修又停了,他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表情很纠结,在白芷想问怎么了的时候,就见晋修一下飞身又回了断崖,他落在了赫连的面前,猛地将赫连心口的黑剑拔了出来,然后弯身抱起已然冰冷的尸体,再次跃过断崖。   看着白发白须的老人抱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的尸体,走在寒风冷冽的山道中,白芷只是垂下眼睑,什么都没说,他就跟在晋修的身后,往山下走。   是啊,纵使一个人罪大恶极,也终会有一个人肯宽恕他。   “晋修,你我之间从此两不相欠!”   浑厚的声音穿透整个半山腰,是司城箜的内力传音。   背后一冷,白芷皱了皱眉,“原来如此,怪不得会放我们走,我还真以为他被前辈震慑住了,说来,他到底欠你什么了?”   “欠我什么了?欠我一条命!”晋修没好气,若不是抱着尸体,他真想一巴掌乎上白芷的后脑勺。   “那你赚了。”白芷淡道:“他欠你一条命,却还你三条命,外加一个尸体。”   晋修一瞪眼,再不理白芷。他都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做了什么孽,不然老天怎么让他遇到两个忘恩负义的徒弟,还在他快老死的时候安排这么个牙尖嘴利的臭小子。   下山的路总是长的,再加上三个人都受了伤,唯一一个好的还抱着一个尸体,所以,他们下山的步子又急又慢。   最后一步走下山,白芷回了头,看着半山之腰的司城谷,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塞席卷而来,他知道此事并不是结束,司城箜的那句话只是缓战,或许,下次他真的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而他与无印,也终是这般结局。   他只期盼,此生不再与无印相见。   ——————   红月受伤严重,又因为连夜赶路,实在是撑不住了,最后白芷还是随便找了个客栈供几人休息,晋修也找个僻静的山头将赫连埋了,没有立碑也没有烧纸。   这里是离司城谷并不太远的小镇,晋修并不打算将人带到蛇岛,毕竟那是子巫仙人的安身之处,他不想外人打扰了子巫仙人,于是几个人一路向北,也没说确切的位置。   一到客栈,晋修嘴上不愿,还是给红月疗了伤,白芷也受了伤,但他看着疲累的晋修,只想忍着。   可就算如此,红月也活不了多久了。   晋修收了真气,满头是汗,他甩了甩衣袖,连一句话都没跟红月说,就转身出门了。   白芷看着前辈决然而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他体会不到晋修的感受,只能作为旁观者心酸。   每每这种时候,白芷都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至少他还能为别人产生情绪。   “十薇,你去准备些吃的,大家都饿了。”   白芷轻声,见十薇只有一些轻伤就吩咐她了。   十薇不愿,坐在床头照顾着红月,寸步不离:“要去你自己去,我不饿。”   “去吧,我也有些饿了。”不等白芷说什么,红月倒是开口了。   十薇皱了皱眉,她不会忤逆红月,她就是担心白芷会对红月不利。可红月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办法,只好应了。   出去的时候,还冷冰冰的对白芷丢下一句话:“我师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白芷只觉得十薇多虑了,在断崖的时候白芷没有杀红月,现在也自然不会。   其实白芷有很多理由可以将红月碎尸万段,他不觉得红月可怜,而他此时不杀,只是因为对一个将死之人下手,多此一举而已。   这么想着,白芷都觉得自己冷情,可他一点都没有红月就是生母的感觉。   “司城箜是子巫仙人带来的,那时候他被仇家追杀,受了很重的伤,子巫仙人就请师傅为司城箜疗伤。”   床上的人声音嘶哑,不知道是说给白芷听,还是在自我回忆。白芷也没打断,站在不远处,听着。   “他很厉害,相貌也好,不会有哪个女子不为之倾心的,只是……他浑身充满了戾气,轻狂又古怪,所以很难接近。”红月笑了笑,却引来了一阵轻咳,“咳咳……我大概是那时候就被他吸引了,寥寥数月的相处,就彻底沦陷了,好在他也回应了我,虽然并不温柔。”   “……”   “师傅说,司城箜注定不会平凡,不准我与他相好,可那时候我尚且疯狂,怎能听师傅的劝告?我一意孤行与他有了夫妻之实……”红月大概哀伤了,声音有些低沉,“终于有一天他不告而别了。”   “……”   “我记得,在他大婚当日去找他的时候,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还命人追杀我,我不明白为何他变得如此之快,我性子本就烈,没能把怀了孩子的事情告诉他,也没有好好的问一问原因,除了刀剑,我再也想不出别的方式泄愤。”   红月苦笑,“说来,你知道为何我一直戴着黑纱吗?”   “不知。”白芷应声。   “你来。”   白芷顿了顿,还是缓步走到了床边,然后她看到躺在床上的红月慢慢的解开了她的遮面黑纱……   “!”白芷一怔,因为红月除了一双大眼完好,其他地方都像被泼了硫酸一样狰狞可怖。   “丑吗?”   白芷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如果说不丑,才是骗人的。   “这是报应。”红月笑了,明明是淡淡的笑,却让她看起来更加恐怖,“十三年前,我和赫连带了很多人去闯司城谷,还杀了司城箜的妻子,濮阳翎。大概是嫉妒吧,因为她比我美太多了,所以我将她全身上下都毁了,可我太大意,我忘了濮阳翎是濮阳山庄的人,在她临死前,竟然将毒尽数含在嘴里,喷了我一脸。”   纤细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发着抖,“我记得,当时我的脸很痛,我又在那女人身上挥了数剑,可司城箜也闻讯赶回来了,赫连就带着我走了。我用了很久的时间来接受我毁容的事实,每晚都哭,赫连就在我身边陪着我,安慰我,那时候我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兄长。”   “然后,你们查到了司城无印的下落对吗?”   红月点点头,“不光我们,司城谷的人也查到了,但是我们先下的手,可那个女人……你,娘亲,死也不肯说出那孩子的下落,我们情急之下只好一把火烧了那农舍。谁知,那孩子却被后来的司城箜找到了。”   白芷记得,司城箜说过,是在床下找到的无印,定是娘亲看到了父亲与赫连他们纠缠,才将无印藏起来的。   “你说,这是不是命?我和他竟因为一个可笑的误会,相杀了几十年。”   “即便如此,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啊……”女人唯一完好的大眼蓄满了泪,“我就觉得欠师傅他老人家太多了,只能下辈子再好好伺候他。”   “其实晋修前辈并没有恨你。”白芷没有安慰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   红月轻笑,并没有说相信或不相信,她只是看向床边的人,轻声:“你是不是恨透了我?”   “是。”   红月点点头,缓慢的闭上双眼,泪就那样被挤了下来,流入她的发鬓,然后她低喃:“倘若我当年没有去找司城箜,安生把你养大,一定会是另一种……”   这苍白的假如渐渐停了,然后白芷就看到红月唇角流出的血,鲜红鲜红的,狠狠刺着他的双眼。? ☆、【流水有心】上 ?  红月死了。   咬舌自尽。   十薇疯了一样抱着红月哭,她说,红月将她养大,是她用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白芷不难过,就是替红月不值。   他相信,红月到死的时候都是爱着司城箜的,奈何那人早就将她划分在了仇人之中,他们之间只有生死,再无其他。   其实这不能怪司城箜,怪就怪他们的爱本就脆弱,怪就怪从中作梗的赫连。可赫连死了,红月也死了,这恩怨情仇算不算一种了结?   而化为了灵魂的你们,是不是曾后悔自己选择的路?一辈子短暂,全都浪费在了仇恨之中。   可白芷没有资格说这些,因为他也如此。   被恨冲昏了头,将自己置于不孝不仁不义之地,受尽了苦楚。   红月死的时候,晋修也依然没说什么,任十薇将红月的尸体带走了,白芷不知道十薇要将红月带去哪里,他也只能希望十薇不要去为红月报仇,因为那只是死路一条。   十薇带红月走的那晚,白芷在客栈的房间找到了晋修,他本是要和晋修告别的,毕竟他已经不知道要找谁报仇了,他不知道司城箜会不会来找他,他此时只想回老家看看,或许可以在那里常住,可当他看到喝的烂醉的晋修时,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多说几句’是好听话,其实白芷是生气说的,“前辈这是在做什么?”   “你傻啊?没看我在喝酒吗?”晋修说着,又一口猛喝进去,明明已经咽不下去了,酒顺着嘴角都流出来了,可他还是不停。   白芷眉头一皱,猛地抢过酒葫芦,大声:“若前辈后悔,为何在她活着的时候不说些什么?非要等人没了才难过,还有个鬼用!”   晋修冷哼一声,“谁说我后悔了?”   ‘啪!’   白芷一甩手,将酒葫芦摔在了晋修身上,“后不后悔你自己心里清楚!”   大概是动了气了,白芷只感觉一口腥甜冲出了喉咙,他转过身,生生咽下这口血。   “你个兔崽子,是不是你也准备忘恩负义,啊?”晋修也气。   白芷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晕厥感,他背对着晋修,缓步向门外走,然后他淡道:“前辈,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您,您自己保重。”   看不看也都是后话了,如果白芷还能活到那时候。可至少现在,他不想再牵连晋修前辈了。   手抚上门,白芷又开口:“前辈,红月说了,她下辈子若还能在您身边,一定好好的伺候您老。”   白芷说完就出了门,他站在门外,久久不动,直到听到了安静的屋子里传来了低泣声,这哭声隐忍,却又悲伤至极。   白芷垂下眼睑,缓步走出了客栈。   他其实应该好好感谢晋修前辈的,但是身体的状况实在不宜久留,更何况,此时此刻,应该给晋修前辈独处的时间,而且他也不想看到一个近百的人哭泣,因为光是听到声音,白芷就觉得,痛贯心膂。   ——————   看到十薇带着红月的尸体正大光明的离开,麟就返回了司城谷,他没有继续跟下去的必要,只要知道红月死了就够了。   他驾着轻功穿梭在树林之中,这两日一直跟着那几个人,有些担心少主的情况。   断崖那一战,麟作为旁观者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但他只为少主担忧,少主还没有以前的记忆,却知道了与白芷是亲兄弟的事实,而两人却已经……   那日之后,少主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连人也不见,而谷主也闭门养伤,司城谷仿佛又陷入了一种困境之中,明明是他们大获全胜,可偏偏如此沉寂。   麟赶到司城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用了太多轻功的他有些疲惫,当他这前脚刚要上山的时候,就碰到了骑马而来的濮阳南楼。   麟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了南楼庄主,只是简单的讲述了一下,但是南楼聪明,前后一连贯,就都懂了。   而南楼并没有惊讶,他猜到,十薇之前那么说,定是白芷没有死。   然后南楼问了麟白芷的位置,就离开了。   麟没多想,一心担忧少主,也没多挽留,反正南楼庄主有事还会再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红月的死禀告给谷主。   或许,这复杂的恩仇,会是结束,也说不定。   另一面,南楼朝着麟所说的方向快马加鞭,甚至在中途还换了一匹马。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心急。   原本只是因为想看看司城谷的情况才来,毕竟无印找到了赫连,可他这一路上并没有着急,甚至还闲情逸致,多玩了一天,没想到恰巧遇到了麟,还得知了这几日司城谷发生的事情。   不得不说,南楼并没有多大的感触,毕竟都是别人的恩怨情仇,唯一与他有牵连的就是姑姑濮阳翎,但是此仇已报,赫连和红月都死了,所以这复杂的仇恨就再无他的插足之地。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白芷和无印竟然都是司城谷主的儿子。   不难猜,白芷一定比无印难过,毕竟无印没了以前的记忆,会好过很多。   可这都不是南楼马不停蹄的理由,在他狂跳不止的心口传来的,是比以往都剧烈的相思。  虽然他猜测白芷没有死,但是,那都只是猜测,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去亲自一见呢?   是的,他想见白芷,他不会问任何事,只想见他。   快接近凌晨的时候,南楼才终于到了麟说的地方,但是当他到达白芷所在的那家客栈的时候,却没有找到人,还把老板弄的很不耐烦,那是第一次,南楼瞬间就暴躁了,升腾的杀气直逼被扰了清梦的客栈老板,最后那老板终于跪在地上说,那位白衣公子早在昨日就离开了。   南楼没再耽误,出了客栈之后又开始寻找,白芷不可能往司城谷的方向走,唯一的可能就是继续北上,但是一出小镇北门,就分成了两条路,南楼停住了,他骑着马,看着两条分岔路口,他该往哪里走?   片刻,墨兰衣摆飘飞,南楼低喝一声,勒紧马绳朝着左边的路飞奔而去。   他赌,他就赌这条路。   然而,等他这条路都走了大半了,也没有看到一个人,这密林丛生的地方,只有一条道,还有一条河。   到处都是深冬的萧条,像极了此刻他的心情。   马蹄踏过落叶,带起一片纷飞,南楼就穿梭在树林之中,沿着小河前行,他没有放弃,他不觉得白芷一天一夜就能在这天地间消失。   ‘唰!’   四周的树木都成了虚影,快如一阵烈风的人突然停了。   马儿嘶叫两声,原地踏步表示不满,而马上的人看着前方片刻,然后缓缓回头,待看清河边那一抹白色的时候,眉头就蹙在了一起。   锦靴猛踏马背,南楼施轻功回飞到河边,当他看清躺在地上的人儿时,他竟有一丝停顿。   人儿就侧躺在河边,脸色苍白,发紫的唇心还留着干涸的血迹,他大概是渴了,右手还泡在冰冷的河水中……   南楼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人儿扶了起来,然后将人儿冰冷的身子拥在怀里,修长的手抚着凉透的黑发,南楼闭着眼睛摩挲着人儿的发端,直到感受到胸口除了自己狂乱的心跳还有人儿微弱的心跳时,他才皱眉低喃出声:“白芷,白芷,白芷……”   这急切的低唤,充满了珍惜。   三年了,竟都以为这人死掉了,竟都以为此生都无法再见……   许久,南楼才将白芷抱起来,然后将白芷身边的那把剑踢进了河里,任它沉入河底。   他选择这条路追来的时候,就跟自己打赌,倘若真的找到了白芷,那他就将白芷永远带离这个纷扰的恩仇之世。   老天竟然让他找到了,那他就不打算再让这人受到一点点伤害。      ——————   三日之后,眉城,濮阳山庄。   太阳已经露出大半,有人也才起来。   “唔哈!”   一早起来的玉青伸了伸腰,懒散散的打开窗户,对着早就起来打扫的下人道:“你说咱们主子怎么还没回来?”   下人瞥了一眼倚在窗边的人,“我看你啊,整日的惦记主子,既然如此,你咋不跟去?”   “我才不去。”玉青嘟嘴,“一去司城谷我就慎得慌,你没看司城谷主呢,可比以往恐怖多了。”   “废话,人家那叫威严,这天下第一人若是慈祥了,岂不更恐怖?”   “我们主子也不差啊,说不定现在也能拼个第一坐坐呢。”玉青不满。   “就算主子能,他也不会争的。”   玉青叹了口气,竟点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咱们主子啊,就是什么都不争,所以咱们濮阳山庄才会万年第二,主子不烦,我都烦了。”   “诶你还真别说,我觉得这第二没什么不好,咱们又不是靠砍砍杀杀过日子,这样清闲自在,还有个好主子,岂不快哉?”   “没出息。”玉青撇撇嘴,手拄着下巴望着天,“主子啊主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可别念叨了,你不烦,我听着都烦,难不曾你念叨主子,主子就能马上出现啊……”   ‘嗖嗖!’   一道身影飞过,卷起了下人扫到一半的枯树叶,也带起了倚在窗边的人的发丝。   玉青眨了两下眼,呆呆的看着同样发愣的下人,“你……刚才说什么?”   “我,我说,难不曾你念叨主子,主子就能马上出现啊……”   “刚才,你也看到了?”玉青又问。   “我什么都没看到。”下人摇摇头,继续扫地。   玉青又站了片刻,还是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熟悉香气,然后他猛的推开房门奔出来,一边跑一边朝那下人大声道:“下次拜神的时候,我就拜你了!”? ☆、【流水有心】下 ?  玉青跑到主子房间的时候,还来不及高兴寒暄一下,就看到了床上的人。   他眼睛都瞪到极限了,才蹦出几个字:“主,主子,你,你去掘坟了?”   白芷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是吗?那床上的人是谁?不不不,他不可能看错!   “玉青,去把寒武剑取来。”   “什么!”   南楼没有看玉青,而是用内力护着白芷的心脉,他再吩咐,“快去。”   玉青站了片刻,最后还是去取了。   这寒武剑是濮阳山庄的至宝之一,就放在濮阳山庄高塔之巅。   它是剑,但是并没有开刃,在别人来看它就是一把普通的铁片,但是深得主子信任的玉青却知道,这寒武剑是唯一可以开启寒潭的钥匙。   当玉青取回剑的时候,见主子已经抱着那人站在地下室的入口了,地下室入口就在主子房间书架的后面。   “主子……你要将白芷的尸体封在寒潭吗?”玉青还是问出了口,要知道,这濮阳山庄的寒潭,放的可是老庄主和夫人的冰窟,这是何等尊贵之地,怎能让他人踏入?   “随我来。”南楼没有回答,而是吩咐玉青跟着来。   “主子!”玉青急了,就算他是濮阳山庄的人,也不能随便进入这等圣地,“就算主子看重白芷,但是这寒潭岂是他人可以随便进去的地方,恐怕会扰了老庄主的灵魂啊主子!”   已经踏入地下的人停了,南楼抱着白芷转身,看向玉青,正色道:“我要救他。”   “主子,白芷已经死了!”   “玉青,他没死,只是受了重伤。”南楼又解释了一句,然后转身朝地下室走去。   玉青站在入口,头皮发麻,他的脑袋里都是主子说的那句‘白芷没死’。   当他决定相信主子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反悔了,他皱了皱眉,一脸决然的迈进地下室,他在里面关上机关,朝着主子跑去。   入口连着一条长廊,走到尽头,就是很陡的石阶,下面很黑,但南楼并没有走石阶,而是抱着白芷直接跳了下去。   “主子!”   玉青一急,险些踩空了,他手里还拿着烛台,左瞧瞧右看看,干脆也跟着飞身跳了下去。   玉青还是第一次进来,完全不熟悉路,他虽驾着轻功还是在落地的时候摔了一跤,好在他的手举得高,不然非得把自己的头发给烧着了。   “拿剑来。”   本来没什么事儿,主子的一声吩咐倒把他弄委屈了,他揉了揉摔疼的手肘,撅嘴,“以前主子一定会先问我有没有事儿的……”   玉青一边说着一边把寒武剑递了过去。   南楼看了一眼玉青,也没说什么,然后他一手环着白芷,让白芷靠在他身上,一手执剑。   墨兰衣摆无风自动,看起来就很顿的寒武剑竟在南楼手上发出了白光,此时,南楼舞了一套简单的剑法,接着,他猛的将剑推入了面前没有一丝缝隙的墙壁。   ‘轰隆!’   整个地下室仿佛都跟着晃动了一下,玉青睁大眼睛,看着的墙壁中间竟凸起一扇门,那门也就一人之宽。   南楼单手运气推动石门,让石门斜开,然后他横抱起白芷,对身后呆立的人道:“里面冰寒,你在这里等候。”   说完,南楼就侧身进了里面,又关上了石门,将玉青留在外面。   当石门关上发出声响的时候,玉青才缓过神,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里的烛台也险些被里面流出来的寒气扑灭。   虽然只是片刻,但他依然看到了石门内的两口冰巨棺,里面躺着的一定是老庄主和庄主夫人。   虽然他没见过老庄主,但是他听主子说过,庄主夫人很大年纪的时候才怀上主子,生下主子之后就归天了,老庄主终是敌不过离别之苦,在主子十几岁的时候也跟着去了。但是老庄主明智,在去世之前依然安排了很多心腹护佑主子管理山庄,好在主子不负众望,甚至超越了老庄主。   但是,主子说过,老庄主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爹,那么,在玉青心里,也是万分敬仰着这位老庄主的。   所以,此刻玉青唇瓣有些发抖,他叩头,低声:“属下玉青,叩见老庄主,叩见庄主夫人……”   洞外是玉青的自言自语,他将他的事迹都交代了一遍,当然里面的人是听不到的。   石壁的里面都是非常厚的冰墙,前面的密室放着的正是老庄主和庄主夫人的冰棺,南楼抱着白芷并未在此,而是进了更里面的一个密室。   其实,里面的密室才称之为寒潭。   密室并不大,进了里面就看得到一个深潭,那深潭无波,乍一看只是平常的湖水。   南楼将白芷放在地上,掏出腰间的五彩铃。   修长的手轻轻的晃动五个颜色各异的铃铛,让它们相互碰撞,一时间,深潭之内都是清脆的铃音。接着,五彩铃被晃动的越来越大声,直到达到一个顶端,五彩铃瞬间俱碎,只剩下五彩粉末飘飞。   南楼掌心聚气,将五彩粉末打入潭水之中。   刹那之间,原本无波的潭水泛起无数浪花,原本冰冷的水面也泛起白雾。   南楼走到白芷身边,他盯着人儿凝思了片刻,才将白芷的衣衫尽数脱去。   南楼抱起白芷,将人儿缓慢放坐在潭水之中,他就坐在岸上,扶着人儿的肩旁,以免白芷滑落。   “额啊!”   寒潭阴冷,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低温,但是这潭水触到白芷的皮肤,却有灼人般的疼痛,所以,即便是昏睡了多天的人,也生生被灼醒。   “啊啊啊!”   白芷低喊,但是他起不来,肩上的大掌狠狠的按着他,让他无法挣脱。   “白芷,你受的并非寻常之伤,乃是九魂心诀的绝高之气。”   “放开我!好热!好烫!”白芷挣扎,他什么都听不到,也不想听到。   人儿挣扎的厉害,南楼又不能在此时点白芷的穴道,片刻的沉思,南楼翻身一下跃进潭水之中。   但是,白芷感觉的潭水是烫的,而没有受伤的南楼感觉到的,却是入了骨髓的冰寒。   “放开我!杀了我算了,何必如此折磨!啊啊啊!”   南楼拽起嘶吼的白芷,闪到白芷的身后一起坐入潭水中,然后他双臂死死的环着乱动的白芷,聚气护着自己的心脉。   虽然南楼已经用深厚的内力抵挡了部分冰寒,可此时他还是唇瓣发紫,眉眼结霜,而怀中的人已经没了挣扎,昏睡过去。   天下人只道濮阳山庄以毒闻名,却不知山庄的三样至宝。   无色无味杀人于瞬间,这天下最毒的药南楼轻易就给了白芷;高塔之巅的寒武剑,是唯一可以开启寒潭的宝物,南楼为白芷而取;老庄主留给南楼的唯一至宝五彩铃,南楼也为白芷毅然而碎。   前两样没什么好争议的,而这五彩铃乃是世间奇宝。   濮阳山庄只制/毒,从不医人,这五彩铃却是老庄主倾尽一生为南楼亲身打造的妙药,它不是解药,濮阳山庄也不需要解药这种东西,他们能解这世间所有的毒。这五彩铃,则是任你中了何种高深的内力都可以无忧而解的宝贝。   当初无印走火入魔的时候南楼就曾想过此法,但是无印并非被他人所伤,而是自己走火入魔,所以此法并不好用。   白芷曾被无印所伤,那时候与白芷只有几面之缘的南楼就用这个铃铛泡过药水救白芷,而如今白芷生命垂危,南楼就必然会为他破这五彩铃。   没有任何犹豫。   ——————   玉青跪得腿都酸了也没有起身,直到石门再一次开启,他才看到走出来的主子,而主子只穿着里衣,身上那件墨兰长衫全都包裹在白芷身上。   南楼将白芷抱回房间,命玉青放回寒武剑,并告诉玉青,如果山庄的人将白芷在此的消息传扬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主子是什么人那?就算下人不故意弄碎了山庄的贵重物品,主子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现在,任玉青在主子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也未曾听主子说过这样的命令。   所以,玉青知道,主子这是认真了。   等玉青放好寒武剑回来的时候,就见主子气色不对了,他好说歹说才劝主子去隔壁书房休息一下。   看着躺在软榻上明显疲惫的主子,玉青这小眉头皱的都快拧劲儿了,他倒了杯热茶放在软榻旁的桌子上,低声道:“主子,麟他骗了我们说白芷死了。”   “他也是谜中人而已。”   “那白芷为何还活着?”   “此事说来话长,有时间我再说与你听。”   玉青无奈,但是他更好奇的是,“主子你将白芷带回来,那无印少爷怎么办?他知道吗?”   南楼放下遮眼的胳膊,浅眸一暗,他淡道:“玉青,白芷和南楼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玉青瞬间如五雷轰顶,他站了好久,才呆呆道:“老天那……”   玉青早就知道白芷与无印少爷的关系,所以他才觉得不可思议,这明显就是老天在作弄人吧?   玉青是真的心酸,在听到白芷死去的时候,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现在白芷活了,虽然又回来动摇他的位置,可他心里还是挺高兴。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知道的快要疯了。   奈何主子疲累,他不忍。   最后玉青给主子找了个毛毯盖在身上,去准备些饭菜了,毕竟这种情况,还是由他来亲自照料主子最好了,可他这手刚触到门,就觉得有些心堵,他回头看着软榻上的人,轻声:“主子,你对白芷……”   软塌上的人似乎睡着了,待玉青放弃答案的时候,却听到了主子那疲惫的声音这样说:   “我找到他,就不准备让他离开。”   门开了一半了,玉青却忘记了自己是要出去还是进来,他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他一向风流的主子竟然说这般宛如誓言的话语,是不是他玉青耳朵出了问题?   但是他只是个贴身下人,没有任何权利妨碍主子,他也不会妨碍,事到如今,主子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只是,心中的莫大遗憾还是让他垂下了眼睑。   不是吗?从此以后,他的主子就不再是独宠他一人的主子,终是有人牵住了主子的心了。   ——————   白芷只睡了一天就醒了,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银钗,因为身上穿着不属于他的里衣,他的衣衫和剑都没了,最后,他在自己的枕头边找到了那只银钗。   南楼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白芷坐在床上看着银钗,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白芷见到南楼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这时才看向四周的华丽装饰,看来,这次又被南楼救了,只是他受的伤真的还有办法救吗?到底南楼是何妨神圣。   “能借我一根针吗?”   白芷的第一句话不是谢谢来人,也不是问自己的情况,而是借一根针。   南楼也没问缘由,直接取了一根针回来。   白芷拿着针的手很平静,他闭了闭眼,终是使力推动银钗花瓣下的凹槽。   果然,凹槽被推进去了,花瓣轻微的松动了一下,白芷将针放在一旁,缓缓扭动花瓣。   里面空间很小,只有一个被团成一团的纸,白芷小心的拿出来,缓缓的展开,可这纸太旧了,即便白芷已经很轻了,还是将它弄裂了,可就算裂了,也能清楚的看到字条上的字。   【赫连】   很秀气的字,大概是出自女子的手,应该是赫连的母亲写的吧,而白芷竟然把它当宝贝一样戴在头上!   白芷猛的将破碎的纸条扔了,然后又抓起银钗也想扔了,可,偏偏都将手攥出了血痕,他依然无法将银钗就这么扔了。   “白芷。”南楼上前,抚上白芷的手,让他放松力道。   白芷皱着眉,咬着唇,好久才颤声道:“娘亲一直宝贝着这只银钗,难道是要提醒自己,我不过是个捡来的吗?”   修长的手抚上人儿的发丝,“我觉得,是你娘亲想感谢这只银钗吧,它将你带到她的身边,于是时刻提醒自己,你是她的珍宝。”   白芷哀伤,为何事到如今还需要别人来宽慰于他?他到底在怀疑什么?是害怕娘亲对他的一切被否定,所以自己先否定吗?可是,娘亲对他,根本找不到一点怀疑的地方。   是他,笨拙了。   下一刻,大眼猛的看向南楼,“你……都知道了?”   “嗯。”   “这样……”白芷点点头,他认命道:“看来老天爷是真的喜欢多管闲事,我本以为欠你的可以就这么糊弄过去,偏偏现在又增加了。”   南楼轻笑,“那就从现在开始还好了,反正时间多的是。”? ☆、【落花无意】上 ?  白芷想了很久也没能明白南楼的那句话。   从字面的意思来看,南楼所谓的让白芷还债,不过是用剩下的时间一点点还,可他既没让白芷做下人,也没让白芷拿钱,甚至还小心翼翼的照顾着白芷。   所以,白芷更不明白了,他不知道自己留在南楼身边除了给那人带来麻烦,还能有什么好处。   南楼的作息就像他人一样很随意,既没有规定的时间做什么,也没有特定要做的事,困了就睡,偶尔泛舟,偶尔奏曲,连在书房的时候都不会规规矩矩的坐在书桌前看书。   每每这时候,白芷都会想到无印,无印和南楼好像是两个极端的人,无印整日都很忙,作息规律的很,吃饭也绝对不会刻意等白芷,看书的时候任白芷怎么插话都很难得到回应。而南楼会在白芷咽下最后一口饭的时候才放下筷子,看书的时候也会与白芷交流一下感想,好像从来不会皱一下眉或者心情不好。   可白芷心里总是空空的,明明此时是难得的平静。   他知道,心里的这个洞是无印留下的,任时间流逝,这个洞也无法再填平了。   南楼不会问白芷发生过的事,也不会刻意找什么话题,两人就是自然而然的在一起说话聊天,在白芷看来,更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白芷不忍让南楼一直睡在书房的软榻上,所以决定搬到客房住,但南楼并没有应允,而是在书房开了个隔间,搭了个床就那么住着了。   白芷这一住,就到了新年,他没出过这个院子,也没见到任何下人。他猜南楼是在保护他,可白芷来年就27岁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司城箜那边一点找他的动静都没有,说实在的他此时并不担心这个,反正该来的总是逃不过的,只是他心里一直挂念老家,几次都想说离开,愣是被南楼给打断了。   除夕夜那日,白芷起的有些晚,他穿的厚厚的,对吃过早饭的南楼提议要去外亭。   南楼并没有阻拦,还亲自陪白芷一起出了院子。   玉青平日都和他们俩一起吃饭,所以也经常跟白芷在一起闲聊,让白芷欣慰的是,玉青对他的态度从未改变过。   白芷猜,南楼定会将一切告诉玉青的,所以知道了一切还对白芷未变的玉青,才让白芷觉得欣慰。   这会儿,玉青也跟着来了,他就坐在长廊上,看着白芷手握银钗若有所思,大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这大冷天的,你别说你只是想看湖啊。”   白芷未应,深吸一口气,一挥手,猛的将银钗扔进了湖水之中。   “喂!你疯啦?那不是你娘的遗物吗?”玉青跳起来,盯着湖面上的小小涟漪,大声。   看来玉青并不知道这银钗的事,白芷难得耐心,他解释道:“那银钗不是我娘亲的。”   “你上次还说这是你娘亲的遗物!”   “我原本也以为是,后来才知道,这不过是赫连的一个筹码而已。”   “丑马?”玉青不解。   “……”白芷眼角一抽,“就是棋子的意思。”   “不要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好不好,我玉青最讨厌的就是看书了。”   白芷一下无语了,就算玉青看书了,也不可能明白这个词吧?   “今晚就是除夕夜了。”一旁的南楼淡道:“晚上的时候一起出去逛逛吧。”   “哇!好棒!今年我一定多花点银子来许愿。”玉青兴奋。   “许愿?”白芷疑惑。   玉青神气道:“我们眉城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夕夜的时候都要去许愿的,可灵验了。”   “那你的愿望都实现了吗?”   “废话,当然都实现了。”玉青摆上手指开始数,“我去年就许的是希望主子康健,前年许的是希望主子多给我涨月银,大前年许的是……额,什么来着?诶呀,总之,都实现就是了。”   “那还真是恭喜你了。”白芷不屑,这明明就是随便就能做到的小事儿吧?   “不过,有一个愿望倒是没有实现,还是很早之前许的。”   “哦?说来听听。”南楼挑眉。   玉青叹了口气,一双眼睛直瞟白芷,“反正也实现不了了,不说也罢。”   “你不说,你家好主子如何给你实现?”白芷冷嘲一下,可不是嘛,玉青的愿望都是围着南楼转的,也是南楼随便就能给他实现的。   见白芷如此,玉青不服了,他本不想说的,此时一着急就说了出来,“那年,我许的愿望是让主子心里永远都是玉青第一。”   白芷一怔,颇有点惊讶的意思,就连他都知道,南楼很宠这个贴身侍童,“怎么?难不曾有个更好的人替代了你?把你的主子给伺候满意了?”   “才不是咧,那个人那比我还懒,只会让我们家主子操心。”   白芷无奈,“那你紧张什么?你就稳稳的做你的第一吧,没人跟你抢。”   “你说的?”玉青一下跳到白芷面前,指着人道:“你说的啊!”   白芷皱了皱眉,拍下玉青的手,“我说的怎么了?”   玉青难得不在意白芷拍他的手,他满意的笑道,“若你敢抢,我可就让神明报复你咯。”   说完,一蹦一跳的竟走了,还哼上了小曲儿。   白芷被说的发愣,看着蹦走的人,对着一旁看好戏的南楼无奈道:“他脑子是不是小时候进过水?”   “哈哈……”南楼大笑,却不语。   ——————   眉城到底有多美,白芷已经见识过了,还是几年前中秋节那会儿,如今是除夕夜,这街上,简直热火朝天人满为患了。   今日的濮阳山庄留守的人并不多,想出来玩就出来玩,玉青更不用说了,小小个子穿梭在人群之中总是被淹没,好在他蹦的欢,你一打眼儿,准能看到他。   白芷戴着帽兜和南楼并肩走着,偶尔有人挤过来,南楼都会只手护在他身前,白芷说南楼多此一举了,他又不是娇贵的姑娘,南楼嘴上笑着,再来人的时候,他依然护着白芷。   “主子主子快来!”玉青又开始在人群里喊了,只要是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定会先报给主子。   两人穿过人群,在角落找到玉青,就看他一手拿着一个糖人,好生纠结。      “主子,你说我买这个还是这个呢?”   南楼认真的给对比了一下,然后指着一只兔子的糖人说:“这个吧。”   玉青乐呵,举着兔子糖人道:“主子也觉得玉青像兔子吗?”   南楼这边刚点头称是,白芷就拿起一个胖嘟嘟的小猪糖人送到玉青面前,“如果说像的话,我觉得这个和你更像。”   “你!你才是猪!”玉青暴跳,随后扔给老板几个铜板,“这两个,我们买了。”   结果,玉青一边吃着兔子糖人一边跳远了。   “猪怎么了?这不挺可爱吗?”白芷嘟囔一句,也舔了一口,甜的他一皱眉。   “呵呵……”南楼轻笑,像看两个孩子打闹一样眼神里都是宠溺。   “你吃吗?”白芷觉得这糖太甜了,转而递到南楼面前。   “你吃吧。”   看来南楼也不喜欢,白芷无奈,终于皱着眉吃完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许愿树。   这里是非常宽阔的空地,中间只一棵常绿大榕树,树冠庞大呈伞状,枝叶稠密浓荫覆地,有气生根,细弱悬垂及地面,树上都是人们挂上去的愿望牌和红缎子,甚为壮观。   榕树的气根很底,有些许愿牌就挂在上面,白芷抚了抚,看着上面的虔诚之言,低喃:“我以为是拜神仙呢。”   “这世间哪来神鬼一说,无非是人们心之寄托罢了。”南楼应。   白芷看向南楼,“我以为你们古代人都是信神鬼之说的。”   “我们古代人?”   “不,我的意思是……额……”   白芷正愁不知道怎么解释呢,就见玉青拿着几个许愿牌回来了,“主子,给你。”   南楼接过一个看了看,然后递到白芷面前,“你来许愿吧。”   “你不写吗?”白芷接过。   不等南楼说话,玉青就撇嘴了,“主子老是这般,许一次能怎么样啊?难不成怕被别人看了去?”   “我没什么愿望,有什么可写。”   “主子说谎。”玉青不信。   难得的是,一直与玉青唱反调的白芷这回也点了点头,非常赞同玉青的观点,他说:“凡人孰能无欲呢,南楼也不是神仙,不过是不屑一顾罢了,为何谎称没有愿望?”   浅眸微怔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白芷会和玉青成了一伙儿,转而,南楼淡笑一声,从玉青手里拿过许愿牌和毛笔,飞快的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一跃而起,踏到了树顶,他将许愿牌挂在了树端之后才飞身来。   “诶主子,你倒是让玉青看看啊!”玉青着急,见南楼神秘,他也飞身上了树顶,奈何许愿牌太多,根本找不到主子那个了。   白芷看着蹲在树端一个个许愿牌翻找的玉青,突然笑出了声,大眼看着南楼弯成了新月,“你这不是存心欺负玉青吗?”   “……”   “他不过是想帮你实现愿望而已。”白芷笑着,完全没有自觉。   “果然是神树。”   “什么?”   修长的指尖抚上白芷的唇瓣,南楼淡道:“我刚刚许的愿正是博君一笑。”   白芷一顿,尴尬的闪开南楼的手指,“这算什么愿望,你若要看,我笑给你看便是,区区小事。”   “呵呵……”南楼轻笑回应,不再回答,他将毛笔递给白芷,“你也写吧。”   白芷接过毛笔,想了很久,手掌大的许愿牌能装下什么愿望呢?他的愿望有很多,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现在……   几个字写完,白芷吹了吹墨迹,看着高大的榕树,他是不是也要挂在最上面呢?   “我去帮你挂上吧?”   白芷摇了摇头,“我自己来。”   白芷说完,将毛笔递给南楼,可没等他飞起,就感觉一道寒意从背后袭来,白芷来不及转过身,在那道寒意碰触到他的同时他已经将手中的许愿牌挡在了身后。   下一刻,身后就传来了一女子的惊叫声,惹得众人纷纷回头。   南楼虽用长箫将女子打倒在地,但是女子手中的匕首还是插入了白芷的许愿牌之中。   好在这个许愿牌,白芷躲过了这一刀,若不是这女子手慢,这人海茫茫,他白芷真没有自信能安全无恙。   看着地上陌生的遮面女子,白芷疑惑,“姑娘与我可有什么深仇大恨?”   除了司城箜,还有人恨他入骨吗?而司城箜断不会派一个柔弱女子来杀他吧?   女子侧躺在地上,南楼情急之下也没手下留情,所以这姑娘此时已经爬不起来了,一看便知是寻常人,并不会武,所以白芷才没感到女子的杀气。   “我就是要杀了你!”女子歇斯底里,像疯了一样,“你以为你穿了白衣,南楼就会倾心于你吗?别妄想了,你也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白芷被女子骂的直糊涂,不过,不用想,定是南楼欠下的风流债,让白芷成了替罪鬼。   “何人?”南楼正色。   “南楼公子真是健忘,短短数月而已,难道我不穿白衣就不认识我了吗?”女子咬牙,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脸。   “……”南楼皱了皱眉,似乎在想,声音确实有些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世人都道你濮阳南楼是风流成性的君子,我看不过是个无情的骗子,若不是我也有今日,真怕是要继续被你耍的团团转。”女子嘶吼,引来众人围观,“可偏偏沉醉这骗局之中的女子数不胜数。”   女子说着,突然指向白芷,“你,莫要觉得自己在南楼心中是特殊的,脱了白衣你也不过是个路人!”   话落,女子猛地站起来,冲向白芷,上去就要抢许愿牌上的匕首。   南楼执着长箫一下点在女子的后背,直接让女子定在了原地,然后他缓缓走到女子面前,取下女子的面具。   “啊啊啊啊!”女子叫喊,破音了也无济于事。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因为那女子的脸奇丑,像似被乱剑毁了容貌。   “问竹?”南楼依然认出了她。   一行泪潸然落下,所有的疯狂都因男子的一句轻唤消退了,女子绝望道:“你,竟还能认出我?”   “为何伤他?”   “……”问竹苦笑,南楼没有问她是被何人所伤,却只问她为何要伤那白衣人。   南楼将面具戴回问竹的脸上,然后靠近她低沉道:“没有第二次。”   说完,南楼解开了问竹的穴道。   问竹恢复自由,可颤抖的身子都是因为南楼的认真,面具下,她咬着唇,看着面前无情的男子,最后还是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白芷,“你觉得我很可笑是吗?可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跟我一样。”   这像似看透一切的话语久久回响在白芷耳边,而她的出现在人们看来似乎只是幻觉,没多时,人群就将她遗忘了,照样各忙各的,照样虔诚许愿。   白芷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许愿牌,还插着匕首,将他的愿望一分两节。   这似乎就是老天对他的回答了。   【安得后半生】   这五个字,看来是白芷痴心妄想了。? ☆、【落花无意】下 ?  玉青在树上找了很久,甚至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但他依然没有找到主子的那个许愿牌,他最后只好放弃,抱着一堆许愿牌开始写,挂前挂后的忙得不亦乐乎。   濮阳山庄除夕夜晚宴的时候白芷没吃太多,大家正欢的时候他一个人悄悄出去了,他无法融入其中,不是他扫兴,而是看着跳舞助兴的舞者,总会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个在晚宴上企图迷惑司城箜,妄想杀害司城箜的自己。   那是他的第一次,无印的火热和绝望他都还记得。   白芷一个人走在外面,仙境般的山庄在湖上自美,将他一个人的孤寂照的通亮。   直到走到湖上的长廊,他就停住了脚步,然后他看着无波的湖面,淡道:   “你出来,大家会不高兴的。”   身后的人靠近,脚步很轻,白芷只觉得肩上一沉,一个披风将他裹了起来。   身子瞬间暖和了,白芷皱了皱眉,他转过身,看向南楼,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   “她只是喜欢你,有什么错吗?为何会遭到如此残忍的事?”   大眼里都是不平,白芷甚至都能感受得到当时那女子撕心裂肺的痛,那般丑面并不是最绝望,绝望的是露在了心上人面前。   “你怜她?”   “常人都会为之可怜吧?你风流你多情都无所谓,为何偏偏留给人希望呢?这岂不是更……”   “更什么?”   白芷突然停了,因为此时他才想起那女子的话,他大眼瞪大,看着南楼,低声道:“他说,别以为我穿了白衣就在你心中是特殊的,与白衣有什么关系?难道……”   浅眸微眯,南楼唇角挂笑,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至极心脏。   “难道你对白衣情有独钟,所以才对我百般照顾?”白芷说着,还扯了扯披风里面的白衣。   笑意瞬间没了,心脏的发紧也一下消失了,南楼突然被白芷严肃的语气逗笑,笑的特别大声。   白芷眼角都抽了,他看着笑到弯身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傻。   “你要笑到什么时候?”   “呵呵……”南楼起身,浅眸里笑出水光,他宠溺的抚了抚白芷的头,“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   白芷拍掉那只手,不高兴,“我本来就不笨。”   南楼突然没了笑意,他看着白芷,唇瓣开合,“倘若,我也像她一样,你会不会怜我?”   “不可能。”白芷不屑,“南楼公子向来都是玩弄别人,哪有别人让你……”   话语戛然而止,不是白芷自己停的,而是有东西堵上了他的唇。   大眼一怔,脸颊被温热的手扶着,鼻翼间都是南楼身上特有的香气,而他的眼前,就是南楼放大了数倍的俊眸。   湿热的舌在他震惊的时候滑入他的嘴里……   “唔!”   白芷猛地推开南楼,唇瓣上还残留着南楼的湿热,他皱眉,“你……”   南楼严肃着表情,再次抓过白芷吻上他,有力的双臂不再给人儿一点挣脱的机会,火热的舌在人儿的口中流连,全是难耐。   直到一丝尖锐的疼痛从舌尖传来,南楼才放开怀里的人儿,依依不舍。   白芷挣扎开,身上的披风也掉落在地,他急喘道:“你……”   “是,我倾心于你。”   “你……”   “是,我非你不可。”   “你疯了吗?我们都是男子!”白芷火涨,还是第一次被人打断了好几次。   “无印不也是男子吗?”   “……”白芷一怔,一双大眼里都是无法置信,南楼碰到了他最想忘记的点,所以他越过南楼,只想逃避。   一只手却抓住白芷的胳膊,耳边传来南楼的温雅之声:   “一直留在我身边,这是我的交换条件。”   白芷背对着南楼,他不知道南楼现在是什么表情,可他现在脑子很乱,他无法回答,也没有回答的权利,是他曾对南楼许下的这个誓言,所以他只挣开了南楼的手,往房间跑去。   夜风有些凉了,被甩开的手还停在半空,好久,直到掌心的温度没了,它才被主人收起。   南楼捡起地上被人儿落下的披风,一阵痛席卷心窝。   是他,着急了。   ——————   那之后,南楼的态度并没有变,白芷虽然也没躲着他,但是无意的眼神交汇都会让白芷觉得尴尬,他或许真的很笨,他从未想过南楼竟然对他有那种情愫,在他白芷心里,南楼是一个博爱的人,当然这个博爱绝对包含贬义,可他的耳朵没有问题,南楼那晚的说的话他都记得很清楚。   白芷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南楼并没有要求他做什么,就是告诉他陪在身边,这对白芷来说并不是难事,就当有个哥哥而已,可是,他不敢保证下次南楼再如此对他,他会不会生气。   白芷心里很清楚,他对南楼没有超越朋友的感情,除了感激就是感激,和对无印的感觉没有一点相似,所以,他并不准备回应南楼。   绝不暧昧,这是白芷的优点,也是缺点。   可当他准备像拒绝凡乐儿一样拒绝南楼的时候,南楼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甚至一如往常的对待白芷,再没有超越朋友的举动。   大年一过,白芷就提出回老家一趟,他本打算自己回去的,可南楼还是随行了,一路上南楼依然很有风度,每每晚上都等白芷熄灯之后才回房睡觉,这样不过分也不疏离的悉心,让白芷心里有些内疚,但他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   回老家这一趟,白芷只想去看看爹娘而已,倒是这次回去见到了村长,村长老了很多,见到白芷的时候悲喜交加,他以为白芷早就死了。白芷知道爹爹生前与村长来往密切,在爹娘死去的时候对白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当年是白芷自己一心想报仇才离开的村长家。   村长说,白郎中夫妇去世这么多年了,白芷依然知道回来探望,着实是上天对白氏的垂怜。   就像白芷想的一样,村长能语重心长的说出这句话,就表示村长知道当年的一切。所以在白芷说出已经知道自己是捡来的时候,村长只是惊讶和悲伤,并没有否认。   村长说,白芷的确是被白郎中捡回来的,就在一个破庙里。   村长说,白氏夫妇一直没有孩子。   那天还是他和白郎中一起去别的村子参加寿宴,回来的时候走近路经过一间破庙,只一打眼白郎中就看到了一个孩子被放在破庙里,那孩子长得白净,甚是好看,可惜他们一直等到天黑了也不见人来领,称奇的是,那孩子一直没吃东西,既不哭也不闹,被白郎中抱着,睡的那叫一个香。   两人后来还在包着孩子的外衣里找到一只银钗,村长说当时他就觉得那孩子很不祥,明明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被人给扔了呢?但是白郎中依然将那孩子带了回去,并且将一切事情告诉了白夫人,还恳求村长帮着保密。   白夫人怕被别人知道孩子是捡的,长大之后被人欺负,她整整一年都没有出过屋子,就为了假装孩子是她自己生的。   村长还说,这是老天注定好了的,白芷就该被白郎中捡到,白郎中夫妇一生行善,这是老天给他们的善报。   白芷没说什么,他只觉得善有善报都是扯的,若不是捡到他,爹娘根本不会死的那么早。   明明一切都是铁一般的事实,他还是心存侥幸听着村长讲诉,结果还不是一样,他就是红月当年生下的孩子,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只是,赫连说,当年他看到的孩子是濒死的,为何村长会说孩子是好好的呢?   这都不重要了,不管怎样,这一趟来的,算是彻底打消了白芷仅存的希望,他甚至觉得,存在这种侥幸的自己,可笑至极。   ——————   春去夏近,濮阳山庄更胜仙境,可有人偏偏不为之所动了。   白芷变的懒了,他这半年没有练过一点武功,甚至都没有出过南楼的那间庭院,外面的一切都成了摆设,司城谷的人是否还在寻他,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而人们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再也进不了他的耳朵。   他瘦了,也没再笑过。   这不是白芷的抵抗,更像似顺应,他没了目标,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可他并没想死,死的话,连最起码的想念都没有了。   可说回来,他又在想念什么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眉城下了第一场雨的那晚,南楼命人做了几道下酒菜,然后拿来一大坛子的酒回来邀约。   这酒不比香蜜,烈的很。   那晚,白芷毫无忌惮的喝,南楼也陪着,一大坛子喝光了,南楼又命人送来一坛,第二坛见底的时候,白芷突然打断南楼的闲聊,他站起来,面无表情的推开门往院子里走。   他走到院子里,望着阴暗的天慢慢的旋转,似要找寻什么,可望了好久,转了好久,终是没寻到。一袭白衣被雨淋透,长发贴在脸上,盖不住被酒气染红的面颊,他披着断了线的雨珠,没前没后的缓慢转动,直到心口剧烈的跳,直到没了力气,他才一下趴在了地上。   泥水溅了一身,他如此狼狈,却突然笑了。   笑你老天如此薄情,笑你命运如此丑恶。   南楼也喝了不少,他看到白芷摔倒,才从屋里出来,然后他就蹲在人儿的身边,手臂穿过人儿的后颈,将他拉近,轻声:   “白芷,忘了他吧。”   “呵呵……”白芷还在笑,一双大眼里都是柔情,然后他猛的环上身边人的脖子,将他一起拉进泥水中,又翻身将那人压在身下,颇有点撒娇的感觉,他笑:“你傻啊,我心里都是你,我还是忘了谁?”   香软的唇主动贴上了那人的唇,吻得轻。   心口似被什么紧紧揪住了一样,只一霎的震惊,南楼狠狠环住身上人的腰身,反身将白芷压在下面,加深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唔嗯……”   耳边是人儿的低吟,像火苗一样瞬间就将南楼的所有情愫点燃,他退出舌,皱着眉忍耐着不要在冰冷的泥水中要白芷,他起身将还在泥里的人儿抱起,往屋子里走。   人儿环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唇瓣发红,还一个劲儿的往南楼胸前钻,他喃喃:“……无印,无印……”   脚步停了,原本任雨水再大也浇不灭的激情,竟因人儿一声梦呓就彻底消散了。   只差一步就可以进到屋里,可偏偏这脚步,再也迈不动了,南楼就站在雨水中,任两人被雨水淋着。   他爱白芷,甚至可以不顾一切现在就要了他,然后许他一世相伴。   但是,心口的骤冷,他又该如何忽视?   他不该高兴的,不该觉得白芷的甜蜜之言是说与他的。   “主子!”远处传来脚步声,是玉青披着蓑衣而来,“主子,怎么站在雨里啊?快进去啊!”   “……”   “诶呀,白芷怎么了?”玉青一脸急切,却看不到主子的脸上有任何变化。   好半天,南楼才低声道:“玉青,命人准备热水。”   “啊,好,我这就去。”玉青跑走,又看了看终于进屋的主子,满脸疑惑。   白芷睡着了,醉的一塌糊涂,连南楼给他洗澡也不知道,等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胃里翻腾头晕得厉害,他发誓,再也不会喝酒了。   可这酒醒之后,白芷就再没见过南楼,任他问了玉青,玉青也只说不晓得,直到十几日之后有一个经常给他们送餐的下人来到了白芷的房间,他告诉白芷,南楼庄主在等他。   白芷戴着兜帽跟着下人一路出了山庄再到集市,最后竟走到了眉城的岸口。   白芷皱了皱,他停下脚步,问还在往前走的人,“他根本没在等我吧?”   下人停了,他看了看前方不远处停泊的船,然后对白芷作揖道:“白公子,庄主命在下送白公子到这里,船上有马,是庄主亲自选的,马上备着干粮、衣裳还有银两,若白公子日后觉得不够,在任意钱庄提及庄主之名即可。”   “你们庄主呢?”白芷低问。   “这个在下不知。”下人顿了顿,又道:“庄主还有一句话命属下传达。”   “你说。”   下人左右看了看,待没人注意的时候在白芷耳边低声道:“南楼少爷疯了。”   大眼一怔,白芷呼吸都滞了,这是他时隔半年之后第一次听到关于无印的消息,可为何是疯了?到底无印发生了什么?   白芷心塞,闭着眼睛想了好久,再睁开,脚下的步子终是朝岸边走去。   “也帮我带句话给你们庄主吧。”   “公子请说。”   白芷面朝岸口,对身后的下人道:“今生欠他的,白芷来生再还。”   音落,白芷飞身一跃上船,再没有回头。   这是白芷唯一能说的,就算他知道来生如此渺茫,可如不这样说,他如何能过得了内疚这一关呢?他欠南楼的,可他无法还。他自私,自私到自己都恨自己。   可是,他的心从来都不在身上,早就随着无印去了,那么,他又如何来骗自己呢?   而在他决然离去之后,一袭墨兰衣出现在不远处的树干之后,他手执长箫,身姿挺拔,眉眼如刻,一双浅眸看着那抹白色越行越远。   ……   一个月前,麟来找过南楼,问白公子的下落,说少主在找白芷。而南楼当时并没有否定白芷在他这里,他告诉麟,找到了又如何?他们是亲兄弟,而且,他不想白芷死。   后来麟走了,似乎明白了南楼话中之意。   那天,白芷可能已经忘了,南楼曾问白芷,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   白芷这样回答他:‘我想再要一个来生。’   当时南楼不明白白芷的意思,现在看来,白芷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因为今生再无法给南楼想要的感情,那么若有来生,才可能回报于他。   ……   一丝苦笑挂上嘴角,浅眸印着初阳光辉,南楼明白,他终是无法亲自送走人儿的,他不愿,也不舍,只恨不能今生过隙,再续来生。   可来生,又,是否存在?   谁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他道:落花无意随流水,流水有心恋落花,怎奈落花随风曳,只囚流水入寒潭。   ? ☆、【逆命而行】上 ?  可能是心有所挂,一路上都无法平静,下船的时候白芷才发现,这三日水上之行,竟然没有晕船。   白芷牵着马,踏入了这个小镇,这小镇白芷并不陌生,上次与无印一起去眉城的时候就在这小镇的客栈休息过一夜。   这样看来,一夜应该就能到司城谷了。   白芷找了个家客栈随便点了菜吃,可这没几口下去,就听到一旁的人闲聊。   他本不是多事的人,只因为那些人口中说的话,让他不能不去在意。   “可不是嘛,如今的司城谷,怕是又有掀起一场浩劫咯!”   “诶,听闻前几日就有人去司城谷报仇去了,不过,死的那叫一个惨,啧啧。”   “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那有什么办法,你可不知,我二叔曾在那司城镇住,司城镇繁华富裕,谁不想做点生意,可如今都搬走了,不然哪天被杀了都不晓得。”   “司城谷谷主本就是第一人,这杀起人来,还真是可怕。”   “什么司城谷谷主,可是那司城谷少主,司城无印!”   ‘啪!’   白芷一筷子拍在桌上,他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一桌人面前坐下,低沉道:“你们刚才所说之事可有假?”   两人一怔,看向戴着帽兜的白芷,好半天,其中一人才问:“公子是?”   白芷沉思了一下,再开口,“我也欲上司城谷寻仇。”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芷,然后撇了撇嘴,“我看那,公子年纪正当,不如灭了这念头,娶个妻子成家去吧。”   “何意?”   “你难道不知道那司城谷是什么地方吗?你这般贸然前去,只会成为上万白骨的其中一个,断不可能报得了仇的。”   白芷面色不改,“两位方才说,司城谷……”   “你为何人报仇?难道不是被司城无印所伤?”那人打断白芷。   “……是。”白芷点点头,“不过,我朋友被杀的时候我并不在身边,所以……”   “我看你这趟啊,就别去了,听说那司城谷少主疯了,见人就杀,如今的司城镇已经荒无人烟了,怕是去了也是白去。别说是你,江湖中有多少侠士都死在了司城谷少主的手里,怕是你啊……”那人摇摇头。   “……疯了?”   “可不是?还有人说,那少主似乎在找什么人,尤其看不得穿着白衣的人。”那人说着,还上下比划了一下白芷,“你这样去,八成也会第一个被杀死。”   大眼一暗,白芷谢过两位,拿起包袱就出去了,任身后的两人一脸可惜的看着白芷决然离去。   白芷一路扬鞭,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要亲自去看看。   倘若无印真的疯了,那他就……   “……白!小白!”   身后传来嘶哑的喊声,白芷勒住马绳停下,马儿未停,一抹身影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待看清是什么人的时候,白芷一惊,“永逸?”   永逸气喘吁吁,指着白芷又弯腰喘气,急的脸都扭曲了。   白芷翻身下马,本想去扶一扶永逸,谁知却被猛推了一下肩膀。   “你个……你个兔崽子!”永逸嚷嚷,“你到底,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兄弟放在,放在眼里啊?”   “永……”   “你闭嘴,听我说!”永逸深呼吸,指着白芷道:“你,你啊,你!”   白芷眉头一皱,突然想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先别管,你告诉我,你从荒原走了之后就一去不返了,害我彻夜难眠很怕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段时间到底死哪儿去了,啊?”   “说来话长。”   “谁跟你长长短短的,你去司城谷那事儿我都知道了,我就问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你知道了?十薇跟你说的吗?”白芷抓住重点。   “你别管,我就问你这段时间藏哪儿了!”   白芷叹了口气,他总觉得和永逸说话好费劲,干脆一跃上马,“我现在平安无事,别担心了,不过,现在,我有点儿急事。”   “等等……”永逸阻拦,“这事儿啊,我过后再跟你算,你说,你现在是不是要去找司城无印?”   白芷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是。”   “你可知司城无印疯了?你去找他若是被他杀了怎么办?你可是好不容易捡了条命的,你可千万别枉费了晋……”   白芷眼中微动,他看着永逸,道:“你认识晋修?是他告诉你的一切吗?”   “……额,这个……”永逸火气一下就没了,抓着头发支支吾吾。   白芷下马,一把揪住永逸的前襟,“你到底是谁?为何你与晋修相识,为何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永逸无奈,有些被白芷吓到:“小白,我们相处这么久,难道你怀疑我会害你吗?”   白芷猛的松开手,他低沉,“已经害了。”   “啊?我什么时候害你了,你倒是说说看啊!说不出来我咬死你!”永逸不乐意了。   白芷冷哼,“你那张脸就碍着我了。”   “你!你!”永逸气的发抖,指着白芷说不出话。   ‘沙沙……’   就在两人争吵之时,树林中响起动静,白芷侧身而立,等待来人现身。   盘蛇手掌在手,白发白须,一袭白衣宛若仙人。   “子巫仙人。”白芷朝来人作揖。   “数月不见,白公子可好?”子巫仙人靠近,寒暄。   白芷淡笑,“承蒙仙人指引,一切还好,不知晋修前辈……”   “呵呵……他一切也好,只是故人一去,怕是要惹得他一番伤心罢了。”子巫仙人说完又看向白芷身后的人,“永逸啊,可是辛苦你了。”   “徒儿不敢。”   白芷大眼一怔,猛的看向永逸,“你!”   “诶,我可没骗你。”永逸双手遮在面前,委屈道:“一开始我就说我是子巫仙人的入室弟子,是你自己不相信的。”   白芷皱眉,看着一脸悻悻的永逸,齿间挤字:“瘪三。”   “你!”永逸气炸,跑到子巫仙人身后,指着白芷就告状,“师傅您老人家都看到了?您瞧瞧,他平时就是这么欺负徒儿的!”   “呵呵……”子巫仙人不说话,只是淡笑。   白芷不理永逸,再作揖,“子巫仙人可是有事找我?”   “没错,老夫让永逸先来此候着,只为阻拦于你。”   白芷疑惑,“为何?”      “老夫已经听晋修说了你们的断崖一战,可谓到此结束,为何白公子还要前去?”   “……”白芷垂下眼睑,低声:“仙人,我……放不下无印。”   “你可知,你这一趟是福是祸,岂是一句放不下就肆意为之?”   “福也好,祸也罢,他现在正滥杀无辜,我不能坐视不管,况且,我以为,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白芷认真道,确实,在客栈的时候那两个人就说了,无印似乎在寻人,若他没猜错,一定是找他吧。   子巫仙人叹了口气,“你只是给自己一个借口罢了。”   “!”大眼一怔,白芷猛的看向子巫仙人,心口突突直跳,他觉得,他的一切都被看穿了,就连他想见无印一面,都被子巫仙人看在了眼里,可是,他确实也不想让无印再滥杀无辜了。   盘蛇手杖动了动,子巫仙人侧身而立,他看着远方,视线没有落处。   “二十多年前,老夫曾去找过司城箜,当时我就告知于他,他乃孤星降世,命中不应有子,若他一意孤行,必将带来一场浩劫,无论是给司城谷还是武林。司城箜并未听信老夫,依然得了一子,那一子命应帝无星,他光芒万丈却充满戾气,倘若不从小断绝祸根,大了也定是会掀了这武林。”   “……您说的是无印吗?”   “没错。”子巫仙人转过身,继续道:“司城箜将其子护在司城谷,不仅教武,还传授九魂心诀,老夫本就是泄了天机,不能出蛇岛,所以,当时并不知晓。而如今,司城谷事变之后,又迎来了武林这场浩劫,多少无辜侠士都死在了这帝无星之手,着实应了天命。”   “……”   “不过,这一切都并非无故,帝无星他本是命起孤灵,所以,当年我让永逸去往北方寻这孤灵,护其安生,毕竟,这孤灵也并非恶类,而且,想要阻止这场浩劫,只能寻其根本。”   春风拂面,吹起人儿的如瀑长发,他抚了抚吃草的马儿,低喃:“子巫仙人说的那个孤灵,就是我吧。”   所以,永逸的出现、永逸的护佑都不是巧合,即便永逸不知其中原委。   子巫仙人并未说话,这沉默便是最好的肯定。   白芷看向子巫仙人,“那您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司城箜之子吗?”   子巫仙人摇了摇头,却不是在回答白芷的话,他说:“白芷确实不是红月与司城箜之子。”   “……”大眼瞬间充满了震惊,“您,您说的是……”   “去年在蛇岛的时候,晋修就问过老夫,白芷是否是红月与司城箜之子,当时老夫说,若问的是白芷的话,那他并不是。”子巫仙人淡笑,又道:“敢问,一个异世孤灵可曾有根有源?只不过那肉体确实是出于红月之孕罢了。”   子巫仙人的话再清楚不过,白芷闭了闭眼,他点头,“我,确实不属于这里,不过是迷了途,误打误撞而已。”   “如今,已没有人可以再去救你,你可还是要去司城谷?”   白芷沉凝了片刻,“我……”   子巫仙人突然严肃了语气,他大声道:“你乃异世孤灵,是一切之源,你与帝无星兄弟成爱,本就是逆了天道,即便你不属于这里,世人所见你依然是司城箜之子,再问,你可还是要去那司城谷?”   子巫仙人的话音一落,白芷脑袋瞬间一片白茫,仙人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似化作了巨石般狠狠的砸着他。   没错,他不过是个迷途的灵魂,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了别人的命运,他本就不该存在这个异世。怪不得村长说看到那孩子的时候是好好的,而赫连说,那孩子已经濒死,所以,若不是他,若不是那声闷雷,或许这个异世根本就不会有红月和司城箜的儿子,那个苦命的孩子早就该没了命,是他重生在了那孩子身上,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如今又与无印有了逆天的感情,就算他的灵魂不是无印的兄弟,可就像仙人说的,知道的人都只会认为,他与无印,就是亲兄弟。   而兄弟又怎能成爱?   然而,这悲伤仅仅一瞬,白芷深吸一口气,他朝着子巫仙人深深作揖:“白芷谢过子巫仙人。”   白色衣摆一掀,白芷一跃上马,他握紧马绳,对子巫仙人道:   “这趟司城谷我要去,既然一切都因我而起,那我就去断了这恩仇好了,死在司城谷也罢,世人道我与无印天理难容也罢,这天命,我偏偏要逆它一行!”   话落,白芷大喝一声催动骏马,绝尘而去!   没错,去吧,去找他,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切都已是尘埃落定的如今,你的心是否依然为那人坚如磐石!   尘土之后,是永逸的嘶哑之声:“白芷,你要还当我是兄弟!就别给我擅自死了!否则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   “呵呵……”   子巫仙人淡笑,捋着整洁的胡须,点头。   永逸气喘,喊的他嗓子疼,“师傅您这根本就不是阻拦,你这明明是催他去送死吗不是?徒儿就这么一个兄弟,要是他死了我还找谁去啊我!”   “永逸,这缘起缘灭,非你我之言就能改变,是福是祸,也非他人能为之定夺,谁又道天命是不是真的可逆之?……有道是,这解铃,还需系铃人那。”   子巫仙人转身,身披太阳余晖,缓缓朝树林走去,只留一道温雅之声让永逸久久深思。   ? ☆、【逆命而行】中 ?  “我们与司城谷之间的仇恨,何时需要你一个外人来干涉?”   司城谷山下,围着很多人,那些人皆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侠士,此时却如讨债的霸主,各个狰狞充满杀气。   太阳刚刚冒出头,一丝暖光照着身姿挺拔的少年,那少年手执两柄短刀站在人群前面,正色:“各位前辈,此事并非这么简单,还是从长计议比较稳妥。”   “你是何人?为何处处偏袒司城谷?”   “晚辈乃申徒门的人,并未有意偏袒司城谷,晚辈只是希望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要枉死太多人。”   一侠士道:“申徒门的人什么时候也有闲心管司城谷的事了?不是说,两方素无来往吗?”   又一人道:“还有什么可查,司城无印滥杀江湖中人,甚至殃及百姓,我们只不过是来为亡魂讨个公道,有何错之有?”   申徒燎被问的头大,毕竟是年强有些经验不足,此时好说歹说已经劝了个把时辰了,这些人依然不为所动。   一位书生打扮,却深藏不漏人向前,大声道:“小兄弟的意思是,我们去找司城无印报仇,就是去送死咯?”   “不,我的意思是……额……”申徒燎急,“我没有蔑视各位前辈的意思,就是说,司城谷一直是按请帖杀人,这次定是也因为什么缘由……额……”   “如此说来,这次也是因为有人发请帖,请司城谷的人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或是江湖豪杰?”   “没错,休得狡辩,杀了他!”   “杀了他!”   ……   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喊让少年无奈,他其实也不知道司城无印为何要杀那么多人,到处都是关于司城无印心狠手辣的传闻,他这刚回一趟申徒门,就出了这档子事,等他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本繁华的司城镇已是一片狼藉,百姓足不出户,甚是还有些纷纷落逃了。   等他想上山找司城无印的时候就看到这一群人在山下准备杀进司城谷,而他第一感觉就是,司城无印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这么做。   看这么多固执的人,少年正色道:“去司城谷复仇的人那么多,有几个出来的?前辈们若不听在下劝告,也定是有去无回!”   “你这狂徒多番拦阻,难不成你们申徒门只是表面的行侠仗义?倘若再多言语,我定是第一个斩杀了你!”   一大汉嘶吼,直接让少年退了两步。   此时,一阵马蹄声渐近,来人一袭白衣,他翻身下马立到少年面前,惹得少年一怔,包括其他人。   白芷摘下帽兜,看了少年一眼,然后转身对众人道:“各位稍安勿躁,先容在下前去打探一番。”   白芷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各位侠士互相看了看,终是有些动摇。   其中一大汉疑惑:“你是何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白芷面无表情,看了一眼那质疑之人之后,瞬间朝那大汉出招,那大汉来不及拔剑,只三招就被白芷制服,毫无还手的余地。   衣袖一甩,白芷撤回扼住大汉喉咙的手,淡道:“倘若两个时辰之内我没有出来,那各位再杀进司城谷也不迟。”   其实白芷真没有什么把握赢那大汉,他就是一赌,结果那大汉真的并不是很厉害,不然白芷也不可能这么快赢了。不过,白芷这一招奏效了,那大汉在前面定是这群人中的唆使人之一,就算武功不高,挑事儿的本事定不会小了。   众人看着白芷缓缓上了石阶,低语着似乎在讨论白芷是什么人。   “等一下!”   白芷回头,见申徒燎出声制止。   少年皱着眉,玉石般的声音很清晰,他看着白芷,有些疑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去过蛇岛?”   “……”   见白芷没说话,申徒燎又问:“公子,额,就是觉得你的声音很熟悉。不过,你如此贸然前去,岂不是……”   “申徒公子,你体内的余毒是否已经都治好了?”   白芷莞尔一笑,转身,脚步再没有停留。他知道,申徒燎这般阻止那些想讨公道的人,不过是因为心中偏袒无印。   少年站在石阶下,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好半天才大声道:“恩人姐姐?”   ——————  白芷什么都没拿,连把剑都没带,因为他这趟来,并不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他相信子巫仙人说的那句话,一切都因白芷而已,所以,他就来斩断这恩怨情仇。   司城谷很安静,上山的路没有任何暗影阻拦,白芷猜,以司城箜的骄傲定是随便让人上山寻仇,所以不派任何人阻拦。   不过,白芷这前脚刚踏入司城谷的大门,麟就出现了。   他拦在白芷面前,一双无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白芷。   白芷顿了顿,“麟,我来找无印。”   “白公子请回吧。”   “无印现在……”   麟打断白芷的话,“白公子应该看到了外面的情况,我想你也应该能猜到,少主杀了很多江湖中人,正是为了……找你。”   “……”   “但,少主并没有恢复记忆,只要他身上还有这逆反的九魂心诀,就不可能记起你,所以,少主找你不过是心中所驱,并没有实际意义。”   “是吗?”   “而且……”麟正色,“司城谷主也一定不会放过你,就算你是他的儿子。”   麟的话针针见血,但是白芷依然明白了麟的意思,他淡道:“麟不想白芷死,白芷感激不尽,但是,这一趟,我必须要来。”   许久之后,麟才低道:“……你选择了少主,对吗?”   这问题似乎不仅仅是表面的意思。   但是,白芷没有一丝犹豫,“是。”   麟看着白芷,片刻之后突然转身离开,他只说,“我的命是少主的。”   白芷看着走远的人,站了一会儿,他不知道麟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猜大概是麟相信了他。麟是个猜不透的人,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却又似乎充满了意义。   再不迟疑,白芷一步步穿过偌大前院,朝前厅走去。   前厅的门关着,白芷推开的时候没看到任何暗影,宽敞的前厅只有司城箜一人坐在首位的卧椅之上。   大概是感觉到白芷已经来了,司城箜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甚至还很悠闲,他靠坐在华贵的卧椅之上,缓缓道:“哼,不躲起来竟然来送死。”   白芷摇头,面无表情的脸上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我没打算死,我来,是告诉你,我要带无印走。”   “哈哈哈……”司城箜大笑几声,“就凭你?”   “不然我能怎么办?红月和赫连都死了,我又不能再麻烦晋修前辈,只好自己来了。”白芷说的风淡云清,面对这天下第一人完全没有卑贱之态。   “你以为,红月和赫连死了,我就会放过你吗?”   前厅很安静,墙壁上刻画的鬼雕恐怖又摄人,白芷就站在门前,隔着数丈绒毯与那人对视。   许久,白芷开口:“论武功,我不如你;论势力,我也不如你,司城谷主一声令下我就会被万箭穿心,但是,若论年纪和辈分,我觉得,司城谷主大可以让我一次。”   “你何不说论血缘?我或许还可以考虑一下。”   白芷低笑了一声,“司城谷主说笑了,我姓白,你姓司城,怎能论道血缘呢?”   “……”深邃的眸眯着,一丝不悦闪过。   “所以,我想与司城谷主打个赌,若这赌我输了,谷主就当玩乐一下,反正结果都是我死。”白芷看向那人,一双大眼里都是坚定,“若这赌我赢了,司城谷主就要遵守约定,让我带无印走,当然那些想杀无印的人,我都会引走,让他们不再叨扰谷主。”   “哼,你以为那些闲杂人能扰了我的清闲?”   “扰不扰得了谷主说的算,我只是说一下我的条件。”   修长的指尖拄着下颚,司城箜看着白芷,幽幽道:“怎么个赌法?”   白芷顿了顿,“司城谷主可曾记得数月前在断崖那一战?无印曾为我受你五掌,这次,我也受你五掌。若我还活着,就是我赢;若我死了,就是你赢。”   司城箜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你当真这般求死?”   白芷垂下眼眸,轻道:“也不见得。”   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明明是初夏时节,可这司城谷前厅像个天然的冰窖,置身冰寒。   许久之后,司城箜大喝一声,“好!”   音落,一股强大的杀气迎面而来,白芷瞬间内力护体,但是这迅猛的隔空一掌还是轻松的将他击飞。   身体撞破了门,直接跌落在司城谷前院,坚硬的地砖磨破了他的白衣,甚至后背的皮肉。   “唔……”   白芷皱了皱眉,他仰躺在地上看到了初晨的天空,一口血滑落嘴角。   这只是第一掌,所以白芷站起来了,他面不改色,即便双腿颤抖。   然后正视着朝他一步步走来的人,脚下一动不动。   ——————   与此同时,司城谷地下室。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徽站在地下室的门前,看着已然掏出腰间细剑的麟。   “就因为知道,所以才来做。”   “你在背叛谷主。”   “我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少主!”麟说完,横剑猛地像徽进攻。   没错,司城无印就被关在地下室,因为少主为了找白芷杀了很多江湖中人,谷主劝说无果,最后只好将少主暂时关在此处,毕竟,就算司城谷是武林之首,依然不能如此树敌。而正如徽说的,麟这么做就是背叛了谷主,但是即便如此,他也要从地下室将少主救出来,因为,也正如麟说的那样,他的使命只有守护少主一人。   徽和麟都是司城谷的贴身暗影,武功也都是一个套路,所以,他们比的只有精。不过,徽在司城谷的日子要比麟多上好几年,毕竟年纪在那放着呢,就算麟如此奇才,也不是徽的对手。   数百招下来,麟吃了败仗,徽拿着剑抵在他的颈边,严肃道:“你可知,虽然这天下无人是谷主的对手,但你若放了少主,司城谷必将再起波澜。而你,也不过死路一条。”   “死不死又何妨?”麟皱眉,“但是,能让少主平息下来的,就只有白公子一人。”   “那日你也在断崖,怎不知他们是兄弟?”   “……”麟顿了顿,抬头看向徽,眼中竟有悲切:“我只知,少主与白公子,他们生死不忘,情深意重。”      一点白茫闪过双眸,徽定定的看着麟,久久不语。? ☆、【逆命而行】下 ?  “唔咳!”   三掌已过,白芷趴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嘴里的血一股接着一股,让他作呕。   “垂死挣扎。”   紫衣微动,司城箜站在白芷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白芷咬牙,他知道,再一掌,他必死无疑,所有内力都已经耗尽,他本以为,晋修前辈传授的心诀至少可以保住一条命。   可事实是,他学武不精。   但他依然侧着头,说不出话也会看着那双深邃的眸,他要告诉司城箜,他白芷,还有一口气。   大概是看到了白芷眼中的不屈,司城箜眸中一暗,他聚气,将白芷生生困在一股内力之中。   “额啊!”   白芷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随那股内力飘悬而起,下一刻,他就沉吟出声,因为体内仅剩不多的内力像被人活活抽走,从他的指尖,脚尖,还有头顶。   像似要被五马分尸,全身筋骨欲裂,这忽冷忽热的痛快要让他达到极限!   “啊啊啊!”   司城箜一掌拍在白芷头上,任白芷痛苦嘶吼。   身子重重的跌落在地,白芷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体内絮乱不已,像被人抽了百鞭。   他仰躺在地,心口突突直跳,“你,做了什么……”   “哼,不过是废掉你的武功而已,反正都是将死之人。”司城箜浑厚的声音透着杀意。   “你,你怎可毁约!咳!”白芷气急,一口血溢出,让他猛咳。   “毁约?你只说五掌,并没说怎么打吧?”一丝笑意滑过嘴角之后,司城箜突然正色,他低沉道:“今日,就让你去地府与你的娘亲相聚。”   大眼里透出的天是蓝的,晴空万里没有一朵云,似乎并不怜惜世间的疾苦。他突然觉得,这短短二十几年,都白忙了,到头来,他还是要做回孤灵的。逆命也好,顺命也罢,白芷挣扎了,也抵抗了,可结果,终不过一个弱肉强食。   大眼缓缓闭上,来迎接这主宰他生死的最后一掌。   司城箜看着闭上眼睛的人儿,这一掌只蓄力却迟迟未下,他道:“你输了。”   染血的唇瓣喃喃,还是那句话:“不见得……”   这是白芷没经过大脑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意义,他就是抬杠而已,可听在司城箜的耳朵里却成了挑衅。   司城箜眉头一蹙,猛的隔空一掌挥出……   ……   死了吗?   死了吧。   四周好安静,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说来好笑,白芷死过几次了呢?   这一次,又会飘向何处?又会遇到什么人呢?   可这次死的似乎有点疼,不,是很疼,浑身上下都跟被碾压一般的疼,骨头要碎了,眼皮也跟着抽搐。   有声音了,好吵,吵得人好烦……   “逆子!”   一声浑厚的喝声突然响起,大眼猛地睁开,入眼一片白茫,慢慢的,映入了没有一朵云的蓝天。   然后是呼吸声,急促又微弱,是自己的,耳边又想起了打斗声,是谁?   白芷缓缓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唇瓣突然挑起了一些,白芷笑的僵硬,可他终是笑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那人,正是他日日夜夜都不曾忘记过的。   “……无印。”   白芷低喃,看着一黑一紫光芒相击,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皱眉再唤:“无印……无,印!”   ‘嗖!’   大概是听到了这细微的呼唤,那人猛的抽离战斗,翻身落到白芷面前。   无印将黑剑收回背后,单膝跪地将白芷扶坐起来,“白芷。”   大眼死死的盯着无印,直到捕捉到一抹熟悉的光,白芷才应:“无印,你没疯。”   “……”横眉紧皱,薄唇成一条直线。   “我,咳,我,我没信。”白芷咽下一口上涌的血,“你是不是,在找我?”   “是。”   大眼闪过喜悦,白芷低喃,“我来,带你走,你可愿?”   “无印!”   司城箜一声大喝,直接打断了两人,一股强大的杀气迎面而来,无印将白芷抱起,护在怀里。   “额……”白芷头疼,他躲在无印的内力之中,轻声:“无印啊,我很疼,若再打下去,我恐怕就要死了,所以,我们,逃吧。”   “不能死。”低沉的话语,似带着隐忍。不知道是在命令白芷,还是安慰白芷。   白芷淡笑,他颤抖的手翻进衣领,然后缓缓掏出一根红绳,和一块儿白玉。   白芷将玉佩摊开给那人看,“小时候,你告诉我,这玉佩是保佑平安的宝贝,我有它,所以,死不了。”   手臂一紧,无印将白芷的头按在怀里,强大的暗黑之气围绕在两人身边,卷起层层灰土。   “父亲。”   司城箜未动,看着两人,“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   “无印,要他。”低沉的声音没有起伏,不是祈求,也没有退让,这只是告知。   “孽障!”司城箜大喝,“你们是亲兄弟!”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一抖,有一只手微弱的拽着他的前襟,无印低头,手臂抱的更紧,然后他再看向司城箜,“何妨?”   深邃的眸瞬间眯起,司城箜单手背在身后,怒气一点点聚集,可这气到极点,反倒让他大笑。   “哈,哈哈哈……”   司城箜笑,笑声惊动了偌大司城谷,引的无数假山摇晃。   许久,笑声才停,司城箜理了理满头银发,眼中多了凛然之气,“我若,不同意呢?”   黑眸一瞬不瞬,薄唇开合,“恕无印不孝。”   杀气四溢,充满了司城谷前院,司城箜和司城无印相对而立,只隔两丈之远。   一场毁天灭地之斗,随时爆发。   “唔……”白芷推了推无印,将头从那人怀里探出,然后他侧头,轻声:“司城谷主是你输了,输了你就应该遵守约定。”   “最后一掌被无印挡过,何来我输之说。”   “我是说受你五掌,但是你没有打到,这与你废我武功有何差别?所以,既然谷主已经挥出五掌,而我也没有死,就是你输了。”   “……”   “我想,堂堂司城谷谷主定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你以为你们走出司城谷,就能苟活吗?”   大眼看向无印,却回答着司城箜的话,“能不能活下去,自是我们的祸福。”   白芷顿了顿,看向司城箜继续道:“子巫仙人曾告诉白芷,谷主是孤星降世,命中不该有子,而现在,谷主是否要顺这天命,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也算给山下的武林中人留一线希望呢?”   无印的武功如今并不在司城箜之下,这逆练心诀让无印险些丧命却为他开启了更强大的内力,倘若现在司城箜与无印拼个你死我活,没有胜算不说,两败俱伤之时,势必也会给司城谷带来又一场劫难。   而白芷想得到的事情,他司城箜怎么会想不到?   要么杀了无印和白芷两人,让司城谷再陷劫难;   要么放两人走,还司城谷安宁。   所以,白芷丢给司城箜的是一道选择题。   司城箜站在原地,风吹不动他的一丝一发,一双深邃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看着白芷。   许久,他长袖一甩,竟,决然离去。   看着走近前厅的背影,白芷一口气才缓缓呼出,额上的汗骤然滑下。   无印抱着白芷单膝跪地,黑眸看着司城谷前厅正门,不执一语。   许久之后再起身,无印抱起白芷,朝司城谷大门走去。   “无印。”白芷揪着无印的前襟,他低唤,“你知道为何他会放过我们吗?”   黑眸看向怀里的人,脚步不停也不急。   白芷将头靠在无印的胸膛,他说:“因为,他是你的父亲。”   所以,白芷只是找了一个借口,让司城箜迫不得已来选择,而这赌局,从一开始,白芷就是赢得那一方。   无印抱着白芷走出了司城谷,但是还有一大堆武林中人在山下等待。   这些人,都是来讨伐无印的。   但是,当真的见到本人的时候,当看到司城无印周身散发的暗黑之气的时候,那些人仅仅是拔刀呆站在原地而已,无印步子稳健,从人群让出的一条窄道中抱着白芷堂堂走出,竟无一人阻拦。   “冷血无印!”   申徒燎就站在人群之中,他低声的唤,却没有换来任何回应,只剩下离他越来越远的决然身影。   他站在原地,只任凭心头发紧,他看到,那人的眼里并没有他申徒燎半分的影子。   至始至终。   ——————   与此同时的司城谷密室。   “谷主,是属下放少主出来,也是属下让白芷进谷,一切都是属下一人所为,请谷主赐死。”   麟跪在地上,低着头,声音没有一丝畏惧。   司城箜站在一片墙壁之前,背对着地上的人,他缓缓转身,看向麟,“你还真是忠心。”   “属下背叛谷主之意,请谷主赐死!”   “好啊。”司城箜点点头,猛然隔空一掌挥向麟。   “唔!”   一道身影冲出,正面承受了这全力一掌,竟是徽!   麟还跪在地上,直到徽倒在他的面前,他才回神。   司城箜见此只冷笑一声,似嘲笑一般,但不知是在嘲笑他人,还是自己,最后终是挥挥衣袖,低沉道:“滚出去。”   麟一怔,看着竟放过他们的谷主,终是扶起徽退了出去,一出密室的房门,徽一口血溢出嘴角。   麟皱眉,“为何救我?”   “……”徽看向麟,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点隐忍,他扯动嘴角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密室之中,一袭紫衣无风自动,司城箜面向墙壁而立,四周的庞然之气缓缓而升,深邃的眸子看着墙上的刻字,那是二十七年前,子巫仙人留下的。   ……   孤星欲折天;  命起雷鸣,迷途灵魂得生,避之;   愆三年,帝无星降世,绝武苟活;   逆行,武林,必血雨腥风。   ……   他司城箜风华一世,从未信过什么天命,而偏偏就犯了孤星,注定了有此一劫。   他自问,他做错了吗?   不,他没错。   他是司城箜,是这天下武林的第一人,他不曾否定自己,也不会否认自己。   错与对,更从不是旁人说了算。   怎道,一丝浅痛划过早就没有任何感觉的心头,让他英眉一蹙,只留一抹暗光覆于深眸。? ☆、【随君天涯】完结 ?  一个月后,北方小镇。   “咿咿呀呀~”   姑娘哼着戏腔在河边洗衣裳,刘海已经有些汗湿了,可这小手搓的欢快。   ‘啪!’   “呀啊啊啊!”   原本哼着的小曲一下变了调,竟成了惊吓之声,姑娘被吓得坐到地上,瞪大双眼看着自己正洗的衣衫上蹦着的一条活鱼。   那鱼很大,张着嘴噼里啪啦在衣衫上翻滚。   “哈哈哈……”   旁边传来了一人的大笑声,姑娘看向来人,嗔怒:“梁缘!”   梁缘还在笑,捂着肚子笑。   姑娘怒着小脸,跺着脚跑到梁缘身边,“你干嘛老跟我过不去!”   “诶?”梁缘伸出手表示不赞同,“我可没这意思。”   “你没这意思你干嘛用鱼吓我!”   “那都要怪你胆子小,我是好心把鱼送你。”梁缘撇撇嘴,“谁知道这好心却没好报……”   “你!”姑娘跺脚,撅着小嘴儿,每次吵架都是她吃败仗,可她偏偏又说不过梁缘,最后只能双眼一瞪,“谁稀罕你的鱼!”   姑娘跑回河边,用木棍将鱼给挑进了河里,继续洗她的衣裳。   梁缘眼看着花银子买来的鱼被无情的扔了,他气,“你这丑女,不要也就算了,干嘛给放了?”   “丑女?”姑娘木棍一甩,站起来就吼,“你眼睛是瞎的吗?我哪里丑了?”   “哼,哪里都丑,这里,这里,这里……”梁缘说着,手指还上下比划,比划到姑娘胸前的时候突然就停了,因为他看到姑娘双眼一下就红了。   “呜……梁缘你这王八蛋!”姑娘呜咽两声,将洗到一半儿的衣裳装进盆子里,抱着就跑了。   “你,我……”梁缘一着急,看着跑走的姑娘一时竟没了话语,亏他还是这十里八地有名儿的三寸不烂之舌,这舌啊都快被自己咬断了。   这姑娘叫杏儿,是跟着戏班子后来这小镇的,其实就是梁缘他故意的,人家杏儿天生一张小脸儿谁见了不说好看?就他梁缘非说她丑,这不,从河边回来之后,杏儿就气鼓鼓的一张小脸儿问干娘,“干娘,我很丑吗?”   “诶呀你看你这孩子,竟是胡说,到底是谁惹着你了?”   “还不是那个梁缘!”   “梁缘?不能啊,那小伙子可有心着呢,上次我去集市差点被人骗了,还是他帮我说的话,这不,刚才还给我送来几条鱼。”干娘说完,指了指一旁的水桶。   姑娘一气,“干娘,你被他骗了!”   看着离开的孩子,妇人纳闷:“诶你看你这丫头,今儿这是怎么了?”   ‘叩叩!’   听到敲门声,妇人甩了甩手上的水,应声去开门,这一开门就看到一高一矮、一黑衣一白衣两个男子,那黑衣男子穿着披风,连戴着帽兜,身后背一柄长剑,露出的双眸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而那白衣男子清秀文雅,一双大眼说不上的干净。   “两位是?”   白衣男子淡笑作揖,“夫人,在下有事前来拜访。”   “快请进。”妇人见来人文质彬彬又客气,赶紧往里请,“这院子脏乱,请到前厅落座。”   “好。”白衣男子应声随妇人到了前厅,“听闻夫人这戏班子是从南方过来的?”   妇人为两人倒茶,“是啊,前年才到这小镇的。”   “夫人准备在此久居吗?”   “这……若没什么大事,应该就不会走了。”   白衣男子站起身,从黑衣男子手中拿过一个小箱子,恭敬的递到妇人手中,他淡道:“夫人,我此次前来,是来提亲的。”   “提亲?”妇人本打算接过箱子的,可一听来人这么说,手又收了回去。   “为令媛,杏儿。”   妇人一听这话,上下打量起白衣男子,这男子清秀,白面大眼,怎么看都不是轻浮之徒,断不会拿这种事情当玩笑,但是她并未听杏儿提起过这样一位男子。   “你与我家杏儿是什么时候相识的?公子又是哪家的?”   白芷顿了顿,“哦,不是,我是替药铺梁家来提亲,我师弟梁缘与令媛情投意合,且双方已到了适婚年纪,所以才前来叨扰。”   “梁缘那……”   “这婚事本该由媒婆来说,今日破例,我着实为我那不懂事的师弟着急,所以,便来上门提亲。”   “不不,公子谦虚了,梁缘是个好孩子,平日里没少帮我们。”   白衣男子笑笑,如沐春风,“那这婚事……”   “我看那,我家杏儿也与那梁缘有几分缘分,回头我说说,若杏儿满意,这婚事,可行。”妇人高兴,想来也是真心喜欢梁缘。   白衣男子将手中的小箱子推到妇人手中,作揖:“这是一点小意思,之后还请夫人多多善言。”   妇人笑笑,“你看,这怎么好意思……”   “那我就先告辞了,剩下的,就交由您了。”   白衣男子说完就跟着黑衣男子走了,妇人将两人送到门外又一番客套,见人走了,大门一关,妇人脸上可就乐开了花,他早就觉得梁缘那小伙子不错,贴心又会来事儿,没想到他与杏儿如此情投意合,虽然杏儿嘴里说不喜欢梁缘,但是她可是过来人,那丫头怎么想的,她做娘的怎能不知道?   妇人匆忙回了屋子,打开了白衣人留下的小箱子,这一打开,就见白花花的银子摞了两层。   她知道梁缘是开药铺的,也去过几次,没想到那看起来寒酸的药铺竟然也拿得出这么多的银子,若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不敢相信,她心里落了数,倒是杏儿嫁过去也定不会吃苦了 。   妇人将提亲一事告诉杏儿的时候,杏儿差点没吓傻,嘴里说着谁要嫁给那个骗子,但是一张小脸儿还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娇羞的不成样子,妇人一看这事儿十有□□是成了,没几天喜滋滋的上梁家药铺回信儿去了,可这事儿一说,梁缘一脸呆然,直到妇人说,送聘礼的人一身白衣,称自己是梁缘的师兄的时候,梁缘才明白,是白芷回来了。   但是,这面,终是没见着。   梁缘是什么人那,他顺水推舟的本事不是吹的,他本就喜欢杏儿,所以这桩亲事一定是成了,不仅省了聘礼银子,还知道了白芷师兄尚活,那么,就没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了。   ——————   自从司城谷那一日出来之后,白芷和无印就一直居无定所,尽管走到哪里都可能碰上仇家,但是两人依然过的很好,从南到北,促成一桩婚事也算了了白芷的心愿,他还是不能回去和梁师傅叙叙旧,只是远远看了几眼而已。   两人在离开这个小镇的那天晚上,白芷带无印回了一趟老家,无印说他对后院那棵银杏树有些印象,白芷笑说,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与他之间,产生了羁绊。   白芷给爹娘烧了一些纸,告诉他们,接下来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大概有段时日不能回来看二老了,然后他看到无印死死的盯着一旁的小坟,眉头深锁。   “那时候,我以为你被我们家牵连枉死,曾内疚了好久。”白芷淡笑,如今的他,没了家没了仇恨,却学会了笑。   “……”黑眸一暗,盯着石碑上的四个字:‘家弟小黑’。   “啊,这个啊,小时候我曾想你是我弟弟就好了,就擅自写上去的,可如今却成了事实。”白芷说的淡,“你说我是不是可以去算命了?”   有力的大掌一下将白芷拉起身,挑起他的下颚,“你可悔?”   “悔啊,唔!”   白芷的轻声换来那人的手下一紧,他抚上那人的大掌,轻声:“我只后悔,没早一点察觉自己的心意。”   黑眸幽暗,无印看着那双全是深意的大眼,他俯身,想要亲吻人儿,可人儿却只手挡住了他的唇,然后低声说:“不要在这里。”   这本是时隔半年多的吻,可偏偏被白芷挡掉了,他看着气焰有些升腾的人笑了笑,然后主动牵起那只大掌,“走吧。”   “去哪里?”   “你说吧。”白芷又把问题丢了回去,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月亮正中,星光点点,将一层银纱飘散在这广阔的大地之上。   黑衣男子将白衣男子抱上马,他坐在人儿后面,环着他拽着马绳,锦靴轻踢马肚,马儿缓步迈动,静谧的夜响起低沉的声音:   “有你在,去哪里都可以。”   白衣男子笑笑,落花无痕,那人简单的甜言蜜语总是将他带入漩涡,想逃也逃不出。   幸福如此轻而得来,是不是一种罪过?   即便如此,他也愿背着这罪过,一直到死。   ——————   其实,白芷知道自己很自私,自私到天地可诛。   你看,无印杀了那么多人,这世间有多少人因为无印妻离子散不得安生?   他们道你是鬼魅魍魉,道你是阎罗恶煞,杀了你才是顺应天命。   但他不能让无印比自己先死;   他从司城箜身边带走了无印,夺走了司城箜唯一的儿子,也打碎了无印原本无限量的前途。   但他已不能让无印离他半分。   所以,无印啊。   我愿逆这天命,与世人敌对。   我愿逆这天命,与你兄弟成爱。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用你的方式。   我们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若有人追来,我们就走,走的远远的。   这天下之大,定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我们就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远离那些恨你恨我的人,荒山也好,野岭也罢。   一间茅屋,一片园地,一盏烛台,一床被褥。   不会再有仇恨,不会再有世俗,只有你和我。   和我们,岁月苍老不了的,爱情。   ……   ……   【end】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